《菟丝子》 菟丝子 第1节 《菟丝子》作者:黄山山山山山 文案: 杜惜晴的命好,虽与几任丈夫相知相遇略有波澜,但后来个个爱她如珠如宝。 杜惜晴的丈夫命都不太好,个个爱她如珠如宝,但却个个短命。 唯独来了个谢祈安。 * 谢祈安此人。 面若潘安,却心狠手辣。 权势滔天,视人命于蝼蚁。 命也很硬。 ps: 1.女主人设是真菟丝子属性,依附他人生存,直至榨干为止,会频繁更换宿主。 2.女非男处。 内容标签: 主角:杜惜晴 谢祈安 一句话简介:铁打的男主,流水的前夫 立意:无论怎样的困境都要活的自我 第1章 一 “夫人,节哀。” 杜惜晴身形一顿,目光略过人群,一眼便望见那人堆中的领头人。 无他,这人身量最高,人堆中一站,便犹如鹤立鸡群。 连面容…… 杜惜晴垂下眼,目光从他略有些深陷的眼窝扫过。 也是最俊秀的那一个。 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却气势惊人。 身后跟着的人都垂着脑袋,似是不敢看他。 且他嘴中虽是说着劝慰的话语,可语调却是不重不轻,没有多少真情实意。 杜惜晴扯了下手中的绢帕,擦了擦眼角,挤出几滴泪来,借着绢帕的遮挡,飞快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 来者一身深绿道袍,外套一件黑白氅衣。 那氅衣虽是一种白,可白的深浅不一,像是纹了些明暗交叠的花纹。 颇有财力。 杜惜晴发出一声抽泣的哭音,望向了地上那片被染红的白布。 这布下就是她的这一任夫君。 就是布遮得不太严实,东露一只脚,西露一只手,连脑袋也分成了两块,南北各一块露出一个顶。 杜惜晴早就料到这死鬼会死,却也没想到会死得如此七零八落。 难怪衙门传唤的又凶又急,都不等她多做准备,便派人把她捉了过来。 她吸了口气,眨了几下眼,眼泪便顺着脸淌了下来。 杜惜晴抬起脸,以往,她几任夫君都不忍看她这副挂泪的模样。 “大人,奴家夫君他……” 来者挑了挑眉,却是头也未低,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是我杀的。” 杜惜晴一顿,一时呆住。 来者不善啊。 她思忖片刻,虽摸不准这人的意思,可夫君死了,她总得有所表现。 于是杜惜晴脸上带了怒容。 “大人,您这是何意?” 换作寻常人,杀了人被质问,气势也会弱上一截。 可面前这人双眼毫无躲闪,直勾勾地盯着她。 “自然是你夫君犯了法。” 杜惜晴被他盯地有些受不住,垂下眼,躲开他的眼。 “犯法?” 这是她那死鬼夫君东窗事发了啊。 说着,她一连吸了好几口气,作出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大睁着眼,泪顺着脸直往下淌,身体软塌着跪坐在地上。 有些男人喜欢这种强硬中带着几分柔弱的姿态,她那第一任夫君便是如此。 杜惜晴:“奴家夫君与人为善,怎会犯法?” 来者哦了一声,脸上笑意更甚,反问道。 “夫人是不知?” 她当然知道。 可法是她夫君犯的,又与她何干呢? 只是这人说话模棱两可,实在是难以拿捏。 杜惜晴心中思索。 他似是不吃柔弱寡妇那一套,也没多少怜香惜玉的心思。 那就只能换个态度试试。 杜惜晴先是抬头怒视,如那些心爱夫君,却又对夫君所作所为毫不知情的妇人一般,提高语调怒道。 “大人!您……” 还未等她说完,来者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杜惜晴心中一跳,明白眼前这人是个脾气不好的主,竟是连语气稍不好的话都听不进去。 她立马啜泣一声,又流下几滴泪,压下了语调,柔声道。 “你们就是欺……奴家夫君刚死,无人可靠……” 她话音刚落,来者略微抬眼,脸色好转,视线从她脸上扫过,忽地笑了一下。 杜惜晴心中突突直跳,只觉他面上表情有些眼熟。 仿若……她那死鬼夫君外出经商,看到一些有趣的玩意…… “无人可靠?”来者抬手向后招了招,“我这恰好有一人一直为夫人打抱不平,不知夫人认不认识?” 杜惜晴心中一惊,随即便听到一声哀叫。 “你们竟敢如此对我,可知我父是谁?” 随着哀叫,两位披着铠甲的军士拖着一人上前。 虽未看清那地上被拖之人的脸,可这哀叫却十分耳熟。 杜惜晴有些慌张。 即便被人拖行,哀叫声并未停下,反倒愈演愈烈。 “我父乃户部……” 哀叫声戛然而止,忽地轻叫了一声。 “……晴娘?” 杜惜晴一愣,浑身僵硬,垂眼往下看去。 地上的人她还真认识。 以往她那死鬼夫君外出做生意,总得打通一些关系,而相识的狐朋狗友中便有这么一人,听说父亲在户部任职。 这人平时还行事大方不拘小节,又被家中长辈宠的不知天高地厚,怕在京城中惹出事端,家中便找了个离京城稍远的富裕之地,为他谋了个官职。 “晴娘?你怎在这?” 地上的男人两手撑地,向她这边攀爬了几步。 这蠢物,也不看是什么场合! 杜惜晴用绢帕遮脸,一言未发,默默垂泪。 她本想着这般敷衍过去,没想到这蠢物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冲着来者大吼道。 “谢大人,我尊称你一声大人,有事就冲我来,抓晴娘作甚?” 原来这来者姓谢啊。 菟丝子 第2节 杜惜晴抬眼望去,便见谢大人一笑,撩开氅衣。 一柄长刀正挂在他的腰间。 谢大人:“倒是怜香惜玉,依你了。” 说罢,杜惜晴眼前一闪。 ‘咔’的一声,那蠢物身体一晃,倒了下来,鲜红的血流犹如涓涓细流淌了一地。 杜惜晴再一眨眼,就见那头和身子分成了两块。 有血点喷溅到她身上,居然是热的。 杜惜晴呆在了原地。 一时间,脸上也是温热一片,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夫人。” 血点自刀尖滴落汇聚成一小摊血流。 谢大人将刀身擦过地上的尸身,直至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净才收回刀鞘之中。 “为何不说话?” 杜惜晴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徐家经商,在这一带颇有势力。” 谢大人不急不慢地开口。 “我派人去过清阳,徐家在那处有些铺子与地。” 杜惜晴听着,一动也不敢动。 清阳是她第一任夫君的故乡,而徐家……她目光避开那被砍成两块的尸身,望向地上被白布盖着的另一具尸身。 她的这任夫君,徐家的二子,徐申。 谢大人:“彼时徐家老二下乡收租,当时夫人还不是徐夫人。” 杜惜晴垂下头,她第一任夫君是个猎户。 “说来也巧,这徐二遇到夫人时,夫人家中新丧……” 他说到此处故意停顿片刻。 “死的也是家中的相公。” 确实如此,当时死的是她的第一任夫君。 忆及当时场面,和眼前的场面倒有几分相像。 杜惜晴盯着白布。 只不过是布下的夫君换了一个人。 谢大人:“接着夫人摇身一变,由猎户夫人变作了这富商的夫人。” 他说话的声调轻柔,面上也是带着笑。 可杜惜晴却冒了一身的冷汗。 但杜惜晴也清楚,得尽快与徐二摆脱干系。 至少,得让这位谢大人相信,她只是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被丈夫哄骗的可怜妇人。 杜惜晴:“无人告诉大人,奴家是如何成的徐夫人?” 她最擅拿捏旁人的善心。 要说她和那徐家老二的故事,不过是灵堂一见,徐家老二见色起意罢了。 只是与同为男人的谢大人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她用绢帕挡住半张脸,哽咽着小声说话。 “当时奴家那夫君刚被老虎咬死,也不知是谁闲言闲语说奴家……” 说到此处,杜惜晴故意停顿一阵,落下几滴泪。 “奴家命硬克夫,家公家婆一听便要将奴家打死……” 说罢,她停了下来,往前瞥去。 寻常人都会怜悯弱小,她以往骗人时,只需将过往的身世添油加醋一番,便有人可怜她。 可眼下却见谢大人眉头微皱,面上增添几分烦躁之色。 虽然烦躁之色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眨了下眼,便又笑着看她。 这番神色令杜惜晴心中嘀咕。 不可怜她就罢了,他这是烦什么? 如此这般超出她料想的反应,令杜惜晴也渐渐有些慌张起来。 但戏台已经搭起,如今只能继续往下唱。 杜惜晴:“要不是奴家现在的夫君……” “徐二救了你。” 谢大人开口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虽是面上带笑,可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 “只不过是见色起意,在你之前,他那些红颜知己可不少。” “大人,你怎能……怎能……” 可真是油盐不进啊,杜惜晴含泪抬头,一手按在胸口,眨了眨眼便是潸然泪下。 “……如此说他。” 徐二最喜欢她这种姿态,也不知对这谢大人管不管用。 谢大人挑眉:“夫人真是情深,却是有所不知。” 这是相信她说的瞎话了?但杜惜晴又觉得他表情有些古怪。 杜惜晴:“大人请说。” 他一手搭在腰间的刀把,两指按压在鞘身,面上笑意更深。 “你这夫君胆子大得狠,私下卖盐便算了,竟还与一些姓谢的人做生意。” 杜惜晴一顿。 背上炸起一层冷汗。 谢? 她忽地记起当今圣上也是姓谢。 先前被这谢大人砍人惊着了,杜惜晴脑中一片浆糊,都没能想太多。 看来,这次是善不了了。 杜惜晴心中叹气。 哎呀,死鬼啊死鬼。 杜惜晴垂目,看着地上那血迹斑斑的白布。 你也骗了我啊。 做些私盐买卖怎会牵扯到这些王公贵族? 得再想些法子,也不知这谢大人是何来头。 正思索着,杜惜晴愣住。 谢? 杜惜晴抬头望向面前的谢大人。 “大人……您也姓谢。” 只见谢大人垂目,脑袋略微低垂,终是给了她一个直面的眼神。 这副模样,杜惜晴在那些逗猫的达官贵人身上见过。 就似看到猫儿扒拉圆球般。 谢大人忽地一笑。 “夫人聪慧。”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二 这男人…… 杜惜晴侧了下脸,避开他的视线。 她深吸几口气,平复心绪。 遇事最忌慌乱。 杜惜晴只能强令自己去想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悄悄藏起发抖的手。 徐二…… 对,徐二在外做生意。 徐二做生意,总是东奔西跑,杜惜晴偶尔跟着见过一些大人物。 菟丝子 第3节 虽说这些大人物明里暗里都不太瞧得起人,可都会披着一层皮,装模做样一番。 这位谢大人,却是装都不装。 恐怕身份地位……很高。 而且…… 杜惜晴余光向下瞟,她不敢抬头,怕动作太大,只匆匆往谢大人身后一扫。 几双军靴映入眼帘。 他带了兵。 杜惜晴倒吸一口凉气。 她经历过饥荒与战乱,实在清楚这有兵和没兵,区别极大。 这样一来,徐二犯的事就不是贩卖私盐那么简单了。 忆及谢大人所说,徐二与一些姓谢的做生意。 ……别是牵扯朝中政权争斗。 谢大人:“夫人是想到了什么?” 杜惜晴心中一紧,随即绷住脸上的神情。 此人非常敏锐,不好糊弄。 她抬手,用绢帕擦去泪痕。 “奴家在想夫君的生意……” 她眉心蹙了蹙,攥紧了手中的绢帕,支吾几声。 这副模样自是做给他看的,寻常妇人遇到这种情景都是会怕的。 她其实是想做些别的反应,奈何身体实在是抖得厉害。 总归还是怕的。 谢大人:“如何?” 听到他这句,杜惜晴立即哭了起来。 这倒不是作假,她是真怕他这个一言不合便杀人的杀胚。 “奴家不知……夫君……夫君这些从不与我说。” 朝中的政权争斗是万万沾不得,再看这位谢大人下手毫不留情,连那当官的蠢物都随手斩杀。 杜惜晴虽不懂官场之道,却也知道官员不能随意打杀。 要不是这谢大人权势滔天,要不就是徐二所做之事十分恶劣。 这怕不是……要命啊。 杜惜晴心中哀叹连连。 绝不能与这案子扯上干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为好。 杜惜晴暗下决定。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谢大人问了一句,他这会儿语气又与之前不同。 听着似乎是在笑,只是这笑极轻,听着还有些嘲弄的意味。 可这极轻的语调在杜惜晴听来仿佛有万斤重。 这是不信了?是查到了什么? 杜惜晴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挽回一二。 这位谢大人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难对付的男人。 但谢大人也不等她回话,话音一转。 “我听人说徐二,平日里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样样都精,对家中生意更是不上心,家中老父老母管教都无用。” 说到此处,他眼皮一抬。 “这种纨绔子弟,却在与夫人成亲后,浪子回头?” 那是徐二的老父老母没找准他的软肋。 要说抓人软肋,这可是杜惜晴的看家本事。 杜惜晴脑中思绪万千。 因摸不清这位谢大人的性子,也不清楚他查到了多少,又怕一不小心刺激到他。 杜惜晴决定这部分实话实说。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大人,奴家夫君虽不务正业,可上进心却是有的。” 上进心,这便是徐二的软肋。 杜惜晴从小便发现自己似乎能摸到旁人想要什么。 而这些往往是大多人的软肋,要是抓住了,用得好,还能给自己带来不少的好处。 只是这谢大人,着实是摸不清软肋在哪儿。 谢大人哼笑一声。 “上进心?” 对于徐二这种人,谈及上进心确实可笑。 可他偏偏就是有。 杜惜晴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呼出一口气,压下有些发抖的语调。 “大人,即便是穷凶极恶之人都会有些许善心。” 说这话,是为了试探他。 和这位谢大人话说多了,她逐渐发现,这人身上除却那些贵人们都有的傲气,还有更进一层的东西。 这种东西,她在人身上见得少,倒是在一只老虎身上见过。 那还是她第一任夫君。 还多亏这任夫君喂饱了饿虎,这才让杜惜晴知道,原来老虎吃饱了是会逗弄猎物的。 如今,又变成谢大人来逗弄她了。 谢大人:“有点道理。” 杜惜晴暗自松了口气,能接她的话头便是好事。 杜惜晴:“奴家夫君家中排行老二,论起家中的生意大多由大哥打理,论起父母宠爱,又有个幼弟,如此一来,就是不上不下。” 谢大人又是眉头轻轻一挑。 杜惜晴一直都在关注他脸上的神情,立即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于是趁热打铁。 “奴家夫君……” 她原本是想说徐二父母对他不太公平,徐二对此有所怨言。 可仔细一想,这世间以孝为先,大多男子都听不得外人说父母的坏话,哪怕是徐二私下与她抱怨也说得遮遮掩掩。 她便换了个说法。 杜惜晴:“夫君他自是想证明自身,这难道不是上进心?” 谢大人忽地一眨眼,那笑意似乎又深了些。 “确实如此。” 一连两次接住她的话头,又令杜惜晴顿感奇怪。 这般一压一松,倒就真如那吃饱的老虎逗弄猎物了。 一时间,杜惜晴便真有些骑虎难下。 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 “家中生意大多由大哥操持,夫君无处下手,又嘴笨不会说些讨人欢喜的话,奴家便想着为何非要去走家中老路,既然家中生意无法插手,不如找找新的买卖?” 谢大人这次倒没顺着她的话说,而是反问了一句。 “私盐买卖?清阳确有一块盐池,是买卖的好去处。” 还真是怀疑她怂恿徐二做的私盐买卖。 虽说她真这么做过,可嘴上却不能答应。 杜惜晴大惊失色。 “大人,奴家不过一介妇人,何德何能左右夫君的想法?奴家本想着清阳脐橙味美,也是……” 说着,她眼中开始落泪。 “也是一桩好买卖,没想到……他竟是如此迫切,非要做出一番事业好让家里人看看。” 她目光落在地上血迹斑斑的白布上,似是痛心又似是无奈地喊了一声。 “夫君……你糊涂啊。” 杜惜晴哭得十分真情实感。 因为她清楚,这好日子是到头了。 可哭着哭着,便听到谢大人笑道。 “徐二有点倒是没说错。” 杜惜晴挂泪抬头。 谢大人:“夫人当真是能言善辩。” 菟丝子 第4节 他们见过? 杜惜晴心中巨震,犹如升起滔天巨浪。 那些大人们审讯犯人会见面,是常事,可大人与犯人绝不会谈及家中妻子。 这谢大人究竟与徐二究竟是什么关系?徐二这蠢物到底与他说了什么? 这么一想,杜惜晴险些没控住神情。 见她如此表现,这位谢大人竟是笑出了声。 “夫人此番神态却与徐二说得有些不同。” 杜惜晴不再出声,脸上泛冷,那是泪都干在了脸上。 谢大人:“先前我应了一桩差事,来这清阳走一遭,查查盐商的买卖。” 他语调轻缓,夹着笑意,似是在说一件趣事。 “途中无聊,便想着找些乐子,恰好遇见一盐商,这人姓徐。” 说罢,他停顿片刻,目光投射而来,杜惜晴垂头闪避。 谢大人:“此人颇有意思,学问不精,可吃喝玩乐却懂得许多,若是问些生意上的事,也能说出一二,可要是细问,却又糊里糊涂,说不明白。” 杜惜晴没有抬头,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觉到,谢大人正在看她。 谢大人:“就是这样的人,摸清了盐池的位置,又打通了当地官府的关系,着实是令我有些费解。” 杜惜晴目光正落在他的腰间,只见他单手搭在刀柄上,食指轻轻在刀柄上点了点。 谢大人:“这应该是有人在背后指点。” 蠢货啊,蠢货! 杜惜晴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地上的白布。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 杜惜晴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她睁开了眼,便看到一头戴幅巾身着深衣的男子站在谢大人身旁,正低眉垂眼的与谢大人说话。 杜惜晴多看了这深衣男人几眼。 是因为深衣大多是在冠礼、祭祀的场合出现,日常却是少见。 也不知是说了什么,谢大人瞥了他一眼,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杜惜晴。 “有位忠仆想要与夫人一见,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虽是疑问,但没有给杜惜晴回答的余地。 紧接着,她听到了一声。 “小姐!” 这一道女声震的她心中一颤,杜惜晴想也没想的回头。 便见一道翠绿的身影扑了过来,还没近身便被身后的士兵给拽了回去。 是莲蓬,她的婢女。 莲蓬怎会在这里? 杜惜晴一愣,恰与莲蓬对上视线。 也不知是她跪在地上的姿态令莲蓬产生何种联想,杜惜晴就看着她眼中忽的盈满泪水,扑倒在了谢大人的脚下,一连磕了几个响头,哭喊着便要出声。 “大人,我家小姐冤枉……” 杜惜晴怒喝:“莲蓬!” 那倒在地上身首分离的尸身还未凉透,也不知这姓谢的杀胚还会不会再度发癫杀人? 但在怒喝出声后,杜惜晴猛然回神,立马俯身求饶道。 “大人饶命,奴家婢女不懂礼数……” “我令人捉夫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两人为夫人出头求情。” 谢大人仍是在笑。 “夫人手段了得。” 杜惜晴却是动也不敢动。 谢大人:“我见你对你那婢女,也不全是虚情假意。” 杜惜晴余光见他手掌拍打刀鞘。 谢大人:“可惜了,徐二此人不太聪明,平时嘴上也是夫人长夫人短,最常说的便是,夫人待他用情之深,可谓是情深义重。” 杜惜晴没有说话,这位谢大人似乎也并不想听到她的回话。 谢大人:“我心中在想,能有多深?便将他剁碎于夫人一看。” 说罢,又是轻笑一声。 “如今一看夫人反应,徐二怕是连一个婢女都比不上。” 杜惜晴闭上眼,有泪从眼角滑落。 谢大人:“甚是有趣。”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三 杜惜晴脑中空白。 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说话行事。 但慌乱不过一瞬,她便逐渐冷静下来。 这般绝境她从前遇过不少,但却从未将她打倒过。 杜惜晴直起身体,汗水不知何时打湿了衣衫,令她打了个寒颤。 “大人……” 说话的同时,她双眸定在谢大人的脸上。 从刚才到现在,他便与她一问一答,明明什么都调查的清清楚楚,却非要这么一点一点听她狡辩,最终将她逼进绝境。 并且,乐在其中。 或许他喜欢的便是这种逼迫? 杜惜晴想了想,说道。 “奴家是真的不知。” 谢大人一侧的眉头抬起,脸上笑意散了些许,似是不悦。 可他却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她。 这反应与她所想不同。 杜惜晴心口突突直跳。 是她想错了吗? 谢大人忽然又一笑。 “夫人这是在……察言观色?” 见他这般表现,杜惜晴就知道,她又被耍了一道。 这人性子好生恶劣,杜惜晴心想。 该如何做呢? 杜惜晴想了许多,在徐二这件事上,他对她应是有了一定的决断。 说再多可能都无用。 那便不能再继续于徐二这事上纠缠。 杜惜晴垂下眼,看向了他的腰间,想着从他身上搜寻些蛛丝马迹。 她能活到现在,就是靠着这份观察。 这位谢大人似乎很钟意这把刀,一直都在磨蹭刀柄。 刀法也是惊人,一刀便将人分成了两块…… 这等力气,这等刀法。 不知这刀下亡魂有多少? 杜惜晴想到了许多。 他是武官,说不准,还是上过战场的将领。 这类人会有家国情怀吗? 那……对于尝过战乱之苦的百姓会有多少怜悯呢? 谢大人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仿佛是在欣赏她的挣扎之态。 杜惜晴仰起头,接上了他先前的问话。 “大人,若是不会察言观色,是活不下去的。” 谢大人笑意未收,眼皮都未多抬,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杜惜晴眼眶微痛,这是哭多了。 “奴家娘家在灵州。” 她这一句刚出口便见到谢大人一怔。 菟丝子 第5节 难不成他就是灵州失守的将领? 杜惜晴目光扫过他俊秀的脸庞,以及束发。 这位大人怕是冠礼的年纪都没到,灵州失守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他那会儿估摸着还是个小童子。 为何会对灵州有所反应? 杜惜晴脑中想着,嘴上却没停。 说到此处,她故意叹出了声,配以忧愁的神色。 虽说有几分是装,但忧愁之情却不是假,她是真没了娘家。 杜惜晴:“如今却是不能叫灵州了,被夷人打下后,改作了西平。” 她这一句刚出口,就见到谢大人身后身穿铠甲的军士齐齐抬头,脸上似有怒色闪过,可随即看向她的神色似有些许动容。 这灵州就是神州人的一块心病。 杜惜晴曾听徐二讲过朝中局势,对此他也是愤愤不平。 神州古往今来几代朝代更迭,鲜少出现夷人攻打进内陆的情景。 可偏偏这内陆的天湖之城灵州就这么被夷人夺了过去。 追根溯源,还是当今圣上夺位不正,又疑神疑鬼,竟是将朝中武将或贬或杀了大半,才导致了后来几乎无人可用的地步。 要不是那谢大和谢小两位父子将军,夷人都要打到京城。 杜惜晴回神,即便有些事情过去了,但一旦想起,仍旧会感到不痛快。 “奴家一路逃难,家中父亲……” 说到此处,她喘了几口气。 “也没能挺过来,好不容易逃到了清阳,才算是有了一个落脚处。” 杜惜晴说到此处也有些哽咽。 “公婆又瞧不上奴家,偶有口角,便让奴家滚回娘家去……” “可奴家……哪还有娘家可回?” 杜惜晴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就等着谢大人再说上一两句,随后见招拆招,看能否博取些许怜悯。 可她刚含泪望去,忽见谢大人眨了下眼,眼眸似是不经意地向一侧偏了一下。 虽面上没有太大的神情变化,可看着,就像是躲开了她的目光。 这番眼眸偏动只是一瞬,他便恢复了原本带笑的模样。 但杜惜晴却猛然明白。 她说对了话。 “罢了。” 谢大人垂眼,低声笑了笑,冲着身后的军士挥了挥手。 “送夫人回去。” 杜惜晴长舒一口气,垂头趴在地上。 “谢过大人。” 等莲蓬从身后走来扶她,杜惜晴撑着身体就要从地上爬起。 兴许是跪久了,刚才绷着一口气不觉得,这会儿起身顿时头晕眼花,踉跄着便要往前扑,莲蓬这一下都没能扶住。 杜惜晴心中一惊,可随即肩上一痛,似是被戳了一下。 她怔然侧头,只见一把镶着金线的刀鞘正顶在她的肩上。 一股甜滋滋的香气窜入她的鼻中,闻着像是某种糕点的气味。 杜惜晴讶然抬头,没想到这一扑竟是扑的这么远,只需稍稍伸手便能抓到他身上的氅衣。 可眼下容不得杜惜晴细想那香气的来源。 虽说她平时也会故意娇柔作态,但谢大人明显不吃这一套。 杜惜晴连忙解释:“大人,奴家不是有意……” 谢大人什么都没说,虽是眉头微皱,却也只是转动手腕,用刀鞘将她轻轻一顶。 杜惜晴向后倒进了莲蓬的怀中,被莲蓬扶着站了起来。 她往前一看。 就望见谢大人收起刀,没再看她,转身离去了。 这位谢大人一走,便犹如春暖花开般,大堂上忽的叽叽喳喳起来。 先是莲蓬再也压抑不住的啜泣声,随后是那深衣男人压低的咳嗽声。 一连多出许多动静,连大堂上人的呼吸声都重了不少。 还有一名军士走上前弯腰伸手,准备搭把手扶她。 “不可。” 深衣男人终于止住了咳嗽,抬手制止道。 “男女有别。” 他这话一出,听得杜惜晴一愣,紧接着,她看到朝他伸手的军士干笑了一声,缩回手抓了抓后脑。 “失礼了夫人。” 就这说话的功夫,杜惜晴缓过劲靠在莲蓬身上直起身。 那深衣男人虽没再说些什么,但目光却是向下,她一低头,看见了自己露在裙摆外的一小截脚尖,那罗袜被血污打湿,隐约可见几分肉色。 先前被衙役抓得太急,路上掉了一只鞋都没能发现。 杜惜晴侧头,见他迅速扭过头去。 杜惜晴轻哂,低头将脚收进裙底,冲着在场的军士和深衣男人微微一弯腰。 “劳烦各位大人们,奴家先走一步。” 和谢大人在场市全然不同,这些男人全都换了张面孔,神色态度都温和了许多。 还有军士帮忙将她那碎块亡夫包好送到门口。 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以及一辆拖着板车的驴车。 杜惜晴:“这是你准备的?” 莲蓬抹了把脸,摇头。 “我……奴家没有准备。” 杜惜晴回过头,衙门木门大敞,甬道内空荡无人。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谢大人闪躲的双眸。 莲蓬:“……小……夫人?” “走吧。”杜惜晴转身,看了莲蓬一眼。 莲蓬单脚踩着马凳将她扶上马车,拉上竹帘后,又马不停蹄地为她扯平裙摆,一边扯动一边抽泣,见她裙摆上的血污更是眼泪止都止不住,抽噎着要脱鞋给她穿。 杜惜晴暗叹一口气,按住她的手臂,用绢帕擦拭她的脸。 随着车轱辘转动发出的咔哒响声,窗外的人影绰绰渐渐远去。 杜惜晴才张口:“我没事,你的鞋我也穿不上。” 莲蓬年纪小,被家人卖作了奴婢。 杜惜晴当时刚嫁给徐二,身边没人,就挑了这个小丫头。 原本想着随手用用,可没想到竟是处出了一些感情来。 杜惜晴:“你怎么会想到来寻我?” 因这丫头年纪不大,又不太会说话,杜惜晴只让她做些杂事。 莲蓬眨眨眼,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涕泗横流。 “我出去给小姐摘莲蓬了,回来就听……听他们说小姐被抓走了。” 哭得太狠,莲蓬还打起了嗝,即便如此她还不忘哭骂。 “那群白眼狼,也不看小姐平时怎么对他们的,竟然都不愿为小姐出头!” 杜惜晴无奈道:“在外人面前不要叫小姐。” 莲蓬低下脑袋:“……我当时害怕,说错了话。” 杜惜晴摸了摸她的脑袋,语气缓和道。 “你也是关心则乱,话又说回来,你来找我怕是不容易,是谁带你进的衙门?” 莲蓬用绢帕擦了擦脸,“是李大人!” “李大人?”杜惜晴思索片刻,“穿深衣的那位吗?” 莲蓬点头,没再流泪。 “我问了一圈,只有这位大人理了我,还带我来见小姐,是个好人。” 听到这里,杜惜晴冷笑一声。 “那可不见得。” 话正说着,车身震了一下,停了下来。 杜惜晴皱眉,便听到车夫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夫人,有人来了。” 杜惜晴抬眼,莲蓬上前撩开竹帘一角。 菟丝子 第6节 车前站着一群人,这群人将路堵了个严实。 为首的一男子衣着朴素,神情温和,可视线却顺着竹帘的一角直勾勾往里刺来。 杜惜晴垂下眼,在莲蓬的搀扶下钻出竹帘。 “……大哥。” 那男子一撩衣袖,往前疾步,直冲马车前,视线片刻未从她身上移开,更是一眼都未看那板车上的碎块弟弟。 “受苦了,弟妹。”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四 杜惜晴:“劳累大哥跑一趟。” 男子呵呵一笑:“不劳累不劳累,我为弟妹准备了马车,还备了些瓜果茶水……” 杜惜晴往前望去。 挡路的人群簇拥着一辆金顶红木的马车,那金顶辉煌,隐约还能看到些许精美的莲花花纹。 这可是她最心爱的一辆。 金顶上的花纹都是她令工匠将金锭融了画上去的,木头更是用香薰熏过,内里冬日就裹上狐皮,夏日里便铺满绸缎。 正是因为如此,杜惜晴没少被公婆斥责骄奢淫逸。 可那又如何,银子赚来不就是用来花的吗? 但现在…… 杜惜晴望向面前的男人,徐大。 他可是公婆的心肝宝贝。 这算是示好? 杜惜晴转身,车辕上马夫坐得腰背挺直,脚上还套着一双军靴。 她冲着马夫微微颔首,随后冲莲蓬使了一个眼色。 莲蓬先行一步跳下车,在杜惜晴弯腰下踏的间隙,借着遮挡,莲蓬飞快的从腰间掏出一小块金锭放在车辕上。 徐大叫了一声:“弟妹,别急!” 说完,他一掌抽打在身侧的小厮身上。 小厮立即弯腰撑在地上,变作了一个马凳。 杜惜晴皱眉,并未理会这马凳,而是撑着莲蓬的手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徐大感叹道:“弟妹心善。” 眼见着这男人就要伸手来扶。 杜惜晴站稳侧身:“就不劳烦大哥了。” 所幸这人大庭广众之下还要点脸面,见她拒绝便收回手,不再勉强。 两辆马车间隔了些距离。 若是以往,走上这么一小段倒也无妨,可眼下一身血污,又赤着一只脚,这令她心中有些憋屈。 徐大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他终于是瞧见了板车上的碎块弟弟。 “吾弟啊……” 他这一声叫的有些哽咽,这一叫就仿佛是好戏开场,那堵在路上的男人们也都跟着哭喊起来,齐齐围拢过去。 这群青年壮汉杜惜晴都见过,大多是徐家养的打手。 徐家能横行一霸,靠得便是这些打手。 这徐大该不会蠢得要上前‘理论’吧? 杜惜晴虽没回头,但时刻关注身后的动静,就听到那哭嚎声响了一阵忽地停了下来。 徐大哽咽道,语调听着十分和气。 “这位兄弟,衙门抓我家中长辈,如今还……不知吾弟是犯了什么事?” 难怪没见到公婆,合着他们也被抓了。 这徐大还是惯常的欺软怕硬,不敢去衙门问个清楚,倒问起了一个‘马夫’。 杜惜晴倒是想再听一阵,可已经走到马车前,只能作罢,她用余光匆匆一扫。 就见着徐大拿着一小袋子往那‘马夫’手中塞。 看那袋子鼓得圆圆的,还有片状的凸痕,应是装了一袋子的铜钱。 杜惜晴扭回头,小小的哼了一声,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徐家的宅子建在凌波湖旁,马车从巷道中穿出,一大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映入眼帘,岸边橙红的枫叶林映得湖面发红,一眼看去似是火与水的交融。 这片枫叶林也是她令徐二花了不少银子移植的。 连那小河都是挖的,改了道一路流进宅子里。 可这般景色,这样的住所,以后应是不能再享受了。 杜惜晴心中惆怅。 马车穿过枫叶林,停在一座白墙青瓦的宅邸前。 和以往一大群仆人涌出来的热闹场景不同,眼下门庭冷清,只有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 还没等她踏下马车,就听到门口小厮喊了一句。 “夫人,老爷他们全被捉走了!” 这小厮年纪不大,见她一身血吓得倒吸几口气,说话都有些磕绊。 杜惜晴柔声说道。 “不急,慢慢说。” 而在这小厮的叙述中,杜惜晴得知,徐家除了徐大,但凡和徐家有些血脉关系、沾亲带故的,都被抓了过去。 谢大人可真是个狠人啊。 杜惜晴暗自咂舌。 但宅子里没了人,却正好方便她做事。 她打发走小厮,又让莲蓬为她找件干净的衣裳。 等人都走后,她提起了裙摆,小跑着穿过前庭。 诺大的宅邸空荡荡的,只隐约可见屋檐下挂着的琉璃灯盏摇晃闪动。 以往总是觉得这宅子是越大越好,走累了也有仆人抬着轿子。 现如今真跑起来,却觉得一眼望不到头。 杜惜晴跑得有些气喘,才找到了书房。 徐二这人平常做事马虎,放东西也是丢三落四的,她想着这蠢材别是把账簿放在书房里了。 结果她走进书房,都没仔细找,拉开那书案的抽屉,就见到账簿大剌剌放在最外边。 杜惜晴都气笑了。 随即,她将账簿取出,粗粗翻阅了一遍。 徐二这蠢物竟是将生意中的一些重要书信都裁剪好,一并装进了这账簿中。 连同那见不得人的私盐买卖书信也一同装了进去。 杜惜晴长叹一口气。 接着,她在书房中继续翻找起来。 这账簿记着的东西要命,可更要命的东西她还没找到。 “……小姐。” 杜惜晴动作一顿,余光瞥见莲蓬抱着衣裳站在书房门口。 她竟然慌成这样,连周遭人和事都顾不上了。 杜惜晴缓过神,撑着书案坐了下来。 莲蓬垂着头,转身合上书房的门。 杜惜晴起身抬臂,方便莲蓬换下她身上的衣裳。 往常莲蓬手脚利落,眼下却连勾了好几次头发。 杜惜晴无奈道:“做事毛毛躁躁的,别慌呀。” 莲蓬哭了起来。 “小姐……我刚才找衣裳,听到他们说……小姐你靠山倒了,大老爷就要当家,他怕是不会放过小姐你啊……” 这可真是前有虎后有狼啊。 莲蓬抽抽噎噎地为她系上裙带。 “要是二爷在,绝不会让小姐受到这种委屈。” 杜惜晴一笑:“原来你们都是这般想的,都觉得他对我很好。” 莲蓬顿了顿,抬头看她,似是不解。 杜惜晴将账簿塞进衣袖,随手捏起书案上的一支毛笔。 那支毛笔又粗又长,她得四指用力才能将笔捏在手中,又因为过粗,无名指卡不住笔杆,稍一用力,笔便会在手中打滑。 菟丝子 第7节 杜惜晴转动手中的笔杆。 “都不知道说了几次,让他们将笔换的细一些,可现如今,徐二都死了,这书案上挂着的还是他最喜爱用的笔。” 杜惜晴:“无人记着我想用细一些的笔。” 莲蓬张了张嘴,像是想劝些什么。 杜惜晴:“只是一些小事,是吧?” 这样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次。 “如今吃得饱穿得暖。” 杜惜晴手指拂过房内的木柱,柱子上还刻着浮雕,更是有些花纹画在梁上。 小小一间书房就是雕梁画栋。 杜惜晴:“又住这样的宅子,寻常一些小事,何必那么在意?” 莲蓬连连点头。 “是这个理……” 莲蓬话说到一半,在瞥见杜惜晴的脸后,似是意识到她在说反话,立即改口。 “……也不对。” 见莲蓬前后神情变化,杜惜晴失笑。 “真是见了鬼,我怎么……就忽然和你说起这些话了。” 她挥了挥手。 “大老爷回了吗?” “回了。”莲蓬回道,“大老爷正令人将二老爷缝起来。” 杜惜晴:“总算是有些长兄的姿态。” 杜惜晴让莲蓬打了盆水,简单梳洗一番。 毕竟夫妻一场,也得送他最后一程。 等收拾好后,杜惜晴慢悠悠的走出书房,似是一种感觉,也似是懵懂中的一种感应。 这种感觉曾在逃难中救了杜惜晴很多次。 她余光撇向了一侧,就只见几片红艳的枫叶落在地上,十分显眼。 莲蓬的视线也随之瞥了过来,她气愤地说了一句。 “二老爷才走多久,家里就懈怠起来了!连地都没打扫干净!” 杜惜晴蹙眉。 这地上的枫叶红艳艳的,不似那些枯枝败叶,倒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 杜惜晴一顿,面上装作无事扭过头。 心口却是跳得厉害。 这家里……恐怕是进了生人。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五 眼下世道不太平。 内有皇帝年老,太子未定。 外有夷人虎视眈眈。 而朝廷势弱,多地隐有拥兵自重之意。 徐二牵扯的,应该就是这个吧。 想到此处,杜惜晴心中渐定,对这来访的生人身份有了猜测。 应是那位谢大人派来的。 朝廷的兵,到底还是比那些盘踞在城外的土匪好得多。 一路思来想去,转眼便到了祠堂之中。 祠堂却是比外面热闹,立了几排蜡烛,一群人围着中间的棺材忙来忙去。 人群中央的徐大手里攥着一大团细香,似是捏着一根烧着的木棍,烟雾缭绕。 杜惜晴上前,取了三根香。 “大哥,若是心不诚,烧再多的香也无用。” 徐大呵呵一笑,连弯腰鞠躬都没有,单手将香插上香炉。 随即,他收起脸上的笑。 “弟妹还是这般牙尖嘴利,就是可惜……现在没了能给你撑腰的人。”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周遭忙碌的仆人鱼贯似的离开,只留下莲蓬站在杜惜晴身侧,手足无措地望向她。 徐大面有不豫之色:“你丫鬟胆子挺大的。” 杜惜晴将细香插进香炉:“你先退下,我和大哥有事要谈。” 莲蓬连看她几眼,一步三回头的向祠堂外走去。 徐大哼笑一声:“弟妹笼络人心的功夫向来厉害。” 杜惜晴:“有话不妨直说。” 徐大转过身:“弟妹总是对我没什么好脸色,也不知我那傻弟弟是怎么得了你的青眼。” 杜惜晴抬眼,没有言语。 徐大往前一步,几乎要逼近她的身前。 “我都忘了,我那弟弟是把你抢过来的。” 徐大说到此处,吸了一口气。 “弟妹确实貌美。” 徐家几代都有好色的毛病,历任妻子小妾皆是貌美如花。 若要是细论,徐家几子算得上俊朗,大哥更是五官端正,可就是这副急色的模样让这副不错的皮囊都变得庸俗丑陋不少。 杜惜晴:“大哥是只注重一时的欢愉吗?” 徐大抬手,动作未停,作势要来碰她的脸。 “及时享乐。” 这些男人啊。 杜惜晴心中叹气。 杜惜晴:“大哥还是多关心关心家中之事,如今那位大人抓了许多人,连家中的女眷都没有放过。” 她本想着暗示一番,可眼下又不知那位谢大人派来的生人躲在何处,只能说得隐晦一些。 徐大一顿,面色凝重起来。 “确实,除了我,也就只有你被抓了放回来……” 徐大话音一转:“怎就只有你被放了回来,你是勾搭上了什么大人?” 杜惜晴:“……” 这人脑子里是除了男女之事,再无其他了吗? 徐大:“既然如此,你勾搭上的大人同你说了些什么?” 他又是往前一步,动作急切的就要抓她的手。 “清阳的盐田可有被发现?” 都到了这种关头,他最在意的竟然还是私盐买卖。 杜惜晴向后退去,思及那暗中的生人,她多解释了几句。 “大哥自重,我并不认识什么大人,更没勾搭一说。” 徐大:“你我之间何必藏着掖着,弟妹自是有本事的,不然我那弟弟也不会对你念念不忘,区区一位大人,想来也不在话下……” 言语间,他逼了上来,揪住了杜惜晴的袖子。 “若是弟妹愿意,我也是愿为弟妹以效犬马之劳。” 无耻至极! 杜惜晴也有了些许火气,猛地向后扯动袖子。 ——嗞拉 不好! 杜惜晴心中惊叫,没想到这蠢人力气如此之大,又正揪住她装账簿的袖子。 就在袖子崩裂的刹那,一阵微风自祠堂上空卷起,隐隐带来些许糕点的香气。 一片橙红的枫叶碎片自她头顶洋洋飘落。 ——砰 随着账簿落地的声响,徐大倒了下来。 一张俊秀的脸就这样刺入了杜惜晴的眼中。 是谢大人。 菟丝子 第8节 杜惜晴:“……大人。” 她叫了一声,声线发起了颤。 谢大人收起压在徐大脖颈上的刀柄,一步跨过徐大,手中刀柄一转就挑起地上的账簿。 只见那账簿在他手中轻飘的像是一张纸,一眨眼便落在了手中。 他却未翻开看,而是抬眼望向杜惜晴。 “夫人说是什么都不知……” 杜惜晴跪了下来,不语。 她万万没想到,来得竟然是谢大人。 谢大人却是一挑眉。 “夫人不是能言善道,怎的不说话了?” 以谢大人这种身份,取账簿之事本不该亲自下场,自有手下人为他赴汤蹈火。 可他偏偏亲自来了,便说明这事他不想被外人所知。 对于这些位高权重之人,何事不愿外人所知。 自是家丑。 再结合朝中动荡,这家丑大抵是兄弟阋墙,争权夺位。 若是让这些大人物知道她这外人窥探到其中秘密。 她还有活路可走? 如今只能认下私盐买卖一事,她也只知私盐这一事。 杜惜晴低头:“证据都被大人抓到手中,奴家还有什么狡辩的余地?奴家确知私盐一事。” 谢大人怔愣片刻,似是没想到她会一口应承下来。 但很快,他笑道。 “两害相权取其轻,夫人厉害。” 杜惜晴先是作出茫然神态,随即吹捧了一句。 “是大人厉害,奴家实在辩不过。” 谢大人收起手中账簿,将刀身重新插回腰侧。 “倒也不必如此奉承,我见夫人如此聪明,应是会守口如瓶。”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顿,语气压了下来。 “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杜惜晴没想到这次会被如此轻易放过,喜出望外,立即应道。 “奴家晓得。” 但话说出口后,她又猛然回神,抬眼看见谢大人低眉望来,脸上带笑。 杜惜晴明白,她这是回应快了。 杜惜晴:“我……” 谢大人:“夫人察言观色了得,都说打蛇打七寸,我看夫人抓人七寸也是一抓一个准,竟是会拿灵州来说事。” 杜惜晴愣住,见他脸上虽带笑,却隐有怒色。 她阅人无数,不知拿过多少人的七寸,却是第一次被人看穿。 杜惜晴心口猛地一跳,害怕的身体都在发抖。 她咬紧了下唇,以求控住身体和面上的神情,最终不得不低下头来躲开他的视线。 她看到了地上的枫叶。 那片枫叶颜色鲜艳却碎成几块,应是被人踩了几下又从树上带下来。 她又想到了书房门外的枫叶。 谢大人:“夫人在看什么?” 他的目光也随之一起落地,落在地面上。 “原来是枫叶,想来是我将外面的叶子带进来的。” 谢大人说得随意,语气都听着有些轻飘。 “夫人是何时发现我进来的?” 杜惜晴抬头,看他笑得恣意,两颗尖利的虎牙都从唇边露出了一个尖。 那轻蔑的神色竟是丝毫不掩饰。 杜惜晴忽地明白,这人不在意。 他根本不在意潜入徐家的宅邸会不会被人发现。 杜惜晴:“……大人会杀我吗?” 谢大人:“夫人觉得呢?” 这些大人物,就是如此狂妄又可恨。 高高在上,戏弄旁人,却又受不了自身被旁人拿捏。 杜惜晴:“大人……我想活。” 谢大人挑眉不语。 “自灵州失守以来,我便流离失所,居无定处。” 杜惜晴不知此刻能说些什么,只能说些实话。 “便也只能说些好话,引得旁人怜悯,让日子过得好些。” 杜惜晴:“难道想活着,也是错吗?” 谢大人一怔,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盯着杜惜晴,神色莫名。 谢大人:“私盐贩卖,虽不至死,但也会被流放。” 杜惜晴:“活着就好。” 他眉头越皱越紧,盯着杜惜晴。 杜惜晴感觉到他态度的软化,于是不再躲闪,回视而去。 他先一步垂下了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掌在刀柄上轻轻的抚了一下,笑了一声。 似是嘲讽,又似是无奈。 “这世道……” 说罢,他转过身,跨过地上的徐大,眼看着就要离去。 杜惜晴看到徐大,只见他胸口起伏,看样子是被打晕了。 她心中顿生不平。 怎的对她就如此咄咄逼人,对徐大却是不管不问,连人都没抓进去? 杜惜晴:“大人……” 谢大人停步回头。 杜惜晴指了指徐大:“此人是徐家家中老大,寻常和奴家相公相处密切,偶尔还会避着奴家谈些要事……” 她故意说得含糊,想着祸水东引。 谢大人余光都没留给地上的徐大。 “此人蠢笨如猪,我特意没抓,就想看看他是否知晓一些事。” 杜惜晴:“那我……” 谢大人:“夫人自是聪慧过人,就是有些沉不住气,回来没多久便露了马脚。” 他语气和缓,竟和她解释起了缘由。 不该去找账簿的。 杜惜晴心中懊恼,却也感受到他态度的变化,有些纳闷。 这世上,男人的偏好众多,大多喜欢柔弱温柔那一挂。 谢大人却看着似有不同。 杜惜晴还是不甘,她望向地上的徐大。 “大人,大哥他……” 谢大人:“夫人这是祸水东引?” 杜惜晴微微低头,娇柔回应:“奴家……不敢。” 虽是低头,她余光却定在谢大人脸上。 果不其然,在她做出娇柔之态后,他眉间隆起,皱了一下。 杜惜晴起身挺直腰背,不再捏着腔调。 “公婆最为偏爱大哥,事事都以他为先,就是奴家相公手里的生意也有被夺了塞进大哥手里的,近来我听相公抱怨,说是手中贵客又被大哥盯上……” 谢大人缓缓一笑。 “夫人是想要他死。” 杜惜晴吓了一跳,虽说她也有此意,却没想到会被他直接点出来。 要知眼前这人先前还因为被捏住七寸发了火。 可仔细看去,谢大人看着并不气愤。 菟丝子 第9节 他眉目舒展,神色温和。 谢大人究竟偏好怎样的女子? 杜惜晴心中疑惑,却也大起了胆子。 “大哥总是流连青楼,便是遇见了我,也时常动手动脚说些荤话,眼下我夫君不在……” 谢大人:“这样一个蠢物,以夫人手段定能把他耍得团团转。” 说着,他笑意更甚。 “但这蠢货即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一时爽快,改变不了夫人被流放的结果。” 杜惜晴意外他会说这番话。 细听他的语气听着略微上扬,平缓的话语说得像是询问一般。 杜惜晴望着地上徐大的脸,又想到徐大先前伸手就要碰她。 她心中一动,恶意丛生。 “我想……及时享乐。” 伴随着刀刃滑过刀鞘的铿锵之声。 银白的月光从刀刃流淌而过,徐大哀哀叫唤了几下,不动了。 谢大人抖了抖刀身,红色的血线混着月光一同滴下。 “夫人可真是有趣。”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六 徐大身首分离,死得十分干净利落。 杜惜晴心中恍然,随即暗自松了口气。 虽她有怂恿的意思,可却没想到这谢大人会真的动手。 明明先前还对她一副不假辞色的模样,怎么忽地就顺了她的意? 谢大人将刀刃在徐大的衣襟上擦了擦。 杜惜晴也渐渐冷静下来,徐大死了痛快,但他的尸首如何处理却成了问题。 杜惜晴小心端详谢大人的神色,觉得他心情似乎不错。 她惯是会得寸进尺,便问道。 “大人心善,不知大人能否送佛送到西,将这尸首也一同……” 谢大人还是笑,较之先前的皮笑肉不笑,他此刻的神情却生动了不少,脸颊都凹下两个小窝,使得这张俊秀的脸蛋终于是有了丝少年气。 可说出的话却十分可恶。 “不能。” 杜惜晴一愣,见他将擦净的刀刃插入刀鞘。 “你那公婆大约明日便会放回来。” 杜惜晴一惊:“这……不是要流放吗?” “流放前自是要家人团聚一番。”谢大人笑了笑,“律法之外也有情理。” 杜惜晴:“……”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有几分可笑了。 和这位谢大人相处几次,杜惜晴逐渐摸出他的性子。 这杀胚有时做事全凭心情好坏。 事已至此,杜惜晴明白他估摸是又在她身上找些乐子,杀徐大恐怕也只是一时兴起。 如此一来,和他说再多也无用。 杜惜晴弯腰福身,平静道。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 谢大人却又皱起眉,似是不喜她这副低眉顺眼的姿态。 他定定地望着杜惜晴,眉头拧紧又松开,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谢大人:“夫人不怕吗?” 杜惜晴顿了顿,有些意外他问出的问题。 “为何要怕?” 谢大人:“一遭流放,荣华富贵便全都没有了。” 看来在他眼中,她是个贪恋钱财之人。 杜惜晴笑:“奴家经灵州一役,便明白了一件事。” 谢大人挑眉。 杜惜晴:“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的荣华富贵。” 谢大人怔住,他双眸似是微微瞪大,唇瓣抿紧,神色看上去像是有些复杂。 但这般神色变化一闪而过。 谢大人:“你包袱里可多带些东西。” 这意思便是流放时会对她手下留情了? 杜惜晴再次福身,比起上次,要更为的真心实意。 “多谢大人。”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杜惜晴心中松气,又屏气凝神抬头,继续应对谢大人。 等她直身抬头,眼前空空如也,只留下了几片红色的枫叶漂在血泊中流淌而去。 杜惜晴怔了片刻,身体逐渐放松下来,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 她瞥了一眼徐大,尸首的切口十分平整。 力大如牛啊。 她心中感叹,接着朝向门口,原想着是呼唤莲蓬进来,但望着徐大的尸首,又望向灵堂中央孤零零的棺材。 杜惜晴思索了片刻,她先是抬脚,一脚将徐大的脑袋踢到一边。 她弯腰捞起地上的血往袖口和胸前涂抹了些许。 接着她转身走向棺材,徐二的棺材盖还没钉上被推开了一道缝,她一手托住棺材板盖掀到地上。 最后,她踩着棺材板盖走到了供桌前。 这桌子有好几层,从下至上摆满了牌位。 其实杜惜晴只是想做出歹人入侵的场面,做到眼下这地步便也可以了。 但她看到那满墙的牌位,不知怎的忽觉心中不痛快。 于是她翻上了供桌,将那牌位全都踹了下去。 直踹的最后气喘吁吁才从桌上下来,她才撑在供桌上朝着门外大喊起来。 “来人啊!救命!” 杜惜晴一连叫了几声,只听到门外传来些悉悉索索的声响,莲蓬短促的叫了几声,随即像是被什么捂住了般,没了声音。 想来是徐大提前对这些仆从说了什么。 杜惜晴却忽觉十分可笑。 即便她在这家中出谋划策拿捏徐二,有时连徐大和公婆都要退让几步。 可这徐二一死…… 她丈夫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杜惜晴转过身,她快步向门口走去,期间又将徐大的脑袋踢得更远一些。 随即,她一把推开了门。 那门还撞上了什么东西反弹了一下。 杜惜晴定眼看去,就看着门外守着几个仆人,而莲蓬正被人按着绑住了手。 她这一出,惊得门口几人都退了好几步。 可领头之人却动也未动,直挡在门口。 杜惜晴冷笑一声。 “当真是好狗,连你主子被歹人杀了都不进来。” 那几人先是对视一眼,领头一人抬头向灵堂内望去,面色一变,随即跨步进入灵堂内。 杜惜晴注意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从她身上扫过,面带狐疑之色,直至望见地上头颅,他仔细端详了一阵头颅的断口,狐疑之色才渐渐消散。 看这模样,应是怀疑她杀了徐大。 还得感谢谢大人,杜惜晴目光望向徐大头颅的缺口,这种缺口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接着这人两手抱拳低头,冲她略微弯腰俯身,恭恭敬敬道。 “夫人受惊了。” 这前后变脸之快,看得杜惜晴冷笑连连。 菟丝子 第10节 领头人往前走了几步,走至门槛前,目光虽是转向灵堂,身体却是朝向杜惜晴,客气道:“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杜惜晴看了眼被捆住的莲蓬。 这些人倒是十分会看人脸色,立马上前为莲蓬松绑。 领头人:“夫人,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杜惜晴胸前猛地起伏几下。 这家中,当家作主的会是徐二,会是徐大,唯独……不会是她。 杜惜晴见这群男人体格健硕,又人多势重,是徐家聘请的打手。 而这领头人更是会审时度势,虽似墙头草两边摇摆的令人心烦,可也是聪明人。 她压下怒意,同领头人说道。 “那你怕是不知道这徐家也是日薄西山,风光不了多久了。” 领头人一顿,随即目光落在灵堂内徐二的脑袋上。 杜惜晴半真半假地说道:“这歹人身手了得,怕不是寻常人家供养得起……” 杜惜晴一来是想试探这些打手是否知情,二来是想劝退这些打手,明日公婆回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领头人一惊,脱口而出。 “是那私盐……” 杜惜晴眼皮一抬,看来他并不知徐二暗中筹谋之事。 “既然已经猜到,便清楚徐家不是什么久留之地,你们与徐家不过雇佣关系,想来不会有太多的牵扯……” 她这话一出,原先还聚拢在一起的人群哄然散开,眨眼间跑了个干净。 只留下领头人冲她抱拳。 “多谢了夫人。” 人都走了干净,这就使得留下的那一个格外扎眼。 杜惜晴不耐道:“你为何不跑?” 莲蓬双眼通红。 “我不跑,我要跟着小姐!” 杜惜晴却笑了。 “你跟着我作甚?” 莲蓬:“我要照顾小姐!还要保护小姐!” 杜惜晴一怔,目光落在她被麻绳勒出印子的手腕,长叹一口气。 “你连自身都难保,保护我什么?” 莲蓬噎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惜晴朝她招了招手。 “过来……” 她哦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杜惜晴伸手揽住她的脖子,斜靠着压在她身上,将她当作了拐杖。 这一天一夜都强撑着,人着实有些受不住。 然而就是这么一压,才发现莲蓬在发抖。 原来还是怕的啊,杜惜晴失笑。 杜惜晴:“扶我去卧房。” 莲蓬晃晃荡荡地撑着她往前走。 宅子内空空荡荡,地上七零八落的散落着敞开的箱子和衣裳的碎片。 看着倒像进了强盗。 应是那些逃走的仆人顺带着拿了些东西。 莲蓬气红了脸。 “这些人竟敢拿主家的东西……” 杜惜晴笑出了声。 “你倒是把徐家当作自己家了。” 莲蓬想也未想的说道。 “那是因为小姐在这里。” 杜惜晴一怔,一时有些恍然,喃喃道。 “没想到……最后是你陪在我身旁。” 莲蓬两颊气鼓鼓。 “在这家里明明是小姐出力最多。”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 “这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二老爷在的时候没人敢这么对小姐,大老爷这么对小姐,就是知道小姐没人撑腰,要是……要是……” 杜惜晴:“要是什么?” 莲蓬:“要是小姐生了个儿子就好了!” 杜惜晴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七 似是意识到说错了话,莲蓬抓了下脸。 “小姐……我是不是又说了不中听的话?” 杜惜晴垂下眼,笑了笑。 她也弄不明白自己是在期待什么,或是失望什么。 杜惜晴:“……无事。” “小姐,你以后有何打算?” 莲蓬话音一转,面带期待地望向她。 杜惜晴:“大抵是被流放吧,你跟着是要受苦的。” “那我也要跟着。”莲蓬晃了晃脑袋。 莲蓬人年纪不大,又是自小被卖到徐家,长在这深宅大院之中,应是不清楚流放的可怕。 杜惜晴:“流放可不是儿戏,这一路要吃的苦头不少,说不准命都会丢在路上。” 莲蓬抖了一下。 “那我也不怕,小姐这么聪明,肯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听到这一句,杜惜晴都乐了。 也不知这小丫头怎的对她就如此信心十足。 两人一说一笑间,转眼来到了卧房。 杜惜晴:“把我的妆匣往外拿一些。” 说是妆匣其实不太恰当,杜惜晴最喜金银玉石一类,寻常见到了便会差人买下,更别提徐二在外也会带些金银珠宝来讨她欢心。 金银珠宝自是需要盒子来放,于是乎,珠宝越多,匣子越大。 久而久之,这妆匣便越来越大,由个匣子变作了一个箱子。 莲蓬将箱子小心翼翼地抱到桌沿,方便她取物。 这箱子刷了层金漆,镶嵌了不少花花绿绿的玉石珠子,连把手都是玉制的。 杜惜晴扯开了第一个抽屉,最上层她都放些平时常用的饰物。 一层翠绿的镯子和玻璃耳珰相互交叠,几串珍珠链子缠绕在上,与金制的簪子混成一团。 一眼望去,像是有些时日没被打理过了。 莲蓬怒道:“她们又是偷懒,连小姐的首饰都不好好打理。” 杜惜晴听完只是笑。 “便是夫妻之间,大难临头都会各自飞,更何况这些侍女。” 说着,她随手倒弄妆匣中的珠宝。 “她们只是逃走,未拿走这些东西,倒是有些良心了。” 杜惜晴:“抓一把吧。” 莲蓬一愣,目光从妆匣中扫过。 “小姐?” 杜惜晴也不和她废话。 “徐家如今什么情况,你也明白,总得弄点财物给自己多留条后路吧?” 莲蓬这次安静了片刻,倒没像之前那般脱口而出。 看来不是真傻,还是会为自己打算。 菟丝子 第11节 杜惜晴心中略微欣慰。 莲蓬:“……小姐你呢?” 杜惜晴笑:“旁人不了解我,你难道不了解我?我自是做好了准备。” 莲蓬这才点头,抬手迟疑了片刻,在妆匣中抓了一大把。 杜惜晴:“塞进袖子里包好,别让人发现了。” 说着,她去抽第二个抽屉。 翡翠珍珠一类的首饰不好出手,放在乱世之中也值不了几个钱,还是金子最值钱。 而妆匣的第二个抽屉便放着一些大件金子。 三指宽的发簪子,手掌大小的钗子……层叠着摆放,金闪闪一片,鼓囊的都要挤出来。 杜惜晴随手抓了只金钗,递给莲蓬。 “这些玩意不好典当,但所幸是金子,你融了也能卖些钱。” 说罢,她又去抓发簪,那小山似的金簪忽地一抖,劈里啪啦的从妆匣滚落,一块金色的书角从那金簪中翘了出来。 杜惜晴一顿,她拨开发簪,捏住书角,轻轻一扯。 难怪这些发簪堆着鼓鼓囊囊的,原是下面藏着一本书。 杜惜晴翻开书页,这书页都是裁剪好的信纸。 信纸开头几字映入她的眼帘。 ——殿下钧鉴 杜惜晴合上了书,她呆愣了几秒,随即翻开书快速扫了几眼。 书中都是裁剪好的信纸,徐二与一位安王来往密切,信中甚至提到了铁甲粮米。 难怪先前,徐二忽然做起了粮米的生意。 杜惜晴匆匆扫了几眼,但人多眼杂,她也不敢多看。 莲蓬:“……小姐?” 杜惜晴不语,她将书死死攥在手里,伸手去拨弄妆匣里的首饰。 这一番翻找,还真让她找到了别的东西,一封信。 唯独这封信被压在最下面,杜惜晴有些犹豫。 她目光落在这信封上,那上面只写了两字。 晴娘。 这字有些歪斜,徐二写字就是这般不工整。 杜惜晴撕开信封,抽出其中信纸。 纸上只有寥寥几句。 晴娘亲鉴。 我知晴娘聪明绝顶,便将这与安王通信的信件交予你,兴许能保你一命。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你见到此信。 信中写到此处多了几个墨点,最终全都归于最后一句。 ——莫要怪我。 杜惜晴笑出了声。 莲蓬站在一侧,张了张嘴,却在瞥见她的脸后,欲言又止。 杜惜晴:“我的脸色很难看?” 莲蓬看她一眼,小小的点了下头。 杜惜晴闭上眼。 “你觉得徐二待我如何?” 莲蓬迟疑片刻,似是把握不住她的态度。 杜惜晴:“实话实说。” 莲蓬:“自是……极好的,小姐想吃的想玩的,二老爷都会派人买回来,便是在外经商也不忘小姐,总是带些新奇玩意给小姐,还有……”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见杜惜晴看来,直接垂下了脑袋。 “我又说错了话。” 杜惜晴却说不出心中的滋味。 若说这徐二对她好,好吃好喝待着,寻常一句重话也没有。 可偏偏与朝中亲王勾连,想要造反一事却从未与她提起。 杜惜晴:“……原来在你们眼里,这便是好吗?” 莲蓬眨了眨眼,她懵懂地抬头,似是茫然又似是不解。 “不好么?” 杜惜晴挥了挥手,不愿再与她多说,只道。 “你去厨房为我拿些吃食来。” 徐家的仆人跑得七七八八,等莲蓬灰头土脸的捧着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跑来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层金光,天色渐亮。 莲蓬:“小姐不好了!太爷他们回来了,他们说……” 杜惜晴扶住了莲蓬,“说什么?” 莲蓬双眼通红,气喘吁吁。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怀中的蒸笼捧到了杜惜晴面前。 “他们说要把小姐沉塘!” 杜惜晴一惊,没想到谢大人这么快就将她公婆放了回来。 “细说我听。” 莲蓬:“我先前为小姐做包子,便听太爷他们往这边来,还吵着‘我大儿二儿皆被你所害,定要将小姐你沉塘!’” 听到此处,杜惜晴怔了片刻。 心想她这公婆倒是不傻,心中也隐隐有些纳闷,怎得就怂恿谢大人将徐大杀了呢? 可忆起过往种种,她发觉自己虽是纳闷,却并不后悔。 杜惜晴哑然一笑。 “我竟也会头脑发热。” 说罢,她接过蒸笼,心中有了计量。 “莲蓬,我需你帮我一件事,去厨房里抱些麻油,一路上泼洒些,再给我拿些火折子。” 莲蓬愣住,似是察觉她的意图,不可置信地望向她。 杜惜晴抬手抚了抚莲蓬的额顶。 “等你做完这些事,就去找谢大人,眼下这情况也就只有他能救我了。” 听到这句,莲蓬神色一紧,也不再多问什么,转身便向厨房跑去。 这种侍女怕是不能那么轻易的见到大人,还得再做准备。 可如何让谢大人注意到呢? 杜惜晴将书塞进胸口,用衣裳牢牢束住,仰头望向头顶的琉璃灯盏。 她想找些石头,可内庭哪有石头,她只能从妆匣掏出些镯子对准那悬挂的琉璃灯盏,扔了出去。 琉璃灯盏被一盏盏打落。 随着噼里哗啦的声响,碎裂的玉石镯子和琉璃碎片混作一地,四溅飞起。 这些富商最好面子,灯盏里的灯油都灌得满满的,刚一落地灯油便淌了一地,连同袅袅火光一起流淌而去,转眼撩上木柱蜿蜒而上。 杜惜晴还有些惊讶,没想到火势会如此迅猛。 可细细一想,她公婆喜爱木材,宅子里大多都是这些木柱木梁。 如今倒是方便了她。 她提着掉落的灯盏丢进厢房,眼见着妆匣、那些雕梁画栋一一被点燃,轻声叹道。 “可惜了。” 杜惜晴抱着蒸笼往宅邸内的造景湖走去,一边走一边吃蒸笼中的包子。 虽眼下并无多少胃口,但她也清楚接下来还有硬仗得打,吃饱了才有力气。 造景湖很大,几乎横跨整个内院,她便选了书房那一侧。 一来临水能减缓火势,一来上次谢大人躲藏在此处,想来对这地较为熟悉。 杜惜晴将吃净了的蒸笼丢到一边,这湖是活水,看着较为干净,她俯身舀水漱口打理衣服。 即便不知谢大人喜欢哪类女子,可这世间上大多人都是看脸的。 她才刚擦净脸,就听到一声暴呵。 “你这殃人货!” 杜惜晴抬头,便见那湖对面站着一群人,顶头的正是她的公婆。 她心道不好,一连退了几步,躲在假山之后。 “毒妇啊毒妇!” 那群人脚步不停,领头的婆婆更是满嘴污言秽语。 “你害死我儿还不够,还敢放火!” 菟丝子 第12节 杜惜晴绕着假山转了半圈,和这群人错开。 “我好大的本事,你生的儿子怎么就听我的不听你的?”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那婆婆一连骂了好几句,一口气没上来,人踉跄着险些翻进湖里。 杜惜晴顿时笑出了声。 “毒妇!”她公公骂道。 杜惜晴笑道:“老匹夫,你儿子都死干净了,你后半辈子没着落喽。” 她这一句直激得对面那群人跳脚,挤作一团要往她这边冲。 转眼间,便有一年轻人先一步挤了出来,伸手就要拿她。 杜惜晴跑了好几步,仍旧被他揪住了袖子。 眼看着拳头就要落下,一片红色的落叶忽地从头顶滑落。 ——嗖 伴随着猎猎风声,一道黑影猛地从她脸侧窜过。 她脸颊微痛,定睛一看,一支箭正插于年轻人的胸口,那箭身几乎没入一半。 年轻人只发出了一声痛呼,倒了下去。 杜惜晴呆住了,她怔怔地扭头。 便见一道人影正立于那熊熊燃烧的阁楼前,手中弓弦嗡嗡作响。 杜惜晴睁大了眼,笑了一声,眼中淌出了泪。 她扯开胸前的衣裳,扯出了书,两手就这么捧着,跪了下来。 “大人……救我……”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八 烈火前的人影动了动,半边脸被火光映的似是镶嵌一层金红色的镶边。 他一眼望来,眼中倒映着红光点点,目光闪烁。 也不知是眼下这景,还是眼下她心绪不宁。 杜惜晴觉得他神色好像与寻常不同。 他往前迈了一步,这进一步,杜惜晴身后围着的人便退一步。 几步之下,只听到‘噗通’一声,竟是她那公公退无可退之下掉进了湖里。 先前还作威作福的老头掉进湖里,静悄悄的连一声呼喊都不敢发出声,在湖中拍水的动作也是一阵一阵的,连同岸上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围拢抓人。 这场面实在是逗人生笑。 她听到谢大人笑了一声,他抬起了手,将弓摆正。 ——嘣 随着一声弓弦崩紧的声响,箭束离弦而出。 这一次,杜惜晴听到了喊叫。 那箭正中她公公脖颈,穿透了整个脖颈。 她的公公甚至都没发出多余的声响,只吐出了几口血沫,沉了下去。 这一箭似乎是开启了某个开端。 围拢的人群霎那间四散逃逸。 杜惜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换上第二支箭,转眼间又是一人倒地。 眼见仇人倒地,自是心中痛快,可杜惜晴却也有了兔死狐悲之感。 对于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来说,饶是一地豪强富商也不过是一箭之下的蝼蚁。 杜惜晴垂下了头,保持着两手捧书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直至听见喊叫声渐渐停止,只剩下木头燃烧时发出的啪嗒响声。 她余光能扫到蜿蜒流淌的血流,湖面都红了一小块。 他们都死了。 杜惜晴看到谢大人手中的弓弦嗡嗡颤动,而垂在一侧的手正搭在箭筒之上。 先前他便是这样抽箭射箭,无一落空。 杜惜晴还是不敢动,捧着书的手因着长久保持这个姿势而发起了颤。 他动了起来,杜惜晴立即崩紧,只见他手指拨弄了下箭筒中的箭束,箭束撞击发出吭吭的响声。 于是她头又更低了些,将书捧的更高了些。 谢大人:“夫人是猜到我会来?” 杜惜晴不敢撒谎,怕激怒他。 “一半一半,奴家从妆匣中翻到了这东西。” 说着,她膝行着往前踱了一步,将书往前送得更近一些,方便他能看清,连同着将徐二写的信件也一并摊开。 “奴家没敢细看。”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才听到他说道。 “徐二对你倒是真心实意。” 杜惜晴听到此处,不由得苦笑道。 “若真是真心实意,怎会私下干这些要掉头的勾当都不与我说清。” 谢大人:“……确实。” 杜惜晴发觉他说这句时,微妙的停顿了一下。 还未等她想出这停顿是由何而来,就见那弓一抬,从她脸前划过,勾起了书。 下一刻,书便落在了他手中。 谢大人:“起来吧。” 杜惜晴抬起了头。 只见火光映照中,谢大人正翻阅手中的书,面色寻常。 便是这满地的尸首也不曾被他放在眼里。 谢大人眼皮也未抬。 “你不用揣摩我的心思,我不杀你。” 杜惜晴扶着膝盖,颤颤巍巍起身。 “多谢大人。”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那熊熊火焰之上。 “火是你放的?” 杜惜晴:“是的,奴家实在是没有办法。” 她望向湖中,湖面上漂浮着两具尸体,正是她的公婆。 这两人生前成双入对的为难她,死得也是成双入对。 杜惜晴:“若不放这场火,大人会再来吗?” 谢大人笑了一声,他将手中的书抛起,又接住。 “不会。” 杜惜晴并不意外,对于这类位高权重的人来说,她的死活并不重要。 反倒是,那本书被烧毁更麻烦。 谢大人:“不得不说,夫人魄力过人。” 他目光从烈火转至杜惜晴身上,眼中倒映的火光闪烁。 “不如随我进京一趟?” 杜惜晴一愣,随即欣喜。 虽此次入京大抵会掺和造反一事中,但却也是天赐良机。 她前半生一直攀附着旁人生存,便如那菟丝子般。 杜惜晴仰头,望着谢大人。 她明白,若是错过此次良机。 她这一生,估摸是不会再见到如此高不可攀的大树了。 杜惜晴缓缓跪下,双手撑地,弯腰将额头抵在地面上,轻声道。 “奴家愿为大人赴汤蹈火。” 听到她此番表态,谢大人并未说些什么,而是转过身,往湖的另一侧走去。 杜惜晴立即从地上爬起,紧跟其后。 这宅邸俨然成了一个火场,从后院烧到前院,一眼望去全是大火,只有那些院墙是石头做的,没能烧起来。 谢大人走向院墙,也不知他是如何发力,只见人犹如飞鸟般轻飘飘的飞起,在墙上轻点一下,便再往上飞了一截,落在了墙顶。 菟丝子 第13节 杜惜晴聚精会神地看着,见他衣角未动,唯有腰上的环佩,左右轻轻一晃。 直至此刻,杜惜晴才隐隐意会到何为武功。 当真是重也重得,轻也轻得。 谢大人跳的是赏心悦目,可换到杜惜晴这边,却令她犯了难。 她往后退了几步,掀起裙摆,这种高度她肯定是跳不上去,只能跑起来借些力。 就是想着好,可身体却不受摆布,临近了一脚蹬在墙上没借到力不说,还将自己给蹬了出去。 “夫人还是抓住这个吧。” 一根长弓从上递了下来。 杜惜晴抬头,见他略微躬身,神色在这火光笼罩下发暖,似是温和了不少。 她犹豫片刻,抓上了弓身。 下一刻,她便被提了起来。 以往是看他砍人射人的,没有太大实感,这会儿被他轻飘飘地提起,那般轻松随意的姿态,像是她不比那花篮重上多上。 可惜杜惜晴没有他的力气,只是抓着弓被提到一半便失了力,一手抓着都往下滑,眼见着人就要滑着抓不住,忽地眼前一黑,一条黑色的宽袖垂落,谢大人伸出了手。 杜惜晴也跟着伸出手,可两人双手交错间,原以为他会抓手,却见到他往下一压,揪住她的袖子。 杜惜晴就这么被拉了上来,刚把她提到墙上,他便一连退了好几步,似是不愿和她靠得太近般。 若此嫌弃排斥的作态,令杜惜晴心中略有不快。 可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杜惜晴目光偏向一侧。 这一眼,便瞧见墙下围满了人。 这些人身披铠甲,排列齐整,手中的弓弦拉满,齐齐朝向杜惜晴。 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朝谢大人望去。 谢大人垂眼向人群望去,杜惜晴便看到那些军士齐齐收弓。 除却收弓时哗啦啦的响声,整只队伍都极为安静。 这便是权吗? 杜惜晴想。 “谢大人。” 墙下忽地传来一声。 杜惜晴随声望去,看见一张有些眼熟的脸。 这脸长得平淡,被一身灰衣衬得更是平平无奇。 杜惜晴思索片刻,便想起眼前这男子是先前衙门里见到的深衣男人。 “可需将此女带下去审问?” 男人目光从她身上扫过,虽说的是她,身体却是朝向谢大人。 谢大人瞥他一眼,眉头微挑。 “是真为了审讯,还是为了其他?” 男人却像是不敢与他对视般转开视线,额上也冒出了一层汗珠。 “……不敢。” 谢大人笑了一声,从墙上跳下,这一落犹如鸿毛落地,一点声响也无。 杜惜晴倒也想像她这般轻易,奈何身体跟不上,所幸这墙上没有砌瓦,能供她抓手,摇摇晃晃的也能从墙上爬下来。 就是这谢大人未免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些,竟是一把手都不搭,就在一旁看着。 等她站稳,他一抬手,那些整齐排列的军士才散开,四散着拿水桶去救火。 而那男人一连看了她好几眼,即便是看也是偷偷摸摸的。 他似是犹豫,但最后转身拎起了木桶离去了。 谢大人笑了一声。 杜惜晴收回视线。 这男人可真有意思,看着像是不服谢大人,可又不敢与谢大人正面对上。 不过普天之下,这样的男人多了去。 可奇怪就奇怪在,在场诸人皆不敢与谢大人对抗,这人虽不敢正面反抗,却隐隐透着些许不服的意思。 而以谢大人的脾气,竟能留这样的人在身侧。 这就有点意思了。 谢大人:“夫人是在想我为何会容下此人?” 杜惜晴一怔,垂眼不敢看他。 谢大人:“此人姓李,自认清流,不与旁人同流合污,夫人不妨猜一猜,将这样的人插进我的身侧是何缘故?” 杜惜晴低头不语,但见他平时行事颇有种无法无天之感,可他偏偏又不是皇帝,便能隐隐猜到一些。 “此人来到此处,自是来约束我这污流的。” 谢大人也不管她是否回答,或许他这般的人,根本不把旁人放在眼里。 谢大人:“可惜了,此人拿捏旁人的七寸,还没夫人拿捏得准。”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九 杜惜晴确实产生了些许念头,听谢大人的意思。 这李姓男人似是皇帝拍派来约束他的。 而她在攀附大树前,总要先对比一二。 只可惜这姓李的看着不太中用。 可谢大人忽然说了这么一堆话,竟还与她说了这姓李的来头。 这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杜惜晴有时会觉得这谢大人对她的态度很是奇怪。 似是厌恶,又似是放纵? 不过两下对比之下,这姓李的差了太多。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 “大人说笑了。”杜惜晴说道,“奴家察言观色是为了活着,何来拿捏一说,如今更是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她这地位,自是什么都做不了,可好听的话还是要说说。 杜惜晴:“眼下有人碍着了大人的眼,不知大人可需奴家做些什么?” 谢大人看她一眼:“能言善辩。” 说完,他摆了摆手。 杜惜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小姐!” 是莲蓬。 杜惜晴立即转身,就见莲蓬顶着一张被烟熏的灰扑扑脸撞了过来。 她被撞得一个踉跄,正想呵斥几句,可莲蓬哇哇大哭着揪住她的腰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姐……小姐……” 她所有的话便哽在了肚中。 杜惜晴闭了闭眼,也不知怎么的,心中委屈愁怨翻涌,一时间险些不能自抑。 莲蓬抽噎着哭了许久,边哭边抽抽嗒嗒的说她跑出去找人的经过。 “我到处找谢大人……怎么都找不到……” 这也是正常,她对莲蓬本就没抱太大希望。 说到底,这个徐家,也就只有莲蓬这么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人。 杜惜晴安慰了一阵,余光见谢大人站在一侧,竟是没走。 她立马打断了嚎哭的莲蓬。 “你先去收拾一下,大庭广众哭哭啼啼的。” 莲蓬一顿,立即止住哭嚎,手忙脚乱的擦拭脸颊,小声应了几声,但却不想走。 直至杜惜晴眨眼,用眼神示意谢大人还在,她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谢大人:“不多说几句?” “不了。”杜惜晴垂头,见离去的莲蓬身后还跟着两个军士,“多谢大人送莲蓬来。” 杜惜晴:“奴家有个不情之请。” 谢大人没有立即回绝,而是说道。 “说说看。” 杜惜晴:“奴家这婢女不太会看人眼色,却是重情重义,奴家此次陪同大人前去京城,她怕是会纠缠上来,大人此去京城京城乃有要事在身,能否将她关起来,等我们走后再放出?” 菟丝子 第14节 这一路前往京城,路途遥远,路上匪徒不知多少,又涉及造反,便是杜惜晴都自身难保,更何况再带上莲蓬? “夫人心善。” 他虽语气和缓,可杜惜晴听着却有那么一丝讽刺的意思。 杜惜晴苦笑:“大人,奴家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人,人非草木,怎会无情?” 说罢,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这是她说话时惯用的手段,只是谢大人太过强势,时时令她不敢与之对视。 她头抬到一半猛然反应过来,正想低头,却见谢大人侧脸,微蹙了下眉头。 “将你那婢女关起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人可真是有意思,总爱说些刺她的话,被堵了回去,又会松口。 如此往复不知几次,也不知是存的什么心思。 杜惜晴心中纳闷,但面上不显,只是垂下眼。 “那便劳烦大人了。” 谢大人微微颔首,转过身逆着来往救火的人群往外走去。 杜惜晴犹豫片刻,往前几步想跟上,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 “夫人止步。” 杜惜晴回头,就见两名青衣女子上前,冲她微微弯腰屈膝,似是行了一个礼,可又行的十分敷衍。 这两人是谢大人府里的婢女? 杜惜晴心中有了猜测。 “夫人随我来沐浴更衣。” 其中一位青衣女子开口。 杜惜晴点头,她转头又看了一眼,谢大人早就没了踪迹。 青衣女子并未催促,只是安静在前引路。 杜惜晴跟着上了辆马车,这车当然比不上她徐家的那辆金碧辉煌,但也宽敞。 她撩开车窗上的竹帘向后望去,整个徐家的宅邸都陷入了火海。 转眼间,她便又是一无所有了。 虽对这徐家并无多少感情,可她还是难免升起了些许愁绪。 但也无妨,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杜惜晴放下竹帘,目光转向身前的两位青衣女子。 她们模样清秀,脸上未用胭脂,端正的坐着,视线也不乱瞟,除了先前与她说的几句,再未开口。 只是一眼,杜惜晴便清楚这两人并不是多嘴多舌之人,便歇了打听的心思。 谢大人说她擅长拿捏人的七寸,那是因为她爱读‘书’。 只是她读的‘书’和旁人读的书不一样。 杜惜晴读的是人。 在她看来,人就是一本书,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故事,就像有些故事看多了都能猜到结尾般。 若是读懂了人身上的故事,自然也能猜到这个人会如何行事,如何想,以及如何拿捏这个人的软肋。 至于这些故事要从何得知,自是那些人身周的亲近之人。 可惜,这些故事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同她讲的。 她得自己去挖掘,去猜。 仔细回想,她为了读清徐二这本书,不知是伏低做小多少次,听她那公婆抱怨,忍受那徐大的轻薄之语…… 在她思索间,马车停了下来。 杜惜晴望去,望见青衣女子腰板挺得更板正了些,她们一人侧身,一人撩开车前竹帘。 “请吧,夫人。” 杜惜晴弯腰从车上跳下。 刚站稳,她抬头先是看到了两个红灯笼,那笼中央挂着一副牌匾,上书两字——王家。 嚯,看来这王家也难逃一劫。 赚钱的买卖自是不会只有一家做,这王家也做私盐的买卖。 杜惜晴瞥了眼红灯笼,那笼上还有喷溅而上的血迹,如今一看,这王家也做了些不该做的买卖啊。 青衣女子下车后先她一步,也不等她。 她急忙跟上,随着青衣女子进入王家。 宅院还是那个宅院,可院子里的人全都换了,青石地砖上还有未洗净的血点,风中似有未散的腥味。 当真是杀人如麻啊。 杜惜晴心中暗叹。 院里身披铁甲的士兵来回走动,明明人来人往,看着十分忙碌,可诺大的宅院却静悄悄的。 这是杜惜晴从未见过的,即便觉得这谢大人性子古怪,也不得不承认,他御下有方。 青衣女子脚下走得飞快,杜惜晴只看了几眼周遭便见人走去老远,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她们左拐右拐传过几道巷子,又穿过花园,应是从前院进了后院。 徐二没死之前,杜惜晴大多困于后宅之中,也未曾进过王家的宅子,更别说是深入。 青衣女子将她带至一间厢房前,也不与她多说,转身便走。 看来,不光是谢大人,连同他府中的婢女都不喜她。 杜惜晴心中叹气,还是抬手敲了敲厢房的门。 “催什么催?” 门后传出一声暴呵,随着啪嗒啪嗒的脚声,门被拉开。 一张圆润的、略显稚嫩的脸蛋从门后显露出来。 虽知道大户人家都会买些年纪较小的女童当下人,可猝不及防见到如此一张幼嫩的脸。 杜惜晴还是惊了一下。 “你就是大人抓的那个寡妇吗?” 这女童人小,语气却不小。 见到她时,女童的眉毛都要拧成一团,怒气与嫌恶之色毫不掩饰。 在看到这个女童的霎那,杜惜晴就明白。 她找到了一个能同她讲谢大人故事的人。 第10章 十 杜惜晴:“……是的。” 杜惜晴作出一副低眉顺眼,又有些害怕的神态,便听到那女童哼了一声,但语调却软和了一些。 “进来吧。” 看这表现,恐怕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 杜惜晴跨过门槛走进门内。 屋内竖着一个屏风,而屏风后热气袅袅,正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 女童:“把你身上打理打理。” 杜惜晴低头,那襦裙裙摆已经被血浸透了。 可这女童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杜惜晴稍作思索,直接脱起了外衫。 女童惊道:“去屏风后面脱衣服!真是不知羞!” 杜惜晴当然明白这屏风的意思,便想借着试一试这女童的性子。 应是年纪不大,性格跳脱,情绪都浮于脸上,遇事话也多。 “啊……哦。” 杜惜晴故意发出语音不详的声音,两眼再望向远处,装得心不在焉的。 女童看她这样,不耐烦道。 “算了,你牵着我,看你这样,我怕你等会儿洗澡把自己淹死喽。” 说着牵住了她的手。 嘴硬心软。 杜惜晴心想。 木桶旁放着一个脚凳,浅绿的新衣挂在屏风上,似是为她准备的。 挺细心的,杜惜晴收回视线,解起了身上的衣裳。 女童也上前帮忙,裙摆被血打湿沾在腿上,撕下来时废了番功夫,杜惜晴听着女童小声抱怨了几句,但在看到她膝上的淤痕后收了声。 还是跪久了,膝上青紫一片,看着倒有几分吓人。 女童的脸蛋上精彩纷呈,像是恼怒嫌弃又像是有几分不忍。 见状,杜惜晴便知机会来了,她小声问道。 “……奴家,将来会如何?” 菟丝子 第15节 都说知子莫若母,可这些下人对主子却也是了解的。 果不其然,在杜惜晴说出这句后,她更是恼怒。 “若是早知今日,你们为何要做那些不法之事?” “我们?” 终是等到了这句质问,杜惜晴反问道。 “奴家不过内院妇人,既不能出门,又不能同外人打交道,何来做不法之事一说?” 女童一怔,呆在了原地。 这世道便是如此。 杜惜晴想。 家中男人做了错事,都会牵连到女人身上,便是外人也是这么想的。 虽说这事杜惜晴也不清白,但显然女童并不清楚其中门道,在她说出这句话后,女童连眨几下眼,像是有些恍惚,脸憋得通红,似是想说些什么,可嘴巴张了张又没说出口。 良久,才憋出一句。 “……还真是的。” 虽没再多说些什么,可下手的力气轻了许多,还伸手扶她踩进木桶。 望着女童刚到自己胸口的个头,杜惜晴心中有些好笑。 刚一入水,被那热气一熏,杜惜晴便觉手脚酸痛得厉害。 “多谢。” 女童:“谢什么,水烫么?” 态度缓和了。 杜惜晴舀起一手水清洗脸上的血痂,转眼桶中的水微微泛红。 “不烫,挺好的。” 女童递来一条巾帕。 “……对不住,我以为……以为你是做了坏事。” 这女童性子还挺耿直。 杜惜晴:“也算是吧。” 她将一开始对谢大人说得那些关于徐二的故事又说了一遍。 相较于谢大人,这女童就好骗得多。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说,可能同为女人,听到杜惜晴被徐二强娶的部分还暗骂了几句色鬼。 女童:“都这样了,你竟还为他着想劝他上进。” 杜惜晴叹道:“是我不对,不懂礼法,就想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想到他搞起了私盐的买卖,如今大祸临头……” 女童:“不怪你,你也是命苦,又是逃难又是所遇非人,哪有功夫学习礼法。” 杜惜晴苦笑。 “如今前途未卜,唉……” 女童也跟着一同叹气。 “谢大人也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 杜惜晴立即集中注意力。 也许是说来安慰她,杜惜晴听到女童说。 “别看大人平时行事不留情面,可朝中最重情重义的便是大人,想来见你如此命苦,大人兴许会手下留情?” 见女童开了话匣子,杜惜晴故意反问道。 “……重情重义?” “这……如何说呢……” 女童抓了抓自己的脸。 “大人有一胞姐,也是所遇非人,整日花天酒地,大人便杀上门去,若不是大人胞姐拦着,怕是要把人杀了……但从那以后,大人那姐夫便也收了心。” 听到这里,杜惜晴却有些惊异。 没想到这见人杀人的谢大人,竟也会被内宅之事牵扯。 不过比起杜惜晴前两任丈夫,谢大人确实要有担当得多。 许多人遇到一些同自己有类似际遇的人时,都会移情。 同情也好,可惜也罢…… 杜惜晴拿捏人时便会利用这移情。 所以谢大人对她手下留情,便是因为他的胞姐? 毕竟她和谢大人的胞姐,都所遇非人。 杜惜晴收起思绪,笑道:“但愿大人也能对我手下留情吧。” 女童点了点头,伸手为她捋了捋发丝。 应是闷在后院里久了,熟悉之后,女童话也多了不少,叽叽喳喳的像只活泼的小鸟。 她也有个鸟儿的名字——黄鹂。 以往听侍女名字,各种花花草草的名字听多了,忽然听到这有名有姓的,杜惜晴还怔了一下。 黄鹂:“我和那些买进来的不同,我是家生子。” 说到这儿,她还挺了挺腰。 黄鹂:“自我祖父那辈便在府里做事,世……” 她开口发了一个音,猛地顿住,立即改口。 “……大人对我们这些下人挺好的,只是对外不同。” 是?还是世? 杜惜晴听到黄鹂嘴中的吐字,显然她先前说某个称谓久了,养成了习惯,这才说漏了嘴。 和是发音类似的称谓,也就只有世子了。 那么,谢大人是哪个亲王的儿子? 杜惜晴在脑中想了遍当朝的亲王。 能被圣上派下来探查谋反一事,想来这谢大人在圣上心中也有些分量。 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黄鹂接下来安静不少。 杜惜晴心中遗憾,却也清楚这旁敲侧击的从人嘴里套话,得见好就收。 黄鹂年纪不大,手脚却极为麻利,踮着脚倒水给她擦拭后背。 只是穿衣的时候遇到了些麻烦,她许久未自己穿衣,平时都由身边侍女上手,眼下换了新衣,竟是一时穿不明白了。 黄鹂似是看不过眼,将手中的巾帕丢到一边。 “我来吧,看样子你先前过得都是好日子。” 这样的话,杜惜晴听多了,心中隐有些不快。 她清楚最好敷衍过去,免得聊不投机,两方吵起来,不好收场。 可不知怎么的,每逢聊到这些事情,她便有些控制不住。 “这便算是好日子了?连嫁给谁都不能作主,若不是吃喝不愁,这日子哪还过得下去?” “嗐,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黄鹂将她腰间系带捋开,忽地感叹一句。 杜惜晴忽觉头皮发麻,她一时间竟有些控制不住,烦躁之色浮于脸上。 “嗐,就是这般。” 黄鹂瞥她一眼。 “谈到不想听的,便都是如此。” 都? 杜惜晴虽烦闷,却也捕捉到黄鹂的措辞。 这个都出现了两次。 在徐家时,她便知道有些下仆会将她的一些私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倒也能明白他们的心情,寻常被主子打压久了,总得在别的地方发泄一番。 但谢大人的下仆倒是有些不同,黄鹂这小丫头虽多嘴说了几句,但也都是往好的方面说的。 就连眼下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似是在影射某个大人,语气听着也全无恶意。 杜惜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谁会想谈不喜欢的事情?” 黄鹂长叹一口气。 稚嫩的脸上充满愁绪。 “话是这样说,但人心里也会难受啊,老是钻牛角尖。” 她这态度还挺有意思的,怎么还有下人心疼主子的? 看来谢大人对下人还真是不错。 杜惜晴:“道理是如此,可若是人人能想通,这世上又哪来的痴男怨女?” 黄鹂瘪了瘪嘴,没再多说什么,就是为她系腰带的手稍稍用力了些。 杜惜晴心中暗笑,这女童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 菟丝子 第16节 帮她穿好衣服后,黄鹂问道。 “你要吃点心吗?” 这是小姑娘嘴馋了。 和她相处这功夫,杜惜晴也摸清楚了,这女童就是嘴硬心软,性子是十足的热情。 杜惜晴笑:“什么点心?” 她兴冲冲的说了好几样,牵着她的手就往外面走。 “得快点了,刚出锅的蒸糕最好吃。” 杜惜晴对吃没有太多偏好。 刚到厨房门口,便嗅到一股甜香味,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热气。 黄鹂在原地蹦了起来,冲进了厨房。 “慢点儿。”厨房里有人叫了一声。 杜惜晴后退几步,从门口往内看去。 也不知黄鹂从哪儿掏出两个碗,正眼巴巴在蒸笼旁等着。 围在灶台旁的厨娘无奈道。 “等着,我先给大人装上。” 杜惜晴定睛望去。 那些糕点还做了形状,有粉色的小兔子,还有翠绿的花骨朵,粉糯又可爱。 杜惜晴忽地想到谢大人身上那甜乎乎的气味。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杜惜晴心想。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十一 跟着谢大人的日子算不上好过,肯定是比不上她在徐家饭来张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但也算不上难过,总归还是能吃饱穿暖的,只是要亲自动手的地方多了不少。 杜惜晴把衣裳塞进盆里,如往常一般去井边打水洗衣服。 她会挑人多的时候,这后宅的侍女没有太多玩乐的去处,洗衣服便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聊场所。 她花了几天的功夫融进她们的闲聊之中,能这么快,还是因为黄鹂这个多嘴的‘小鸟’。 黄鹂这跳脱的性子,谈起谢大人还算是嘴严,都忍不住说了些。 更何况她,那黄鹂不得把她的事情都和人说个遍。 杜惜晴要得便是她的多嘴。 果不其然,从黄鹂听了她的悲惨身世后,宅内的侍女对她态度都好了许多。 杜惜晴冲着井边的侍女打了声招呼。 那正在打水的侍女也冲她微微一笑侧过身,露出身旁站着的黄鹂。 黄鹂:“你可算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帮杜惜晴摇辘轳从井里打水。 无他,杜惜晴推不动那轱辘。 要知道她前几年战乱逃难时,别说推辘轳,便是装满水的水桶她也提着健步如飞。 到底是这一年的富贵日子令她骨头都软了下来。 她和黄鹂两人提着水桶,一人提着前面一人扶着后面,摇摇晃晃的将水倒进盆里。 “多谢。” 杜惜晴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将皂粉倒进盆里,蹲下身搓起了衣服。 黄鹂盯着她的手。 “这几天,我还以为你会抱怨几句。” 这便是要开始闲聊了。 杜惜晴笑了笑,手中动作不停。 “有什么好抱怨的,不就是洗几件衣裳,多做些事。” 井边的侍女捶打手中的衣物。 “你心态倒好,换了我,一晚上什么都没有了,是要想不开跳井里去的。” 黄鹂白了她一眼。 “你说的什么话?” 杜惜晴还是笑,她不讨厌说话很直白的人,这类人大多说话冲是冲,但坏心是没有的。 “人只要活着,还有可能翻身,若是死了,便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黄鹂听完,长叹一口气,和另一个侍女一同感叹起了她的不容易。 眼见着她们放松警惕,杜惜晴做出忧愁的神态,旁敲侧击道。 “这几日……我都没见到谢大人,不知是不是我那夫君牵扯的案子有了进展?” 杜惜晴小心的引导话题,说起谢大人会引起她们的警惕,便只能以徐二的案子入手,探寻谢大人最近的去向。 她善打人的七寸可不是什么天赋异禀,靠得都是这般旁敲侧击的摸清一个人。 想来也是奇怪,这位谢大人将她从徐家带出来,却又不闻不问的放在一旁。 也不知他究竟意欲为何? 这次是说话很冲的侍女先开口。 “和你夫君的案子没关系,大人是出去田猎了。” 杜惜晴:“田猎?” “就是去郊外打猎。”黄鹂笑道,“今天能多些吃食了。” 看来谢大人心情颇为不错,还有闲情雅致打猎,应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杜惜晴想到徐二塞进妆匣的账簿。 摸清了谢大人的去向后,杜惜晴没再多问。 毕竟人也都不傻,问得多了,肯定是会被察觉到意图。 几人又说了些闲话。 眼见着夕阳西下,几人晾好衣服,黄鹂直往厨房冲。 杜惜晴倒习惯她这般急切的模样,小孩子总是嘴馋。 可这次厨房与先前几日不同,刚一凑近便嗅了甜滋滋的香气伴随着柴火燃烧的烟熏气。 黄鹂又是原地小跳了一下,脚步加快,转眼便窜进厨房里。 杜惜晴则慢悠悠跟在后面,还没等她走进,便见着黄鹂一手捧着个小木盒,垂头丧气的走出来,走到她面前,看也不看地将盒子往她怀里一塞。 黄鹂:“诺,大人给你的。” 杜惜晴低头,先是被甜腻的气味扑了满脸,是蜂蜜的气味。 那木盒里放着一小盘切成片的红棕烤肉。 这肉烤的火候正好,肉表皮被烘烤的焦脆,薄薄一层蜂蜜涂抹在上,亮晶晶的,更是衬得那肉肌理分明,十分新鲜诱人。 杜惜晴却肚中翻滚,连忙转过头才没干呕出声。 “怎么了?” 黄鹂见她脸色苍白,问道。 “无事,今天胃口不好。” 她垂下眼,不去看肉。 “你们吃罢。” “真的?” 黄鹂表情一喜。 杜惜晴笑:“当然真的,就是这肉是哪位大人送的?” 这肉看着与猪肉羊肉不同,寻常黄鹂这些侍女还能吃些主子们剩下的糕点,眼下却要单独分出一盘给她。 黄鹂:“李遮。” 忽然听到这个人名,杜惜晴思索一阵,实在是没想起这人是谁,便奖疑惑的目光投向黄鹂。 黄鹂:“就是爱穿深衣那个。” 杜惜晴顿时想起一张男人的脸,这男的总是畏畏缩缩躲一边,明明不服谢大人,却又不敢正面同谢大人理论。 “是这位大人啊。” 黄鹂闭嘴,小声哼了一声,似是不屑,但双眼却一直盯着她手中的木盒。 杜惜晴笑了笑,将木盒放到她手中。 “吃吧。” 黄鹂看她一眼,犹豫片刻。 菟丝子 第17节 “……你要小心,这人是青楼常客。” 杜惜晴一怔。 “多谢。” 黄鹂抱着木盒就要寻个地,就在这时,杜惜晴听到厨房里传来一声呼喝。 “叫你送个东西,怎地人都送不见了?黄鹂!” 黄鹂一时间有些慌张,抱着木盒在原地转了一圈。 “来喽。” 厨房中的声音接着呼喝道。 “快来,将鹿肉给谢大人送去,别凉了。” 杜惜晴起身,按住黄鹂,问道。 “可否由我来?” 黄鹂有些犹豫。 “……这。” 杜惜晴垂眼,叹道。 “我已经许久未见过谢大人了,也不知大人会如何判罚我,就算是求饶,也总得让我见到人吧。” 黄鹂长叹一口气,也不说话,将木盒往她手中一放,低头转身往厨房走去。 没过多久,她提着一漆花食盒出来。 黄鹂:“喏。” 她将食盒递给杜惜晴。 黄鹂:“大人在花园,你等会儿过去,就说……就说我病了,你来帮忙送。” 杜惜晴接过食盒,她清楚自己是在利用旁人的善心,可看到这张稚嫩的脸蛋,心中还是略有些复杂。 “……多谢。” * 花园不算难找。 但相较于徐家花园的花团锦簇,王家的宅子就要朴素得多,零星几块怪石交错分布,组成一座假山,依靠着一方池塘。 而谢大人正坐于假山后,池塘之前。 还挺有闲情雅致的。 杜惜晴提着食盒靠近,她加重脚下的力度,故意发出一些声响,免得惊着人。 虽清楚这些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有些事情能做到还是做到得好。 还未等她走近,谢大人开口道。 “网罗到院中的侍女了?” 果真什么都瞒不过。 杜惜晴弯腰屈膝,将姿态放低,踱步到谢大人跟前,将食盒中的烤肉与糕点温酒一一摆至他身前的石桌上。 “大人许久未来,奴家只能出此下策。” 谢大人一顿,眉头一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杜惜晴见他如此表现,心中微沉。 “不知大人将奴家带去京城,是需要奴家做些甚么?” 谢大人一怔,随即笑了笑。 “夫人倒是主动。” 杜惜晴一层一层掀开食盒,食盒最下一层是温热的帕巾。 她跪坐在地上,将这层食盒递上前。 “为大人排忧解难自是第一要事。” 谢大人拿起帕巾,擦了擦手,笑了一声。 “若是需要,自会叫上夫人,夫人不需自作聪明。” 杜惜晴垂下脑袋,捏起竹筷,为他布菜,只是在夹肉时,手有些抖,多夹了几下。 像是笃定她会知道李遮是谁般,谢大人开口问道。 “李遮送去的鹿肉你没吃?” 杜惜晴垂眼。 “奴家不爱吃肉。” 谢大人哦了一声,似是不信,他用筷尖挑起一块肉,送至杜惜晴眼前。 “还有人不爱肉?” 甜味混杂着肉类的焦香气味扑面而来。 望着那红棕的肉,杜惜晴肚中再度翻滚。 这些贵人吃肉,追求肉的滋味鲜美,大多不会烤得太过。 如此,红通通又亮闪闪的。 杜惜晴知这是谢大人故意刺他。 他这人对她着实奇怪,似是纵着,却又像是带着一些恶意,时不时就要刺她一下。 他人虽是聪明,可大多时候又凭着性子行事。 杜惜晴都有些怀疑,谢大人带她去京城不过是一时兴起。 杜惜晴:“在灾荒之年,莫说肉,连杂草也是吃得,怎会有人不爱吃肉?” 她最擅说起往事惹人怜惜。 “猪肉纹理清晰,有肥有瘦,牛肉看着精瘦一些,羊肉稍有些味道,但都是红白相间,便是人被切成了块放在上面,又与这些肉有多大的不同呢?” 杜惜晴抬眼,眼中却已是蓄起了泪。 “大人,奴家不爱吃肉,那便是因为……” “奴家也曾是砧板上的肉。”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十二 从前杜惜晴很怕说起逃难时的遭遇。 荒山黄土,一眼望去无一点绿,黄土之上,白骨点点。 一根麻绳系在脖颈上,便和咩咩叫的病羊并列,一同被牵往肉肆。 ——哐当 白刃剁下,肉骨分离,那肉还冒着白气,红通通的。 仔细一看,人与畜牲又有何分别? 那哐当哐当的剁刀声响都令杜惜晴时常夜不能寐。 于是她便哭着同身旁人倾诉,想寻求片刻的安慰。 每逢此时,徐二也好,莲蓬也好,便是那胡搅蛮缠的公婆,也会为之动容。 便如此刻…… ——啪嗒 那肉片从筷尖掉落,滚落在地,沾满了泥土。 “我听闻灵州失守,百姓逃离,又恰逢大旱,田间颗粒无收,肉肆里甚至卖起了人肉。” 谢大人收起笑意,眉头微蹙,长叹一口气。 “对不住。” 杜惜晴一愣,本只想着勾起他的怜惜之心,好讨要些好处,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反应。 “灵州失守时,大人年纪尚小,这与大人有甚么关系?” “自是有关系的。”他缓缓说道,“家中长辈失守灵州,是失职,我这一辈亦未能夺回灵州,更是失职。” 这番话听得杜惜晴很是惊讶。 他寻常做事不将人命放在眼里,本就不是什么高尚之人。 这样的人,竟能说出这番话。 惊异之下,杜惜晴神情微变。 谢大人挑眉:“有话就说。” 杜惜晴垂目:“大人心系百姓,奴家佩服。” 谢大人笑了一声:“不必恭维我,身在其位,必谋其职。” 听着倒有些铁面无私的意思。 “那……大人会如何判罚我呢?” 杜惜晴问道。 他的态度实在模糊,她不得不一点一点试探。 菟丝子 第18节 谢大人笃定道:“这才是你找我的目的。” 人不是一层成不变的。 会有七情六欲,会偏心,会偏爱。 便如徐二,便如黄鹂。 杜惜晴感受到了谢大人态度的软化,她便想着更近一步。 杜惜晴:“……是。” 谢大人:“按律法来判,自是流放,可夫人确实能言善辩,我转念一想,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在外做生意,与人打交道的是你丈夫,即便这事有夫人的怂恿,可做得还是你的丈夫。” 杜惜晴怔住了。 寻常公婆嘴里说得最多的便是让她督促徐二读书,若是徐二惫懒一些,就是她的错,便是徐大好色动手动脚,也都是她勾引的。 谢大人又是一笑。 “如此一想,将夫人流放是否苛刻了一些。”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说到此处,他又是轻叹一口。 “带你上京,是我一时的突发奇想。” 果然。 杜惜晴心想。 谢大人:“看来夫人是猜到了。” 杜惜晴脑袋垂得更低了些。 “造反一事,夫人是生是死,并不重要。” 谢大人说道。 听到他语气平缓的吐出造反一词,杜惜晴惊了一下。 可仔细一想,他说的并没有错。 对于这些有钱有势的大人们来说,平民百姓的命,确实算不上什么。 杜惜晴想起徐二信中提到的安王。 她想要弄清谢大人在这场造反案子的态度。 究竟是支持,还是反对? 免得以后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杜惜晴抬头,轻声问道。 “大人,您的父亲是安王吗?” 谢大人:“夫人果然看了那些‘信’。” 他加重了信的咬字。 杜惜晴低头,不太走心地求饶道。 “大人饶命。” “敷衍我的话就别说了。” 谢大人似是习惯了她的作态,并未过多纠缠信,而是说道。 “你在试探我的态度。” 杜惜晴愣住。 他又问了一句。 “夫人,你觉得我会造反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莫名,却也十分的可怕。 杜惜晴被吓了一跳,一时间摸不准他究竟意欲为何?竟这么直白的问她。 “大人!我……” 她双眸死死钉在谢大人脸上,想从他脸上探寻些许蛛丝马迹。 “你也觉得我会造反。” 谢大人忽道。 这不废话吗? 别说是杜惜晴,便是换作别人,见谢大人寻常这般无法无天的作态。 若说他对那皇位没点心思,谁信? 可杜惜晴见谢大人双眉微垂,眼中竟有些波光闪烁,脸上竟是透出了些许痛楚。 一时间,杜惜晴也有些不太确定他的心思了。 谢大人:“竟然连一外人也是如此觉得……” 杜惜晴被他这番举动弄得一头雾水,刚开口正准备说上几句,却见他挥了挥手,一脸倦色。 于是,她识趣地闭上嘴,安静地从花园里退了出去。 刚出花园,守在角落里的黄鹂立马上前。 “怎样?你说了什么?” 杜惜晴望向黄鹂。 人人都有软肋,区别在于这软肋好抓与否。 她隐约觉察到,谢大人的软肋就在眼前,可却因为不清楚他过往的故事,这软肋便抓不到手里。 机不可失啊! 杜惜晴决心更进一步。 杜惜晴:“我同大人说了我逃难的事,本想着求饶……” 从刚才与谢大人谈话中,她感觉他与圣上之间有些矛盾,但涉及造反之事是万万不可提及。 杜惜晴:“……但不知怎么的,似是戳中了大人的痛处,他与圣上?” “哎呀!”黄鹂哀嚎一声,双手往腿上一拍,“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大人最是在意圣上。” 杜惜晴啊了一声,露出茫然的神态。 “可我并未提及圣上,只是提到了我逃难时被卖进肉肆一事。” 听到这里,黄鹂数落她的话也断在嘴里,化作一声叹气。 “都是可怜人啊。” “你也是不知,怪不得你。” 黄鹂闭眼摇头。 “大人是被圣上亲自抚养长大的。” 听黄鹂叙述。 皇帝壮年时也有雄心壮志,恰逢蛮夷来犯,而朝中武将因皇帝夺位杀了大半,一时间有些青黄不接。 于是皇帝便干脆御驾亲征。 其中如何打仗,以黄鹂身份也不太了解详情。 只知节节败退,一路被打回京城,若不是皇帝的大儿子,也就是现今的端王绕路直冲蛮夷本营,逼蛮夷退兵,说不定如今的京城还得换个地方。 可就是这几场战役中,端王王妃一路拼杀护送皇帝,被人砍了脑袋剁碎了四肢,死得极为凄惨,留下一对可怜的儿女。 兴许是愧疚,这皇帝便留下了其中的儿子。 这个儿子便是谢大人,谢祈安。 杜惜晴也终于知道了谢大人的名字。 黄鹂:“大人的名字都是圣上亲自取得,也没用当时那一辈皇孙的字,总归而言,是不太一样的。” 是啊。 祈安,祈安。 祈求安康。 人若有了偏爱,那便会毫不掩饰。 对此,杜惜晴深有体会。 听黄鹂说,别的皇子、皇孙,一天都不一定能见到皇帝一会。 可谢祈安却是被皇帝抱着,就这样坐在膝头,同皇帝一起上朝下朝。 其余更是事事无不应,怕是谢祈安想要水中的月亮,皇帝都会派人将它捞起来。 难怪养成了这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 杜惜晴心中感叹。 可孩子会总归是会长大的,皇帝也是会老去的。 在朝堂之上,亲缘又算得了什么? 黄鹂沉吟片刻。 她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于是只轻声含糊着说了一句。 “……大人,有时也太过了。” 杜惜晴一怔,从黄鹂模糊的态度中隐约窥探到了些别的意思。 她忽地就想到了先前谢祈安透露出的痛苦神色。 杜惜晴感到了些许唏嘘。 这位谢大人做人做的,不光是她这个外人,连身边的侍女都觉得,他会造反。 菟丝子 第19节 现在一看,圣上派他来调查安王造反一案,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来龙去脉都与你说清了。” 黄鹂两手叉腰。 “以后同大人说话千万要小心。” 杜惜晴收起思绪,笑道。 “知道啦。” * 自那次谈话不欢而散后,黄鹂惴惴不安了好几天,生怕惹怒了谢大人。 想来谢祈安也是气到了,连着几天下午都没吃糕点。 于是乎,厨房里叫黄鹂再去送糕点时。 她圆鼓鼓的脸都要皱成了一团。 杜惜晴一笑,在她耳畔轻声道。 “这次也让我去吧,祸是我惹出来的。” 黄鹂神色蔫蔫。 “这……” 杜惜晴笑着与她走到厨房外,拿过她手中的食盒。 “你帮了我这么多,总不能让你帮我顶吧。” 说完,杜惜晴捏了下她头上的小发团。 “没事的。” 还是如上次一般,杜惜晴再次来到了花园。 这次的花园与上次不同,池塘对面的树上多出了一面稻草做的箭靶。 杜惜晴随着小路绕过一棵参天大树。 ——嗖 随着一阵破空的风声,杜惜晴脸颊微微一痛,几缕发丝扬起,断成两截,缓缓落下。 杜惜晴愣住,箭羽嗡嗡晃动着在她脸上拍打,而箭头正插于她脑后的树干上。 杜惜晴心中一颤,将食盒轻轻放下,自己也跪了下来。 “大人,饶命。” 谢祈安正立于假山之前,手中的弓弦颤动。 “竟敢再来,想来夫人是从那侍女嘴里套到了话。” 他面上带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夫人有想好这次……” 说着,他视线落于杜惜晴的唇瓣之上。 “要同我说些什么好听的话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十三 这便是生气了。 杜惜晴:“是奴家逾越了,但奴家也知与至亲之人心生芥蒂是何种滋味。” 她话刚说出口,便又是嗖的一声,第二支箭正中她膝前。 虽未射中她,可那箭头全没入土中,却是有几分吓人的。 谢祈安:“慎言,夫人。” 杜惜晴心中一颤,若是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她也清楚能让谢大人心神不宁的时机并不多。 更何况。 杜惜晴抬眼望去,见他脸上虽笑,眼中却被那池塘水面反光衬得波光粼粼的。 有时并不需太多言语,也能感受到旁人的悲苦喜乐。 杜惜晴心中一动,虽说这般想十足的荒谬。 可她并未说谎,对于谢大人此刻的处境,她倒是有那么一分的感同身受。 杜惜晴:“大人,您要听一个故事吗?” 谈及他人的家事,总归是敏感,尤其是谢大人这样的人,她只能说自己的故事。 谢祈安并未回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于是,杜惜晴继续说了下去。 “奴家生于灵州,家中有几亩良田和些铺子,虽比不上一些富商,却也是衣食无忧。” 说起幼时之事,她心中总是悲喜交加。 杜惜晴:“奴家是家中独女,也算是掌上明珠。” 被人偏爱的滋味可真是相当美妙。 “读书,习字……”杜惜晴板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的数,说到这里,脸上都在笑,“奴家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杜惜晴:“寻常女子十三四岁便出了嫁,大人您应该也知道,我朝有律法,女子若是十五不出嫁,赋税是要翻倍的,我父怕奴家受了欺负,便也是纵着容着,那赋税更是几百文几百文的交。” 那时邻里街坊,连那上门说亲的媒婆都说,她杜惜晴生下来便是来享福的。 “可谁能想到,灵州失守。” 杜惜晴闭上了眼。 “只是一夜……全都化为乌有。” 她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饿肚子是那般痛苦的滋味。 肚子到嘴里火烧火燎的痛,土吃多了也是会回甜的。 杜惜晴:“奴家同父亲向南方逃难,有见过卖金银首饰的,也见过卖牛羊的,便是连儿女也是能卖的……” 说到此处,她眨了下眼,却觉眼中干涩。 因为眼泪早在那路上就淌干了。 “奴家晚上都不敢熟睡,因幼童和年轻女子的肉最受欢迎。” 杜惜晴怕极了,夜中总有人影在周遭晃悠,她怕一睁眼自己便被捆着送上了砧板。 直至她夜深人静之时,她看到了父亲转头看向她的视线。 应是饿极了,那眼中竟冒着幽幽绿光。 杜惜晴:“那天我父一反常态的给奴家盛了满满一碗米粥,奴家吃了一碗,他又乘了一碗,奴家不吃,我父却硬塞着让我吃。” 她干涸的眼中淌下一滴泪。 “然后……麻绳捆在了奴家的脖子上。” 杜惜晴到现在都记得,她的父亲同屠夫讨价还价的模样。 而她和一只病羊捆在一根绳子上。 杜惜晴凄惨一笑:“病羊一斤五百文,而奴家一斤……只有一百文。” ““奴家就站在称上,他将秤砣拨来拨去,把奴家推来推去……”杜惜晴望着谢祈安,“那真是我的父亲么?” 杜惜晴:“为何……人说变就变了呢?” 谢祈安回望着她,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可唇瓣却颤动了几下,一时哑然。 杜惜晴:“大人,您说……这世间还存在真情么?” 谢祈安眼皮一颤,似是被她视线刺到,踉跄似的后退了一步。 杜惜晴喘了几口气,即便说这一大长串话是为了动摇他的心神,可到底说的是自身的痛处,她也是会痛的。 可若是说的话连自己都打动不了,要如何打动别人? 而现今,她终是在他的心上敲出了一道裂口。 谢祈安怔怔地盯着她,双唇开合。 “我……” 虽还是那般面无表情的模样,可他的目光却没了落点,只是虚虚的点在她的脸上。 杜惜晴感受到了他的茫然。 便像是老话说得人无完人一般。 就是再不近人情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也需慰藉。 杜惜晴等着,等着他开口。 便如莲蓬,便如徐二,便如她过往拿捏过的那些人。 她最会的便是抚慰人心。 ——嘣 杜惜晴被这声音惊得一愣,往前望去,这才发现是谢祈安手中的弓弦勾到了一侧的石椅。 谢祈安也仿佛是被这响声惊醒般,往后又退了一步。 菟丝子 第20节 随即他笑了一下,提起手中的弓,拨弄了下弓弦。 “难怪徐二说夫人的话他都爱听。” 杜惜晴:“那大人爱听吗?” 谢祈安手指一顿,接着回勾了下。 ——嘣 又是一声,他手中的弓弦嗡嗡震动。 谢祈安:“夫人有些聒噪了。” 杜惜晴:“不敢。” 可惜了。 见他又恢复成往日那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杜惜晴明白这次应该是听不到他说些心里话了。 人与人之间,要说些心里的话,可不是那么容易。 尤其是谢大人这样的人。 谢祈安:“夫人进京后,面见圣上照实说便好。” 杜惜晴试探道:“只说私盐那部分?” 谢祈安笑道:“寻常百姓与造反一事牵扯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听到这,杜惜晴长松口气,她怕的就是他让她在这造反案中做人证,便是那些有权势的臣子站错了队伍,都不一定有什么好下场,更何况她这平民百姓。 “圣上会如何判罚我?” 杜惜晴继续试探。 谢祈安:“夫人不是最会说些可怜的软话。” 见他态度逐渐软化。 杜惜晴:“……大人会帮我求情吗?” 谢祈安一怔。 “夫人倒是惯会得寸进尺。” 杜惜晴再次低头。 “奴家不敢。” 谢祈安冷哼一声。 “我看夫人胆子大得很。” 谢祈安:“圣上明辨是非,只是耳根子软。” 说到此处,他吐出一口气,似是叹息一声。 这便是明示了。 杜惜晴:“多谢大人。” “走罢。” 谢祈安挥手道,脸上难掩疲色。 杜惜晴从地上爬起,冲着他一躬身,后退着退出花园。 出了花园,她直奔厢房,从箱子里翻出铜镜。 都说食色,性也! 这样一副好皮相自是用处颇多。 杜惜晴对着铜镜左右端详,未见伤口。 她一摸脸颊,略微有些痛意,但没见血。 看着射箭倒是吓人,但下手却收着力,杜惜晴心中好笑。 她算是发现了,这谢大人有时还真是嘴硬。 她翻了翻箱子,想找些膏药。 虽说没破皮,却也刮出了红痕。 这一来一去,很是废了番功夫。 杜惜晴刚将膏药一点一点涂抹开,就听黄鹂清脆的嗓音自屋外响起。 “晴娘,你能吃鸡蛋不?” 杜惜晴顿了顿,还未等她反应,黄鹂已经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进来了。 “这几天老是吃肉,大人应该也是吃腻了,让厨房做了些鸡蛋。” 说着,碗被递送至杜惜晴面前。 圆滚滚的白色鸡蛋漂于淡黄色的糖水之中。 那是蜂蜜煮的鸡蛋。 黄鹂:“我就没见过你吃肉,鸡蛋能吃么?总不能一点荤腥都不沾吧。” 杜惜晴望着那几个鸡蛋,心中泛起了阵阵涟漪。 “这是哪位大人吃腻了?” 黄鹂一顿,似是有些莫名,但还是如实答道。 “是谢大人。”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十四 杜惜晴近来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应是为了讨好那位吃腻了肉的谢大人,厨房做出的吃食里多了鸡蛋和鱼肉。 虽说花样还是那几种,但她至少是有些荤腥可吃了。 随即,便又是好几天没见着谢大人。 杜惜晴倒是有些习惯,于是旁敲侧击的套话。 听黄鹂的意思,谢大人是又外出田猎了,且这般外出打猎游玩的情况并不少见。 对此,杜惜晴顿觉意外。 没想到谢大人平时看着不近人情,十分稳重的模样,私底下却是好玩好动的。 可她转念一想,他连弱冠之年都未到,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 黄鹂感叹一句:“大人也就这些时候能放松一二了。” 杜惜晴侧目看了她好几眼。 “比起关心大人,你还是先去厨房看看吧,我听厨娘说昨儿抓了只黄羊。” 这种羊杜惜晴听徐二提过,在岩壁上来回跳跃,如履平地,因此肉质细嫩富有嚼劲。 但也因它们长居于险峻的山崖之上,难以捕捉,以至于平时难得一见。 黄鹂听完立即跳了起来,伸手就要去牵杜惜晴。 “那我们可得去厨房等着,等他们给大人们送去,剩下的……” 她话说到一半,面上表情一顿。 “我都忘了,你不吃肉……” 杜惜晴倒是无所谓,挥了挥手,试探性的问道,想确定谢大人在不在。 “那今儿我去送?” “别。”黄鹂挥手,“今儿谢大人不再。” 说着她左右环顾一圈,小声道。 “那个色胚在。” 她话音刚落,杜惜晴便听到一道女声由远而近。 “夫人,夫人你在么?” 这声音也算得上是耳熟,是李遮身旁的侍女。 杜惜晴暗自叹了口气。 这位爱穿深衣的李大人最爱“”趁着谢大人不在的时候,让侍女送些东西给她吃。 杜惜晴给黄鹂使了个眼色,见她躲起来后,才清了清嗓子回应道。 “我在。” 说着,杜惜晴往外走出,微微冲着前来的侍女一笑。 “姑娘寻我是有何事?” 和以往不同,对面侍女手中两手空空。 侍女往前走了几步,凑至杜惜晴跟前,小声道。 “夫人和我来一趟。” 杜惜晴顿了一顿,明白这是李大人施恩施够了,要见面聊些细谈了。 她思索片刻,垂下眼。 “劳烦姑娘了。” 菟丝子 第21节 跟着侍女左拐右拐,穿了好几条长廊,才到了一偏僻的小屋前。 这屋子因为偏僻,便显得十分安静。 门前修着一小池塘,一棵柳树正依在池边,这季节虽树叶凋落,可长长的枝条垂着,却也有几分美感。 这屋子怕是原主人用来休憩学习的。 果不其然,跟着侍女跨入房门,就嗅到一股墨香纸味。 墙上,房梁上都挂着长条卷轴,杜惜晴快扫一眼,发型卷轴上大多写着闺怨诗。 杜惜晴为何熟悉这些诗,还是因为富商也爱附庸风雅,连带着夫人们也受了些影响。 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经文夫人们是看不懂,倒是这些闺怨诗读来简单,又符合这些深宅大院夫人们的心境,杜惜晴也跟着看了许多。 看得多了,杜惜晴也逐渐明白,不光是深宅夫人们因身处后院不得恩宠而心生怨怼,就是这男人,自认怀才不遇了,也会假借这闺怨诗来抒一抒情。 杜惜晴向前望去,就见到李遮两手交叉于背后,背对着她们,照常穿着他那深衣,站在窗前,头也没回道。 “你先下去吧。” 侍女弯腰福身,后退着关上了门。 做作。 杜惜晴心中哼笑了一声,面上不显,冲着李遮福了下身,又迅速直起身。 “不知大人找我是?” 李遮:“今日厨房烤了只羊,先前让人送去的烤肉,我见夫人未拒绝,想来是喜欢的。” 杜惜晴看见书桌上摆着一烤的金黄的羊腿,还摆着一个果盘,一壶酒。 这是准备要谈些东西了。 杜惜晴故意装傻道。 “大人,这是……” 李遮:“夫人近来过得如何?” 要来套话了。 杜惜晴垂头不语。 接着就听到李遮叹了一口气。 “过得不好吧,那位谢大人……” 他话没说完,又是接连叹了几口气。 “太过不近人情了些,一不顺心就把夫人夫家杀了个干净,我都有些看不过眼。” 杜惜晴心中冷哼连连。 若真是可怜她,怎么不敢当着谢大人的面说这些话? 杜惜晴单手遮脸,作出落泪的神色。 李遮:“也是难为夫人了。” 他走上前,倒上了两杯酒,随后抬手示意她坐下。 杜惜晴找了个离羊腿较远的位置坐下。 李遮:“夫人这是?” 杜惜晴眨眼流出一滴泪,半遮住脸。 “奴家心中忧虑,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她想试探一下,再加上那烤肉味着实令她十分恶心。 李遮:“谢……” 他开口一顿,随即接上。 “谢大人这人确实心狠,以往见他办事,杀人如麻,甚有灭人满门……夫人可否与我说说,徐家着火那天的事?” 嚯,原来谢大人只留了她一个活口。 杜惜晴眼睛一眨,又是两条泪淌下。 “奴家……奴家不知。” 李遮:“那你同我说说徐家的事。” 她想起黄鹂与她说起过谢大人姐姐的事,他那姐姐在婆家过得可不怎么舒心。 “奴家自嫁于徐二便没过上好日子,整日受公婆磋磨,就连徐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随即撒起了谎。 “徐二都在外头养了外室,我……” “难怪放过了你……” 李遮忽地感叹了一句,打断了她的话。 如此一看,这谢大人姐姐的事是谁都知道啊。 杜惜晴露出茫然的神色。 “……这?” 听到这里,李遮似是失去了所有兴趣,蔫蔫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与你没有干系。” 看这模样,应该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 一时间,他竟是连先前温和的神色都不愿再摆下去。 接着,又是第二杯酒。 李遮视线从她的脸庞扫过,眯了下眼,又缓缓下落,最终落至杜惜晴的胸前。 “夫人想不想要荣华富贵?”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十五 可算是说到了重点。 杜惜晴抬目,先是故意看他一眼,做出被他说动的神色,随后立马低下头。 “奴家……奴家……” 李遮倒是很吃她这般矫揉造作的姿态,语气缓和不少。 “夫人不必惊慌。” 说着,他又抿了一口酒,吃了片羊肉。 “夫人长居于乡野之中,应是不知朝中局势。” 听他这番言语,杜惜晴便知他是瞧不上她的。 这些大人们大抵都如此。 不过谢大人倒是好一些,至少他不好色。 杜惜晴有意结巴道:“朝中……是怎么了?” 李遮晃动手中的酒杯。 “有人欺上瞒下。” 杜惜晴猜他是在说谢大人,但明面上要表现的懵懂无知。 于是她略微瞪眼,怯生生地朝李遮看去。 徐二生前就喜看她这样,也就谢大人例外。 李遮却是普通男人,见她这样,一口喝净了杯中酒,脸上逐渐变红,看着有些醺醺然。 “谢大人……”他开口吐出这词,顿了顿,随即改了口,“那谢祈安仗着圣上宠爱就胡作非为,仗势欺人,目无尊长,打骂姐夫和叔叔,便是对同僚也没几句好言好语……” 听话要听音。 杜惜晴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废话,听到最后一句,才明白他这是不满谢大人对他态度恶劣。 李遮又倒了杯酒,一口灌下。 “圣上糊涂啊,被此人糊弄着,竟让他来调查这个案子,所幸派了我跟着。” 到这里,他说话已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了。 想来,是酒喝太多了。 蠢货。 杜惜晴暗骂一声。 原本全神贯注,就怕遇上个中高手被套了话,眼下一看,就是个空心萝卜。 但转念一想,若他真有些脑子,也不会不顾及场合时刻穿他那身深衣了。 可圣上为何会派这样的蠢物跟着? 杜惜晴上前,主动捧起酒壶,将他的酒杯满上酒。 “可奴家看谢大人凶巴巴的,大人您跟着……” 她故意话说一半。 李遮一听这话,抬手往桌上一拍。 “我怕他不成?圣上派我来时便说了,让我看管住他,少在外头惹事。” 菟丝子 第22节 听这话的意思,这圣上对谢大人还是有感情的。 “圣上糊涂啊。” 李遮还在喃喃自语。 “怎就不懂……狼子野心,我定要抓住……马脚,让圣上看看。” 虽说人醉了,但还是清楚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 李遮虽未说明这狼子野心的是谁,但杜惜晴也能猜到。 还真是人人觉得谢大人会造反。 应是说到了兴头上,他一杯接着一杯下肚,还吹嘘起了自己过往的事。 虽说此人好高骛远,但也有几分真才实学,二十多岁便中了进士,一时间也算得上是风头无两。 可偏偏眼下时局不稳,外敌虎视眈眈,内部圣上昏庸,几个亲王间暗流涌动。 即便这李遮言语模糊,却也能从言辞中窥探出几分不平来。 杜惜晴便也在一旁望着,在他说起过往时,时不时奉承一两句,再倒上一杯酒。 如此一来,李遮更是上头。 杜惜晴眼见着他面红耳赤,说话都有些大舌头,这才问道。 “大人……您先前说的荣华富贵?” “来……我和你说!” 李遮脑袋一晃,手在桌上一撑一滑,没能站起来。 “也不知那谢祈安在狂些什么,朝中不知多少人参过他,圣上更是早就对他心生不满。” “你……到时见到圣上,就说……就说……” 李遮抬起一根手指指向杜惜晴。 “你看见这谢祈安私底下与一个人见过。” 杜惜晴:“谁?” 李遮:“你就说是二叔。” 杜惜晴一顿。 紧接着,李遮踉跄着往前一扑,似是想抱人。 杜惜晴:“大人小心。” 她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往一边侧身。 于是李遮一头撞向书桌,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杜惜晴一手挡脸,忍着笑凑近。 “大人。” 李遮脑袋上撞出了大包,整个人软塌塌倒在一旁,显然是失去了知觉。 杜惜晴往前,用锦帕裹住手指戳了下他的脸。 “大人。” 她见李遮一边脸通红,应是刚刚撞出来的。 杜惜晴手下逐渐用力,又叫了几声。 “大人……” 见人还是没有反应,于是她反手一巴掌扇了上去。 这下李遮有了反应,他迷糊着哼了几声,翻了个身,睡去了。 * 谢祈安回了府,因为厨房又做起了精致的糕点。 杜惜晴照常与黄鹂换了,一路前往花园,畅通无阻。 杜惜晴有时都在想,谢祈安是不是默许她的行径,不然为何次次都是如此容易? “大人。” 她垂头捧着食盒走进,随后抬头。 只是这一抬头便是一顿。 与寻常层层叠叠裹着不同,他穿着有些随意,外袍随意披在身上,头发披散,一手托着卷轴,一手提着笔不知是在画些什么。 杜惜晴小心的抬脚以免踩到地上的毛笔,那笔尖沾的颜料也将地面染得五颜六色的。 谢祈安却头也未抬。 “说吧。” 杜惜晴将食盒推至他面前,慢慢地跪了下来。 “李大人前几天找了奴家。” 谢祈安笔下未停。 杜惜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神色放松,似是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一般,便接着说道。 “他教了奴家一些话……” 杜惜晴说着,瞟他几眼。 “让奴家在面见圣上的时候说。” 谢祈安手中的笔从上至下画了一笔。 “说来听听。” 杜惜晴:“说您私底下见过一个人,这个人叫二叔。” 他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谢祈安:“李遮许了你荣华富贵?” 嚯,他还挺了解李遮。 杜惜晴垂眼,作出为难姿态。 “……是。” 谢祈安:“夫人倒不必装模作样,难道夫人不想要?” 这人说话可真是直白。 她当然想要荣华富贵。 杜惜晴:“想要荣华富贵有错么?” 谢祈安笔下一画,“人之本欲,没错。” 杜惜晴见他心情似是不错。 杜惜晴:“李遮有大人您官大吗?” 谢祈安手中的笔又是一顿,随即一笑。 “自是没有。” 杜惜晴:“那大人您会予我荣华富贵吗?” 谢祈安抬头望了杜惜晴一眼,眉尾微挑。 “自是更多。”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十六 杜惜晴俯身道。 “既然如此,奴家当然愿为大人肝脑涂地。” 谢祈安笑道:“夫人倒是会顺杆子往上爬。” 杜惜晴:“那还是因为大人厉害。” 说罢,她垂头为谢祈安将茶满上,又将糕点一一摆好。 杜惜晴将茶杯递上:“不知大人何处需奴家效力?” 谢祈安并未伸手去接,“倒也不必如此殷勤,夫人其实做不了什么。” 杜惜晴:“我听李大人那语气,说得倒像是奴家能做些什么……” “圣上如何决定与时局,与我有关,和夫人有什么干系,与那李遮也没有干系。” 谢祈安提到李遮时面上似有不屑。 “若是圣上觉得我没有逆反之心……” 说到此处,他眉头紧皱,隐带一丝痛楚。 “便是那李遮从中挑拨,夫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 倒是清醒,杜惜晴心想。 但从谢祈安这个男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却令她心生感叹。 要知道徐二还没死前,她不知是听到了多少因是她带坏了人,才令徐二与他爹娘分心的话。 杜惜晴:“大人,也不全是这样。” 她意识到眼下是个好时机,回想李遮和黄鹂与她说得话,再加上谢祈安如此反应。 菟丝子 第23节 杜惜晴试探着问了一句。 “以您与圣上的感情,有些话还是说开了好。” “你怎知我未曾说开?” 谢祈安脱口而出。 终于是撬开了嘴,杜惜晴心中一喜。 她就知心中有事之人不可能不想同人说话。 虽说这谢祈安清楚症结是在圣上身上,可这不代表她能说圣上的不是。 杜惜晴:“或许是有人向圣上进献谗言。” 谢祈安依旧眉头紧皱,未再开口,抿紧了嘴唇。 杜惜晴便知她这是说到了他心里。 可下一刻,谢祈安便陡然反应过来。 “夫人是在套我的话?” 杜惜晴放下手中茶杯,两手伏地磕了一个头。 “不敢,只是奴家见大人忧愁,想着既无法为大人排忧解难,便只能为大人抒发心中忧愁。” 她没有抬头,只是听到他深吸几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还真是好一朵解语花。” 真是难搞啊。 杜惜晴不语。 谢祈安:“夫人是聪明,可不见得人人吃你这套。” 这是生气在放狠话。 但杜惜晴也得承认,谢祈安是她遇到最难拿捏的一位。 谢祈安:“李遮先是找了你,可第二天便与我说夫人你心机深沉,擅攀龙附凤,等圣上查明之后,怕是会在朝中生些事,不能多留。” 杜惜晴猛地抬头。 她虽知这世上狼心狗肺的人多得是,却万万没想到这李遮竟毒辣至此。 见她如此反应,谢祈安皱紧的眉头松散了些,似是高兴了点。 “夫人觉得这李遮教你说了话,落了把柄在你手里,事后能放你一马吗?” 杜惜晴听到此处,抬眼望去。 “放不放奴家一马,不是大人您说得算吗?” 谢祈安一顿,随即笑道。 “夫人倒是看得透彻。” 杜惜晴:“奴家不懂那朝堂中事,也不明白大人您的所思所想,但奴家知道大人您的官最大、最厉害,压得那李遮不敢在您面前多说一句……” 说着她话音一转,拍起了马屁。 “奴家对大人您的忠心那可是日月可鉴,那李遮同奴家说的话,奴家一五一十都说给大人听了……” 说着,她又是一顿,见谢祈安还是在笑,便又煽风点火起来。 “哪像那李遮,当面一套背后又一套,污蔑奴家是小,可他教奴家说的那些话……分明是不把大人您放在眼里啊。” “夫人这火上浇油的功力见长啊。” 谢祈安眉尾一挑,笑了一声。 他没继续与杜惜晴再谈李遮,杜惜晴也识趣的退下了。 没过几日,杜惜晴在茶余饭后就听到黄鹂与别的侍女谈笑。 黄鹂:“我家大人田猎,听说李遮非要上前去拍马屁,这不就被马踢到了脸,脑袋肿的有冬瓜那么大。” 嚯,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杜惜晴哼着小曲的喝了口米酒,甜滋滋的。 * 又是一连几日见不着谢祈安人影。 厨房那边却是多出了不少野味,黄鹂也被叫了去帮忙。 杜惜晴本想跟着搭把手,却被黄鹂拦下。 黄鹂:“我这是去帮着剥皮,你这肉味都闻不了,别说剥皮了。” 杜惜晴:“怎么叫你去剥皮,本地没有屠夫吗?” 黄鹂无奈一笑:“我家大人都把本地的盐商杀得差不多了,哪还有屠夫敢拢上前?” 杜惜晴一想,若不是有求于人,她还真不会主动傍上来。 “你们剥皮是?” 黄鹂:“这不快入冬了,估摸着大人也想为郡……大人的姐姐做些衣服。” 杜惜晴一顿,意识到这没说出口的郡,是指得郡主。 虽说黄鹂这些侍女寻常谨言慎行,但人说顺了口,偶尔也会说漏嘴。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黄鹂连看杜惜晴几眼。 杜惜晴直接岔开话题,一手托起黄鹂的手。 “难怪我看你手都糙了些,我这刚买了些香膏,回头你别忘了抹。” 黄鹂立即一笑。 “是你先前买的那种吗?那桂花味可好闻了。” 杜惜晴:“我还买了别的,你看中哪个就用哪个。” 听到这,黄鹂眼睛一亮。 “你挑的就是好……” 话说到一半,可能是觉得拿了人好处不太好意思,她抓了下脸,低声说道。 “最近……你可别在大人眼前晃了。” 杜惜晴:“这是为何?” 黄鹂:“我算着这日子,应是大人姐姐信要寄来了。” 杜惜晴一怔,其实还想多问,可见黄鹂和她说起了香膏,便没再开口询问。 没过几日,又到送糕点的时候。 杜惜晴去厨房里拿食盒时,发现所有人都背对着她,黄鹂更是不见人影,说是被总管叫走了。 出了厨房,以往前往花园路上还能见着几个人,眼下她却一个人都没见到。 杜惜晴便觉得有些不对,她踟蹰片刻,还是继续往花园走去。 花园里十分安静,杜惜晴慢下脚步,边走边看,等近了湖,便见湖边落了一地的断枝,那石桌更是变成了两半,桌面滚到了假山边,砚台更是碎成了几块,墨迹喷洒的到处都是。 如此惨况,却不见谢祈安人影。 杜惜晴一头雾水,但随着喷射的墨迹,她看到地上掉着几团纸团,像是被人撕碎又揉成团扔在地上般。 她犹豫片刻,左右环视一圈,又大声叫了几声。 “大人?” 无人回应。 杜惜晴便将食盒放到一边,大着胆子的走上前,捡起地上一个纸团。 那纸团还沾了些许墨渍,可刚好有一字没被墨渍沾染,露了出来。 ——弟 杜惜晴的心忽地猛跳几下。 她明白她接下来所做之事必然会惹怒谢大人。 可她也意识到,这或许是拿住谢大人的……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十七 杜惜晴连忙捡起地上纸团,这些纸团都被撕成大块,拼起来倒是不难。 只是不知谢祈安去了哪里,杜惜晴想了想,便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捏着纸团侧身躲进了假山里。 她找了块凸起的石头,将展开的碎纸放在上头,一张一张的拼拢。 接着,她仔细看了起来。 信上字迹娟秀,杜惜晴原以为这种家书,都会洋洋洒洒写上一堆,以寄托对亲人的思念之情,可这封信却出奇的短,只有寥寥几句。 贤弟安好。 我知你心中苦闷,可你与圣上虽是爷孙,却也是君臣,怎能全然感情用事? 你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寻常百姓是吃饱喝足便足矣,而你不过与圣上有了口角,便接了这祸事,究竟是为了证明什么? 看到这里,杜惜晴一惊。 没想到这调查造反的活竟然是谢祈安主动揽下的。 菟丝子 第24节 明明那谢大人先前看着心狠手辣不说,脑子也聪明,怎就做了这个糊涂事? 可惜信上只写了这么多,杜惜晴小心的将纸片翻来翻去的看了几遍,都没找见别的字。 京城距这足有两千多里,送个信件都得半个多月,而他姐寄来的信件几乎没有对弟弟在外做事的关心之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可见这姐弟之间是闹得相当不愉快。 从大局出发,杜惜晴倒是能够明白谢大人胞姐的想法。 圣上对谢大人本就心存疑虑,且查造反这事本就敏感,能够动这种心思的大人物,往往都有些权势,再看现在朝中局势,圣上垂垂老矣。 谁能保证这最后的赢家便一定是圣上? 杜惜晴将摊开的纸团全都揉成球,循着记忆的样子将纸团一一丢回原处,以免被谢大人看出端倪来。 她刚将纸团摆好,连食盒都没来得及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谢祈安:“夫人是在偷看我的信件吗?” 杜惜晴定在了原地,心脏猛地一颤,随即猛跳起来,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般。 但她控住了,没有立马回头。 她还在思索,思索要说些什么。 谢祈安:“夫人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听到这句,杜惜晴转身,默默地跪了下来。 谢祈安:“怎么,这次夫人不狡辩了?” 杜惜晴垂眼:“大人本就气愤,奴家再说些瞎话岂不是火上浇油?” 谢祈安:“夫人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听到他同自己说了好几句话,杜惜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愿意听她说话,便说明这谢大人虽气愤,但也不是那么生气。 杜惜晴:“是奴家一时鬼迷心窍了。” 她半真半假的说道。 杜惜晴:“奴家想投其所好,可又搞不清大人的喜恶。” 说着,她缓缓抬起眼。 “做了糊涂事。” 谢祈安笑了一声,语调上扬,似是不信她的说辞。 “我见夫人平时行事小心谨慎,怎会做这种糊涂事?” 他不信也是正常,杜惜晴清楚自己的性子。 若是有机会放在面前,她必定会伸手去抓。 所以这信,无论是何时何地,要是被她见着了,她也一定会去看。 杜惜晴正想着如何回答他的话,脑中忽地闪过那信上的内容。 便犹如谢大人的胞姐不明白他为何要揽下调查造反的这件祸事一般,大抵谢大人也不明白她为何要看这封信。 杜惜晴:“因为奴家性子便是如此,见到了杆子便会顺着往上爬。” 说着,她苦笑道。 “大人大抵不明白吧,明明旁人都知道这是犯糊涂,可依旧会去做。” 谢祈安怔住了,但这副怔愣的神情稍纵即逝。 随即他面无表情地望向杜惜晴。 “夫人读信读的真是透彻。” 他面上虽无表情,可一手按在了腰侧的刀柄之上,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隐隐可见刀刃从刀鞘中拔出了些许。 杜惜晴:“大人,奴家并未说谎,以大人的才智,应是很清楚奴家是否在说真话。” 谢祈安冷声道:“夫人若是说了假话,早就人头落地。” 这些大人物啊,即便心中有痛,却也不愿说出口,偏要旁人猜来猜去。 杜惜晴心中哀叹。 杜惜晴:“奴家也常被人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谢祈安没有回话,那握住刀柄的手也没有松开。 杜惜晴:“眼下这世间,寻常百姓劳累奔波不过是为了吃饱穿暖,再看看奴家……” 她张开手臂,撩起一侧的袖子,其下的小臂圆润饱满,白皙细腻。 “奴家这样哪像是受过苦的。” 在她抬手时,谢祈安目光落在她的小臂上,皱了下眉。 见他如此反应,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杜惜晴偶尔也会用下这身皮囊,从未失手过。 但在谢大人这里吃了不少瘪。 先前是以为他不喜欢她这一款,可寻常男人即便不喜欢她这一类,见着肌肤也会多望上几眼,譬如那李遮。 但谢大人虽然也看,可目光坦然,看她就和看路边的石头没多大的区别。 杜惜晴想了想他的年纪,他这看着倒像是没有开窍一般。 杜惜晴泄了气,继续说道。 “别说是受苦,嫁于徐二后,更是要什么就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听她说到此处,谢祈安眨了一下眼,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杜惜晴:“有次徐家过年宴请宾客,这里过年与奴家娘家过年风俗不同,吃食也不同,不知怎么的,也许触景生情……奴家忽然很想吃米饼,奴家便与徐二说了。” 杜惜晴想起那时的场面,心中仍觉不痛快。 “徐二自是答应了,可后面应该是忙着准备宴席,将这事忘了,奴家干脆就去厨房也说了这事。” 杜惜晴笑了一声。 “可最后席上还是没有米饼。” 其实算不得多大的事,人总有疏忽的时候。 可不贴手的毛笔,无人记得的米饼…… 这一件又一件的小事。 她在看到那封信时,莫名就有了一种感觉。 是否谢大人也是如此。 不过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 杜惜晴:“明明宴席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怎得就没人听我说话,记得我想吃米饼呢?” ——吭 那捏在刀把上的手忽地一松,刀落回了鞘中。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十八 杜惜晴盯着谢大人。 她全神贯注,不敢错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谢祈安似乎是愣住了。 他皱紧的眉头渐渐松开,眼中似有水雾,可定睛一看,却又像是没有。 那原先搭在刀柄上的手垂在一侧,连带着肩膀也一并垂了下来。 “你……” 他吐出了一声气音,声线轻的仿若随时能被风吹散般。 “会有孤独的时候吗?” 终于,终于是向她袒露了心声。 杜惜晴:“时常会有。” “譬如过年。”杜惜晴说,“桌上都是旁人喜欢吃的,谈的也是旁人的事,坐着的都是旁人的亲人,这么多人,这么热闹,却无一人愿意听我说话。” 杜惜晴:“我觉得很孤独。” 谢祈安看着她,久久得看着。 杜惜晴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不由地思索是否不小心说错了话。 接着,她听到谢祈安笑了一声。 “可笑至极。” 他虽是笑,可眼中却无笑意。 “无人听我说话……” 谢祈安看向了地上的纸团。 “到头来,竟是只有你。” 他看着杜惜晴,自嘲似的笑了几声。 “与我说话。” 菟丝子 第25节 杜惜晴见他状态不对,便闭紧了嘴,没有出声。 直到听他笑声渐止,才开口。 “……大人?” “罢了。” 谢祈安后退了几步,带着些许踉跄的走向仅剩的石椅,坐了下来。 “你换个住处。” 杜惜晴一顿。 却见谢祈安闭上了眼。 “住的离我近些。” 谢祈安:“夫人说的话可真是动听啊。” 一旦这些大人物做了决定,下面的仆从们反应极快。 天都没黑下来,她的行李就被收拾好送进了新的卧房里。 新卧房在花园内。 原先应该是种兰花的地方,屋顶镶嵌了不少琉璃瓦,门口还挂了个牌匾,上书兰房二字。 房前还有一块苗圃,种了些姹紫嫣红的,杜惜晴叫不出名字的花。 而兰房一分为二。 右边是她现在住的,左边则是谢大人的。 贴得这么近是杜惜晴没料想到的。 但能有如此进展对她也是一件好事。 可还没等她同谢大人再多说几句话,又是一连几日的见不到人。 杜惜晴想着再找侍女们打听打听,却发现侍女对她的态度有了不同。 虽说明面上表现的不太明显。 可她一凑近,本聚成一团聊天的侍女猛地散开,亦或是聊的好好的,见到她就忽地止住话头。 杜惜晴大抵能够猜到原因。 因为谢大人。 于是,她拦下了黄鹂。 黄鹂一手叉腰,气得满脸通红。 “你还有脸来找我,你先前对我那般热情就是为了从我嘴里套话,好搭上大人吧?” 果然。 杜惜晴道:“是,我对不住你。” 黄鹂却是白她一眼,像是与她多说一句都不情愿。 杜惜晴继续道:“可我别无选择。” 黄鹂脚步一顿,怒道。 “你怎么别无选择,我看你把我耍的团团转。” 杜惜晴:“姑娘以后有什么打算?” 黄鹂被她这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问的一愣,但还是回道。 “听家中安排寻个好人嫁了……” 话说到一半,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了杜惜晴。 “你……” 杜惜晴:“我没有家人,没有退路,若是不搭上大人,那我又能去哪儿呢?” 黄鹂嘴唇一动,低下头。 “我说不过你,她们都说你这个人最会花言巧语,骗的人心软。” 杜惜晴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了黄鹂。 “是是是,我不是什么好人,这就给你赔不是了。” 黄鹂一脸莫名接过布袋,拉开一看,一只金钗冒出个头。 “这这这……你是哪来的?” 杜惜晴:“是我先头丈夫送的,对不住。” 黄鹂抿了抿嘴,一手捧着着布袋似是想送回来,另一只手却捏着紧紧的。 “你这人……” 到底还是孩子。 杜惜晴心想。 杜惜晴:“我这人在泥里摸爬滚打,也只学会了这些东西,但好坏我是清楚的,姑娘的好我是见着了,也只能用这些俗物报答。” 黄鹂却是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 “……大人并非良人。” 杜惜晴:“我知道,但以我这样的身份,又能碰上什么良人呢?” 黄鹂叹了口气。 “大人这几日都宿在郊外宅子内,每日厨房都会送些糕点过去。” 说着,她转过头。 “你……好自为之吧。” * 杜惜晴在厨房守了几日。 有趣的是,以往她若是这般无所事事到处闲逛,总是会挨上总管几句训的,可到了如今,那总管就像是没看着她一般。 这府里大多人皆是如此,若不是吃食像寻常般会被准时送来,杜惜晴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精,怎得这么多人都见不着她了。 连同她出府跟着那群送糕点的小厮,他们也都挪开了视线。 她跟着小厮上了马车,其中一位小厮似是欲言又止,却又被同伴拍了下肩膀,随即安静下来。 他们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而仆人的态度往往是由主子们决定的。 就这样一路无人说话来到了郊外。 杜惜晴前几年几乎都在后宅内,虽有踏青,最远也不过是些寺庙道观,眼下忽地见到一条宽阔的江面,还是令她怔了一怔。 随着江水拍打岸边的啪啪声响,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至今逼近。 杜惜晴仰头望去,便见着茂密的树林之中刺出了一道红色的长影,那是一只毛发蓬松的红狐,而紧跟其后的是一只健硕的枣红骏马。 马上正骑着一道人影。 杜惜晴甚至未看清那马上人的脸,只听见嗖嗖几声,几只箭支没入土中,这其中一箭正插中杜惜晴面前不远。 她还心中纳闷,这是不是射偏了,顺道着给她来个下马威。 就见那飞窜的红狐前面两爪在地上猛地一撑,似是想停下,可到底是跑得太快,整个身体还是往前猛冲,直直她跟前的箭支。 它撞得一晃脑袋,摇摇晃晃的就要往一侧转身,这一下就又是撞上了另一侧的箭支。 ——嘣 杜惜晴听到了弓弦崩紧的声响,她也终于看清了马上人的面孔。 谢祈安。 “呜……” 红狐呜咽作响,它双眼湿乎乎的仿佛含着两颗水珠子,瑟瑟发抖与她一对视。 看着着实有些可怜。 杜惜晴一愣。 随后,那红狐晃着毛乎乎的大尾,竟有些谄媚的倒在地上,将肚皮翻了出来。 谢祈安一挑眉,先是望向狐狸,接着望向杜惜晴。 杜惜晴便也膝下一软,跪了下来。 可怜兮兮道:“大人……” 谢祈安却是一笑。 “我看这狐狸倒与夫人有几分相像。” 杜惜晴一怔。 “大人说笑了。” 谢祈安扯了下马的缰绳,马停下了蹄子,不远也不近。 可他未从马上下来,从上至下的望着她,笑而不语,又隐隐有几分与她初见时的冷淡神态。 这番变化,应是他心里不痛快了。 杜惜晴心中叹气。 “大人……这几日为何不回府中?” 谢祈安:“夫人不是摸到了我心中所想,不妨说说?” 杜惜晴想了想,她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忽地变脸的男人。 无非是被她戳中了心中的痛处,心中恼怒,却又不好明面发作,便也只能这般阴阳怪气起来。 不过谢大人却也比那些男人好上许多,至少不会在餐食银子上克扣她,倒也有几分肚量。 菟丝子 第26节 只是话当然不能这样说。 杜惜晴:“那不光是大人心中所想,也是奴家心中所想。” 那呜呜叫唤狐狸眼珠子遛遛转了一圈,翻身在地上一滚,四爪抓地,眼看着就要跑。 ——嗖 一箭正中狐狸眼前,杜惜晴脚前。 谢祈安略一侧头,双眸由上往下一扫,似有不屑。 “你想我心中所想?” 狐狸哆嗦着夹紧尾巴,又翻起了肚皮。 杜惜晴则肩膀一抖,腰背又挺直了一些。 杜惜晴:“奴家现在就靠着大人过活,自然要想大人心中所想。” 那呜呜直叫的狐狸实在是通人性,似是见这般不起作用,便又翻滚着起身,抬起两只前爪上下晃动,犹如乞丐讨食般。 谢祈安没有动。 杜惜晴却知他这是默许,默许她可以继续说下去。 这些人可真是虚伪又别扭。 杜惜晴想。 他们高高在上,端着等着,既想着有人能如他们肚中的蛔虫,又怕这蛔虫将他们摸得过于透彻。 便一如现在。 被我这般的人摸到心中所想,定是觉得难堪又困惑吧。 杜惜晴:“奴家深知身旁无人能说心里话是怎样的滋味。” 谢祈安眉头又是一皱,总是皱眉令他眉中都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纹路。 他面上有些烦躁,可却没有打断她的话。 那狐狸爪子晃动的愈发快速了。 杜惜晴:“奴家身份低微,帮不上大人什么,也就只能同大人说说话。” 杜惜晴望着谢祈安。 明明一副瞧不上她的神色,却又等着她开口说话。 杜惜晴:“大人也不必担心奴家能翻出什么风浪来。” 她视线转到那摇头摆尾的狐狸身上。 “毕竟对于大人来说,奴家便如同这只狐狸。” 杜惜晴:“是生是死,都是大人说得算。”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十九 睽违日久,拳念殊殷。(注1) 写下这一句后,提起的笔尖顿住,直至一滴墨汁落下,在纸上晕开。 谢祈安渐渐回神。 他将信纸撕下,揉成一团抛掷一边。 而书案周遭已围满了这样的纸团。 每逢要写信寄回家中时,便总是这般踌躇不决。 他约摸能想到胞姐收到信时的神态,也能料想到胞姐寄来的回信中会写的内容。 总归而言,是说不通的。 无论说些什么,写些什么,皆是不认同。 久而久之,这下笔便不知是能写些什么了。 谢祈安长叹一声,将笔放到一侧。 他心中烦躁,起身在书案前来回踱步几步,燥意愈盛。 便如往昔般,他从墙上取了弓箭,准备去郊外猎上几只,好来发泄心中的燥意。 刚跨出门槛,便见一团火红闯入眼帘。 一只红狐狸正藏于木柱之后,应是在偷偷看他,可惜毛尾太过蓬松,藏得了头却藏不了尾。 到底是畜牲,还是没人聪明。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的扭头往一侧看去。 另一侧的兰房大门紧闭,眼看着日上三竿,她还没醒。 只看了一眼,谢祈安便收回了视线,去了马厩。 他不喜太多人跟着,也习惯这般独来独往。 可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烦心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来。 李遮半路将他拦了下来。 是否是他近来表现的过于温和,以至于谁都敢将他拦下? 李遮两手一拢,向他弯腰鞠躬道。 “公子,可否听我一言。” 谢祈安不耐道:“长话短说。” 李遮:“徐杜氏,此女心机深沉,公子莫要被其所惑啊!” 徐杜氏? 谢祈安怔了一怔,意识到他是在说杜惜晴。 李遮:“公子先前派人去查探,应是清楚此女两任丈夫与她成婚后全都性格大变,第一任丈夫乃是一猎户,怎能不知猛兽凶险,竟还寒冬腊月深入山中捕虎,第二任便是这徐二,公子也见过,此等唯唯诺诺一人,怎就做了私盐……” 说到此处,李遮一停顿。 “此等要掉头之事,便是此女被公子接入府中不过半月,我找仆人一问,竟不少人说起了她的好话,此女蛊惑人心手段十分了得啊。” 听到这里,谢祈安笑道。 “我随我父征战多年,不知见过多少探子,那真真假假的军情也不知听了多少,他们都骗不了我,更何况一小小妇人?” 李遮一愣,嘴里喃喃道。 “公子……色令智昏啊。” 听及此处,谢祈安心中鄙夷更甚。 在他眼中,这人不就是长着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还能有什么区别。 “我看你还少去青楼。” 到底是被缠得烦了,谢祈安开口继续道。 “你也太过自作聪明,背后做些事真以为我不知晓?” 谢祈安正想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寻常他便是如此说得模糊些,让人回去猜,去想,是哪儿泄露了消息,接着将身边人全都怀疑一遭。 这样一来,就能将李遮好好折磨一番。 可他脑中忽地闪过杜惜晴的脸。 这李遮心胸狭小,也不算蠢笨,更是媚上欺下。 若是说得模糊了,只怕这小人便要开始欺辱老弱妇孺了。 不知怎么的,他话音一转,说出口的话便变了。 “你与我二叔私下联络……” “公子!” 李遮叫了一声,一时没站稳,晃动了几下,直接跪趴在地上。 “……是我,是我逾越了。” 谢祈安笑道。 “那便滚吧。” 打发走了李遮,谢祈安心中更是烦闷。 这世上自作聪明,将旁人当傻子的人太多。 可偏偏是这样的人,却杀不得。 圣上怎就派了这样的人过来? 但凡想到此处,谢祈安便觉心中隐隐作痛。 明明先前圣上并不是这样的,为何突然变了? 可这等痛楚却无法与旁人细说。 若是告诉胞姐,定会说是他自找的,可若是寻了外人,这家丑又岂能外扬。 一时间,竟无人能说。 想到此处,谢祈安又不自觉地想起了杜惜晴。 她说她父亲原先也待她极好,但是后来变了。 她会明白吗? 菟丝子 第27节 我在想甚么? 谢祈安猛然一惊,他往马厩急行几步,翻身上马。 这一路骑马到郊外,吹了吹风,燥意平息了些许。 可今天老天都像是与他作对一般,他在林中转了几圈,竟是连一只兔子都没见到。 这也是正常,若不是刻意干预,或是专门圈养的林场,其实林中并没有那么多的野兽。 谢祈安拽了下缰绳,正准备打道回府。 可这回去的路上,兔子狐狸多了起来,竟还让他看到了鹿群。 只是这鹿群呦呦直叫,惊慌失措的往他冲来,犹如是被人驱赶过来一般。 谢祈安又是长长一叹。 这般讨好的手段,他见得并不少。 可那又如何呢? 他望了眼手中的弓,忽然对田猎失了兴趣。 “……够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林中悉悉索索冒出不少人来。 有的人手里拉着块长布,还有人手里拿着长叉…… 那呦呦叫的鹿群们便被赶到了一侧,一时间又是鹿叫,又是人脚下踩出的啪啪声响。 好不热闹。 他感到了孤独。 这可太荒谬了,谢祈安总是会这样想。 这抬手便有仆人簇拥着,想要什么都被送到手边的日子,竟然还会感到孤独? 为何呢? 鹿群中忽地窜出几条红色的影子,应是他昨天抓狐狸回去,令这些仆人在驱赶野兽时也有了偏向。 谢祈安勒住缰绳,定定地望着那些狐狸。 心中燥意翻腾。 接着,他抽出了两根箭束,对准了狐狸。 ——嗖 那狐狸哀叫几声,爪子挣扎着蹬了几下。 两只箭支插入土中,正形成了交叉,牢牢插于它的两侧。 原本正哀叫着的狐狸忽地顿住,扭着脑袋望向两侧的箭束,似是不明白一般。 掌握一只狐狸的生死,便是如此容易。 谢祈安笑了一声,轻声道。 “不过一只狐狸罢了。” * 要撬开一个聪明人的心房,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杜惜晴将剥了壳的鸡蛋抛了出去,只见红影一闪,那狐狸叼住鸡蛋瞥她一眼,虽没立马靠近,但也没有马上逃跑了。 杜惜晴感叹。 “要是那位也像你这般好讨好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啪嗒啪嗒的马蹄声。 杜惜晴一惊,想着谁这么大胆在内宅里骑起了马。 很快,一匹枣红马踩着苗圃逼上前。 马上人影手中提着一只狐狸。 谢祈安:“我想同夫人说些话,夫人想听吗?” 作者有话说: ---------------------- 注1:古代书信常用语。 因为是原句,所以还是标注一下。 第20章 二十 杜惜晴一顿,随即心中狂喜。 “自是愿意的。” 说着她侧过身。 “大人不妨进来喝口茶,与奴家细说。” 谢祈安垂眼,面无表情,随手将手中狐狸抛到一边,翻身下马单手在马肚上拍了拍。 枣红马颇通人性的踏着小步子从院中离去了。 而杜惜晴则是先一步走入房内,换了新的茶盏,她思忖片刻,厨房有多做糕点,她曾和黄鹂吃过谢祈安常吃的那几种,酸酸甜甜的。 她手上一动,将酸梅干倒入杵臼中,飞快的杵碎加入茶盏,舀了一勺蜂蜜,随即才倒入热水冲开。 一盏简易酸梅汤便冲泡了出来。 谢祈安瞥了眼热气腾腾的茶盏。 “夫人用心了。” 杜惜晴将茶盏放置他面前,笑道。 “奴家能拿出手的东西便只有这些,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谢祈安端起茶盏,视线停驻于茶盏之上。 “这会察言观色的人不少,能做到夫人这般合心意的却不多。” 不挣扎不嘴硬了? 杜惜晴感到了些许意外,她望着谢祈安的脸。 纵使他控住了五官与神情,疲态依旧从脸上显露了出来。 杜惜晴:“并非全是察言观色,也是一些感同身受。” 谢祈安抬眼望来。 杜惜晴并未说谎。 这世上会看人脸色,说好听话的人多了去,可要真正去说人的心里话却不容易。 若是没经历过,怎知其中苦楚? 又如何说到人的心里? 杜惜晴便是这般,在旁人与自己身上找共同点,以此来感同身受。 谢祈安抿了口酸梅汤。 “那便……说说你被你父亲卖了之后的滋味。” 这是要在她身上寻求慰藉吗? 杜惜晴盯着他手中的茶盏。 “一开始是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说变就变。” 茶盏中平静的水面忽地荡起一圈波澜。 谢祈安:“你会……” 他话说了一半,少见的,有些迟疑。 “……埋怨吗?” 杜惜晴怔愣片刻。 没想到,这杀人不眨眼的谢大人,竟也会如此纠结。 杜惜晴:“自然,怎么会没有埋怨?” “我怨我父卖我,可更怨他不信我。” 杜惜晴望向谢祈安。 “我本想着……若是再找不到吃的,我便把我自己卖了,换点粮食给他。” 杜惜晴:“大人想来,是能明白这种滋味吧。” 谢祈安似是一震,那酸梅汤忽地淅淅沥沥落了一手。 他将茶盏放在桌上,刚一放下,茶盏就碎成了几块。 谢祈安:“这人可真奇怪,宁愿信外人,也不愿信至亲至近。” 说着,他眼眶似是微红。 “夫人是如何放下的呢?” 看谢大人这模样显然是放不下啊。 杜惜晴心中微叹。 就是因为经历过被至亲所伤,她才清楚并不是那么容易放下。 只能任由时间流逝,久了,也就麻木了。 菟丝子 第28节 可显然,谢大人此刻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杜惜晴惨然一笑:“如何放得下呢?” 谢祈安垂眸,望着桌上的茶盏碎块,怔怔的。 “奴家偶尔会想是不是我父逼不得已。” 杜惜晴盯着他的脸。 她在试探这是不是谢大人想听到的话。 谢祈安眉头微蹙,不知是为了杜惜晴口中的父,亦或是另一个人开脱。 “……时局确有不稳。” 杜惜晴:“奴家也会想……是不是有人怂恿过我父。” 谢祈安眨眼,他与杜惜晴双眼交视,那些疲态从他脸上退去。 果然。 这便是他想听到的话。 杜惜晴:“不然,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快就变了呢?”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确实如此。” 谢祈安点头,他朝杜惜晴笑了笑。 “同夫人说了会儿话,我心中开阔,不知夫人有什么想要的?” 好处这么快就来了? 杜惜晴:“大人,奴家是个俗人,最喜欢的就金银财宝。” * 杜惜晴没想到她这随口一说,下午房内便多了几个木箱子。 那几个箱子款式还不太一样,有的箱子上刻着李,还有的刻着王。 杜惜晴望向门外的谢大人。 “大人,这……?” 谢祈安:“明知故问,不是想要金银财宝吗?” 杜惜晴掀开了最近的木箱,顿时被金灿灿的金饼子刺了下眼。 这金饼子杜惜晴也有几枚,把金子打成饼子模样,原先听是汉代流行的玩意,后来不知怎么的在这些盐商之间流行了起来,大抵是用线穿起来好携带? 接着,她又掀开了第二个。 也是满当当的金饼子。 杜惜晴看着这几箱金饼子,心想谢大人别是把抄家得来的金饼子全送她这边来了。 “这……这是赃物吧。” “怕什么。” 谢祈安道。 “我回去会同圣上说明,不过几箱金饼,给了夫人又如何?” 杜惜晴不语。 这便是被至亲之人所爱的底气。 “怎了?” 谢祈安皱眉。 “夫人是不信我?” “奴家只是……有些羡慕大人。” 杜惜晴合上了箱盖。 “大人还有父亲,还有姐姐,还有……祖父。” 看到金饼的时候,杜惜晴就在想这谢大人还真是爱恨分明,便是说了几句话进他心里,就能讨到这么多好处。 所以她还想更近一步。 以往她不敢这么做,是因为谢大人从未敞开过心房,对她更是全无好感。 可如今,却不一样了。 杜惜晴:“奴家什么都没有了。” * 烛火闪烁,一人影正埋头于案前。 谢祈安掀开写满字的信纸,笔尖停驻片刻,便继续下笔。 或是与人说了心中苦闷,他此刻心中痛快,下笔犹如神助,将最近的乐事全都一一写于笔下。 可写了几张纸后,不知不觉中提到了一位妇人。 谢祈安顿住,犹豫片刻,纸上落下几笔。 ——这妇人聪明绝顶,绝不是什么善类,却能将她丈夫收拾的服服帖帖,时常令我想起长姊。 ——若是长姊你也能这般狠心…… 他怔愣住,将这句迅速划掉,换了一张纸。 ——这妇人心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时常与我说起她家中之事,我心知是为了令我对其心软,先前不觉得。 他笔尖一顿。 ——可近来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她有些可怜。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二十一 杜惜晴最近日子好过了许多。 先是床上的垫子换成了十分光滑柔软的布料,似布又似丝,从仆从嘴里打听,说是某种锦? 因她喜爱软和的垫子,这垫子里便塞了满满的羊毛。 吃食也有了不同,以往是厨房做什么,她就只能吃什么。 而现在,因她不吃红肉,吃食里多了鸡蛋鱼肉和鸡肉,肉食的种类虽不多,可花样却多了起来。 鸡蛋羹,鸡蛋汤,鸡蛋饼…… 更是有人将吃食送到门前。 这重视与不重视,可真是截然不同。 便是旁人的态度都有了变化。 就说平时眼睛都要长在脑袋上的李遮,见得次数少了不说,若是见到了,便像是忽然懂了礼法一般离得老远,两手抱拳客客气气冲她打拱。 那一刻,杜惜晴心中畅快。 这多日来的伏低做小,终于是有了成果。 更畅快的是谢大人不怎么管束她,以往她清早就得起来去见公婆,吃饭时更是得一大家子围拢,这边赔笑那边奉承。 到了这里,她想睡多久便睡多久,晚上还能点着蜡烛看许久的话本子。 要说不好的点,那便是这谢大人喜欢那天刚亮一些,就起来练武。 杜惜晴没练过武功,是不太懂这些,可那些长刀挥舞起来猎猎作响,若是她前一天话本子看晚了,睡得轻些便会被这些声响吵醒。 一开始被吵得有些心烦,但她这寄人篱下的,还仰靠着谢大人过活,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回去继续睡觉,可时间久了,听着那屋外随着刀剑挥舞响声逐渐变重的呼气声。 杜惜晴却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这古人说的好,饱暖思□□。 而她恰恰对此又很有经验,这谢大人的皮囊又是她见过长得最好那个。 也不知是从那一日开始的。 只要那刀剑挥动的响声响起时,杜惜晴便从床上爬起,蹑手蹑脚的行至门边。 门上糊的是纸,边角不太牢固,只需轻轻一扯,就能扯出一道小口。 她就贴着这小口朝外偷偷看去。 院中站着一道黑色的人影。 只见谢祈安一身黑衣。 她兴致瞬时全无,要知道昨日他只穿一件内衫,那内衫极薄,出了汗便容易沾在身上,更是衬得他宽肩窄腰。 再等到他挥刀扭腰时,那腰上衣衫贴得更紧,甚至都能窥见几块凹凸的肉色。 看到这里,杜惜晴都不由得啧啧感叹。 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和那些普通男人还是不同。 可惜今日换了身深色衣服,怕是看不到什么了。 杜惜晴心中遗憾,就见他侧过身。 这一侧身杜惜晴便看到了半截臂膀。 原来今日还要练箭啊。 杜惜晴顿时来了精神。 菟丝子 第29节 那练刀和练箭穿的衣服不同,若是谢祈安来了兴致又嫌麻烦,便不会去换衣服,只是在射箭时脱下半边袖子。 杜惜晴盯着他坦露出的半边膀子。 应是练了会儿刀,鼓胀的肌块随着呼气上下晃动,还挂着不少汗珠,被那日光一照,亮晶晶的。 她望着那膀子上蒸腾而起的热气,忽然觉得有些饿。 谢祈安拿起弓,一手握住弓柄,一手拉紧弓弦。 他手臂崩紧,那青筋从手背往下延伸,便见着小臂上也有青筋隆起。 这秋季燥热,杜惜晴忍不住吞咽了一口。 ——嘣 箭束脱弦而出,杜惜晴还有些恍然,因为她并未见院中有靶子。 可下一秒就听见砰的一声。 一只金黄的桔子从天而降落在地上。 原来这院中还种了一棵桔子树。 射出一箭后,将弓箭放置一侧,捡起了地上的桔子。 杜惜晴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想着他捡桔子作甚。 随后,就看见他一手抓桔子,一手冲着一侧勾了勾。 “嘤嘤嘤。” 一团火红的影子跳了出来,是狐狸。 这狐狸就和猫儿一样,若不是手里有吃的,绝别想将它们招出来。 谢祈安剥起了手中的桔子,蹲下身,又冲那狐狸招了招手。 狐狸嘤嘤几声,往前走了几小步,却不靠前。 于是他单手捏住手中的桔肉晃了晃,狐狸歪过脑袋,嘤嘤叫着还是不动,只是脑袋下垂,似是在看地上的什么东西。 谢祈安也低下头。 杜惜晴也跟着往下看去,看到了他身侧的弓箭。 谢祈安:“原来是怕这个。” 说着,他单手抓住弓柄,将弓远远的抛了出去。 “嘤嘤嘤。” 狐狸叫着跑了上来。 谢祈安将桔子肉往上一抛,狐狸也跟着向上一跳。 等狐狸叼住桔子下落,便被他一把捞进了怀里。 那狐狸似是被吓了一跳,爪子蹬了好几下,可这却一点作用都没有,全都被他按住。 只见他狠搓了下狐狸脑袋。 狐狸似是认了命,干脆不挣扎了,只是加快了嘴里的速度,吃完了嘴里的,又去叼他手中剩下的桔子。 他手上不停,从狐狸的尾巴揉搓到脑袋。 只是杜惜晴几个眨眼的功夫,这只顺毛狐狸便被他搓成了一只毛球。 接着,他又搓了下小臂上的皮绒护甲。 杜惜晴一头雾水。 就见着,他伸手一碰狐狸。 ——啪嗒 狐狸顿时惊叫了一声。 是这个啊,杜惜晴知道这个。 这秋天穿裘衣若是动作大一些,便会有些黄色的光点打的啪啪作响,打在身上也跟针扎似的。 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他又碰了几下狐狸。 一时间,啪嗒啪嗒作响。 眼看着,他竟是这样玩闹起来了。 幼稚。 杜惜晴心想。 可她却看见谢祈安笑了起来。 这笑可不同往日,他脸上两颊都凹下去一个小窝。 终于是有了这个年岁应有的神态。 杜惜晴也跟着笑了一声。 谢祈安瞬间松开了揽住狐狸的手臂,起身往她这边望来。 杜惜晴心中微叹,推开了门,垂首道。 “奴家不慎惊扰了大人的雅致,还望大人见谅。” “我见夫人……” 他话说到忽地顿住。 杜惜晴正听着,还以为他要说几句话刺下她。 ——啪嗒 这一声是从他身上响起的。 因为他撩起了身上的衣袖,重新穿回身上。 这动作实在突兀,杜惜晴抬眼望去。 谢祈安忽然侧头,不再看她。 “……夫人先将衣裳穿好。” 作者有话说: ---------------------- 啪嗒那个是静电。 秋天我偶尔也喜欢这样和我的猫猫玩。 第22章 二十二 他这反应…… 杜惜晴垂目。 虽说入了秋,可还是有些燥热,她入睡时便也只会裹一层袜肚,但她床上起来后也会再套一层外衫,只是虚虚一套,未在胸前围拢。 可即便这般,也只是露出了些许脖颈和肩膀。 她先前和徐大在祠堂里周旋时,那衣裳被撕扯的,整条手臂和半边肩膀都露在外面,可比这会儿要衣衫不整得多。 但在祠堂里,谢大人看着她,犹如是看着路旁的杂草石头,一点反应也无。 怎得现在,就忽然知道避嫌了呢? 这可就有意思了。 杜惜晴想试上一试。 她先将衣服拢好。 “大人练了这么久的武,累了吧,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谢祈安这才转回头,又变回那副毫无波澜的神态。 “夫人这是又想要什么东西了?” 这会儿倒又变得敏感起来了。 杜惜晴:“奴家这是想要讨好大人。” 谢祈安看她一眼,迈步跨了进来。 嚯,今日还挺好说话。 杜惜晴先洗了手,她隔着门偷看了好几日,见他挥刀射箭后便要喝上一大碗清水,便也给他倒了一茶盏凉水。 谢祈安接过茶盏,一口喝干。 “夫人这是看了许久啊。” 杜惜晴立即为他续上。 “奴家这不还要从大人手中讨些好处,不总得多放些心思在大人身上。” 说着,她朝屋外走去,那门外正放着一个盆架。 盆架放着一盆水,这水还带着些许温热。 都说这深宅大院中的仆从们最会看人脸色,见她起得晚,便时时备着温水方便她洗簌。 杜惜晴取下盆架上的巾帕,用温水浸湿揉搓几下拧干,随后走进屋内。 谢祈安一手端着茶盏,双眸盯着她,也不说话。 杜惜晴拢了过去,一手捏着巾帕,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额角。 “大人您出了好多汗,奴家给您擦擦。” 要是放在之前,她万万不敢靠得这么近。 菟丝子 第30节 可今日谢大人的反应却令她有了一种猜想。 他现在看她,还是在看那块石头么? ——啪嗒 巾帕刚贴到额角,便见一小点黄光弹起。 杜惜晴一怔,心想着她又没穿裘衣。 接着便是一阵风起。 ——咣当 那放着茶壶的茶几被掀至一旁。 而谢祈安一连退了好几步,直至抵住了卧榻,才停了下来。 他胸口猛地起伏几阵。 “……夫人这是在作甚?” 杜惜晴摊开手中的巾帕。 “为大人擦汗啊。” 谢祈安皱眉道。 “我何时需要你来擦汗?” 杜惜晴:“奴家只是见大人额上有汗,一时好心罢了。” 谢祈安:“不需夫人你的好心。” 他这回的又快又急。 说完,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垂下眼。 “以后夫人莫要如此,这……” 他忽地卡了壳,目光落在地上的茶盏碎片,才接着说道。 “这些……这些茶盏我会令人拿一套新的过来……” 说着,也不等杜惜晴回答,往前快步走了几步,又在临近她后,猛地一个侧身从她身边绕了过去。 杜惜晴一怔,本想着说上几句。 可还没等她转身,这人便没了踪影。 * 侍女:“新的茶盏已经送了过去。” 谢祈安挥手。 前来通报的侍女垂头弯腰往外退去。 谢祈安:“等等。” 退至门外的侍女停住。 “大人有何吩咐?” 他忽然想到那放在门外的盆架。 “你……找几个侍女去那边。” 话刚出口,谢祈安便有些诧异,心想他怎会说出这句话。 紧接着,侍女踟蹰片刻,小声问道。 “……是要黄鹂吗?” 谢祈安一时无语。 他那句话说得含糊,也没指明那边是谁。 可这侍女却第一时间想到了…… 谢祈安心中长叹,挥了挥手。 “……就她吧。” 等侍女走后,谢祈安坐了一会儿,但很快他心中烦躁,又站了起来。 他令人从井红打了几桶凉水,想着冲洗一番。 冷水浇在身上,燥热之意倒是缓解不少。 随即他抬起手,下仆便凑上前为他擦拭,这些下仆十分规矩,没人敢碰他的脑袋。 可谢祈安望着那些巾帕,心中一动,从一下仆手中扯了一条过来。 接着,他擦了下自己的额头。 很平和,平常的擦过了。 什么都没有发生。 谢祈安心知得在皮毛类的玩意上揉搓才会打起光点来。 可还是觉得不太一样。 她擦着怎么就……酥酥的,麻麻的? 我这是怎么了? 谢祈安恍然回神,手中的巾帕都被他揉成了一团。 那围在他身侧的下仆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谢祈安忽觉无趣,便道。 “你们出去吧。” 等人都走空,他随意擦了下身体,将衣衫套在身上。 他又回到了兰房。 谢祈安余光瞥了眼隔壁,只见苗圃中站着一个人,正俯身埋头修剪那兰花的枝叶,见他回来,她直起身子,笑道。 “大人。” 谢祈安一顿,随即板着脸,冲着她一点头。 接着走进屋里。 之前为何要将她安排在这里住? 谢祈安心中烦闷。 他坐到书案前,开始研磨。 可磨到一半,他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因为他发现这事也是无人可说。 谢祈安又是一叹。 反正只是一个孤苦的妇人。 只是可怜她罢了。 他抽出张麻纸,就这敢研好的磨画起了画,不然这干坐着更爱乱想。 废了些功夫平息心绪,可画着画着,倒也渐渐安静下来。 只是这一笔一画间,有尖耳,有毛尾。 他画了一只狐狸。 可惜没令人提前准备颜料。 谢祈安望着纸上的黑白狐狸,仍觉差些什么,便抬头准备叫人给他去拿些颜料。 这一抬头,才发觉屋外不知什么时候竟黑了下来,屋内的蜡烛已经点了起来。 他便是如此,专注做一件事时,总会废寝忘食。 这样看来,只能等到白天再上色了。 谢祈安放下手中笔。 ——哗啦 这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道水声。 谢祈安一怔。 随即他听到了一阵笑声从他的身侧,隔壁的墙后传来。 “黄鹂呀,你可算来了,快帮我揉一下背。” 她在洗澡? 谢祈安脑中忽地闪过了这个念头。 而伴随着哗哗的水声。 这夜里的秋风,也燥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3章 二十三 “声音还是小些吧。” 一进门,黄鹂三步并作两步的跑来,伸手就捂了她的嘴,压低嗓音道。 “大人耳朵很灵的……” 菟丝子 第31节 杜惜晴拍了拍黄鹂的手背。 黄鹂犹豫片刻,收回了手,又说了一遍。 “您小声点。” 连称谓都变了。 杜惜晴趴到木桶边,将舀水的木勺递给黄鹂。 “我知道大人的耳朵灵。” 黄鹂:“那您还这样说话?” 她接过木勺,绕着木桶转了半圈,用木勺舀起桶里的热水往杜惜晴背上浇。 杜惜晴又抬高了声量,略微夹着嗓子。 “我想大人不会介意的……” 黄鹂也往自己手上浇了些热水,左右的试了下温度才将手放在杜惜晴背上。 “您怎么就知道大人不介意……您这声音怎么……?” 杜惜晴一手捂住了黄鹂的嘴,另一只手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隔壁的墙壁。 “大人这么宽宏大量,怎么会在意我这一个弱女子?” 她说着还故意深吸几口气,使得说话时都在微微发着颤。 黄鹂猛得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杜惜晴松开手,重新趴到木桶边上。 是的,她就是故意这般娇柔做作的大声说话。 杜惜晴不懂那些大道理,但她知道人有七情六欲。 好不容易这谢大人看着似乎是有些情欲了,自是要好好勾一勾。 黄鹂显然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搭在杜惜晴背上的手掌都微微发抖起来,声音压得极低,只能听到一阵气音。 “您……您胆子太大了。” 胆子大么? 可若是胆子小一点,哪能过的上好日子? 杜惜晴笑了一声,将打湿的头发撩起,拨至一侧,将整个后背袒露出来。 “我背上有些痒……” 黄鹂:“是这里吗?” 杜惜晴嗯了一声。 她刻意拉长了声调。 “再往下面一些。” 黄鹂手下的动作一顿,但还是继续向下揉搓。 于是杜惜晴渐渐加重了呼吸的声音。 “……水有些凉了。” ——砰 隔壁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响,听着像是椅子挪动的响动。 杜惜晴一乐。 ——哗啦 水勺舀水泼洒到她的身上。 杜惜晴大声嘶了一声,嘶嘶的吸着气,带着些许抱怨的小声说道。 “太烫了。” 黄鹂哦哦了几声,说话时声音都有些结巴。 “我马上兑冷水。” 杜惜晴笑了一声,夹着嗓子娇声道。 “笨手笨脚的,把巾帕给我。” 黄鹂埋头噔噔噔跑出去,捏着巾帕就跑过来。 杜惜晴转过身,却见黄鹂满脸通红,这红色更是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 这也是个生瓜蛋子。 杜惜晴心中暗笑一声,从水里抬起手臂。 又是哗啦一声。 黄鹂立即送上巾帕。 杜惜晴却没张手,于是那巾帕飘忽着落了下来,盖在了水面,缓缓的沉了下去。 “哎呀。” 杜惜晴撩起被打湿了的巾帕转身趴在木桶上,侧头朝墙那边叫了一声。 “都湿了呢。” * ——哐当 谢祈安望着眼前被踢翻的木椅,一时间神情恍然。 这秋风伴随着那哗啦的水声不停地往他耳中直窜,好似带来了潮湿的水汽,也将他的衣裳打湿,变得湿哒哒的。 这屋子不知怎么的,热得犹如那蒸笼一般。 令他实在是呆不住。 谢祈安眨了下眼,眼上不知何时挂了些汗珠,这一眨便淌了下来,又变得更湿了些。 他抹了把脸,抓起桌边放着的刀,从屋内冲了出去。 实在是热的令人心烦。 他干脆抽了刀,在院中舞了起来。 他挥舞得极快,刀身犹如扎入风中,将那风都撕扯出呜呜的声响。 这般,终于是再听不到那哗哗的水声了。 谢祈安不知自己舞了多久,直至那呜呜风声中忽地传来一声。 “大人……” 于是他便一僵,手上的动作猛得顿住。 “大人。” 又是一声从身后传来。 谢祈安剧烈的喘着气,胸中心脏怦怦直跳。 也不知是这挥刀挥的,还是因别的什么。 他转过身。 就见那身后的木门半敞着,一道人影正立于门前。 “更深露重,大人早些歇息吧。” 谢祈安一时怔然,瞥了那人影一眼就侧开眼,目光落于地上的影子之上。 本就没由来的心烦意乱,见了她愈发心烦。 如此一来,他开口呛道。 “我什么时候歇息,与夫人何干?” 这一句冷硬的话甩出来,他见地上的影子一颤,随即他抬起眼,便见到她侧过脸,似是被他这话刺到了。 以往他是根本不在意这个,今儿却觉着……不太舒服。 他干硬的又抛出一句。 “……夫人也早些休息。” 说罢,他将刀插入鞘重。 等天一亮,我便要换个屋子去住。 谢祈安下了决定。 这一番闹腾,弄得他浑身湿透。 谢祈安也懒得命人去打水,干脆走到井边,自己打了一桶水身上往身上浇去。 这夜里的井水冰冷刺骨,瞬间将那燥热浇灭,也令他渐渐的冷静下来。 虽说他先前没注意过她,可却也不是聋了。 以往总没听过她洗澡发出这般大的动静,也鲜少见着她晚上沐浴。 这…… 谢祈安回过味来。 他当即将手中的木桶甩进井重,转身直往兰房去。 这妇人竟敢戏弄他! 谢祈安一腔怒火在见到端坐于书案前的杜惜晴更甚。 “夫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菟丝子 第32节 话音刚落。 他见着杜惜晴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随着她的靠近,那酸梅的香气也渐渐袭来。 他这挥了许久的刀,也是肚中空空,被这酸梅味勾着竟有些饥渴之感。 谢祈安心中更是恼火。 “夫人准备的真是充足。” 她停下来脚步,跪了下来。 她这一跪,又是向前一扑,就跪在了他的身前。 靠得如此之近,令他险些往后倒退一步。 但谢祈安还是立在原地。 他可不想被这妇人看低。 “大人……不是奴家准备充足。” 说着她往上抬眼,那眼睛便是往上一勾。 谢祈安只觉她眼中仿佛是长了钩子,在他脸上勾了一下。 可这人不都是一双眼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谢祈安望着她。 那烛光印在她的脸上,朦朦胧胧……却也是美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二十四 他的眼神,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杜惜晴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世人大多庸俗,她也如此,皆会被美丽的皮囊所吸引。 怪就怪在,谢大人以前没有反应,现在却有了反应。 “……奴家并没有准备什么。” 一边说着,她一边膝行着往前,就要搭在他的腿上。 “而是奴家只会这些啊。” 眼看着他又要后退。 杜惜晴便再说道:“别走!” 她只是随口一呼。 却见谢祈安一顿,不再动了。 竟然真的停下了。 杜惜晴略感意外。 他这反应确实与她见过的男人不同。 要说是清心寡欲,他偏偏杀人如麻,可要说是纵情声色,他对此却又是兴趣缺缺。 便是如今被勾起了些许兴致,却又有些抗拒。 还得再试一试。 杜惜晴一手轻轻压在他的膝上,她不敢行动太过,毕竟他这看着还是懵懵懂懂,她怕做得太过了,把人激的跑了。 “奴家没有什么能为大人做的。” 她空出的手撑地,将上身撑着微微扭转,露出了胸口,随后收紧了下巴侧着头向上望去。 “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 男人这种玩意,总是欲念先于脑子。 粗鲁又恶心。 杜惜晴听到他的呼气声正在加重,于是她手上用力,膝下也继续往前。 “大人……” 也不知道他刚才是去哪儿洗了,浑身都是湿的,那衣衫沾在身上,又因他现在崩紧了身体,隐隐可见他腹部有几块凸出随着呼气,时隐时现。 她伸手朝前探去,又叫了一声。 “大人……” ——啪 杜惜晴手上一紧,被他抓在了手中。 她一顿,随即眼前一花,就这么被从地上提了起来。 接着她觉得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热墙,与他前胸相抵着靠在了一起。 这人……怎么忽然这么主动? 杜惜晴怔了怔,但立即收起错愕,笑着仰头望去。 谢祈安:“夫人这般戏弄我,是觉得我不会对夫人做些什么吗?” 他身上烫的惊人,衣衫却又是湿冷,都令她不太舒服。 杜惜晴:“大人对奴家做任何事情,奴家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他抬手,手中正捏着杜惜晴的手腕。 说话间,他扭转杜惜晴的手腕,在那昏暗的烛火下,隐约可见她的小臂上,有一层薄薄淡黄的绒毛正立了起来。 不知何时,她竟是寒毛直立。 “我不强人所难。” 谢祈安垂下眼眸,视线从上向下滑落,落于她的唇瓣之上。 “等夫人真正心甘情愿了再说。” 说完,他松开了手,转身隐没进了黑夜之中。 杜惜晴站了一会儿,失神喃喃道。 “……我原是不情愿的么?” * 又是一连好些天的见不着谢大人。 这次不是他跑去田猎了。 黄鹂:“您这段时间莫要外出,说是最近山里不知哪儿冒了群山匪出来,不太平。” 杜惜晴听徐二说过山匪,但那大多都是无路可走的穷苦人家,便是打劫也是欺软怕硬,经常打劫那过路的普通百姓,若是遇到了雇佣打手的富商,那便一哄而散。 他们怎会主动对上朝廷军队? 虽说徐家几乎被灭了满门,可那徐二一直联络的安王,杜惜晴却从未见到过。 这可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见不到人,杜惜晴安生了一段日子。 扪心自问,这不与谢大人相处的日子十分舒心。 因着他模糊的态度,那些仆从们既不敢怠慢她,又不敢对她太过热络。 这倒让她清闲不少。 也不用再天天去揣摩谢大人在想什么,总算是能喘口气。 黄鹂:“晴娘……” 一听她这样叫,杜惜晴就知道是小姑娘闲不住了想和她聊些别的。 杜惜晴:“说罢,又想和我聊些什么?” 黄鹂压低了声音。 “您即便网络到了大人的心……也是没法嫁给大人的。” 她说得委婉,杜惜晴当然清楚。 寻常人家都讲究门当户对,更何况谢大人这样的高门大户。 杜惜晴:“我知道,我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黄鹂一顿。 杜惜晴:“大户人家的日子并不好过,要早起给公婆敬茶,若是不被公婆喜欢还时不时得听他们挤兑几句,吃饭有规矩,说话也有规矩,甚至坐着都有规矩……倒不如现在痛快。” 黄鹂:“你先前那位丈夫就没说些什么?” 杜惜晴笑道:“能说些什么,他是儿子,儿子能同父母说什么重话?” 黄鹂听着却是一抖。 “还好我家给我定的婚事,不是那高门大户。” 杜惜晴又是一笑。 “那你就得多做好多活儿了。” 她抬起右手,张开五根手指,让黄鹂看她的小拇指。 若是不细看倒是看不出来,她的小拇指中间的一节微微向内凸了一块。 菟丝子 第33节 杜惜晴:“这还是我嫁的第一个丈夫的事,猎户家中算是充实,但也请不起仆人,于是便得由我来主持家务,这手便是冬日洗衣,随后生了冻疮,这手指也变了形。” 黄鹂倒吸一口气。 “这……” 杜惜晴笑了笑。 “要真是对比的话,谢大人倒是好上许多。” 至少还会明白她不愿意。 黄鹂被她这一通话弄得愁眉苦脸,说不出话来。 杜惜晴笑了,正想着要安慰几句,就听到门外吵了起来。 “怎得,我见不得那个寡妇?” 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 这声音杜惜晴没听过,可一旁的黄鹂却猛地抬头。 “哎呀,是贾婆婆。” 杜惜晴:“……婆婆?” 黄鹂:“就是大人的乳母,她怎么来了这里?” 杜惜晴虽是一头雾水,但听那贾婆婆的语气,怕是来者不善啊。 她转身向门外望去,黄鹂的动作比她更快,先一步的走向门外。 “婆婆!” “黄鹂啊,老身先前便同你父亲说了,这么小的姑娘跟出来是要吃苦的。” 杜惜晴迈出门槛,就见着一白发苍苍的妇人正双手牵着黄鹂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一脸和蔼。 可这和蔼的神色却在瞥到她后消散的一干二净。 “老身之前听郡主说世子身旁冒了个狐媚子出来,这么一看,所言非虚啊。” 听到这里,杜惜晴便清楚,这应是谢大人同他胞姐在信里写了些什么。 她心中先是一颤,随后又想果然如此。 这天下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她又在期待些什么。 第25章 二十五 杜惜晴扫了一眼院子。 这院子里十分热闹,除了婆婆和黄鹂,还站了两个侍女,正一左一右的挡在杜惜晴身前。 杜惜晴:“婆婆为何这般诋毁奴家?” “诋毁?”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哼笑一声,“你这般姿态也就骗骗那些年轻哥儿,要骗过老身可不容易。” 杜惜晴笑道:“奴家要骗什么?” 那老妇人被她问得一愣。 杜惜晴:“奴家心知大人高高在上,也未曾有过奢望,不过只是讨好卖乖想让日子更好过些罢了。” “真是不知廉耻。”老妇人呵斥道,“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杜惜晴都听笑了。 “为何不能说?这世道,让我这一丧夫的寡妇独自一人如何过活?您来养活我吗?” “你!” 老妇人抬手,单指指向她的脸。 “你这话,我定要与世子一说。” 说完,老妇人转身便走。 院内安静下来。 杜惜晴瞥了眼院中的侍女,没有说话。 她们倒是很有眼神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了黄鹂。 黄鹂欲言又止,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 杜惜晴:“有想说的话就说。” 黄鹂:“……婆婆以前不是这样的。” “倒也正常。”杜惜晴回道,“那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儿媳。” 黄鹂啊了一声,似是不太明白。 杜惜晴:“我先前的两个婆婆,对外人和蔼可亲,明辨是非,可对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为何?” 黄鹂问道。 “我一开始也不明白。”杜惜晴叹道,“可处久了也回过味了,她们应是觉得她们儿子太听我话了,可又怪不到儿子身上,便觉得他们是被我骗了。” 黄鹂:“你丈夫就没为你说过话吗?” 杜惜晴哼了一声。 “这些男人,麻烦没闹到他们面前,他们根本就不会管,指不准还嫌我们烦。” 黄鹂:“原来你的丈夫也不是全听你话啊。” 听到这一句,杜惜晴惊讶道。 “怎么这样说?” 黄鹂:“我见过徐二,他还活着的时候老提到你,简直一副对你言听计从的样子。” 看来谢大人为查造反案埋伏许久啊。 杜惜晴道:“哪有人一见面便完全听另一人的话。” 黄鹂:“……也是。” 杜惜晴:“所以要揣摩丈夫的心思,投其所好,还得忍受一些委屈,才能换得一些……真心。” 黄鹂两手捂住了脑袋,一连哭苦相。 “你这说得,我都不想与人成亲了。” “是啊。”杜惜晴笑道,“我也不愿嫁人啊。” “不说这个了,说得我心烦啊。” 黄鹂摇了摇脑袋。 “你说婆媳难以相处,可大人不是贾婆婆的儿子啊。” “你没听到贾婆婆说的吗?” 杜惜晴叹了口气。 “她是被人派来的。” 黄鹂沉默片刻,但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诧异道。 “我不懂,郡主在婆家过得也不如何……为何……为何?” 她话说到一半,又立即捂住嘴。 杜惜晴笑着指了指她的嘴。 “你这嘴啊……真该管管。” 说完,杜惜晴想了很多。 其实她那几个婆婆或多或少都受过婆家的磋磨。 思及此处,她深叹一口气。 “……这才是悲哀之处。” * 对付贾婆婆这样的人。 杜惜晴算得上是经验十足。 比起她那第一任婆婆,那一位可是村里的农妇,撒泼打滚不在话下。 这贾婆婆在大户人家当乳娘,到底还是更为体面一些,只是嘴上说些不好听的话。 可说来说去,这所有的症结所在,还是男人的态度。 杜惜晴对此也很有经验,也恰好撬开了谢大人的心房。 无非不就是多花些心思。 可来来往往,总是如此。 这天下的男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杜惜晴却也心生疲惫。 “夫人。” 身后传来一道呼唤打断她的思绪。 杜惜晴便立即挂上笑回头。 来者是一位眼熟的侍女。 侍女:“大人叫您过去,请随我来。” 菟丝子 第34节 这贾婆婆告状的倒快。 杜惜晴客气地冲侍女一点头。 “劳烦姑娘了。” 一路上,杜惜晴都在思索不同的场景,构想着贾婆婆会在谢大人面前如何说,她又该如何应对,都没等她想多久,便到了一座庭院前。 这些盐商的房子建的极为豪华,杜惜晴也弄不清有几个庭院,但眼前这个显然要更大,屋顶也更高些。 还未等她进门,在廊道里便听见贾婆婆的声音传来。 贾婆婆:“那寡妇牙尖嘴利,我说一句她便要说上十句,二郎你是女子见得少了,才会被此女所骗。” 二郎? 看来这贾婆婆和谢大人关系还不错,能如此称呼谢大人。 有点麻烦了。 杜惜晴低头弯腰进门,余光瞥见谢大人正坐圈椅之上,而贾婆婆立于一旁,手里还拿着一把蒲扇为他扇着风。 杜惜晴:“大人。” 她叫了一声,便准备下跪。 “别跪,过来。” 谢大人说道。 杜惜晴一愣,虽摸不清他的意图,但还是走了过去。 近了后,她又准备下跪,却又听谢大人道。 “坐这。” 这厅堂里,正中就只摆了两座圈椅,一看便是上座,寻常由族中长辈所坐的地方。 杜惜晴有些犹豫,可却还是乖乖的坐了下来。 随后就听到他说道。 “婆婆说我会被她所骗,可此女一举一动皆听从于我,何来的骗?” 贾婆婆急道。 “二郎糊涂……” 谢祈安抬手。 “婆婆,我上过战场,不知砍了多少人的脑袋,是真是假,我还是分辨的出来,且你是从何处得知我被一妇人所惑?” 贾婆婆手中蒲扇一顿。 “是……” 谢祈安:“是阿姊……我便不该写那封信。” 说着,他顿了顿。 “我便……不该写信。” “不可不可啊,二郎。”贾婆婆连忙说道,“你阿姊在京中能说些心里话的便只有二郎你了啊。” “和我说心里话。”谢祈安道,“然后便派你过来。” 杜惜晴时刻注视着他,就等着逮准时机开口。 贾婆婆:“那是怕二郎你被人所骗。” 说着,她恶狠狠瞪向杜惜晴。 杜惜晴倒是习惯被这样迁怒,于是开口正想着说上一两句。 可却听到谢祈安笑出了声。 谢祈安:“你和阿姊一般,从不听人说话。” 杜惜晴闭上了嘴,静观其变。 谢祈安:“话又说回来,既是觉得我会被骗,不是要来找我吗?” 杜惜晴一愣,胸中似有什么东西跳了一跳。 谢祈安:“这与她何干?”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二十六 “怎与这狐媚子无关?是她勾引你啊。” 贾婆婆哭喊道。 谢祈安:“便是她勾引……” 说到此处,他微微停顿片刻。 “若是我上钩了,不也是我经受不住诱惑。” 贾婆婆:“二郎!” “够了,婆婆。” 谢祈安直接打断道。 “我并不想与你说些太难听的话,但你与阿姊未免管得太宽,要是还是如此,以后还是不要写信的好!” 贾婆婆:“二郎啊。” 她这一声出口,眼泪也一同流了下来。 看到这样一位老妇人涕泗横流,杜惜晴都有些于心不忍,但更多的还是畅快。 谢祈安:“你回去吧,和我阿姊说明白,以后也不要再来。” 他这话一出口,那老妇人脸上的泪更是止不住。 杜惜晴还以为她要再多说几句,却见她转身踉跄着离开了。 谢祈安则盯着门,盯了许久。 虽说面上没什么表情,但那愁绪却透了出来。 “对不住。” 杜惜晴一怔,随后反应过来,这话是谢祈安说的。 “大人不必如此。” 谢祈安:“是我惹出的争端,牵连到了夫人。” 杜惜晴忍了忍,想问些问题,但又不好开口。 谢祈安:“夫人是想问,我在信中与阿姊说了什么?” 杜惜晴没有说话,先前她偷看信,谢大人就发了一通火,她更是不会触霉头。 谢祈安:“我同阿姊说了夫人的事。” “奴家在大人眼中,不是什么好人吧。” 见贾婆婆的反应,杜惜晴大概也能猜到些。 不过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杜惜晴倒有些自知之明,旁人对她没什么好的观感也属正常。 可令她在意的是贾婆婆骂她的话。 贾婆婆说她是狐媚子,虽说从前这般骂她的人不少,可放放在谢大人身上就有些微妙了。 他究竟在信里写了什么? 谢祈安:“夫人如何我自是清楚,可我也觉得夫人可怜,更觉得夫人厉害。” 说着,他一顿。 “偶尔也令人……佩服。” 杜惜晴愣住。 可怜她的人多了去,夸她貌美的也多了去,可这般夸她的却不多。 杜惜晴:“大人过誉了。” “夫人……”他搭在圈椅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以往和至亲,是如何相处的?” 杜惜晴又是一愣,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问。 谢祈安:“我见夫人寻常与人相处和睦,说些话来,也让人心中舒畅,想来应有独到见解。” 他这番不耻下问的模样倒令杜惜晴略感意外。 杜惜晴思索片刻,实话实说。 “大人您学不来的。” 谢祈安皱眉:“为何?” “若是想说话动听,那自是摸清了旁人想听什么,可大人,您愿去揣摩旁人心中在想什么吗?” 谢祈安道:“阿姊心中所想,我也清楚,只是……” “只是与大人所想不同。”杜惜晴接上后半句,“奴家也是如此,若奴家与父亲所想一致,怕早就成了桌上的一盘肉菜。” 谢祈安叹道:“确实如此啊。” 杜惜晴:“奴家曾也痛苦过,但也琢磨出另一套法子。” 谢祈安:“什么法子?” “这世人都爱听些好听话,那不如多说些好听话。” 菟丝子 第35节 杜惜晴在内宅中待久了,与婆婆争斗多了,也琢磨出些经验来。 说到底,婆婆也好,妯娌也好,这些人都是那些男人的至亲,她说再多,也不如这些男人的一两句管用。 可又因着是至亲,那也是万万听不得旁人说至亲的坏话的。 杜惜晴只能迂回着说。 杜惜晴:“大人的胞姐想来是因为关心大人,才会关心则乱派人过来……大人不妨报喜不报忧?” 谢祈安一笑。 “绕了一大圈,这才是夫人的本意啊。” 杜惜晴垂头不语。 谢祈安:“不过夫人说得也有道理,这次是我失策,也是错估了阿姊的脾气。” 见他面上带上了些许愁绪,杜惜晴便主动说道。 “若是大人心中苦闷,不妨来找奴家……毕竟奴家身份低微,除了待在身侧,仰仗大人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谢祈安深深看她一眼。 许久才开口道。 “近段时日不要出门,那郊外山匪可不是什么普通山匪。” 杜惜晴点头。 谢祈安停顿片刻,又道。 “有想要的直接同总管说,下去吧……” 这是又放权了? 杜惜晴心中惊喜,但面上不显,垂头退了出来。 等回了兰房,她一把抓住了黄鹂。 因那贾婆婆称呼谢大人为二郎。 这大郎二郎是长辈对家中儿子的爱称。 一般称呼第二个儿子才是二郎,可她又没听说这谢大人上头还有个哥哥。 按理说,谢大人是家中的长子,应被叫做大郎才对。 黄鹂:“你说这个啊,大人没有兄长,这倒是因为一时口误。” 听黄鹂的意思,是大人母亲端王王妃死后不久,各方动荡,而朝中又无人可用,大人的胞姐只能披挂上阵。 而那城中的百姓哪认识什么大人,更不知大人有几个儿子,上了战场更是男女不分。 黄鹂:“大人的胞姐杀敌凶猛,很是受当地百姓喜爱,百姓又哪懂那么多,见了大人胞姐,还以为她是家中长子,便都将她叫做大郎。” 久而久之,城中便有了只知大郎,不知二郎一说。 黄鹂:“所以大人就变成了二郎。” 听到此处,杜惜晴想到那贾婆婆尖酸刻薄的模样。 一时间,竟有些唏嘘。 * 没了贾婆婆,杜惜晴的日子又快活起来。 因不能外出,这话本子也看得有些腻了,杜惜晴便和总管说了几句。 这前脚刚说,后脚府里便请了唱戏、玩杂耍的人进来。 她原先在徐家都没有这种待遇,便是请了名角也是一大堆人在戏台前坐着,她还不一定能坐到正中央。 无人管束,吃喝玩乐皆由心来。 偶尔,杜惜晴也会想一想,若是那谢大人去围剿山匪,一辈子都不回来便好了。 可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这当地的戏听的差不多了,杜惜晴便看起了杂耍。 管家找了两个抛壶的,一老一少,戴着猴子面具。 这老少动作也如猴子般敏捷,水缸在他们脚下踩来踩去,又抛来抛去,看着很是惊险。 黄鹂站在她身后连连发出惊呼。 可杜惜晴心却渐渐沉了下来。 玩杂耍是一门绝活,很少能见到重样的,而这抛壶抛杠的,杜惜晴曾经见过。 等杂耍演完,正收拾的时候。 杜惜晴对黄鹂说道。 “帮我拿些水果来。” 黄鹂看了眼桌上的果盘,但也没多说什么,转身招呼其他的侍女一同离开了。 这黄鹂倒是比莲蓬机灵的多。 杜惜晴心中松了口气,随后朝那一老一少招了招手。 “你们不是去京城告状了,怎么回来了?” 那一老一少直接跪了下来。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作者有话说: ---------------------- 过渡一下 第27章 二十七 “不可如此!” 杜惜晴几步上前,连忙攥住两人的手臂将人从地上扯了起来。 “这里人多眼杂。” 杜惜晴低声道。 “咱们快问快答。” 被她扯住手的老叟连连答应。 杜惜晴:“你们告状成了么?” 说是快答,可人上了年纪,难免有些啰嗦。 老叟回道:“成了成了,我与我孙女一路北上,险些是死在了路上,辛亏是路上遇到了大人。” “大人?”杜惜晴心中一咯噔,“哪一位大人?” 老叟想了想:“我听那些人是叫……谢大人?” 听到这里,杜惜晴心中一叹,继续问道。 “你们……是自愿被请进来的吗?” “是自愿的呀。”一旁矮个小姑娘出声道,“没想到这儿的贵人是小姐你。” 老叟轻拍了下小姑娘的脑袋,“小姐,您这是遇着了什么麻烦吗?” 杜惜晴:“你和谢大人说了什么?” 老叟:“都说了,我还说了小姐您心善,把我们给放了……” 那应该是她想多了。 这和谢大人相处久了,遇事便喜欢想七想八的琢磨他的意思。 杜惜晴收起思绪。 “你们近来过得如何?” 问清这一老一少近况后,杜惜晴和他们寒暄几句,便让黄鹂把两人送了出去。 即便如此,她心中还是不太放心,便又送起了糕点。 谢祈安:“夫人这是遇到事了?” 杜惜晴将糕点放到桌上,旁敲侧击道。 “府中最近请了些玩杂耍的,技术高超,不看实在可惜……不知大人何时有空闲?” “夫人是说的那对爷孙吧。” 谢祈安捻了一块盘中的糕点。 “大人心善。” 杜惜晴提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谢祈安:“不是我心善,是夫人心善,若不是这对爷孙前来告状,我都不知夫人也会做些善事。” “这事确实是徐家做得不地道。” 杜惜晴说道。 那还是过年时的事。 彼时徐家还未东窗事发,因正是年节,接待客人自然是热闹一番,便请了些玩杂耍的人。 那爷孙便在其中。 杜惜晴:“奴家看过几场,也算是眼熟他们,其中的孙女机灵可爱,却也藏不住话,有天散了场忽然揪住奴家的袖子,问她家的田地何时能还她?” 谢祈安道:“徐二伙同当地县令骗取当地百姓家中良田。” 菟丝子 第36节 杜惜晴:“正是,也难怪坊间总说,这男人一旦有了权势,便会变坏,如此一看,还真是如此。” 谢祈安端着茶盏的手一顿。 杜惜晴:“大人,奴家不是在说您,您与徐二不同,自出生以来便有权有势。” 谢祈安:“……” “奴家后来便去质问徐二。” 杜惜晴说道。 “他都承认了,还说……” 徐二:“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若是没这些良田,你荣华富贵何来?” 说到此处,杜惜晴却是一笑。 “倒成我想要的了……” “从那天后,奴家便没再见过那对爷孙,直至三个月前,那爷孙逃至我房里,他们先前应该是被徐二关了起来。” 杜惜晴停顿片刻。 “他们求我救他们。” 杜惜晴:“奴家一时心软……便将人放了。” 谢祈安:“夫人撒谎。” 杜惜晴一顿,两手攥紧。 “夫人放了他们并不全是因为心软。”谢祈安放下手中茶盏,“夫人不光放了他们,还给了他们盘缠,教他们上京告状。” 谢祈安:“虽说我半年前就得到了消息,这状告与不告影响都不大,但我仍有不解,还望夫人解惑。” 杜惜晴不语。 谢祈安:“夫人不知徐二与人勾结造反一事,可私盐一事与夫人却有所牵连,夫人应该清楚这放了人去告状,夫人也脱不了干系,为何还要如此?” 是啊,为何要如此? 杜惜晴也想不通,可望见那求饶的爷孙,不知怎么的,她就想到了很多,毛笔,米饼…… “……他们叫了我小姐。” 也许就是讨好的话,见莲蓬这样叫,他们也便学着叫。 杜惜晴:“……真就鬼迷心窍,就把他们放了。” 谢祈安:“夫人的第一任丈夫为何要在寒冬进山?” 杜惜晴一惊:“大人为何要问这些?” “夫人这么急匆匆跑来与我说那玩杂耍的事,便是怕我弄清你心中想些什么东西吧。” 说着,谢祈安笑了笑。 “夫人想听我的心里话,那我也要听听夫人的心里话。” 杜惜晴垂头。 “奴家这等低贱之人,心中所想何足挂齿。” 谢祈安:“在查徐二时,我也令人查了查夫人的第一任丈夫。” 郑兴大,这便是杜惜晴第一任丈夫。 当时她从灵州一路逃难,逃到清阳的一个村子里。 谢祈安:“夫人貌美,想来在村中受了不少委屈。” 这乱世之中,貌美并不是件好事。 逃难途中她一直饿着,好不容易有了个落脚的村子,吃喝好了些,身上便有了肉,这模样便显了出来。 杜惜晴心知瞒不过,便也自暴自弃的说了起来。 “村里有两个泼皮无赖,总是纠缠我,是郑兴大帮我打发了。” 一开始杜惜晴十分感激。 可无利不起早,这郑兴大也是有所图的。 杜惜晴:“我一孤女,在外无依无靠。” 更何况这郑兴大长得算是不错,算得上是七尺男儿,打猎也是一把好手,再加上那村中媒婆一撮合。 杜惜晴:“他说要对我好的,要事事听我话。” 谢祈安:“他骗了你。” “是啊。” 杜惜晴心知她不该说这么多,可不知怎么的,那些她原以为忘记了,不再想的画面从脑中一一浮现。 寒冬腊月洗衣被冻伤的手,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菜。 她要照顾公婆,还要侍奉丈夫。 杜惜晴:“每逢我与公婆有争吵,他从不为我说话,哪怕一次。” 更可笑的是,她这日子和村中其余妇人比起来,竟算是好的。 杜惜晴:“村中的妇人都劝我,说和她们家那口子比起来,他至少会将赚来的钱全都给我,也不会打我。” 久而久之的,杜惜晴也想着要不如就这样罢了。 可偏偏,村里来了贵人。 “郑兴大冬日进山,是你的主意吗?” 谢祈安问道。 杜惜晴猛然惊醒,她下意识的辩解起来,这反应似乎都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不……不,我当时听他们说村里来了贵人,贵人想要打虎,我就想着投其所好……告诉了郑兴大。” 谢祈安:“你便是这样骗他吗?” 这样当然不够。 她心知那捉虎凶险,更知那冬日的饿虎会因饥饿愈发凶狠,郑兴大自然也清楚。 所以她告诉郑兴大,若是捕了虎,讨了贵人开心,定是荣华富贵都有,也能为他们孩子铺好前路。 是的,她骗了郑兴大。 说她有了。 杜惜晴:“大人,那村中的日子真的是太苦了,我想着要是郑兴大捉了虎,讨了贵人开心,那荣华富贵不就都有了吗?” 谢祈安:“夫人能说说你看到郑兴大的尸首是什么滋味吗?” 杜惜晴一怔,以往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唯独这个却还记着。 那郑兴大进山后,她便有些害怕,兴许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还有些痛苦。 如此这般,等了许久,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她便再也忍不住,也进了山里。 直至现在,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也要进山。 于是,她见着了郑兴大的尸首,已经被吃了一大半了。 那是怎样的滋味? 杜惜晴眨了眨眼,眼中有泪在汇聚。 “奴家害怕……还很难过……” 怎么不害怕,被撕咬的稀烂的肉,肠肉淌了一地。 她本该感到难过的,这可是她的丈夫。 但杜惜晴却松了一口气,心中似有块石头落了地。 终于……解脱了。 作者有话说: ---------------------- 第28章 二十八 杜惜晴:“是奴家鬼迷心窍,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不然……郑兴大怎会因此送了命。” 说罢,她捂着脸痛哭起来,俨然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谢祈安看她哭了一会儿。 他心中略感惊叹,这妇人眼泪说来便来,连落泪也只是眼眶和鼻尖微红。 以往倒是不觉得,现在竟是觉得她这哭起来,竟也是赏心悦目的。 谢祈安心中微叹。 “夫人在撒谎。” 话刚出口,便见到她一怔,瞪大了眼,眼中明明是盈满了泪,可下睫上却似落非落的挂着一滴泪珠。 谢祈安看着,忽然明白了楚楚可怜这词的涵义。 杜惜晴:“大人为何这般说?” 谢祈安望着她,明明清楚这不过是她装出来的,可心中仍会有些波澜。 他忽然就想起了贾婆婆离去前曾与他说的话。 贾婆婆:“老身一见那妇人就心知,此女心机过人,后来老身又问了其它下人更是确定……二郎你怕是,受不住啊。” 听到这话,谢祈安心中只觉好笑。 菟丝子 第37节 “不过一妇人罢了,无非想要的不过是那些黄白之物。” “并非如此啊!二郎。” 贾婆婆哀叹道。 “若真是为了黄白之物也就罢了,可二郎你细想……” 说到此处,她忽地激动起来。 “她那第一任丈夫,虽说是乘人之危,可后来也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在那饥荒之年,吃饱穿暖已是不易,想来她从灵州逃到清阳,应该深知这一点。” 贾婆婆:“可那妇人的丈夫还是进了山,若说她第一任丈夫是意外,那徐二呢?” “徐二是见色起意。”贾婆婆道,“可这妇人却十分会把握时机,徐二去清阳收购虎皮,便被她逮准了时机,怂恿了郑兴大……” 谢祈安:“婆婆是问了李遮吧。” 贾婆婆一顿:“老身也得提前准备,此女当真留不得啊……” 谢祈安只道:“郑兴大狩猎一把好手,也曾打过虎,进山打虎能否得手,他自有判断,怎能将责任全都推于旁人身上?” “不说郑兴大。”贾婆婆劝道,“便说徐二,徐二做得哪件事不是要掉脑袋的……可那妇人还将证人放了,不谈那礼义廉耻,身为人妇与丈夫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女聪明过人,难道不知其中利弊?” 贾婆婆:“她若是真在乎荣华富贵,岂会做这种事?” 谢祈安也曾想过这个,要是真在乎,她会放火烧徐府? 贾婆婆:“只怕……只怕她是满腔怨恨啊!” 如此一来,倒也说得通了。 谢祈安心想。 谢祈安:“便是恨,那又如何?” “二郎你不了解女子啊!”贾婆婆说道,“嫁作人妇的女子不知几何,受那婆家磋磨的更是数不胜数,古往今来,多少女子不都是如此过了下去。” 贾婆婆:“更何况,她过得还算不错,便是不谈郑兴大,徐家算得上是一地豪强,若不是那徐二,郑兴大死后,她怕是难以在婆家立足,还能找个更好的?” 贾婆婆:“此女就是心中有恨啊!” “难道婆婆你就心中没有吗?”谢祈安反问道。 贾婆婆一时顿住。 “……可世间女子皆是如此,那又能如何?” “那又能如何?” 谢祈安笑了一声。 “圣上养我十余载,会不知我秉性?我出入战场无数,更不知生死徘徊多少回,他不清楚我忠心?如此种种,他竟只因旁人三言两语……” 贾婆婆:“二郎!不可说啊……” 谢祈安惨淡一笑。 “如今却变成了君臣,既然如此,为何当初便要这般……这般……” 贾婆婆:“二郎……” 谢祈安哽咽:“婆婆,并不是我不知那妇人心中所想,可每每见她,便能想到她同我说……这世上还有真情么?” 谢祈安:“……这世上真有情么?我与她又有何……不同?” 贾婆婆哭了起来。 “我见那妇人就知道,就知道哇……我可怜的二郎,怎就遇到了这样的人。” “怪不得别人。” 谢祈安挥手,踉跄几步。 “她却是敢恨的,我却连这怨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贾婆婆哭道:“二郎,怨不得,怨不得啊,那是圣上,是你的祖父,是你的至亲啊……” 谢祈安闭上眼。 “我怨不得,那旁人怨得,就够了。” * 杜惜晴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谢祈安回话,她脸上的泪都快干了。 “……大人?” 她小声叫了一声。 谢祈安却是微微一震,随后望了过来,那目光有些复杂。 杜惜晴有点摸不准,毕竟她那心思要是真说出来,对男人来说还是过于骇人了。 到底还是头脑发热,她也说不清她为何要那般做。 明明这丈夫死了,对她也没太大的好处。 可她还是那样做了。 杜惜晴:“大人,人总有糊涂的时候……” “你不糊涂。”谢祈安说,“若你糊涂,先前说起郑兴大,提起贵人时,用的便是徐二,而不是贵人这个词。” 是了,那要打虎的贵人便是徐二。 杜惜晴:“奴家是怕大人误会。” 谢祈安:“怕我会像旁人那般认为,你早就看上了徐二,所以害死了郑兴大?” 杜惜晴怕的便是这个,毕竟这两任丈夫一前一后,确有这种嫌疑。 谢祈安:“夫人对此没有准备,也并未看上徐二,夫人只是恨而已。” 他将这个恨说的轻飘飘的,杜惜晴听到这个字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谢祈安:“夫人聪明也不聪明,既能为了活着不顾一切,却又会因那心中怨恨不管不顾。” 杜惜晴怔怔地坐了下来,明白狡辩再多已是无用。 “我难道还不能恨吗?” 忆及过往种种,明明那丈夫都不是自己选的,伏低做小换了些好脸色,旁人却都说像是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 怎能不恨?怎能不恨? 谢祈安:“那夫人后悔吗?” 杜惜晴一怔,没想到他会这般问。 可她却看见谢祈安红了眼,那眼中似有水雾。 “后悔吗?” 杜惜晴张了张嘴,也许是近来憋久了,也许是他这番神态。 她开口,说了心里话。 “从未后悔过。” 紧接着,她便见到谢祈安忽地一笑。 “……甚好。” 作者有话说: ---------------------- 都是纯恨战士,哈哈哈 对了,我周三入v,所以要停两天囤下稿,么么哒=3= 第29章 二十九 杜惜晴觉得谢大人此人似乎是有些毛病。 寻常人要是知道她这般满心怨恨, 不说朝夕相处吧,定是会疏远一些。 可这谢大人,却是对她更好了一些? 虽说他明面上没再多说些什么。 可那侍女会主动过来问她想吃些什么, 房里话本子也更换的勤了些, 更有甚者,侍女还拿着布料和成衣过来,让她对比着成衣款式挑选布料…… 那下人的态度也是一变, 竟也变得热情温和起来。 这番变化, 若是没有谢大人的首肯, 杜惜晴是不信的。 这倒又与她以前见的男人不同了。 那些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 难不成这谢大人喜欢凶的? 可杜惜晴又感觉, 这谢大人还有更大的……不同。 以往那些男人哪管她想什么,自己舒服了便行, 她若是哭几句,没有影响他们的日子,那便哄一哄, 给点蝇头小利, 若是把他们烦到了, 亦或是损害了他们利益了。 那便立马翻脸不认人。 可谢大人, 竟顺着她的话,反摸过来,弄清了她心中所想。 看着也像是认同她心里话的意思。 杜惜晴从前都是揣摩别人心思,找别人的软肋,假装认同别人的话。 忽然倒过来…… 她在想什么啊。 怎么忽然给男人说起了好话,是以前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杜惜晴摇了摇头,不再多想。 近来谢大人出入频繁,在外待的时间也愈发久, 连带着宅中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那宅中巡逻的军士们也多了不少。 菟丝子 第38节 杜惜晴抓来黄鹂问了几嘴。 黄鹂:“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以往出现这种情况,大多是要乱起来了。” 她说的隐晦,但杜惜晴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要打起来了? “我发现了一些事。”黄鹂低下头,小声道,“姑娘要听吗?” “说来听听?”杜惜晴来了精神。 “那李遮最近也是早出晚归的,和大人错开。”黄鹂道,“……不太正常。” 杜惜晴顿了顿,意外于黄鹂和她说这些。 “你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因为姑娘聪明。”黄鹂眨了几下眼,似是不敢看她,“若是能有机会定能向上爬。” 杜惜晴一怔,心中有些欣慰,她虽看着心直口快,但也不傻。 杜惜晴:“除了这些,姑娘还有别的发现吗?” 说完,她又想了想,说得更具体了一些。 “譬如他身上有没有多些什么,或者少些什么?” 黄鹂安静下来。 “他身上有香味,就是那种庙里烧香的味道。” 庙?杜惜晴想了想。 这附近最近的便是一家尼姑庵,李遮怎会去这里? 看样子,得找个时间去那尼姑庵里看看。 黄鹂:“……姑娘,要不我去看看?” 杜惜晴又是一顿,没想到她这么主动。 可转念一想,后宅之中便是如此,不说那妻妾之间的争斗,便是下人也会拉帮结派的,暗中为不同的主子行事。 杜惜晴:“我同你一起去。” 黄鹂虽是聪明,可在察言观色这点上还是不如她,她一个人去,怕也看不出什么来。 更何况,去尼姑庵烧香拜佛这借口听着也正当。 杜惜晴轻拍了几下黄鹂的肩膀。 “姑娘对我的帮助,我定会铭记在心。” 杜惜晴挑了个李遮没有外出的日子。 黄鹂似有不解,却没有问出口。 杜惜晴也在偷偷观察她,她一人所看所闻都有限,还是需要几个可信的人帮她去看些她看不到的东西,回头再告诉她。 黄鹂比莲蓬聪明很多,她也是有心培养。 于是她对黄鹂有些上心。 杜惜晴解释道:“莫要把人当傻子,我俩跟着李遮,不说能不能跟得上,你会跟人吗?” 黄鹂摇了摇头。 杜惜晴:“我也不会,那我俩跟着,不就是活靶子么。” 黄鹂听着,像是有些失望,小小的叹了口气。 这姑娘,胆子倒不小。 杜惜晴笑。 杜惜晴查人都是细水长流,往往是通过旁人的嘴里套话,再根据不同人说的话去找相同和不同之处,慢慢拼凑出一件事的真相。 很多时候,都是旁人看得比正主要清楚。 而且这样也更安全,不易被人发现。 黄鹂招呼着拉马车去了,杜惜晴则开始想那尼姑庵。 黄鹂这些侍女都是从京城过来,对本地的人和事都不太熟悉,庵内的事情她们都不见得比她知道得多。 杜惜晴知道的也不算多。 只知这尼姑庵没有名字,原是个小庙,后来战乱逃来了不少没了丈夫的孤儿寡母,庵主心善收留了不少人,有些寡妇为了图口饭吃,便干脆出家当了尼姑。 久而久之,庙就变成了尼姑庵。 可想想那尼姑过得日子,虽要劳作,却也不用揣摩男人心中所想。 若不是这事一件又接着一件的来,她倒想着就这样剃度了出家,也好过这般嫁人讨生活来得强。 杜惜晴正想着,黄鹂已经找到了马车。 这马车可和她先前坐的不太一样,虽不像徐家那般招摇贴金雕花的,但内里垫了厚厚一层,还放了熏香。 正中放着个小木桌,桌上还摆着一个小果盘。 更有仆从过来问她,要不要将那庵中的人清一清,让她上香也上的清净。 这便是权势。 杜惜晴心中感叹。 不过她是要在庵中打探消息了,这把人一清,她还打探什么消息? 杜惜晴便回绝了仆从,就只带了黄鹂和几个侍卫出了门。 那尼姑庵不远,马车不过片刻功夫便到了。 可一下马,便见着庵前一众灰衣尼姑等着,杜惜晴清楚,她这大抵是问不到什么了。 为首的尼姑穿着与其他人略微不同,披了件袈裟,应当是庵主了。 杜惜晴以前被带着来过烧香求子,可也没见过庵主。 还是捐的香火钱不够。 这庵主和她想象的略有不同,和慈眉善目沾不上边,面貌极为美艳,看着也是十分年轻。 美中不足的便是人中有两道深纹,使得这貌美的皮相看着有些苦也有些凶。 庵主:“施主,不知施主是想拜哪位菩萨?” 杜惜晴对这些不太了解,听的最多的便只有那几位,她随口道。 “观世音菩萨吧,劳烦主持了。” 那庵主往前几步,冲她微微一躬身,侧身抬臂。 “请施主随我来。” 杜惜晴点点头,跟了上去。 尼姑庵里没什么人,毕竟这谢大人将城里的盐商杀了个来回,虽说未打杀到普通百姓身上,可却也把他们吓着了,外面路上的行人都不见几个,更别提这尼姑庵中了。 只有些年纪不大的孩子在其中打闹。 应是尼姑庵收养的孤儿。 杜惜晴看了几眼,便见着其中有个孩子一跳,往上头一冲。 小孩子打闹起来可没什么分寸,他往上冲了一段,抬起头,像是刚发现上头有人一般,整个人一惊,踉跄的往庵主方向一扑。 “混账!” 杜惜晴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庵主暴呵一声,袖子一甩,袖子都甩到那孩子脸上,打得啪的一声。 那扑过来的孩子直接被甩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这可把杜惜晴惊到了。 虽说她也不太喜欢孩子,可也不会反应这般激烈。 而那摔在地上的孩子立即爬了起来,连连冲着庵主弯腰赔罪。 庵主不耐之色更是显眼,挥了挥手道。 “行了行了,赶紧离开。” 说完,那几个孩子顿时散开,转眼跑得没影了。 杜惜晴没有说话,跟着庵主又走了一段,穿过一道门,门正对面便是观音菩萨像。 她顿了顿,因为她先前同公婆前来,拜的便是这具观音菩萨像。 庵主:“施主,这拜佛还是心诚。” 杜惜晴一怔,瞧见庵主目光落在她的身后。 她转头瞥了眼身遭跟着的侍卫和侍女,这一大堆人跟着确实心不太诚。 杜惜晴:“你们先出去吧。” 转眼间,这佛像前便只剩下了她和庵主。 那庵主转身走向香几供台,她抬起手,长袖从手背滑落,露出了虎口一层厚茧。 这茧子的位置有些奇怪,她在郑兴大手里见过。 难不成……尼姑庵里的尼姑寻常是要做些重体力活么? 她正疑惑着,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吱呀 杜惜晴一惊,旋即回头,却看见身后的门都被关上了。 糟了! 杜惜晴猛退了几步。 庵主:“夫人不必惊慌,我替我家主子来问你几个问题。” 菟丝子 第39节 见此场景,杜惜晴便明白,是安王。 杜惜晴低下头,装作十分惊恐的模样,连说话都发着颤。 “……什么?” 庵主:“夫人为何来此?” 失策了啊。 没想到这安王竟如此警觉。 杜惜晴:“奴家……奴家是心中不定……” 她对于安王是一无所知,不敢多言。 庵主:“不定什么?” 绝不能谈及谢大人和徐二,若是让这安王知晓她知情的话,她决计没好果子吃。 杜惜晴抬头望向庵主,这尼姑庵里大多是寡妇,她又身形瘦削不像是生养过的样子,更何况先前她看着似是不太喜欢孩子……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 “奴家……似是害死了丈夫。” 这话一出口,便见着庵主一愣。 接着她问道。 “哪一个丈夫?” 看这样子,也是查过她。 杜惜晴不敢提及徐二,便说道。 “第一个……” 问话其实到这便该结束了,或是换一个。 因为这事到底是杜惜晴的私事,与安王无关。 可那庵主却追问道。 “为何害他?” 这一问,却是问得杜惜晴心中一喜。 她往前望去,就见这庵主一手攥紧,目光怔怔地盯着她。 看来,这问题是庵主自己想问的。 杜惜晴怕的就是人没有私心。 这人若是没有私心,那便不会头脑发热。 而这庵主,却恰恰有私心。 她仰头望向观音菩萨。 “因为他想要个孩子。” 庵主垂下手,那手腕上的佛珠碰撞的哗哗直响。 “有孩子不好吗?我这庵里每日不知多少人前来求子。” “对男子自是好的。”杜惜晴盯着庵主的脸,在她说出这句后,便听到庵主冷笑一声。 庵主:“倒也没说错。” 杜惜晴有时都会觉着自己奇怪。 明明旁人求神拜佛的要多子多福,而她竟是不喜欢孩子。 见庵主认同,她也继续说了下去。 “奴家父亲算是一地富户,家中大娘迟迟未生育,父亲便纳了房小的,这便是奴家的生母,后来大娘有了孩子,家中自是紧张,那大鱼大肉不断。” 说到这里,她停顿片刻。 庵主也轻叹了一声。 杜惜晴:“结果大娘腹中胎儿过大,难产而亡。” 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和凄厉惨烈的叫喊,杜惜晴但凡想起,便觉不寒而栗,又心中悲痛。 从那以后,她便开始怕。 杜惜晴:“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奴家怕死。” 她先前与谢大人哭诉时,并未将话说全。 真正令她狠下心对付郑兴大的原因,除了徐二这个贵人,那便是他想要个孩子。 杜惜晴:“可奴家第一任丈夫虽死了。” 她抬头望向那观音像,这像前的香炉里插满了细香,袅袅烟雾蜿蜒而上,不知是寄托了多少人的求子心愿。 杜惜晴:“可第二任丈夫,还是要烧香拜佛。” 她依旧是……不得解脱。 ——哗啦哗啦 那佛珠撞击的响声更大了,杜惜晴望去。 庵主不知何处将手上的佛珠取了下来,此时此刻拨起了佛珠,只是这拨弄佛珠速度的颇快,似是心绪不宁。 杜惜晴道:“嗐,都光顾着说奴家自己的事了,不知庵主还有什么想问的?” ——哗啦 庵主手中的佛珠一顿,她抬眼看来,神情复杂。 “夫人可在府中听到过什么?或是有什么人找夫人说过话,譬如穿深衣的男人?” 这近乎是明示了。 这李遮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杜惜晴就猜到他面对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 可这对于大人物们来说,便是大忌了。 可世上总有这么些人,把旁人当傻瓜。 杜惜晴垂眼。 “李大人么?他这样的大人物哪愿同奴家这般的人多说话,就是寻常见着老是与谢大人说话。” 庵主问道。 “说些什么?” 杜惜晴:“这哪容奴家去听,奴家也就听到那李大人激动起来,叫了几声二……” 说着她一顿,嘶了几声作出琢磨思考的样子。 庵主:“二叔?” 杜惜晴:“对对对。” 说完她立马低下头,话说到这里其实就有些刻意了。 所以她适可而止。 庵主深深看了她几眼。 这几眼看得杜惜晴心惊肉跳。 许久。 随着一声呼气声响起。 杜惜晴抬头。 庵主正在吹手中的火折子,一串火焰自火折子中腾起。 随后,她细香放于火焰之上。 庵主:“夫人既来拜佛,便拜了再走吧。” 杜惜晴长舒一口气,往前几步,接过了她手中的细香,冲着观音像深深拜了三拜。 等她拜完,庵主推开了门。 “夫人走吧。” 杜惜晴转身,就看见黄鹂他们站在外面,这门外的院中多了不少人,有些人身上还披着甲胄。 黄鹂浑身都在发抖,见她出来,眼睛都红了。 庵主冲身旁人招了招手,提了盒食盒递给她。 “夫人难得来一趟,我也不好让夫人空手而归,不妨带些糕点给家中的大人尝尝。” 杜惜晴接过食盒,朝着庵主微微一俯身。 “多谢庵主。” 这一路出来的十分顺畅,并未遭受什么阻拦。 杜惜晴一路撑着,直到回到马车里,人才软下来。 黄鹂却是小声啜泣起来。 杜惜晴安慰了几句,问道。 “谢大人在府中吗?” 黄鹂哭着摇了摇头。 * 杜惜晴原以为找人还得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回到府中,便被人请往了花园。 来请她的人身披铠甲,宅中也不见侍女,却见了不少兵卒。 而谢大人不知何是回到了府中,像是知道她要来般,正坐在花园的石凳上,像是正在赏花,可手旁的石桌面上却是空荡荡的。 菟丝子 第40节 花园中的花都被换了一遍,换做了五颜六色的菊花,那风一吹,便大团大团向下落,看着倒有几分萧瑟。 杜惜晴想起自己眼下的境遇,更觉眼前景色凄凉。 杜惜晴将食盒放在谢大人面前的石桌上。 随后,十分自觉地跪了下来。 杜惜晴:“大人……” 谢祈安瞥都没有瞥她一眼,目光定在那菊花之上。 杜惜晴偷偷看他。 他身着一身贴身黑衣,小臂上还绑着臂甲。 看着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衣服都还未来得及换完。 杜惜晴:“大人……” 她又叫了几声。 谢祈安这才慢慢地扭过头,可目光却落在食盒上。 “去尼姑庵了?” 杜惜晴点头。 谢祈庵一笑,只是这笑未牵动多少皮肉,看着却是冷冷的。 “夫人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这是找到了新的高枝?” 杜惜晴连忙解释:“大人,并非如此,奴家是想抓那李遮的马脚。” “嚯。” 谢祈安掀开食盒盖子,瞥了眼盒中糕点。 “夫人可真是记仇。” 杜惜晴:“难道大人不讨厌他么?这人左右逢源,一面怂恿我在圣上胡乱说您的不是,一面又在您的面前说奴家的不是,这又私底下去那尼姑庵,不知是和哪位大人搭上了关系……” 杜惜晴话音一转。 “奴家去尼姑庵,也是为大人打探消息,好早日戳破此人的虚伪面目。” 谢祈安捏起盒中糕点。 那糕点做成了小兔子的形状,十分可爱。 “牙尖嘴利,我看夫人是想要他的命。” 杜惜晴反驳道:“奴家也不想如此,可那李遮会放过奴家吗?” 谢祈安笑道:“有我在,他还能对你做什么?” 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糕点。 “不过令我好奇的是,那庵主是怎么放你一马了?” 杜惜晴顿了顿,将庵中所发生之事缓缓道来,但隐下了她不愿生子的想法。 毕竟生养这事,男人往往是十分的在意,更不会明白女子其中的苦楚,说了也无用。 谢祈安:“夫人看人倒是挺准,那庵主其实是一逃犯。” 杜惜晴:“逃犯?” 谢祈安一笑:“与夫人差不多,但没夫人聪明。” 他望向杜惜晴。 “夫人是怂恿着人去找死,她是直接杀了。” 杜惜晴听着一愣。 谢祈安:“那庵主原先是个瘦马,被一富商买下作妾,可富商将人买回去也不好好对待,反倒做起了仙人跳的买卖。” 杜惜晴听着连连皱眉。 谢祈安:“后来这庵主忍无可忍,将富商打杀了,还摔死了自己襁褓中的儿子……” 虽听着有些心狠,但杜惜晴竟也有些理解。 “这案子那会儿闹得挺大。”他将食盒的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谢祈安:“而我那二叔多情,见不得貌美女子受苦受难,私底下便将那庵主救了出来。” 说到多情这个词时,他语气有些不同,略微轻飘,听着似是不屑。 谢祈安:“可要说他多情,他偏偏又将这庵主放在了尼姑庵里,为他收集消息,也帮他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也不知是给那庵主下了什么迷魂药,对我那二叔忠心耿耿,不知杀了我多少探子。” 谢祈安说着笑了笑,目光一转,看向杜惜晴。 “如今却放了夫人回来。” 杜惜晴听着背后一凉。 “大人,奴家未与她勾结,只是看她不喜孩子,而那庵中大多是寡妇……便猜测,她是否与奴家一般……” 说到此处,她心中悲凉。 听闻那庵主提及李遮,再听谢大人这般说话,她便清楚,这安王和谢大人怕是早就知道李遮左右逢源,她这前往尼姑庵,当真是走了步臭棋。 对于这些大人来说,蝼蚁便是蝼蚁,如此挣扎,也不过是白用工。 谢大人笑了笑,却也只是皮肉一动,脸上看不出喜怒。 “我都快忘了,夫人最会捏人七寸,几句话便能让人心软,枉我……” 他那枉我断的十分突兀,杜惜晴立即回过神来。 尼姑庵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令她一时慌神,有些东西都未能注意到。 眼下看他身上还未取完的护甲,又忆起她先前问黄鹂,黄鹂告知她这谢大人不在府中…… 他这是,从外急匆匆赶回了么? 想到此处,杜惜晴慌张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大人,对不住。” 谢大人还是笑,只是话听着有那么点不阴不阳的。 “夫人怎么赔起不是了?” 杜惜晴:“是奴家太过急躁了,见到空子便想钻……还望大人见谅。” 谢大人语气缓和了些。 “我见夫人先前循循善诱,不把人摸个清清楚楚不会出手,这次怎就这般急躁?” “奴家性子便是如此。” 杜惜晴说道。 “逮准机会便要立马迎击……” 譬如偷看谢大人胞姐的信件…… 杜惜晴:“有些机会是来过便不会再有了,奴家与大人不同,有些机会若是错过一次,便是万劫不复……” 说着,她见谢大人脸色缓和,便立即顺杆子往上爬。 “这次是奴家做错了,惹了大人生气,还劳烦大人大老远的前来救我……” 谢祈安一怔,他先是垂眼扫了眼臂上的护甲,随后一笑。 这笑却不同于先前,眉目舒展许多。 “果真是瞒不过夫人,但我看,便是我不来,夫人也有办法脱身。” 杜惜晴:“这次只是奴家运气好,那庵主与奴家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能对奴家有所心软,若是换了他人,奴家就没有这般运势了。” “其实此事,夫人本可多问几句。” 谢祈安说。 “倒也不必如此猜来猜去。” 杜惜晴顿了顿,见他身上还未褪的护甲,那狡辩的话语到了嘴边一变。 “大人……是想听实话吗?” 谢祈安:“说吧。” 杜惜晴:“都说伴君如伴虎,对奴家来说,与大人说话便也如此,不是奴家不愿问,而是不敢问。” 谢祈安听完一叹。 “……也是。” 谢祈安:“那这次我便同你保证,夫人想问什么便问什么,我都不会动怒。” 杜惜晴愣住,虽说她明白,这大人物们内斗的事情,弄得越清楚越好,免得像这次一般,触了谁的霉头都弄不清楚。 可谢大人这般坦然的模样,却令她心中起了些许波澜。 杜惜晴:“奴家先前去那庵里,见庵主藏也不藏,将庵中的兵卒都放了出来……” 在她的观念中,寻常人说话相处,都客客气气的,这都兵戎相见了,那便是撕破脸皮了。 可未到万不得已,谁会撕破脸皮? 谢祈安:“那是我这边查的差不多了,二叔有些狗急跳墙了。” 说着,他眉头一蹙。 “那庵主已经杀了不少知情人灭口。” 杜惜晴头皮一炸,意识到她在庵中还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谢祈安:“所以说夫人厉害,竟能令人心软。” 杜惜晴:“奴家以后再也不会这般急躁了……” 菟丝子 第41节 说完,她目光又落在他小臂的护甲上。 “假若以后,奴家又遭遇到了危险,大人还会再来救我么?” 谢祈安却是一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倒是会得寸进尺。” * 接下来几日风平浪静,这时常外出的谢大人也留在了府中。 这倒让杜惜晴不太习惯起来,因为他对她好得出奇。 这谢大人闲暇之余,除了画画练武,那些首饰也是一盒一盒的送来,若说先前是挑选布料送去裁缝做,这会儿干脆请了裁缝过来。 吃食更是不用说,每天还会专挑一个时间,让厨子做了新的吃食,让她一个又一个的去试。 那话本子更是直接变成了旁人来演,她来看。 说是这样更有趣也更不伤眼些。 可这般好,着实令杜惜晴有些吃不消。 因为寻常男人这般对她,不是图色,便是她先前讨巧卖乖伺候的好了,赏脸似的回馈了一些给她。 谢大人这般突然的,又无由来的好,倒是令她觉得有些不安。 以她的经验,若是男人忽然对她极好,那定是有更大的图谋在后面。 可要说她身上有什么值得图谋的,杜惜晴想来想去也没找出什么来。 这般想着,杜惜晴便旁敲侧击的问了黄鹂她们,也是没弄清楚其中原因。 最后还是被谢大人叫到了跟前。 “夫人最近很焦躁啊,这又是哪里不满意了?” 杜惜晴思来想去,还是问道。 “大人最近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谢祈安:“为何这样问?” 杜惜晴:“因近来大人待奴家不薄……奴家却未能为大人做些什么,实在心中不安啊。” “夫人可真是奇怪。”谢祈安笑了起来,“对你好,你竟觉得不安了。” 杜惜晴垂目不语。 “待夫人好,自是因为我想。” 谢祈安道。 “哪有那么多原因。” 杜惜晴抬目,这话要放几年前,她还未逃难的时候,还信上几分。 现在却只觉好笑。 其实这个话题就此掀过最好,可不知怎么的,兴许是最近日子好过了,也兴许是谢大人待她的态度软和了,她竟想多问些问题了。 杜惜晴:“大人待旁人也是如此吗?” 谢祈安:“我是那种好人吗?” 杜惜晴不语。 “看来夫人不懂。”谢祈安说道,“不懂那种见到喜爱的人,便想对她好一些的滋味。” 杜惜晴还真不懂,因为她就没有过喜爱之人,怨恨的人倒是不少。 杜惜晴心知眼下应撩拨几句,反问他,她是不是大人喜爱之人。 可她心中却觉得不太舒服,于是话从嘴里出来就变了。 杜惜晴:“想来大人喜爱之人也是这般对大人吧。” “自然。”谢祈安想也不想的回道。 杜惜晴更不舒服了。 “看来大人是没过过苦日子。” “夫人怎知我没有过过?” 谢祈安反问道。 “我与双亲胞姐曾在边疆呆过,那阵子吃的馒头又冷又硬,一张嘴便是满口黄沙,我母亲就将馒头泡在水里,我父便指着那化开的馒头同我们说,这是鸡腿,那是蒸糕……” 明明是苦日子,可他说起来,却是脸上带笑的。 杜惜晴听着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她也说不出那是何种滋味。 好日子她是过过的,可那坏日子一来,便是亲生父亲又如何,不照样翻脸不认人。 现在听到他这一家人苦日子也过得不错。 她心中非常的不舒服。 谢祈安目光落在杜惜晴脸上,似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玩意一般。 “夫人……这是生气了?” 杜惜晴扯出笑。 “大人说笑了,奴家怎会生气?” 谢祈安看了她一会儿,笑道。 “看来,夫人你未曾被真正爱过。” 爱? 听到这个字眼,杜惜晴便想笑。 “大人不也怀疑这世间可有真情存在么?” 谢大人却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杜惜晴猛然回神,立即低头认错。 “奴家一时失言,还望大人见谅。” 谢大人:“夫人聪明是聪明,可坏就坏在若是被戳中了痛处,便会忍不住……” 听到这句,杜惜晴心中不屑,他嘴上说的倒好听。 谢大人:“可仔细一想,我要是被戳中了痛处,也不会比夫人好到哪里去。” 杜惜晴怔住。 “无论夫人信与不信。”谢大人道,“我待人如何,皆是因为我想。” 杜惜晴闭上眼,深吸几口气。 她以往面对前两任丈夫倒是很能忍,可在面对这谢大人时,却时有被刺痛之感。 细细一想,她从前满心怨恨,却从未羡慕嫉妒过谁。 如今一看,她竟是羡慕又嫉妒谢大人的。 * 这谢大人在宅中一呆又是好几日。 宅中的兵卒也日渐增多,眼下更是从兰房出来没走上多远便能见着一两位兵卒。 饶是杜惜晴再迟钝,也能感觉到,怕是要变天了。 这样一来,她干脆连门都不出,整日泡在房里看起了话本子。 黄鹂见她看久了,邀着她做做绣活,不过她绣东西的手艺不如何,也不爱做这些。 黄鹂打趣道:“姑娘倒真不像是个女子。” 杜惜晴偶尔也觉得自己不像,既不爱做这些针线活,更不想嫁人生子,若是可以,她倒更像一个人静静地待着,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好。 杜惜晴将手中的话本子一扔。 “先不做这些,厨房里有没有吃的?” 也不是她饿了,只是整日呆在屋中无聊,跟着黄鹂一同去厨房里偷些吃的便变得格外有意思。 黄鹂:“应该是中午剩的一些糕点?” “那去逛逛。”杜惜晴从床上爬了起来,抬手。 黄鹂立即上前帮她将衣裳拉齐整,重新系好腰带。 收拾好,两人推开门。 那屋外也是火光点点,那是巡夜的兵卒正提着灯来回巡视。 杜惜晴斜眼瞥了眼隔壁,见着那窗户也是亮着的,想来谢大人也未入睡。 只瞥了一眼,她便收回视线,转身同黄鹂一道往厨房走去。 这一路夜巡的兵卒见到她们也都一一颔首示意,随后一一避开,就怕是打扰她的兴致一般。 就这样来到了厨房。 厨房看着灯火通明,可房内却是空无一人。 只剩了一罐紫砂罐正置于灶台之上,咕噜咕噜作响。 那甜香的气味扑面而来。 杜惜晴揭开了紫砂罐的盖子,满满一罐的银耳羹。 看到这,杜惜晴便明白这是为了她的玩乐,厨房早有准备。 这一瞬间,她顿感索然无味。 黄鹂:“这……” 菟丝子 第42节 “来都来了。”杜惜晴取了两个碗。 黄鹂立马上前接过碗,先给她打了一碗,端至她的手里。 “大人在这,还要待上多久?” 杜惜晴用勺舀了舀碗中的银耳。 这李遮就是她心尖的一根刺。 上回同那庵主说了那么多,也不知她回头和她主子安王怎么说的,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快了吧,我已经见着他们在打包行李了,想必过段时间就能返回京城了。” 黄鹂捧着碗喝了一大口,开了话匣子。 “姑娘进京有什么打算?” 杜惜晴笑:“我能有什么打算,还是全听大人的。” 黄鹂哦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但杜惜晴清楚她的意思,虽说这谢大人对她态度好上许多,可眼下她身份还是十分的尴尬。 话又说回来,她也并不期待谢大人能给她什么名分。 在名分上,她可是在徐二那边吃足了苦头,不知受了多少磋磨。 这还只是富商家,算不得上是高门大户。 所以谢大人,杜惜晴倒也没想太多。 如果可以,做个外室,无拘无束的也挺好。 正想着,杜惜晴就听到背后叮呤咣啷一阵响。 杜惜晴转过身,看到那瓷碗碎了一地。 而瓷碗碎片上站着一个人,身下便犹如下雨般,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血。 杜惜晴吓了一大跳,但看清来人的脸后,又是一愣。 “庵主?” 她心中诧异,庵主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可转念一想,为了她的乐子,这一路兵卒和厨房里的人全都躲开了,这不恰恰就方便了庵主躲藏么? 怎就这般的巧? 杜惜晴心中有苦难言,但面上还是强撑着笑,一手捂住了正要叫的黄鹂嘴。 “你还好吧?” 浑身是血的女人抬起头,看她一眼,随即又蔫蔫的垂下头去。 她摇摇晃晃的在房内转了一圈,脑袋左右的看了看,看着像是在找路。 杜惜晴心中又是一惊,心中忽地一动。 “在你身后,往南,顺着湖走,就在湖边的小屋。” 庵主听到她的话先是一顿,紧接着提起了手中的刀,那刀身晃动着发出‘吭’的一声。 杜惜晴和黄鹂齐齐后退一步。 也正是此时。 ——嗖 随着一阵风声响起。 杜惜晴都还没来得及看清,余光都只扫到一道黑影呼啸而过。 紧接着就望见庵主肩膀上多了只箭,箭身都没入一半,那力道都带着庵主往后倒去,倒在了地上。 杜惜晴一惊,然后扭头。 便见着谢大人站在不远处,已经拉开弓了。 怎么没射中要害? 她脑中闪过了这个想法。 杜惜晴以前是见过他射箭的,几乎是箭箭封喉。 她正疑惑着,却见谢大人侧了下身,弓弦拉开,箭头向前。 眼看着箭头指向自己,杜惜晴这才意识到她这是和庵主站在了一条线上。 杜惜晴心中大骇,想着怎么躲开。 就见着那箭头往一侧偏了偏,似是无意的从她身上错开了。 这是躲开了? 要知道不久前,谢大人可是擦着她的脸射箭的。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她沿着箭头所指的方向走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她看见谢大人似乎是顿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顿。 ——砰 听着身后传来破窗的声响,杜惜晴知道那是庵主跳窗了。 谢大人收起手中的弓,快步向她跑来,眼见着是要继续追。 杜惜晴伸出了手,揪住了他的衣袖。 谢祈安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只是道。 “夫人是想要他死。” 是了,她刚才报的便是李遮的住处。 杜惜晴:“大人,奴家没得选。” 她不知道这李遮回京会同圣上说些什么,也不知她在谢大人心中的份量。 她不敢赌。 杜惜晴:“这李遮是何种人,大人也清楚,若是他在圣上面前胡说八道,大人会保我吗?” 他太清楚这些男人的德性了,把他们哄开心了,什么要求都应,可转头真去要了,那便不是忘了,就是避而不谈了。 杜惜晴感到手中的袖子似是用力,但又逐渐的软了下来。 谢祈安:“……罢了。” 他们就这样站着,直至一个兵卒上前,单膝跪地说道。 “刺客已被击杀,李大人重伤医治中。” 听到这里,杜惜晴大惊,松开了手。 难道这冥冥之中,连老天也不站在她这一边吗? 等那上报的兵卒离开,谢祈安一抖袖子道。 “夫人倒是小看了我手下的兵卒。” 杜惜晴怔怔地跪下。 “……奴家知错了。” “夫人还是不死心,还是这般急躁,见空子便钻。” 谢祈安一笑。 杜惜晴求饶道:“大人饶命……奴家只是只是……” “又是鬼迷心窍?”谢祈安打断她的话,“夫人只是不信我罢了,不信我能保住你,也不信我能给你荣华富贵。” 这些男人的花言巧语听多了。 杜惜晴谁都不信,她只信眼前看到的,手里得到的。 杜惜晴:“奴家不敢。” “起来吧。” 谢祈安叹了口气。 “这也不能怪你,口说无凭。”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本书。 那书面杜惜晴看着格外眼熟,正是徐二用来记录私盐买卖的‘书’。 这‘书’中不少地方都谈及了她。 杜惜晴紧张道:“大人?” 谢祈安:“圣上早就心知我那二叔有不轨之心,这次派人出来,除了收集证据,也是为了证明我的忠心……” 说着,他顿了顿。 “这李遮便是用来证明我的忠心。” 谢祈安:“所以李遮现在不能死。” 说罢,他转身,将那灶上的汤罐提到一边,随后将手中的‘书’丢进了灶台之中。 不过是眨眼之间,火焰便顺着书面向上,转眼就将那‘书’烧了个干净。 谢祈安:“此次调查,虽查出私盐一事,却未找到相关证据,而这主谋徐二死了,更是无从查起。” 说着,他望向杜惜晴。 “夫人信了吗?”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躺倒。 菟丝子 第43节 第30章 三十 杜惜晴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一步。 她感到惊喜的同时, 心中的不安更盛。 杜惜晴:“大人……” 她目光牢牢钉在谢大人的脸上,想着从他脸上寻些蛛丝马迹。 却见着他在笑。 杜惜晴同他相处久了,是真笑还是假笑还是能区分出来的。 所以她感到了疑惑, 因为谢大人竟是真的在笑。 谢祈安:“夫人还是不信。” 一阵风撩起, 甜汤的香味混着那纸张烧后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闻着又甜又苦。 杜惜晴:“为何大人非要奴家信呢?” “因为夫人太聪明了。” 他叹道。 “有些事若是不说清,夫人擅作主张还是略有些麻烦。” 杜惜晴:“奴家只是奇怪, 为何大人忽然对奴家这般好。” 要是说爱, 她这与谢大人才见了多久, 相互了解或许有些, 但要说起交心, 那就有些可笑了。 谢祈安:“若非要说个所以然来……” 他沉吟片刻:“因为我喜欢夫人的性子。” 听到这句,杜惜晴一愣。 “为心中那一口怨气, 能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的心思,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谢祈安道。 说着,他声调弱了些许, 听着像是在喃喃自语。 “这点, 我不如夫人。” 杜惜晴有些恍然,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这般说她的。 似是不愿在这个话题上说太多, 谢祈安话音一转。 “夫人觉得这便是对你好么?” 杜惜晴望向灶中。 “大人都将证据烧了……” “圣上最关心的是二叔和我,至于这私盐贩卖,圣上其实不那么在意。” 谢祈安说着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就没那么真了。 “和皇位比起来,一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呢?” 听到这里,杜惜晴便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他们这些大人物之间的博弈。 经过他这么一点拨,那点好确实也算不上什么了。 杜惜晴心中松了一口气, 却也隐隐有些说不出的酸涩滋味。 这人就是这样,贱得慌,稍微遇见了好的,心中总是忍不住地升起那么一丝期待来。 杜惜晴:“奴家清楚了。” 说罢,她低下头。 “奴家自当全心全意信任大人。” 谢祈安:“倒也不必说这些话来糊弄我,我那二叔现在应是无计可施了。”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阵整齐又细碎的脚步声从她身后响起。 杜惜晴转过身,见到不远处有几点亮光,那是灯笼的烛光。 几个提着灯笼的兵卒靠了过来,杜惜晴看到他们手中还提着一个担架,那架子还在往下滴着水。 杜惜晴定睛一看,架子下红通通一片,并不是水,而是血。 谢祈安:“竟将手下得力干将放出来杀人。” 她看向担架之上,手脚交错着和肉块一同堆在上面,只有一颗光溜溜的脑袋标明了这团烂肉的身份。 是尼姑庵的庵主。 杜惜晴被血腥气刺的侧开了脸。 她先前说了那么多,骗得庵主对她心软,可如今看到了这些,却也难免有些物伤其类之感。 谢祈安:“找个棺材将人埋了吧,好歹是一片忠心,总得让人体面些。” 倒还有些人情味,杜惜晴心想。 下仆的速度很快,转眼便将人带了下去,连同地上的血迹也都洗刷的干干净净。 谢祈安转身,朝着兰房的方向走去。 杜惜晴看着他的后背,又想到了那庵主。 这便是大人物们间的争斗,最终还是下面的人遭殃。 而她又恰是那下面的人。 兴许是之前谈话热了嘴舌,她这嘴忽然没了寻常那么紧了。 杜惜晴:“大人……会这般对我吗?” “哪般?”谢大人没有回头,“庵主那般吗?” 杜惜晴嗯了一声。 谢大人:“夫人这是想出去杀人?” 杜惜晴:“奴家自是没有庵主那般身手。” 谢大人:“夫人对我有忠心吗?” 杜惜晴停顿了片刻:“……有的。” 谢大人:“那夫人为我去死,夫人可愿?” 杜惜晴立即道:“大人这般英明神武,怎会如此轻易让人去送死?” 谢祈安笑了一声。 “夫人都不听我使唤,何来像我二叔对待庵主那般,对待夫人?” 还真是这般。 可嘴上自是不能应的。 杜惜晴狡辩道。 “奴家哪不听大人的使唤,是大人厉害,事事皆有布局,用不着奴家罢了。” 谢祈安笑着摇了摇头。 “少在这同我虚情假意,我那二叔这几天不知还会出什么昏招,夫人小心些。” 一听他这话,杜惜晴立马安分下来,连着几天都呆在屋子里。 反正不出门,总不会遇到事了。 可就是这般,这夜里隔壁啪嗒啪嗒一阵响,听着像是进了一大群人。 彼时,杜惜晴正趴在床上,对着床架上挂着的灯看话本子。 她心想着,这是谢大人招了手下的兵卒要说些什么话? 于是她侧过了脑袋,将耳朵贴在了墙上,想着偷听些。 紧接着。 “二郎,见你一次可不容易。” 一道男声响起。 这声音杜惜晴还从未听过,隔着面墙壁也听地不太清楚,只是这一句说的人像是十分的愤怒,声调高了不少。 可除了这一句,后面声音小了些,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杜惜晴听了会儿,打了个哈切,继续翻手里的话本子。 ——啪 那茶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十分清脆,紧随起来的便又是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一群人往前走了几步。 “……二郎是看不清眼下的局势吗!” 又是那道没听过的男人说话声。 杜惜晴侧过了身子。 说话的男人似是气极了,声量都控制不住,近乎是在吼了。 “圣上是什么情况,二郎你比我清楚,若是再由他继续胡来,我们还要丢几个城池?还要死多少百姓?” “二叔是为了百姓,还是为了那个位置,你自是清楚!” 终于是听到了谢大人的声音。 二叔? 这安王直接来了? 菟丝子 第44节 杜惜晴大吃一惊,还没等她弄清眼下的情况。 又安静了下来。 这可令杜惜晴抓耳挠腮起来。 她直接贴在了墙上,侧着耳朵去听。 “二郎既不愿帮我,那也不要阻拦我,李遮我要杀!你身边的那个寡妇我也要杀!” ----------------------- 作者有话说:小小过渡一下,差不多要进入京城篇了。 第31章 三十一 听到此句, 谢祈安便知道,这是二叔故意说话气他。 他这人从前就是如此,明明大他将近一轮, 却没丁点长辈风范, 见他有喜欢的便总要做些事情从中作梗。 谢祈安:“你要杀李遮便罢了,这关那寡妇什么事?” 二叔不说话,他抬眼看了谢祈安一眼, 面上怒色渐缓, 笑了一下。 “这样一看, 二郎你是真喜欢那个寡妇啊。” 谢祈安:“那又如何?” 二叔:“不如何, 只是没想到二郎你也会有喜欢的女子。” “你没有吗?”谢祈安反问, “我见二叔当时将那位庵主从牢里弄出来,还是费了番心思的。” “喜欢自是喜欢的。”二叔说着也叹了口气, “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这人与人之间,最看中的便是用处, 云娘虽是忠心美丽, 但出身太低, 便也只能如此了。” 谢祈安听着眉头一皱, 虽心知他这二叔是什么性子,但心中却仍有些不太舒服。 二叔:“你瞧,又不舒服了。” “我知二郎你重情,自是瞧不上我这样的人。”二叔笑道,“可在皇家谈情义,二郎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既然不谈情义,二叔你应当第一个杀我,而不是杀李遮和那寡妇。”谢祈安冷冷回道, “你应该清楚,我定会将你活捉。” “你……” 二叔‘嘶’了一声,一手狠拍在桌上。 “我虽是狼心狗肺,却还未到灭杀至亲的地步吧。” 谢祈安:“二叔,你杀不了我。” 他望向二叔身后的纸窗,隔着薄薄的纸窗,昏黄的光点正映在其上,隐隐可见人影一串接着一串倒影其上。 二叔苦笑一声。 “你都将这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哪能杀得了你?” 谢祈安:“二叔为何不带人来?” “我还不知道你这杀胚性子?”二叔一手背在身后,“你不会杀我,可我若是将我那弟兄们带来,不得被你杀个干净……既然我来。” 说到这,他叹了一声。 “便放了他们一马吧。” 谢祈安:“二叔这有情有义之处倒是奇怪。” 二叔:“是在说云娘?我是对不住她,可这女人哪能同同生共死的兄弟相比?况且她先前杀夫,谁能保证她往后不杀我?” “二郎不是这般想的么?” 二叔反问道。 “我看你不也收了一个这般的寡妇么?” 谢祈安道:“我怎样想和你有干系吗?” 二叔笑着摇了摇头,“二郎你这性子真得改改,要是说了你不想听的话,你非得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刺人。” 说完,也不等谢祈安回答,二叔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云娘的性子我清楚,她一恨男人,二恨那对男人卑躬屈膝讨好卖娇的女人,我从未见她放过人,你那寡妇竟然被她放了,大抵是同她一样的女人。” “这种女子,心狠手辣,若是用到对处,好处自是多多的。” 说着,二叔望向谢祈安。 “你有用她吗?” 谢祈安:“要欺骗一女子来行事,我还没那么下作。” “老毛病又犯了。”二叔抬手倒了杯茶,“你这没酒,喝起来也是没滋没味的。” 二叔:“你大姐的事,还没吃够教训吗?” “什么教训?”谢祈安冷笑一声,“我阿姊仗打得好好的,竟将人拉回来成亲,若不是我阿姊拦着,我定将那混蛋剁成两块。” 二叔:“你还是不懂啊,二郎,你家三人从军,无一人在京中,如何能让圣上放心?” 听到这里,谢祈安更觉好笑。 “我如何不懂,可朝中有人可用吗?如此紧要关头,不想着一致朝外,竟还想着铲除异己?” 二叔听着又是一笑。 “这话你同圣上说去,又不是我赐的婚。” 谢祈安闭眼。 “我何尝没有说过……” “二郎。” 他倒了一杯新茶,推到谢祈安面前。 “圣上已经不是当时那个圣上了,你究竟要执迷不悟到何时?” “我执迷不悟?” 谢祈安瞪向他。 “那你要如何,招兵买马,杀入皇城之中?” 二叔:“不然呢?” 谢祈安:“眼下夷人在外虎视眈眈,朝中再一乱,这最后坐上王位的是二叔,还是夷人?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番话我前年便听你说过,虽说有道理,可你看这朝中局势,还有多少人愿同你一同对外?” 二叔笑道。 “这折腾来折腾去,圣上倒怀疑起了你,二郎你说这好不好笑?” 谢祈安不语。 二叔:“二郎你重感情是好事,可也得找对的人。” “这与二叔无关,二叔还是先想想怎么和圣上解释吧。” 谢祈安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二郎。” 二叔又叫了一声。 “圣上早就清楚我的意图,你猜为何派的是李遮过来?又为何会答应由你来处理。” 二叔:“圣上太清楚你的性子了,知晓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我一同造反,二郎你当真以为,他这能被旁人三言两语摆布?” 谢祈安:“闭嘴!” 二叔:“你可是他一手养育长大的,知子莫若父啊。” 谢祈安:“我让你闭嘴!” 他猛地转身,直将那腿边的椅子撞飞了出去,发出‘砰’的一声。 二叔却是笑了。 “二郎还是如此自欺欺人。” 谢祈安闭上了眼,抬起手。 那房门早在他撞飞椅子时被外面的兵卒推开了。 谢祈安:“将人带走。” 那兵卒上前,拿起绳子就要捆人。 那麻绳顿时在人身上勒出一道红痕。 谢祈安顿了顿,叹道。 “……别捆了,就这样带下去。” 二叔又摇起了头。 “二郎还是心软啊,可这样摇摆,终究害人害己啊……” 谢祈安没再说话,直至人被带下去,院子也空了下来,他才撑着桌子,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脑中乱如浆糊,可心中却又空荡。 万千苦闷,不知从何处开口。 “……大人?” 谢祈安抬头,就见着门口站着一道人影。 那人手里还提着一壶茶水,另一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杜惜晴:“奴家心想,大人兴许是想说会儿话?” 谢祈安听着一笑。 菟丝子 第45节 “夫人真就是见空就钻啊。” 杜惜晴:“那大人喜欢吗?” 谢祈安望去。 却见她换了一身衣裳,披着一层薄纱似的外套,脸上似扑了粉,白里透着红。 再那烛光一照,一双眼眸眼波流转。 或许是寂寞,也或许是眼前之人美丽。 谢祈安笑道:“确实喜欢。” ----------------------- 作者有话说:寂寞的人听着伤心的歌~(唱) 第32章 三十二 他的眼神变了。 杜惜晴想。 她对旁人眼神, 尤其是男子的尤为敏感。 长了这么具皮囊,那总是虎视眈眈的男子要多些。 而男子又和女子不同,大多是欲走在情之前。 杜惜晴不怕他有欲念, 怕的反而是他没有。 杜惜晴:“大人喜欢便好。” 她先将茶壶与糕点摆好, 随后将撞开的椅子拖了回来,大概估量了下位置,放在桌前, 与谢大人面对面。 这位置还有些讲究。 杜惜晴曾听人说过, 花间看流莺, 月下看美人。 那环境美, 人便更美。 如今屋内烛光闪闪, 又恰是面对面。 杜惜晴侧身斜倚着桌面坐了下来,撩了下脸边的碎发, 缓缓抬头。 她不知自己眼下是何般模样,但应该是美的。 因为过往每每如此,那些男人总会顿上一顿, 便如现在。 谢大人看着她, 双眸定住了。 过去片刻, 他才笑道。 “夫人真是做足了功夫。” 杜惜晴将提起茶壶, 将茶水倒进茶盏,那茶水还冒着些许白气。 “虽说这秋日还有些燥热,可夜里还是凉意十足,奴家令厨房煮了些安神茶送来,想来大人今日夜里会睡得不太安稳。” 谢祈安笑了声。 “难怪你那前两任丈夫受不住……” 杜惜晴:“大人将我放在身边,不就是为了疏解心中苦闷吗?奴家自是要为了大人全力以赴。” 谢祈安笑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夫人在隔壁听到了多少?” 杜惜晴想了想,照实说道。 “奴家没听到多少,只有大人的二叔偶尔声量较大的几句话, 听的比较清楚……” 杜惜晴抬眼,压下语调,可怜兮兮地同他说道。 “大人,奴家会死吗?” 以前谢大人是不吃这套的,但现在却有些不同了,他似乎是有些感情了。 杜惜晴便想试试。 谢祈安看她一眼。 “不会,你既然见到二叔被我捉了,就知道他杀不了你。” 说完,他停顿片刻,又补了一句。 “只要我在,就没人能杀得了你。” 态度还真是变了。 这要放在以往,他哪会像这般保证。 “有大人这句话,奴家便放心了。” 杜惜晴见他手中茶盏空了,提起茶壶。 谢祈安将茶盏往前一推,笑道。 “夫人这是满意了?” “自是满意了。” 杜惜晴将茶盏满上。 “那奴家也得投桃报李,大人可否同奴家说说您的烦心事?” 谢祈安:“夫人,恨你的父亲么?” 杜惜晴手中动作一顿,那茶水从茶盏中满了出来。 谢祈安抬手一托,将茶壶从她手中取下。 “我听夫人话中对先前两任丈夫怨气慢慢,却鲜少提到自己的父亲,便是提到了,也是悲痛不解更多,夫人恨么?” 杜惜晴:“奴家不清楚。” 这里她并没有说谎。 她父亲到底与那些令人生厌的丈夫不同,因为一开始是对她极好的。 杜惜晴:“他待我不像是生了个女儿,所以后来,逃难时,他将奴家卖了,奴家都不敢相信,他怎就……变成了这样。” 谢祈安:“夫人果然听到了更多。” 杜惜晴:“大人的二叔那般嘶吼,总是会听到一些,可奴家并未撒谎。” 谢祈安:“我知道,夫人只是挑选些我爱听到的事情讲与我听罢了……” 他倒是清醒。 所以这时常令杜惜晴感到困惑。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放任事情继续发生下去,确实是十分的自欺欺人。 这世上,怎会有人这般行事,清醒又糊涂。 谢祈安:“自我记事起,圣上便时常同我说,他将会收复失地,会将夷人全都赶出去……结果近年来,那派出去和亲的公主不知几何,划出去的城池也是一座接着一座,我也奇怪,人怎能,变成了这样?” 其实不是人忽然变了。 而是那人的性子一直便是如此,只是一早没有发现罢了。 杜惜晴曾也不懂,可后来嫁了几个人,见了那男人虚伪的面目,便也渐渐懂了。 因大娘不愿同父亲多亲近,怀不上孩子,家里便接了二娘进来。 他父亲本就不是多专情深情之人。 所以后来逃难遇大事将她卖了,不也就自然而然了么? 可惜,杜惜晴想通了,这谢大人没有想通。 这也很正常,扪心自问,杜惜晴也是嫁了人,过了许久才渐渐明白。 也是到了现在,她才明白,有些事非得经历过,脱了一层皮,才能真正的放下。 想到这儿,杜惜晴倒忽然有些明白这谢大人为何是清醒又糊涂了。 他没脱那一层皮,所以还心存侥幸,所以放不下。 “奴家也曾因为父亲的这般变化而痛苦万分。” 杜惜晴没说她是如何明白她父亲本就是那种人,她心知现在的谢大人根本听不进去,这话题对现在的谢大人来说,无解。 她只能先转移话题,将他的注意力全都转开。 “奴家因此曾还做了件十分幼稚的事情。” 谢祈安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何事?” “彼时奴家嫁了徐二,过得比未出嫁时还要风光滋润,便想着让我那父亲看看,他要卖的女儿如今过得如此之好。” 杜惜晴从前确有这么做过,也想问他。 “我想问他……他有后悔过么?” 谢祈安立即被勾起了兴趣,也许他心中也这么想过,语气变得急促起来。 “然后呢?” “奴家便派了人去寻他,结果人是找到了。” 杜惜晴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只剩黄土一捧,孤坟一座。” 杜惜晴:“原来是他当时卖我,奴家跑了,没能交货,被买家堵了门,打断了双腿,便这么……死了。” 她又试着笑,但仍旧没笑出来。 菟丝子 第46节 “倒也……倒也算是报应了。” 谢祈安看着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开口。 他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少见。 “我父死了之后,奴家既觉得心中空虚,又觉心中轻松。” 她眨了眨眼,眼中干涸的落不下一滴泪。 “便……算了吧。” 这世间种种,似乎很多事都是这般没头没尾。 说不清也道不明。 杜惜晴:“走了这么一遭,奴家清楚其中滋味,奴家不劝大人,也劝不了大人。” 说着,她又重新将一杯茶盏倒满茶水,端于谢大人面前。 “也就只能同大人说说话。” 可谢祈安没有动。 他盯着杜惜晴,一双眼在烛光中闪动。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站起了身,往前走了几步,掀开了桌子。 随着那茶盏与茶壶摔碎的声响。 杜惜晴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拥入了怀中。 第33章 三十三 那怀抱拥得很紧, 伴随着阵阵灼热的呼吸铺散在她的头顶。 他可真高啊,杜惜晴想。 她几乎整个人都陷进了他的怀里,犹如身处一座火炉之中。 谢大人身上烫得惊人, 也许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便是一身火气, 隔着衣衫都觉得烫人。 杜惜晴僵了一下,又放松了下来。 要说实话,她并不讨厌谢大人的身体。 他这脸蛋就长得十分俊俏, 衣衫也不似有钱人家那般要被熏香熏入了味, 又或似农家那总是带着汗馊的气味, 他身上带着一阵淡淡的皂角味, 还有糕点味。 这深更半夜, 虽肚里不饿,却也被这气味勾的有些嘴馋。 于是她悄悄将鼻尖下压了些, 轻轻地嗅了下他身上的气味。 他这人连身上的气味都是烫的,杜惜晴这吸了一口气便觉着被烫了一下。 杜惜晴原先以为自己对那男欢女爱没有太大的感觉。 因为这大多情况,并不是出自她本愿, 虽说她前两个丈夫长相也算是不错, 可到底还是差些东西。 她也说不出是差了些什么。 但眼下的情况却有些不同了。 从先前早起从窗户里偷看他练武, 杜惜晴便感觉到了。 她似乎是颇喜欢谢大人的这身皮囊。 便如那些男人喜欢将这天下的女子, 分为小家碧玉的、风情万种的…… 这男人也分不同种,而谢大人恰好便是她喜欢的那种。 她竟与那些痴迷女色的凡夫俗子并没有太大区别,只喜欢人家的身子。 想通之后,她也不别扭,两手往他腹上一搭。 那手下的肌快便猛地崩紧。 谢祈安:“别动!” 杜惜晴:“为何不能动?大人不是这个意思么?” 她说着,两手顺着腹部往上撩,这一路层峦叠嶂,由软转向硬。 可谢祈安却双手猛地一用力, 更是把她拥紧,将她两只手就这么夹在胸前。 “我说过,夫人不愿意,我不会勉强。” 杜惜晴笑了一声,这双手都被他压着不能动弹。 “大人怎知奴家不愿意?” 说着,她扬起头。 即便如此,还是没能够得上,只堪堪咬了下他的下巴。 就是这么一下,那压在她身上的双臂瞬间松开。 于是杜惜晴往前走了一步,随着他后退的脚步,又贴了上去。 杜惜晴:“奴家这看着,像是不愿意的模样么?” 谢祈安定定地望着她,那烛光昏暗,照得他脸上半明半暗。 见他这般反应,杜惜晴抬起手,轻轻地抓住了他的右手。 她这一边抓着,一边看他的脸。 他脸上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化,但也没有打开她的手。 于是杜惜晴再更近一步,她拉起了谢大人的手,搭在了自己另一只手臂上。 她今天穿的衣裳也与以往不同,轻飘飘的。 她轻轻地扣着谢大人的手,捻起了那袖口的一角,一点一点的向上拨去。 “大人总说我不情愿。” 那烛光透着轻薄的纱衣,隐隐映出了身体的轮廓,随着衣袖的上拨,轮廓由黑影转向了白皙的肌肤。 而那肌肤平整而又光滑。 杜惜晴将他的手指按在了小臂之上。 “大人不妨摸一下,看奴家是情愿还是不情愿?” 谢祈安一顿,那贴在她小臂上的手指按下了一个小坑。 杜惜晴看见他喉头一滚,随即周遭一花。 她都没看清人是怎么动作,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等再看清时,那脑袋便向后仰着,看见那床幔同谢大人一同压了下来。 * 日上三竿。 一道光束从床幔的间隙穿入,正巧落在了杜惜晴的脸上。 她翻了一个身,抬手挡在脸上,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照理说,晚上弄了这么一通,身上定当是黏糊燥热的,可这身子干爽不说,还有丝丝凉气从那床幔缝隙透进来,时不时还能听到书页翻动的哗哗声响。 杜惜晴一手拉开了床幔,撑着身子倚在了床头,打了个哈欠。 这床上的丝衾滑溜溜的,她这么一动作便直接从肩上滑了下来。 “醒了?” 杜惜晴定睛一望,先是望见地上放着一盆装着一大块厚冰的冰盆,凉意袭人。 接着她抬头往前看去,便见着对面的桌旁正坐着一个人。 是谢大人,他正翻着手中的书,面前的茶盏都空了大半,眼看着是坐了许久了。 杜惜晴:“大人怎么在这儿?” 谢祈安放下了手中的书。 “我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 说完,他抬起头。 “难不成要我将夫人抛下不管?” 他目光在杜惜晴身上一顿,又移开。 “这秋日虽说燥热,但房里放了个冰盆,还是有些凉意的,夫人把衣服穿好了好。” 杜惜晴低头瞥了眼,笑道。 “大人昨夜不都看了个干干净净,奴家这穿与不穿又有什么区别?” 谢祈安没理会她的调笑,叹道。 “夫人身上可还痛?” 别看这谢大人,人看着老沉稳重,昨夜那一试,杜惜晴便清楚,他应是没碰过女子,要不然也不会这般毫无章法。 所幸谢大人还算是听劝,要重便重得,要轻也轻得。 “不痛了。” 杜惜晴笑道。 她心中还是有些奇怪,她那父亲都有大娘二娘,徐二在娶她之前屋中也有通房。 这富商都如此,为何这身处皇家的谢大人却像是未经过人事一般? 杜惜晴:“大人先前是没做过这种事么?” 谢祈安:“夫人指何事?是去青楼,还是纳通房?” 菟丝子 第47节 杜惜晴道:“大人未去过,也未曾纳过。” “夫人对此倒是经验颇足。”他笑了一声。 谢祈安:“我阿姊刚成婚,便饱受她那夫君水性杨花之苦,我又怎能这般胡来再去伤她的心?” 杜惜晴一顿,没想到竟是因为这个。 这世上男人哪会顾及家中女眷想法,他这样确实难得。 谢祈安:“夫人有什么想要的?” 他忽然问道。 这点倒又与其他男人没有不同了。 睡过了,心满意足了,便要给她些好处。 可或许是昨日谈话,抑或是他对胞姐的怜惜,都令她心中有些触动。 她不想再要那些黄白之物。 杜惜晴:“我想要……大人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第34章 三十四 谢祈安神色似是一怔。 “只要这个?” 杜惜晴将胸前的发丝向身后一撩。 “有大人在身边, 这荣华富贵还需要奴家来要么?” 谢祈安:“倒是贪心。” 说罢,他轻声问道。 “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杜惜晴侧过身子,整面朝向他, 那丝衾又往下滑了一些。 “大人想怎么叫呢?” ——啪嗒 这是谢大人提起椅子放到一边的声响。 他走到了床边, 提起了滑下的丝衾,盖在了她的身上。 “旁人都是怎么叫你的?” 杜惜晴笑道:“大人指的是哪些旁人?” 她打量了一番。 这谢大人虽是穿了衣服,可也只着了一身内衫, 隐隐可见些许肉色轮廓。 因为弯腰俯身为她盖丝衾, 一边的腿也略微曲起, 压在了床沿。 杜惜晴这一时就没能忍住, 她抬起手搭在了他的腿上。 “是说的奴家身旁的侍女?” 她说着, 手顺着腿往上撩。 “还是说的奴家从前的丈夫?” 可这手刚往上滑了些许便被按住了。 谢祈安提起了她的手,一同塞进了丝衾之中, 随即直起身。 “都说来听听。” 杜惜晴调笑了一句。 “侍女叫的是小姐,丈夫叫的是晴娘,大人要叫哪一个?” 谢祈安看她一眼, 没有理会她的调笑。 “就叫姑娘吧。” 杜惜晴:“为何?” 谢祈安:“姑娘不想嫁人, 自然是姑娘了。” 杜惜晴怔住了。 “没想到这也被大人看穿了, 奴家本来还奇怪……” 她说着双眼往下, 扫了眼自己的身子。 “大人得了奴家的身子,怎就一点名分都不给?” 谢祈安:“姑娘想要吗?” 还真不想要。 她也不是没有嫁作人妇,虽说吃饱穿暖,可那早起敬茶,吃饭要服侍公婆,妯娌间聚集吃茶说些无聊的话,平时大些声说话不行,不说话也不行…… 总归是过得没意思的。 可不嫁人, 这世间又哪有她的容身之处? 杜惜晴:“大人是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谢祈安:“还有姑娘不敢说的话?” 太多了。 她不想嫁人,她不想生子。 这哪项说出来不是大逆不道?哪个男人又能体谅她? 她刚嫁给郑兴大时,还存了点幻想,便说了心中所想。 结果他来一句。 “你若不生养,那我娶你作甚?” 原来这世间,男女交合,不过如此。 便是父女之间也无多少真情,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怎能奢求男女之间的真情实意? 可人不知怎么的,是否是生来便带着贱性? 她见这谢大人对他胞姐如此,竟也心生希望。 杜惜晴:“因为大人同旁人不同,奴家有些话便敢说了。” 谢祈安:“什么不同?” 杜惜晴:“大人待您胞姐格外不同,格外的心痛她。” 谢祈安:“一母同胞,怎能不心痛,圣上竟然许了这样一个人给我阿姊,还不如不嫁人。” “对啊,还不如不嫁人。” 杜惜晴撑起了身子,往前爬着一点一点朝他靠近,直至爬至床沿,见离人近了,她伸出了手。 “大人既然心痛阿姊,那想来也明白奴家的苦处。” 说着,她将手搭在了谢大人的手上。 “大人心疼心疼我。” 杜惜晴:“若是我不嫁人,那我还有栖身之处么?” 谢祈安:“原来这才是姑娘真正想要的。” 他没有打开杜惜晴的手 “既然答应了姑娘,要给姑娘想要的。” 他低下头,反手一翻,捏住了她的手。 “自是要满足你的。” * 府内忙碌了起来,时不时能撞见侍女进进出出,兵卒跟着搬运各式各样的木箱子。 应是在为回京做准备,连谢大人都时常不在府里。 整个府里好似只剩下了她与安王这两个闲人。 是了,杜惜晴在府里碰见过安王。 不得不说,这谢大人对家里人还是挺不错的,哪怕先前与安王斗成了那副模样,将人抓进府里后,没有严刑逼供便算了,还好吃好喝的待着。 她这偶尔在花园中散步时都能遇到他。 就是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兵卒,只能远远看上一眼。 安王与谢大人还是有几分相像的,所以她能一眼认出来。 可又有很大的不同,这安王眉眼很淡,轻飘飘的挂在脸上,一眼看去,便觉着十分的轻浮。 人也确实非常的轻浮。 有次散步时,不巧正面碰上了。 那安王往前走了几步,直勾勾盯着她。 安王:“难怪二郎心动,原来是个美人。” 杜惜晴没有理会他。 他却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可惜啊,若是以往,我遇见这般美人定要备些酒水好好招待一番……” 杜惜晴皱眉,正想回呛几句,便见着他转过身,双手背在身上,摇着脑袋往一旁走去。 菟丝子 第48节 “可惜了,可惜了。” 这话听着很是奇怪。 先不说男女大防,便是换了其他女子也不会随意和一陌生男子吃饭饮酒。 虽说可能是他说来调戏的话。 可杜惜晴还是感到了奇怪。 她又忆起之前在兰房里听到的话。 这安王话里话外都是要谢大人同他造反。 虽杜惜晴心知这也许会是她想多了,可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便一如往常,她隐隐有种机会来了的预感。 这么想着,她让黄鹂带些好酒请那些兵卒吃饭。 杜惜晴报了几个人名。 先前她可不是仅仅看些话本子而已,她还托黄鹂叫这些兵卒跑下腿帮她买些东西进来。 这一来二去的,她便弄清了这附近兵卒的名字。 再加上去花园散步,记下了那几个跟在安王身后兵卒的脸。 这其中还真有好几个熟面孔。 为了避免黄鹂生疑。 杜惜晴还多说了几句。 “毕竟这些兵卒时常来这边巡逻,打好关系,问些事情也是更容易些。” 但黄鹂可不像莲蓬那个傻丫头,来回几次后,便隐隐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黄鹂:“姑娘这是要偷偷去见安王?” “是。”杜惜晴也不否认,“那天晚上大人同安王说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一部分。” 黄鹂一惊。 “姑娘,这些可不能瞎说啊。” 杜惜晴:“你也不要再同我装傻。” 回想黄鹂从前谈起谢大人的态度,这府内的下仆或多或少都会偏向谢大人。 这很正常,毕竟他们的主子是谢大人,自然要偏向主人。 杜惜晴:“你应该很清楚大人的处境,现在可不是他怎么想,这圣上就怎么想……” “可旁人的话,大人都听不进去……” 话说到一半,黄鹂停住了,猛地看向她。 杜惜晴笑了笑。 “是啊,旁人的话他听不进去,所以就得我来说……” 第35章 三十五 黄鹂大惊失色, 但她很快控制住了面上的表情,只是说话声发着颤。 “……姑娘,您有把握么?” 杜惜晴:“总得一试, 我需找安王问些话, 若是不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又怎把握的住一个人心中所想,连心中所想都弄不清, 又怎能说服一个人?” 黄鹂眉头一皱, 犹豫了片刻, 但又很快下定了决心。 “好, 我来帮你。” 看, 这样一个外人都能看清谢大人所处困境。 这世上很多事就是如此,掺杂了情义, 反倒畏畏缩缩,下不了决定了。 黄鹂这机灵劲强上莲蓬太多。 杜惜晴让她去请那些兵卒吃酒,本来是想筛选出一些贪财好酒之人, 她不光将那几个兵卒吃酒的情况报了过来, 还记下了这些兵卒换班的时间。 安王这般的危险人物。 总不可能一个兵卒从早守到晚。 这么一筛, 还真让她筛出了绝佳的时期。 黄鹂:“姑娘, 今晚是王大轮值,我再去邀请那王大他们吃酒,他定会去的。” 杜惜晴:“我先前丢的簪子,王大捡了么?” 黄鹂:“捡了捡了,我先前出去洗衣服时,就看到他婆娘头上叉着那个簪子,后来你说簪子不见了,就没见他婆娘再簪了。” 杜惜晴:“那我就今晚去找安王, 你将人拖久些。” 黄鹂:“我先前邀他们吃过几次了,他们确没有一开始那般警惕……可那些兵卒毕竟是上过战场,你这过去,怕是很容易被发现啊。” 杜惜晴:“这便是我为何让你帮我挑人,这王大嗜酒贪财,明知我簪子丢了,哪怕是藏起来都不愿还给我,你猜他若是发现我同安王见面,会如何?” 黄鹂顿住,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放心吧,出了事我一人会扛。”杜惜晴拍了拍她的肩膀,“你看我先前行事,哪次牵扯到你了?” 黄鹂抿了下嘴。 “……我定会全力助你。” * 安王住在东边的厢房中,那块原是妻妾的住所,所以四面都砌了院墙,若是要进去,只能通过前院的门,或是翻墙。 这门便由两个兵卒守着,刚抓安王那几日,守着的兵卒会多些,时间久了,人少了,也懈怠了。 这是常理。 便是黄鹂都站谢大人这一边,存了些许助主子篡位的心思。 这兵卒有些私心,会懈怠更是正常。 谢大人手下的兵卒都算好了,她让黄鹂请他们吃喝许多天,也就只勾了王大这一班会在轮值时离开。 杜惜晴躲在一侧墙后,听黄鹂同王大他们寒暄一阵,这王大便怂恿着同值的同僚一同去吃酒。 王大:“怕啥,我们这都守了多久了,再说了那安王手里的兵远得很,就是想救,那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来。” 难怪胆子这么大,原来安王眼下是孤立无援啊。 等那头没声了,杜惜晴才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见着那门前已经空了,她便立即跑了过去。 这一路上顺畅无比,连一个侍女都未见到。 说是厢房,但更像是单隔出来的院子,她左右进了几个屋子,找了一圈,最后是在最里面的屋子里找到了人。 彼时,安王怔躺在躺椅上,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捏着话本子,好不惬意。 安王:“夫人来了?” 杜惜晴没有靠近,只道。 “不是殿下想要我来的吗?” “夫人聪明。” 安王笑着将手中的话本子抛到一边。 “这样看来,我没看错人。” 安王:“我那侄子性格执拗的狠,不撞南墙不回头,对外人也是无情无义,他能容得下夫人,令我实属意外。” “拐弯抹角的话就免了。”杜惜晴道,“奴家来一趟时间有限,不如有话直说。” 安王:“夫人爽快,不知夫人能否劝解几句,我那侄子有时还是过于重情了。” 其实杜惜晴心中清楚,篡位这事,估摸是劝不了的。 可她还是来了。 杜惜晴:“殿下可否同我细说,奴家这事也是一知半解,便是要劝,可能也劝不到点子上。” 这安王便将谢大人的事说了一遍,谢大人同圣上之间的事,她大多听黄鹂说过。 安王:“我是真没想到他对圣上如此忠心,竟哄骗我,愿与我一同谋反,将我从义阳郡中骗了出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听这意思,谢大人这是将安王从他的大本营义阳郡骗到了此处,来了个瓮中捉鳖。 杜惜晴:“殿下,您的兵多吗?” 安王:“夫人这是何意?” 杜惜晴:“因为殿下说您是被骗来的,想来若是不骗,与殿下对上,或许会有番苦战?” “确实如此。”安王叹了一声,苦笑道,“说是二郎重情,我这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若是将殿下放回义阳郡。”杜惜晴问道,“殿下的胜算有多少?” 安王顿住,回望来。 “夫人这是……?” 也不知是为何,杜惜晴明明清楚,要是谢大人同安王一同谋反,要是成了,那她自是会沾上些光。 虽说不知能不能说服谢大人,但这条路无疑是最保险的。 这样才是对的,反正她眼下的日子算是不错,这谢大人对她算是百依百顺,不过是需要多动些嘴皮子多哄些罢了。 她又不是没有哄过人。 可她忽然想到了那寒冬腊月里洗衣长了冻疮的手,又想到了那无人在意的米饼。 一团火气便这么从她肚里烧了起来。 杜惜晴:“殿下觉得奴家能劝服么?” 菟丝子 第49节 安王一怔,没有说话。 “殿下有没有想过另一条路?”杜惜晴抬眼,“那皇位只有一个,为何一定找旁人来协助?” 安王嘶了一声,怒道。 “二郎可是待你不薄啊。” 杜惜晴却是一笑。 “自从灵州失守,奴家便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每到夜深人静之时,奴家都会想,若没有那夷人,奴家又何至于沦落至如此境地?” 她知道这安王想听什么,这般不将女子放在眼里的人,若谈些小情小爱,定是被他嗤之以鼻。 杜惜晴:“可圣上却一退再退,这样下去,奴家何时才能重返故乡?” 安王怔住,定定的望着她。 杜惜晴:“家仇国恨在前,儿女情长又算得了什么?” 安王一叹。 “夫人大义。” 杜惜晴垂下眼,肚中的火气愈演愈烈。 “若奴家劝不来大人……” “还望殿下,大义灭亲。” ----------------------- 作者有话说:纯恨战士开始发力! 第36章 三十六 安王:“夫人虽说的很有道理, 假若夫人真劝不下二郎,那夫人如何放我呢?义阳郡离这可不近。” 杜惜晴:“虽说不近,可骑马的话, 去往义阳郡不过半日。” 安王:“那姑娘会骑马, 能不打草惊蛇的出门么?” 杜惜晴抬眼。 “奴家不懂这些,可有人懂。” 安王:“谁?” 杜惜晴:“李遮。” “这种小人。”安王不屑道,“此人背信弃义, 哪能信他?” “殿下, 小人有小人的用法。”杜惜晴微微一笑。 安王不语, 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杜惜晴:“殿下知道他有二心, 圣上也知道, 他若不来个将功赎罪,怕是小命难保。” 安王两眉紧皱, 似在思索。 杜惜晴朝安王望去,又是一笑。 “这眼下不就有大功一件么?” 安王一顿,回望而来。 杜惜晴:“天底下, 哪有从龙之功大?” 安王:“夫人当真是聪明啊……可我先前才派了人去杀他, 他会愿意助我?” 杜惜晴:“无妨, 容奴家去说说, 想来孰轻孰重,李遮是分得清楚的。” 安王:“那便麻烦夫人了。” “奴家先行一步。”说罢,她向安王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这返回的路上也是一路畅通,就是出那扇必经之门时卡了一下。 王大不知何时回来了,见到她先是一愣,随即转过身像是没见到她似的。 杜惜晴暗笑一声,脚步轻快的跑开了。 她抬起头, 望向那天边,一轮皎月正挂于空中。 恍惚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两个夜晚。 她偷偷打量着准备刀具方便第二日打虎的郑兴大;她安抚着因那爷孙逃走而惴惴不安的徐二。 便是如此,不安又兴奋。 只有这种时刻,她肚中那团气才能消停片刻。 而此时此刻,终于轮到了谢大人。 这么想着,她兴奋地跳了起来。 就这么又跑又跳的回到了兰房。 兰房已经燃起了蜡烛,烛光点点中,一道人影正坐于桌前。 见她回来,谢祈安合上了手中的书本,笑问道。 “这么晚回来,是去见了什么人?” 就知道瞒不过他,杜惜晴也不气馁,反问道。 “大人您猜猜?” 谢祈安还是笑:“是去见了我的二叔?”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 杜惜晴叹气。 说实话,她这同安王见面的过程堪称简单粗暴,若是谢祈安什么都没发现,那才是奇怪。 毕竟谢大人可不傻。 可他知道她同安王见面,不知道她与安王说过什么啊。 和这些男人相处久了,杜惜晴也渐渐发现了一点。 很多人其实不傻,可为何会被骗呢? 自是因为,这些聪明人会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话。 谢大人很显然就是这种人。 杜惜晴道:“大人要不猜猜奴家和安王说了什么?” “你们还能聊些什么?”谢大人笑了一声,“无非不是二叔想让你劝我。” 看吧。 不得不说,这叔侄俩还是很了解对方的,可又不是那么的了解。 杜惜晴:“大人说得没错……” 谢大人:“同样的话,我不知听过多少回了。” 说着,他挥了挥手。 谢大人:“姑娘你应该清楚,我是听不得劝的。” 杜惜晴:“奴家当然清楚,可总得说些场面画。” 她望着谢大人,不知怎么的,心中恶意滚滚。 她倒要看看,在叔侄俩之间,究竟是那王位更重要,还是那情义更重要? 杜惜晴垂下眼:“奴家不劝大人了。” * 接下来几日,杜惜晴的衣裳以及一些随身物品都被装进了箱子,眼看着就要启程了。 杜惜晴也不再等待,直接去找了李遮。 这李遮身旁就没人守着,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颇为凄惨。 谢大人到底还是记仇。 杜惜晴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李遮所待的厢房。 他那房外的院子落叶遍地,眼看着是有些时日未曾打扫了。 看来这下人也是非常会看主子脸色。 杜惜晴直接推门而入。 那撑着书案写信的李遮顿时吓了一跳。 李遮:“夫人怎会来到此地?” 杜惜晴抬眼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除了手臂上还抱着几块白布,没缺胳膊少腿的,行动看着较为自如。 想来这段时间养伤还是养的不错。 杜惜晴:“奴家来同李大人说些话。” 李遮一连退了好几步。 “男女有别,夫人还是自重的好。” 杜惜晴笑了一声。 “奴家来同大人讲的可不是这些,不知大人想不想活?” 李遮却是一顿,手中的笔滚落到一边。 “……夫人何出此言?” “大人不必同我装傻。”杜惜晴道,“大人难道还不清楚你现在的处境?” 菟丝子 第50节 李遮哼了一声,捡起一旁的笔。 “便是清楚又如何,难不成夫人能救我?” 杜惜晴:“那是自然,先前我同安王说了话。” 李遮不语,可手中的笔却没动。 杜惜晴:“谢大人的性子想来你也清楚,安王劝不下他,谁都劝不下他,所以……安王改了主意。” 李遮将笔一放:“什么主意?” 杜惜晴道:“李大人你又同我装傻了,安王能有什么心思,你能不清楚吗?” “可就算他改了主意又如何。”李遮摇了摇头,“如今已成定局,他也被捉了进来,还能翻身不成?” 杜惜晴:“这不有李大人你吗?” “我?”李遮一惊,随即大笑几声,“如今我不过废人一个,这府里也无人听我的话,我能做些什么?” “自是放了安王啊。” 杜惜晴道。 “这义阳郡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啊。” 李遮顿住了,他怔怔地望向杜惜晴。 杜惜晴:“可惜奴家不会骑马,也不清楚这路线,更是没什么势力,不然这等好事哪还用得着找大人。” 李遮:“我不信好事能落在我头上。” “确实算不上好事,可大人你没得选。” 杜惜晴道。 “谢大人什么性子,您觉得他回京会放您一马吗?圣上不清楚您私下联络安王吗?” 李遮沉脸道。 “可安王派人杀我。” “今时不同往日了,大人,您先前摇摆不定,这次就得定下来了。” 杜惜晴笑道。 “您放了安王,那便是从龙之功,奴家看安王能容得下那庵主,自是容得下您。” 李遮抿了下嘴,似是有些意动。 “夫人为何要帮我,谢大人可对你不错。” 怎得所有人都这般说。 “对我不错?” 杜惜晴冷笑一声,抬眼望向屋内梁下挂着的书卷,其上一首一首的闺怨诗映入眼帘。 这些文人最爱借着怨妇弃妇的忧伤,来类比自己自己怀才不遇之情。 杜惜晴:“奴家这几年颠沛流离,便是朝中奸臣当道,若是朝中多些能人,圣上何会如此?” 这话一出门,便见李遮面上也渐露不忿之情。 李遮:“圣上便是太顾念至亲之情。” “眼下好不容易出了个能大义灭亲的安王。”杜惜晴道,“大人若助殿下一臂之力,殿下将来定会重用大人的。” 李遮:“可……那谢二马上就要动身回京了。” 对谢大人的称呼都变了,杜惜晴心中冷笑。 她就是故意将时间卡的这么急,便是为了让这李遮和安王没有过多商量和思考的时间。 毕竟她这挑拨不怎么高明,细细一想漏洞百出。 杜惜晴:“所以大人要赶快决定!” 第37章 三十七 李遮面露犹豫, 但也没再说什么反驳她。 杜惜晴也没多劝,很多时候,都是这动摇一下, 一念而起便能改变整个局势。 就算她这挑拨不成功, 也无所谓。 后面日子长得很,她就不信了,还逮不到一个空子。 要知道, 她那前两任丈夫的空子, 都是她逮了好几年才成了那么一个。 更何况这谢大人聪明权势又大, 成不成都很难说。 杜惜晴同李遮告辞, 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嗯啊敷衍了几声,便转过了身。 杜惜晴回到了兰房。 黄鹂被她支去厨房拿吃的, 眼下正是启程返京前夕,忙碌打包中难免人手有些不足,于是她这兰房便空旷了下来。 杜惜晴难得一个人待着。 她挺喜欢一个人待着的, 也许是和人打交道多了, 那尔虞我诈见多了, 她其实……挺讨厌人的。 这和人一打交道起来。 要说违心的话, 做违心的事。 “姑娘……” 黄鹂提着食盒远远跑来,近来后便将盒盖掀开,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因为明日就要走了,厨房做的没那么丰盛,姑娘将就一下。” 说是将就,可食盒里的羹汤做的清亮,面上还撒了些花瓣,显然是用了些心思。 杜惜晴说是要些吃的, 主要是支开黄鹂方便行事,并不是真想吃。 杜惜晴:“你吃吧,我现在不饿了。” 黄鹂:“真不吃?” “不吃。”她没什么胃口。 黄鹂当即捧起碗,高高兴兴的喝了起来。 应该是干吃着无聊,黄鹂忽然问了一句。 “姑娘……你有没有想过回京你要干什么啊?” 黄鹂会问这个问题,杜惜晴并不意外。 谢大人迟迟没给她名分,她偶尔也能听到这些侍女的小声议论,黄鹂会有迟疑也很正常。 只是她不想嫁人这点说出口,确实没有多少人能明白的,于是她张口含糊道。 “跟着谢大人呗,还能怎么办呢。” “也是。”黄鹂手中的勺子搅了搅碗中的羹汤,“对于我们这样的女子,除了跟着男人,还能如何呢?” 杜惜晴忽觉心上一痛,似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黄鹂呃了一声。 “你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杜惜晴也不明白,她捂住脸,“我不知道。” 从郑兴大再到徐二,现在到了谢大人。 除了这男人越来越有权势,她吃喝穿住变得越来越好。 还是要仰靠着男人过活,还是要伏低做小,还是……没有区别。 杜惜晴哭得停不下来,她忽然觉得眼下的日子过得很没意思,可脑子里又觉得自己矫情。 人活在世不就是为的吃喝玩乐么,她到底整天都在不满什么? 可杜惜晴就是觉得难受,觉得痛苦。 哭了许久,哭的耳中都在嗡嗡作响,却又忽地听到有人笑了一声。 “又有人惹姑娘不开心了么?” 杜惜晴一怔,抬起头,就见谢大人站在眼前,而黄鹂在一旁低着头。 杜惜晴:“……大人?” “许久都未见你哭成这般模样了。” 谢大人抬手,手掌一动,有一物从他手中飞出。 杜惜晴一怔,下意识伸手一接,定睛一看,是一块锦帕。 谢大人:“把脸擦擦吧,同我说说,这是怎么了?” “多谢大人……” 杜惜晴垂眼,用锦帕擦了擦脸,这锦帕同它主人一般,也是一身的糕点味。 “奴家无事。” “真无事?” 他一边眉头挑起。 “姑娘平时真情流露的极少,若不是遇到了伤心事,怎会这样痛哭?” 杜惜晴怔怔望他。 说来也是可笑,她嫁过两次,却没一人能像谢大人这般觉察到她的心思。 杜惜晴:“大人……” 她张了张嘴,心中竟又生气了些许期待。 菟丝子 第51节 “若奴家想要的是,不嫁人,不生子……” 说到此处她一顿。 “……不与大人一同上京……” 谢大人:“不与我一同上京,姑娘能去哪儿?你的故土还未收复,眼下时局又不稳,姑娘一人能去哪儿?” 杜惜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的眼泪渐渐干涸,随即她慢慢地笑了起来。 “也是,奴家这一孤女,又能去往哪里?” * 李遮的速度比她想象的要快。 或许对他这种人来说,没有多少退路,只能拼命一搏。 “走水了!” 杜惜晴被这一声惊醒时,身旁已经没了人。 她从床上坐起,赤身裸体的从床上走下,从那花梨衣架上取下衣裳,一件一件穿在身上。 应是走得急了,原先挂在衣架上的环佩不知什么时候摔到了地上,碎成了几片。 杜惜晴走到门前,将那虚掩的门推开,便见着屋外红彤彤一片,院外不时有人抱着木桶来回跑动,桶内的水淅淅沥沥的落了一地。 于是她走出了院子,朝着这些下人跑去的方向转身。 那大火从屋檐上冒起,一片接着一片,连成一片火海,熊熊的浓烟冲天而起。 杜惜晴大概比划了番方向。 是安王住的地方。 嚯,也不知和谁学的放火。 杜惜晴找了个不挡人的地方,依靠着墙,欣赏起了那火景来。 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直到那火渐渐没了踪迹,天边也有白色,杜惜晴才打了个哈欠,转身向着兰房走去。 可这还没走几步,就听着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隐约还掺杂着几句抱怨声。 “哎呀我的大人啊,您就不能不动,等着人去叫杜夫……杜姑娘过来吗?” 杜惜晴一怔,转过身。 这一转身,还不等看清来人,就眼前一黑,腰上一紧,便这么被人夹在了腋下。 那抱怨的声音再次响起。 “大人动不得,动不得啊!我们来帮你把人抱着……去叫大夫!快去叫大夫!” 杜惜晴心中一惊,只觉一侧身子湿乎乎的。 还不等她细想,眼前就是一花,她竟是被人就这么夹进了屋里,随后扔在了地上。 杜惜晴在地上滚了几圈,撞上了床脚,顿时一动不敢动。 “你们……都出去!” 这次终于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是谢大人的。 抱怨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人……您这伤耽误不得啊……” “有话以后再说……大人……” 谢大人:“我说都出去!” 这一吼下来,整个屋子安静了下来,杜惜晴蜷缩不动。 谢大人:“怎么,姑娘敢做不敢当了?” 杜惜晴心中一颤,连忙抬头,这一抬头,却也愣住了。 谢祈安胸前血红一片,一柄金色的匕首正插于他的胸口。 他脸色惨白,双眼却是通红的。 谢祈安:“……为何?” 第38章 三十八 杜惜晴嘴唇动了动, 缓缓地跪了下来。 谢祈安:“姑娘跪什么?” 杜惜晴不语。 谢祈安:“你那么聪明,难道不知道,我弄清你做了何事, 只是时间问题吗?” 杜惜晴还是不语。 谢祈安:“现在好了, 我被二叔捅了一刀,二叔被我射了一箭……李遮……” 他笑了一声,接着又咳嗽起来。 “李遮被我剁成了块, 姑娘满意了吗?” 杜惜晴闭眼, 弯腰趴服于地上, 磕了一个头。 谢祈安:“说话!” 杜惜晴抖了几下, 她应当是害怕的, 可她却心中平静,竟觉得……这样也好。 “我让你……” 杜惜晴手臂被猛地一拽, 整个人从地上被拽了起来。 谢祈安:“我让你说话!” 他嘴角也渗出了些许血渍。 杜惜晴看着他,扯着嘴角,笑了一声。 “大人想听什么呢?” 他胸口猛地上下, 又是一条血流从那匕首边淌了出来。 “实话……” 那话仿佛是从他嘴中撕咬了几圈, 才挤了出来。 “我要听你的心里话!” “心里话?”杜惜晴接着笑, “那自是, 奴家恨你呀。” “……恨我?” 谢祈安手上一松,杜惜晴便滑着跪坐了下来。 “你恨我?” 杜惜晴:“大人这么聪明,难道就感觉不到吗?” 谢祈安瞪着她,喃喃道。 “……你恨我。” 杜惜晴:“奴家猜大人一定觉得待我极好,要是和先前奴家嫁的那两位比起来,那确实要高出一大截,可这好……是奴家跪在地上,摇尾乞怜求着来的啊。” 谢祈安一怔, 随后道。 “姑娘先前牵扯私盐之案,徐二又同我二叔有私下往来,我怎么可能一开始便对你好?” “是啊,大人这不很清楚么。” 杜惜晴还是笑。 “奴家一开始求着大人,也就是为的求生,怎会有真情,怎会不恨您?” 说到这,她目光转向谢祈安的胸口,也许是事情败露,这恨得人又没死成,她心知不会被放过,便干脆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杜惜晴:“奴家还以为这皇家不愁吃喝,又都是人上人,能多些真情,不过到头来……” 她抬手一指谢祈安的胸口插的刀。 “……都是个屁。” 说着,她大声笑了起来。 “姑娘就不怕因此……没了命吗?” 谢祈安忽地喘了几口气,胸口似是更红了几分,可能是痛极,他呼气都发起了颤。 “大人,我做这些事便没想着能活。” 杜惜晴笑道。 谢祈安冷冷道。 “你先前不是最怕死?” 是啊,她最怕死了。 可一看那郑兴大和徐二便心中作呕,就是眼下看到谢大人也是酸涩难忍,更是像吞了块热炭,令她肚中火气直冒。 她竟是……忍不下去了。 杜惜晴:“现在不怕了……” 这番兜兜转转,杜惜晴也渐渐明白。 生在这世道,便是嫁了再多人,她也……永生不得解脱。 “大人。” 杜惜晴笑道。 “您把我杀了吧。” 菟丝子 第52节 谢祈安没有说话,他似是愣住了。 房里便安静了下来。 杜惜晴摆直了两条腿,坐在地上。 心中一片宁静。 谢祈安:“我不会杀你,你也不会死。” 他语气和缓,平静的令杜惜晴抬头多看了一眼。 谢祈安:“你就想这样解脱吗?” 杜惜晴又被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次她几乎被拽至胸前,那刀柄几乎要戳到她的身上,那血也抹了她一手。 谢祈安:“不可能。” 这么说着,他一手捏住了杜惜晴的手,将她的手搭在了刀柄之上。 “你不是恨我吗?” 谢祈安:“来……” 杜惜晴一愣,她虽满心的恨意,却从未亲手杀过人。 那刀柄却也是热的,她摸到的瞬间却像是被烫了一下缩了下手指。 杜惜晴:“你疯了?” 谢祈安:“这不是姑娘想要的吗?” 杜惜晴望着他,他眼中又有雾气升起,雾蒙蒙的。 “……懦夫。” 谢祈安顿了下。 “你说什么?” “你不敢恨,你甚至连怨都不敢有。” 杜惜晴笑了一声,从前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她的性子,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样的人。 现在她却明白了一些。 杜惜晴抬起头,将脸凑到他的脸边。 “我敢恨。” 说着,她唇瓣轻轻地压近他的耳畔。 “懦夫,我不会杀你,你也解脱不了。” 谢祈安僵住了。 “大人……”一声呼喊从屋外传来。 谢祈安就像是猛然惊醒一般,松开了手。 杜惜晴退至了一边,冷眼望着一群人进出,几个大夫凑到了谢祈安的身侧。 大夫:“还好还好,大人胸口胸甲挡了一下,没刺中要害,先扎针止血。” 说着,几位大夫一阵忙活。 大夫:“大人,我们要拔刀,会有些痛,您可千万不要动!” 谢祈安笑了一声,那笑声刚出口,便越来越大。 最终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他的笑声。 谢祈安:“让姑娘为我拔。” “这……” 几位大夫面面相觑。 谢祈安:“让人过来。” 疯子。 杜惜晴暗暗叹了口气,还是走上前去。 大夫:“姑娘,你拔刀时千往要慢。” 杜惜晴点头,在大夫的指点上托住了刀柄。 谢祈安:“姑娘说得对,我确实恨不了,所以才被二叔这般刺了一刀。” 杜惜晴皱眉,慢慢的往上拔刀,随着她的拔动,大夫也立即扎针,那冒出的血也逐渐止住。 谢祈安:“我受了这一刀,怕又要休养几天,回京却是久了。” 杜惜晴一边听大夫指挥,又一边听他说话,弄得十分烦躁,脑门更是炸出了一层又一层的细汗。 谢祈安:“姑娘喜欢怎样的房子,是靠近湖一些的,还是在林中的……” 只剩了刀尖,杜惜晴两手都在抖,好不容易将那刀尖抽出,可就见着他胸口一动,似是一笑,便有一串血流向上一飙,就这么溅在了她的脸上。 大夫们一阵手忙脚乱,扎针撒药。 “大人动不得啊!” 杜惜晴抹了把脸,面无表情地望向谢祈安。 “你究竟想做什么?” 谢祈安面上挂着笑,那眼中水雾汇聚成了一滩水,盛在了眼眶之中。 “我要带你回京。” 说着,他眨了下眼,一颗水珠从眼中滚了出来。 “我不得解脱,你也别想解脱。” 第39章 三十九 这谢祈安不光力气大, 身体也是不错。 别人胸前中了一刀,别说走动,他这伤口刚缝好包紧, 就从床上坐直了身。 大夫:“使不得啊大人啊。” 谢祈安伸出手, 似是要抓她。 杜惜晴心烦意乱,见他凑近,却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抬手抓了空, 就这么看着她。 杜惜晴:“大人还想说什么吗?” 他抬起的手渐渐缩紧, 垂在身侧捏成了拳头。 “……你走吧。” 杜惜晴转过身。 谢祈安:“不要想着逃跑。” 杜惜晴笑出了声:“以大人的势力, 我跑得掉吗?” 说完, 她转身出了门。 那血沾在身上, 干了之后便硬了,弄得她不太舒服。 杜惜晴先回房里洗手, 黄鹂见到她之后,欲言又止,但还是送上了手绢。 杜惜晴无心解答黄鹂心中的疑问, 接过手绢擦了擦手。 “下去吧, 我想一个人待着。” 黄鹂顿了顿, 没再多说什么, 离开了。 等安静下来之后,杜惜晴只觉心中茫然。 这可十分少见,以往想着的都是如何讨人喜欢,再哄些好处,亦或是……他们怎么还不去死…… 可眼下,她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好。 杜惜晴望向桌上摆放的果盘。 那圆滚滚又红通通的安石榴把瓷盘挤得满满的。 她大娘就摔碎过瓷盘,用那些瓷片割腕。 人没死成不说,还在手上留了长长一道疤。 杜惜晴以前不懂这人活着好好的, 有好吃好喝的,怎就会想不开呢? 可如今却渐渐地懂了。 但就要这般结束么? 就要这般懦弱又憋屈的死去么? 杜惜晴从盘中拿出一颗安石榴。 她可真是奇怪,明明先前在谢祈安面前都做好了会死的准备,现在却不想了。 可她恨的人都没死绝,她怎么可以先去死? * 那些仆从是能最快感受到主子态度的变化。 虽说表现的不是很明显,可她的吃食中出现了一块红肉。 应是炒菜时未洗锅或是换锅,才令这块肉出现在了别的地方。 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菟丝子 第53节 杜惜晴叹了口气,将这盘混着红肉的煎鱼端了起来。 黄鹂问道:“怎么了,姑娘?” 杜惜晴摇了摇,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跟上来,随即出门转身去了隔壁。 隔壁人进人出,杜惜晴算了算,应是到了换药的时候,难怪人这么多。 而就在她进门的霎那,原本还有些嘈杂人忽地安静下来,齐齐朝她望来,随后又都低下头去。 杜惜晴则抬眼一扫,就见谢祈安坐在床上,赤着上身,那白布已经在胸上绕了一圈。 换药大概是痛的,他一额头的冷汗,眉头也是紧蹙的。 但在看到杜惜晴后,眉头却不自觉的展平了。 谢祈安:“好几日都不来,这是姑娘又想要什么了?” 就是话不怎么好听。 杜惜晴直接将手中盘子往前一送。 谢祈安一怔,却还是接过了盘子。 杜惜晴:“奴家要是再不来讨好你,只怕就和那被打入冷宫的妃子差不多了。” 谢祈安听着低下头,那红肉被杜惜晴挑在外面,十分显眼。 他当即将盘子往床侧一放,那盘底磕的床沿木头就是‘吭’的一声。 就是这一下,屋内的人跪了一地。 谢祈安:“我这还只是伤了,就有人阳奉阴违?” 杜惜晴心中暗叹一口气,她虽是有些生气旁人捧高踩地,可见他如此反应心中却有些后悔。 杜惜晴:“大人……不要伤人性命。” 谢祈安:“在你心中,我是这种残暴之人么?” 杜惜晴不语。 一时间,屋内安静的都能听到不同的呼吸之声。 谢祈安:“……让厨房重做一份来。” 那跪在地上的侍女起身,后退着退出门外。 谢祈安:“你们也都出去吧。” 他话音刚落,地上跪着的人立即起身,一个跟着一个的快速退至门外。 见人都走光,杜惜晴看向谢祈安。 他倒坐在床上不动,面上没有表情,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 杜惜晴瞥了眼他胸口,比起最开始那一天,这薄薄一层布虽有些透,能隐隐见着那红黑结痂的伤口,但却没有血渗出来了。 他身体可真是好啊。 饶是郑兴大猎野猪被撩了下手,都得在家里躺好几天。 他这看着却是能动能跳了。 谢祈安不语,就是看她,另一只手中攥着还未绑上身的白布。 杜惜晴又是叹气,任命般的上前,伸手轻轻戳了下他那只攥布的手,就是这么一碰,他手立马松开。 她捡起白布,这布热乎乎的,像是刚蒸过。 杜惜晴将布展开,按在了他的胸口。 这刚一碰上,杜惜晴便感到手下的肉猛地一紧,肌肤之上更是立起了颗颗寒粒。 她手下一顿,随即略微用力,将那白布一裹。 谢祈安闷哼一声。 杜惜晴动作不停,一层一层的往上裹,直至手旁的白布全部裹完,便准备起身。 还未等她直起腰,便觉着腰后传来一股力,整个人就这般往前一扑。 她脑中想也未想的两手往前一撑,撑在他的肩上,可还是踉跄着往床上扑,两腿直接岔开坐在了他的身上。 杜惜晴垂眼,扫了眼谢祈安揽在她腰上的手。 “你想干什么?” 谢祈安眼皮向上掀起。 “……你是真想杀我么?” 杜惜晴瞥了眼自己撑在他肩上的手,这么撑着,将他胸前受伤的那块空了出来。 她哼了一声,反手拍了下他的胸口。 谢祈安又是闷哼一声,可手下却未送,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 杜惜晴吓了一跳,想着他这不会是要动手吧,随后身子往后一缩,两眼闭了起来。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反倒听到他叹了一声,伴随着一阵哗啦的清脆响声,她头顶略微一重。 杜惜晴睁开了眼,就见谢祈安收回手,余光之中有一串珠玉,前后微微晃动。 “这?” 谢祈安:“我胞姐头上爱戴这些,前些日子见铺子里有卖,不知怎么的就买了……” 说着,他望着杜惜晴。 “大抵是鬼迷心窍吧。” 第40章 四十 真就是鬼迷心窍。 明明清楚她不是什么好人, 也知道她想要他的命。 可谢祈安却觉得,她很可怜。 为什么会觉着,她可怜呢? 谢祈安看着她。 摸到头上的簪子时, 杜惜晴似是愣住了。 杜惜晴:“前些日子是什么时候?” 因为太聪明, 便总能从旁人的话里辨出些别的信息出来。 谢祈安:“是你与我二叔见面的那一天。” 说到这,他故意停顿了片刻,寻常他是不愿说那么多的。 可眼下, 他心中却升起了些许报复的心思。 怎能就他被捅了一刀, 可她却无动于衷呢? 谢祈安:“我看到那铺子的簪子, 其实我是不太懂这些的。” 说着, 他抬手托起了簪子上挂着的珠玉流苏。 “可那一眼看着, 便觉得有些好看……” 就是一个眨眼,以往都看不进眼里, 也觉得无趣的玩意,忽然变得好看了。 便犹如他看杜惜晴一般。 他感受到了美。 谢祈安:“我就想到了姑娘,忽然很想把它送给你。” 可簪子没能送出去, 反倒迎来了一刀。 杜惜晴一怔, 面上神色微变, 目光再落到他胸口时, 却有了些许不忍之色。 果真是如此。 谢祈安想。 她说起旁人时总是侃侃而谈,看着心狠,做事也狠,可却也不真是一块石头。 于是还是会因一些好意而感到痛苦。 便如同此刻,在听他说完簪子的故事后,她两手撑的更开了些,离他胸前的伤口更远了些。 谢祈安曾见过这种人,狠的不够彻底, 不够坏,甚至还心存良知。 便会挣扎,便会犹豫。 想到这里,谢祈安心中无奈,没想到他也竟学会讲故事了,也学会了去揣测一个人。 “你曾问过我一个问题。” 休养的这几天,因被刺这一刀心中郁结,谢祈安想了很多。 她曾犹豫过吗? 谢祈安想。 杜惜晴:“是奴家说不想同你上京的那一个吗?” 她真的很聪明,能很快抓住旁人想问的东西。 谢祈安:“如果……我当时答应了,你会如何?” 杜惜晴顿了顿,随后笑道。 “大人是想问,若是您答应了,我还会这般对您吗?” 谢祈安想过,若是他早些弄清她心中所想,也许她不会做到这一步? 杜惜晴:“我不知道,或许您答应我了,奴家会将安王与李遮合谋一事告诉你,也或许不会。” 菟丝子 第54节 说着,她又笑了。 “……说实话,我有时都搞不清我在想什么。” 谢祈安:“那你犹豫过吗?” 杜惜晴:“大人是在帮奴家开脱吗?” 谢祈安没有回话。 他其实也摸不清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为何明明看清了她的真面目,也清楚她做的事是为了什么。 可就是放不下。 这样,这般的一个女人。 竟令他放不下…… “那大人,真的情愿我不上京么。” 杜惜晴说的话是问题,可语气却是肯定的。 她从一开始便清楚他不会放手。 杜惜晴:“在嫁郑兴大之前,奴家卖过一阵包子,那包子还是二娘教我做的,只需一些不值钱的野菜,腌制一阵,味道十分的独特……所以卖得还挺好的。” 说起包子时,她脸上又有了些笑意。 “两个包子一文钱,赚得不多,可换些粮米却是不愁的,还能买几捧河虾解馋,努力挤挤凑凑,也能凑出些人头税来……” 杜惜晴:“大人你说,奴家这般还需要嫁人么?” 谢祈安偶尔也会想,他的阿姊难道一定要嫁人么? 杜惜晴:“可偏偏村里的地痞不放过我,那赋税也是越来越高……我只能嫁人。” “其实大人说得没错。”杜惜晴眨了下眼,脸上留下了两道泪痕,“就是我换了地方,若是没有一个强壮的男人撑腰,还是要受地痞欺负,也赚不足银钱……” 杜惜晴:“我知道的,知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可我还是不甘心啊……为何那地痞不放过我,为何我一定要嫁人,才有人为我出头……” 谢祈安叹道。 “若不是这时局不稳,也不会赋税增加,更不会山匪地痞横行,衙门……也失了作用……” “对啊,还有衙门。” 杜惜晴先是一怔,那双眼直直的刺了过来。 “可这世道,不就是你们这些皇亲国戚造成的么?” “我恨你们。” 谢祈安后颈一紧,她双臂就这么圈着,勒住了他的脖颈。 “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会落地如此田地?” 们。 谢祈安听到了这个字眼,一些不解的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难怪她挑拨了二叔之后,还要去找李遮。 她这是,恨他们,想要他们都去死。 原来恨得不只是他一个啊。 谢祈安心中竟有些欣慰。 谢祈安笑道:“姑娘,这个世道不光有我们皇亲国戚,还有世家……便是皇帝换来换去,那世家也未曾变过多少。” 勒在他脖颈上的双臂渐渐松开。 谢祈安:“我讨厌京城。” 说来旁人听着或许会觉得他矫情。 谢祈安:“在边塞的时候,有父亲有娘亲还有阿姊,也不用想那么多,跟着一同杀敌便是,阿姊最为凶狠,把夷人脑袋一剁,装我食盒里,吓我一大跳。” 这一吓,便将他吓得哇哇直哭,随即看着爹娘追着阿姊绕着那饭桌一圈一圈转着打。 见阿姊被打的嗷嗷叫,他又心痛的哭着让爹娘不要再打了,然后就会被阿姊抱着亲一大口,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去吃馒头了。 谢祈安:“结果被接到了皇宫里,没了娘亲,又时时刻刻见不到阿姊和父亲。” 那皇宫真的是又大又安静,即便殿里站了不少宫女太监,可却无一人发出声响,安静的可怕。 谢祈安:“虽说耶……” 他本想说耶耶,却又想到他已经许久未这样称呼过圣上了。 谢祈安:“虽说圣上时不时会来看我,也是事事都应……可还是很孤独。” 他发觉那宫中的老师教他的东西与他在边塞学到的不同。 “后来我才发现,那是我娘亲觉得我小小年纪一同生活在边塞太过艰苦,基本在学业上对我没有太多要求。” 谢祈安笑了一声。 “我不想学什么家国大义。” 因为连圣上,连那些世家子弟都无一人做到。 谢祈安:“我只想要……想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娘亲和父亲,阿姊还有……耶耶。 谢祈安:“……我讨厌那里。” 屋内安静了下来,谢祈安能感觉到她撑在肩上的手正在卸力,连着她的神情一同,渐渐的软化。 谢祈安以前不懂她为何总要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 这心中苦闷说了出来,心中一阵畅快不说,还能打动人心。 一如此刻。 他从未这般去端详一个人的脸。 可此刻,他仿佛是看到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因着怨恨痛苦的神色退去,而缓慢展开了。 杜惜晴:“大人所想,倒与很多男子不同。” “我为何要与别人所想一致。”谢祈安回道,“只是……家中阿姊却不是这般想。” 阿姊总说他小家子气,男儿就应是志在四方,更是要保家卫国。 可他又保了什么呢?又得到了什么呢? 谢祈安:“世人常觉荣华富贵更重要,可这荣华富贵在手,却是孤独一人,再多的钱权又有何用?” “那是大人您从小就不缺钱权。”杜惜晴道。 “既然觉得荣华富贵更重要,你又为何要去挑拨二叔和李遮?” 谢祈安问道。 “我带你回京,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可我要是死了,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杜惜晴张了张嘴,一时哑然。 谢祈安心中痛快,终是刺的她说不出话来了。 那过往的怨气也泄了一些。 想来也是可笑,这十几年,他阅人无数。 遇到的第一个将那情感放于荣华富贵之前的,竟会是她。 谢祈安:“可怜……” “我可怜什么?” 听到这句,杜惜晴当即回呛,连声线都高了不少。 谢祈安:“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杜惜晴一顿,眼眶慢慢地红了起来。 见她被气着了,他心中虽是爽快,却也有些不是滋味。 谢祈安:“我也得不到我想要的。” 杜惜晴愣住,接着一笑。 “大人倒学会攻心了,这话说得,令奴家心中十分难受啊。” 谢祈安:“我故意的,你害我被我捅了一刀,我总得气一气你,出口气。” 杜惜晴:“……” * 这人竟学了她那一套,反过来揣摩她的心思了。 很多时候便是如此,真情实感最打动人。 所以杜惜晴最喜欢说自己过去的故事,以寻求共鸣。 可同样的招式被用在自己身上,那滋味就不太好受了。 杜惜晴清楚,她除了恨这世道,也恨世人虚情假意,恨这世道令她也变得虚情假意。 世人都说情义千金,可在她看来情义不值一金。 可这谢祈安偏偏,说了这些。 原来他这般心狠手辣、算无遗策的人,竟是这般小家子气,脑中想的也是些小情小爱…… 原来情义也能重过千金…… 杜惜晴发觉,她竟是没那么恨他了。 -----------------------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挺想写些恨来恨去的,女主恨了男主恨。 可男主这个人设啊,我昨天真的很努力写了,就只能恨那么一下,完全阴湿不起来,因为他心里是有爱的,感觉这种人真的很难阴湿变态。 菟丝子 第55节 第41章 四十一 心态了变了之后, 再去看他,也有些不同了。 杜惜晴垂目,视线落在他胸前的伤口之上, 心中渐渐有了些许愧疚。 他也算是个可怜人。 人还是会对有相似境遇的人心生怜悯。 杜惜晴心知这一点, 便用这法子去攻谢祈安的心。 没想到,到头来……连她也不能免俗。 谢祈安:“是难受了吗?” 杜惜晴抬眼,撇了他一眼。 谢祈安:“你的心还是不够狠。” “大人就心狠吗?” 杜惜晴目光往他胸前一扫, 轻哼了一声。 “真要是心狠, 就不会被捅这一刀了。” “你可算是把我摸透了。”谢祈安说着, 就是一笑, “连我那二叔也是, 你知我这是为何会被他捅上一刀么?” 杜惜晴想了想。 “大概是他说了些推心置腹的话吧。” 谢祈安感叹道:“是啊,其实我都要把二叔抓到了, 结果他忽然问我,‘我们这一家人,为何走到了如今这地步?’” 杜惜晴怔住, 她偶尔也会想。 她这日子为何会过成这般? 谢祈安:“然后, 我就愣了一下……” “战场上发愣十分要命, 我也没想到, 二叔是真想要我的命。” 谢祈安惨然一笑。 “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杜惜晴不知为何的,心里不太舒服。 “大人您射出的那一箭,要了他的命吗?” “姑娘这问题问得相当毒辣。”谢祈安笑道,“没有,射箭的时候,犹豫了,箭歪了些许。” 杜惜晴毫不意外,可更不舒服了。 “您后悔吗?” “不。”谢祈安没有片刻犹豫的答道, “怨恨是有的,可我不后悔箭射歪了,我只是觉得……” 他说着停顿片刻。 “人活在世,总得有些东西是排在权势之前的。” 杜惜晴其实相当不屑这种想法的,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还是令她颇为动容。 “……即便是会死吗?” 谢祈安肯定道:“即便是会死。” 杜惜晴忽然对他产生了好奇心,究竟是怎样的父母会养出这般的孩子。 可嘴上却忍不住的阴阳了一句。 “那大人可得小心些。” 谢祈安没有理会她的话,轻按了下自己的胸口。 “这次被捅了,下次我可不会让二叔近身了。” 怎得,听这话,像是不那么恨的意思。 杜惜晴听着那是太不舒服了。 杜惜晴:“难道大人就不怕,奴家也捅你一刀么?” 谢祈安听到此句,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继续整理身上的白布。 “姑娘不会。” 杜惜晴:“您为何笃定奴家不会?” 说着,他转过头,微微一笑。 谢祈安:“因为姑娘可怜我,姑娘其实不坏。” 杜惜晴愣住了,随后抿起嘴。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 什么叫她不坏,他这胸上的伤还没好呢。 “看姑娘吃瘪倒是难得。”谢祈安笑出了声。 说完,他又定定地望着杜惜晴。 杜惜晴被他看着有些不自在。 “大人这样看我作甚?” “我发现……”谢祈安说着两眼微微弯起,冲她一笑,“比起这尔虞我诈,姑娘似乎更受不了以诚相待?” 杜惜晴似是被他刺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后,立即停下脚步,干笑了几声。 “……我看大人是没被人骗够,竟说这些话来了。” “这是和姑娘学的,说真心话,真情实感的讲故事。” 谢祈安依旧笑。 “怎么,姑娘能这么对旁人,我对你这般,你就受不住了?” 杜惜晴也说不出那种感觉,要是他像之前那般揪着她,困着她,嘴里再说些狠话,那她心中只觉痛快。 可偏偏,他这一副既往不咎,又说些莫名的招人可怜的故事,令她心中混乱愧疚。 就在她这脑中一片混乱之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声。 “大人……” 见到那提着食盒的侍女,她才想起谢祈安先前令厨房重新做了一份吃食。 她想要也不想的抢过侍女手中的食盒,抛下一句。 “多谢大人,奴家先退下了。” 说着,直接转身就走。 谢祈安也没拦,只是笑声大了很多。 杜惜晴低头将那笑声抛在脑后,落荒而逃。 * 杜惜晴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纠结过了。 她不怕恶人,也不怕小人,唯独……唯独受不住这般…… 可那混账,却偏偏不放过她。 她这躲在兰房里,他就派人过来。 黄鹂:“姑娘姑娘,大人让我问你要不要出去逛逛,这快入冬了,枫叶也只能看些尾子,要是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杜惜晴不想理她。 于是黄鹂在门口磨蹭了一会儿,似是不好开口,憋了半天终是憋了一句。 “……大人还说,若是……若是你不去,他就过来抱你过去……” 杜惜晴:“……” 也不知他是搭错了哪根经,先前想见他一次还得她各种主动,如今不知怎的,忽然就倒过来了。 杜惜晴:“知道了。” 她这刚应下来,黄鹂便带着一串侍女进来,七手八脚的给她脱衣换衣。 杜惜晴:“等等,这看枫叶不得赶早么?” 她瞥了眼屋外,太阳正当头,再晚一些都到下午了。 黄鹂往她手上套袖子,这袖子窄细,和她以往穿得有些不同。 “大人也说了……” 黄鹂话说了一半,瞥了下她的脸色,说得有些吞吐。 “说以姑娘这个脑子,若是拖久了,不知你又会冒出多少鬼点子避着他。” 杜惜晴:“……” 这些侍女动作很快,几下便给她换了身衣服。 黄鹂:“姑娘你会骑马吗?” “我会骑驴。”杜惜晴道。 因为嫁的第一任丈夫是猎户,需要去镇上卖些皮肉,骑着驴来回会方便许多。 “会射箭吗?” 黄鹂又问了一句。 杜惜晴觉得她这问题问的奇怪,但也如实回道。 菟丝子 第56节 “会一些。” 黄鹂点头,未再多说什么。 换好了衣裳,她便被簇拥着送上了马车。 杜惜晴虽是一头雾水,也搞不清那谢祈安在想什么,便也干脆既来之则安之的吃起了安石榴。 这种水果,剥起来麻烦,又是一粒一粒的。 黄鹂立即上手,帮她剥了起来。 杜惜晴等了会儿,直至马车动了起来,都没见人再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这是怕大人上来了?” 黄鹂将剥好的安石榴装进碗里,小声问道。 杜惜晴捻了几粒。 “……嗯。” 黄鹂:“大人先一步去了猎场,不会上来的。” 既然他都一个人去了,为何非要把她拉上。 杜惜晴有些烦躁。 黄鹂:“其实姑娘不必紧张,大人叫姑娘出来,是一番好意……自大人遇刺以来,姑娘已经许久未出过门了。” 杜惜晴并不是好坏不分,可就是这番好意令她感到了难受。 杜惜晴:“我知道,我只是不太习惯……” 习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 黄鹂倒是挺会看人脸色,见她烦躁也不再多言,只是剥安石榴的动作快了不少。 马车的速度挺快,杜惜晴吃了半碗安石榴,便到了猎场。 猎场对她来说,是个新鲜玩意,毕竟有些玩意不是说有了钱便能有。 她这一下马车,便见着一群鹿群从眼前跑过,一眼望去时不时有三两兔子从草丛里窜出,好不热闹。 果真皇家就是不太一样。 她从未见过如此的热闹的林子。 而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立着一个人,一头驴。 那人远远一看,一身青绿,衬得面容格外的白,那五官更是犹如刻出来般,竟艳过了那头顶的枫叶,瞬间抓住了她的眼。 无论看多少次,杜惜晴还是会被这张脸吸引。 令她也不由地见色起意。 杜惜晴走上前,冲他福身。 “大人。” 谢祈安侧过身,那立于一旁的驴十分通人性的往前走了几步,靠上前。 那驴身上还挂着箭篓和弓,这弓和她先前见到了还有些不同,小了好几圈。 谢祈安:“上吧。” 杜惜晴一脸狐疑,却还是翻身上了驴身。 谢祈安则牵起了驴头的缰绳。 杜惜晴:“大人,您这是?” “我身上伤未全好,骑不得马,也骑不得驴。”谢祈安道。 杜惜晴:“那您在府内休养,为何非要出来?” “你一直待在宅内,不觉得憋得慌吗?”谢祈安问道。 其实有一点,可憋着憋着,就习惯了。 杜惜晴:“习惯了。” 谢祈安:“那就当是陪我。” 杜惜晴摸不准他的心思,便也闭上了嘴。 谢祈安:“闲暇之余,我便喜欢寻些美景,一个人逛逛,再猎上几只。” “大人好雅兴。”杜惜晴捧了一句。 谢祈安似笑非笑的瞥她一眼。 杜惜晴说了实话。 “好吧,大人的雅兴,恕奴家无法理解。” 谢祈安叹了一声。 “我是想让你放松……” 杜惜晴嗯了一声。 谢祈安:“外有夷人来犯,内有圣上糊涂,阿姊受苦,这世上我所不能解决的事情太多,即便如此,见此美景,我也会忍不住的脑中一空……” 杜惜晴抬眼望去。 说实在话,也不知他哪找的地方,这林里叶子红了一片又一片,时不时有鹿群穿过,呦呦直叫。 ……还挺美的。 谢祈安:“真美啊,若人生只有恩怨情仇,那将多么无趣……” 随着那红通通的枫叶被风吹动的哗哗声响,又随着他感叹的声线。 杜惜晴竟也渐渐的放松了下来。 杜惜晴:“大人您这是在开导我么?” 谢祈安:“算是吧。” ——哗啦 那林中忽有草丛一响,杜惜晴定睛一看,便只看到眼前一红,一团红影跳了出来。 ——嗖 也不知何时他取下了弓和箭,射了一箭出去。 那红影便撞上了箭身,滚了出去。 杜惜晴:“又是一只狐狸。” 这狐狸和先前谢祈安抓的那两只,通体火红,连耳尖和爪子都是红的。 也不如之前抓到的狐狸聪明,不讨饶不说。 从地上爬起来后便立即冲着谢祈安呲起了牙,十分的凶。 谢祈安收起了手中的弓,就这般眼睁睁看着狐狸跳了几下,窜进草丛里,失了踪迹。 杜惜晴:“大人竟然放了它一马?” 谢祈安:“现在看什么狐狸都觉得像姑娘,有些下不了手了。” 杜惜晴一怔,心中滋味难言。 他将手中的弓重新挂于驴身,牵着缰绳往前走去。 杜惜晴忍了忍,却也实在没忍住,问道。 “……大人,您不恨我吗?” 谢祈安:“我为何要恨你?” “我这般对你。”杜惜晴将手搭在驴身上,“您应该恨我的。” “嗯。”他脚下未停,语气平缓,“先前有些恨的,我知我一开始对你不怎么好,令你很是吃了些苦头……我没想到的是,你如此恨我。” 谢祈安:“人做了错事,也总得给些改过自新的机会,便是犯了罪,那判罚也有轻有重,你却一次机会都不给,就想要我去死,实在是太不公平。” 杜惜晴心中叹气,她这恨意一来,有时确实控制不住。 她有时也不明白,她究竟恨的是这个人,还是这个世道。 谢祈安:“你同我说那些故事,却从不告诉我你心中有恨,也不信我……” “我信大人什么?”听到这句,杜惜晴只觉好笑,“我能同大人说什么?说我心中的恨?” 说着,她又是一笑。 “大人,你能消磨我心中的恨吗?” 谢祈安看着她,他抬起手拍了拍。 就在此时,一旁的林中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那林中先是走出了几个兵卒,他们手中都拖着一条绳子,绳子的末尾绑着一个人。 那人发出呜呜的叫声。 杜惜晴看过去,发现是他嘴里塞着东西,还被绳子左一圈右一圈的裹着,难怪叫不出声。 不仅如此,他身上的衣服东边破一块,西边破一块,也就脸上比较干净。 这……是县令? 杜惜晴对这人有些印象,要是谢大人不来的话,指不准她要挑拨这县令与徐二的关系,令他们内斗起来。 杜惜晴:“大人抓这人作甚?” 谢祈安:“姑娘是不记得此人做了什么吗?” 她当然记得。 她刚被徐二强娶的时候,便报过官,当时见到的便是此人,可万万没想到,是官商勾结,她这诉状交上去,又从徐二手里交了回来。 杜惜晴:“当然记得,大人将这人抓来,是为了给我出气?” 菟丝子 第57节 谢祈安从驴身上取下箭和弓递给了她。 “姑娘不是说,要消磨心中的恨吗?” 杜惜晴定定地望着那弓,随后低声一叹, “大人,您可将我这门攻心的手艺学了个十成十啊。” 话音一落,她当即抓起弓,抽出箭,转身对准地上的人就是一箭。 ——嗖 可惜准头不够,她虽会射箭,可到底比不上猎户,箭头歪歪的戳进了那地上人的肚子上。 他顿时哀嚎一声,应是痛极了,那嘴中的布都堵不住。 于是杜惜晴又射了一箭。 这一箭倒是准了一些,是直着射进了他的肩膀。 他再次哀嚎一声。 杜惜晴心中痛快,她想到了那被徐二递回的诉状,还有他脸上掩饰不住的轻蔑神色。 不知徐二死时,面上会是怎样的神情,可惜了,被谢祈安剁成了碎块,连脑袋都拼不全。 杜惜晴:“我其实一直都想看看,这些男人临死前的脸……” 她拉开了弓,那地上的人顿时哀嚎着左右扭动,却又被兵卒拖回来,拉至她跟前。 “他们总是瞧不起我,以为将我娶进家里便任由人拿捏。” 第三根箭射了出去,这次运气颇好,射进了他的眼窝。 杜惜晴:“我好想告诉他们,是我害死的他们……” 那地上之人呜咽了一声,不动了。 ——啪 她手中的弓掉在了地上。 “擦擦吧。”一块绢帕被递到她面前。 杜惜晴眨了下眼,这才发现脸上湿乎乎的,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谢谢。” 杜惜晴接过绢帕。 “谢谢。” 哭了一阵,她又猛地回神。 “奴家射杀朝廷命官,怕是不好吧。” “现在又是奴家了?”谢祈安捡起地上的弓,“谁说是你杀的?” 杜惜晴噗呲一笑。 “大人怎就想到了这种法子?” “若是恨一个人,那自是死在自己手中才是爽快。” 谢祈安挥了挥手。 兵卒便将尸体拖了下去。 杜惜晴:“还真是这样……” 说着,她手却是在抖。 谢祈安:“第一次杀人?” 杜惜晴点点头。 谢祈安:“怕么?” 杜惜晴摇摇头,又点点头。 谢祈安:“以往我心中烦闷,面对圣上、阿姊有苦难言时,都会想方设法的领命前往前线,杀他一二十个夷人,消一消心中怨气,虽然窝囊……倒也不失一种发泄的方式。” “大人是在安慰我么?” 杜惜晴心中好受不少。 “大人您不窝囊。”杜惜晴说道,“若是换作我,我那父亲还在世的话,我恐怕也不敢恨他。” 或许是刚杀了人,脑中混乱,又或是,他此刻说话的语气足够温柔,令她也不由自主地说了起来。 “……还好,还好,他死了。” “我并不是不愿信您。”杜惜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我一开始也是想信郑兴大的,他在娶我之前,不,还有徐二,他们都和我说过,想说什么便说给他们听……” 这些男人在哄人听话就范时,便是如此,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 于是杜惜晴信了。 她将心中所想,心中所怕全都说给了他们听。 杜惜晴:“可是他们不明白,他们也不愿意听……” 甚至后来拌起嘴来,先前说的话又全都刺了回来。 郑兴大:“别哭哭啼啼了,你要真是个值钱的玩意,你父亲能把你卖了?” 徐二:“要不是你这张脸,我会娶你这个寡妇?” 杜惜晴:“大人你说,若是真心喜爱,怎会拌起嘴来,净往人心口里捅刀子?” “我一直都记得那种感觉……希望落空的感觉……” 她眼中落下泪。 “我不敢信,真的不敢信了。” “我心知说再多,你也不会信。” 谢祈安叹道。 “久而久之,你就信了。” 杜惜晴抹了下脸。 其实她清楚,谢大人确实与大多男人不同。 “大人……” 杜惜晴摸了下手心,到底是好日子过多了,这射了几下箭,手心都被弓弦磨出了水泡。 “您为何要这般待我好?” “这不就是姑娘你想要的吗?” 谢祈安道。 “你那般揣摩的心思,又是偷看信,又是从侍女嘴里旁敲侧击琢磨我的喜好,不就是想要……我的心么。” “可……” 杜惜晴还是不敢相信。 无论是郑兴大还是徐二也好,她都几近伪装,在他们眼里,她柔弱的只能攀附于男人生存。 他们从未想过她在想什么,也不在意她在想什么。 因为她是装作他们喜欢的模样。 可谢祈安却不同。 杜惜晴:“大人你知道我是何种模样的。” “你是何种模样?” 谢祈安笑出了声。 “你心思缜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是没有多少的真心,还想置我于死地……” 他接连说了一长段。 谢祈安:“我知道的,我明明知道。” 说着,他伸出手,一手搭在她的脸上,指腹轻柔的蹭过她的脸,抹去了那些泪痕。 “……我也觉得奇怪,我清楚你是何种模样。” 谢祈安:“可我仍旧心悦于你。” 第42章 四十二 犹如看到树杈冒了绿芽, 又犹如听到泉水流淌的哗啦声响。 杜惜晴听到了自己胸内传来的砰砰声响,原来她的心跳也能发出这般大的响声。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滋味。 只觉在那一刻,春暖花开。 杜惜晴:“我……” 以往她随口便能说一句糊弄人, 哄人开心的话更是信手捏来。 可眼下, 不知为何,竟是一句假话也说不出口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大人。” 最终,她说了实话。 谢祈安:“那便不说。” 说完, 他从杜惜晴手中抽出绢帕, 擦了擦她的脸。 他这一擦, 杜惜晴眼中就又是一串泪滚了出来。 菟丝子 第58节 谢祈安嗯了一声, 垂眼望了眼手中的绢帕。 “眼痛?” “我不知道。” 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是莫名的觉得委屈,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下来。 “……我不知道。” 她觉着自己太矫情了, 以往都没这样哭个不停,这会儿却不知道怎么了。 谢祈安看了她一会儿,他将袖子翻了过来, 用更加柔软的内衬擦拭她的脸。 “你这模样……倒挺像我小的时候。” 杜惜晴闭上眼, 以此想止住泪。 谢祈安:“听我阿姊说, 我小时候娇气得不行, 磕着碰着了,哪怕是没破皮,都要缠着娘亲哭闹上好久,她就烦我烦得不行,还总觉得我是装的。” 杜惜晴被他勾起了兴趣,睁眼看了过去,眼里的泪少了些许。 聊起童年的趣事,谢祈安脸上也是带笑的。 “所以阿姊她就偷偷的观察起我了, 她说我那会儿小心思可多了,摔了一跤,大人不在的时候,就自己爬起来,可若是爹娘在场,一定要凑上去哭闹。” 谢祈安:“阿姊就把这事和娘亲说了,结果娘亲早就知道了,还和阿姊说了几句。” 说着,他故意停下来。 谢祈安:“你猜我娘亲说了什么?” 杜惜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了什么?” “她说小娃见到娘,无事也要哭三场。” 谢祈安说到这里时,语气都轻缓了许多,脸上也不自觉的在笑。 “以前我不懂,可后来渐渐成人,也就明白了,能有一人哭诉心中委屈,是一件多大的幸事。” “所以流泪哭闹也无妨,我甘愿听你心中委屈。” 谢祈安道。 杜惜晴一时怔忪,接着缓缓地笑了起来。 “……大人。” 过去所面对的恶意实在太多,让她在面对这番好意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想说些花言巧语敷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只说出了一句。 “……谢谢。” 杜惜晴短暂的平静了下来。 这般的平静实在少有,在她开始逃难后,便时常感到愤怒与不甘。 她并不是不知好歹的,可对付郑兴大和徐二,她有的是办法。 但面对谢祈安时,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或许,要对他好一些? * 侍女:“大人,那宫中派来的御医已经安顿下了。” 谢祈安点头,抬手示意侍女退下。 他转身走向书案,拿起了放置在其上的两封信。 一封来自阿姊,一封来自圣上。 至亲之人便是如此,之前吵架吵得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可一听到他受了伤,这信便就一封又一封的来了。 他将信都拆开,来自于两人的信,所写的内容竟都趋于相同。 都是信开头絮絮叨叨写了一大堆,问他身上的伤势如何,又痛骂了一番安王。 阿姊那一封纸张更是皱巴巴的,似是被水浸过,想来她是哭过好几场了。 思及此处,谢祈安便心中刺痛,提笔忙将近况写下。 前些日子猎了几只黄羊,这羊乃当地特产,其实吃鲜肉滋味最好,可此处离京城太远,只能退而求其次将肉腌制好送回去。 恰好清阳脐橙正是收获季节,也要送些过去…… 他手上笔一顿,忽然想到杜惜晴第一次同他见面,便拿得脐橙当徐二生意的幌子。 怎的又想起她了? 谢祈安笑着一摇头。 本是想抓几只狐狸,剥了皮做些狐裘,可现在一见那些狐狸便怎么都下不了手。 他顿了顿,无奈心想。 这算不算得上是爱屋及乌? 这信写着写着倒总是想到她,谢祈安叹了口气,将手下的信纸换了一张。 他阿姊的脾气他清楚,自从成婚后愈发暴躁,上次便是如此,信中只是提到了几句,她便派了贾婆婆过来。 这次,他将人带回去,怕阿姊又是要闹得。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起来。 不知贾婆婆此次归去同阿姊讲了什么。 我心知她是何种人,昨日也同她说开了。 这番话也只是同阿姊说。 我说她心思慎密,可转念一想,假若我置于她那处境,也不得不多去细想。 说是不择手段,可蝼蚁尚且偷生,这古往今来,打了败仗一路逃亡,为了求生,将亲子从车上丢下的君王也有,如何能苛责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呢? 说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近来我也学了她那揣测人心的功夫,这几句话便说得她落下泪来。 确实是厉害,可也实在是心累,因为得总是观察一人神态,连话也是得一字一句听着,掰开了去想话里话外的意思。 若不是为了求生,又有谁会这般绞尽脑汁的猜想另一人心中所想? 再说那真心。 连圣上对我这真心都掺杂着几分利益,至亲都是如此,更何况是外人? 我知阿姊你是心疼我,所以那旁人做得任何事都是坏的,我做的任何事都是对的。 可扪心自问,她从那灵州逃来,一路爬至如今这地位,不得不佩服她身上的那股劲头。 若是我有这心思与狠心,又怎会纠结痛苦? 想来,我喜欢的便是这股劲头吧。 也是我私心,明知她不愿随我上京,却还是将人扯了过来。 写到此处,谢祈安手上的笔顿了顿。 离京前他与阿姊大吵了一架,即便是隔着信纸也写不出太黏糊的话。 可他也清楚,阿姊不喜杜惜晴,到底还是因为他。 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讲道理的。 就在他在他阿姊眼中那绝对是万般好的,这世上又怎会有不爱他的女子。 谢祈安以前从未想过这些。 可心悦一个人,到底还是不想这人受到委屈的。 这般想着,他继续写道。 我写了这么多,以阿姊的聪明才智大概是猜到了我想说些什么。 阿姊,心悦她的是我,若你真讨厌她,也应讨厌的是我。 若阿姊爱我,那便……爱屋及乌,爱我所爱吧。 第43章 四十三 听着隔壁人来人往的声响, 杜惜晴挑了几件衣裳。 自从谢祈安胸前中了一刀,不过几日,京城中便派来了御医和源源不断的伤药。 要知道京城离这儿快马都需七日以上。 杜惜晴有时也会羡慕, 毕竟她从前父亲也是这般对她。 可人世间的真情却这般的脆弱。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那陈年旧事, 杜惜晴立即摇了摇头。 最近真是奇了怪,以前老拿这些旧事说那是为了博取旁人怜悯,自己一个人想, 那就是自讨苦吃。 杜惜晴这般想着, 立即找些事令自己忙碌起来。 那藏柜里放满了衣裳, 她也说不出那些衣裳的款式, 反正那些男人也辨不出不同来。 她选了件青绿, 在肩上有些微透的。 谢祈安似乎喜欢这绿色。 其余的她一股脑塞了回去,衣裳实在太多。 杜惜晴有时比谢祈安都要忙, 也不知他从哪儿找的那么多颜色的布料,光是摸看都得花一个时辰。 她早早就洗了澡,抹了些面脂, 对着铜镜仔细端详。 等小臂上的红晕散了些许, 不那么红之后, 她开始抹细粉。 菟丝子 第59节 细细想来, 还是觉得有些悲哀,她活于这世间,学得最多最好的便是这讨好男人的法子。 也不知那些高门大户的女子是如何? 杜惜晴忽然想到了大娘。 幼时听父亲说过,大娘原是某家大户的千金小姐,忽逢家中变故,家道中落才如此。 杜惜晴幼时便总能听大娘说些她听不懂的诗词,遇着大娘心情不错时,还会教她认几个字。 读过书的到底不太一样, 杜惜晴都不太记得自己幼时玩伴的名字了,只记着她们爹娘叫她们马头、蒜子……就那路边见着的东西,随口一叫便成了名字。 这些也不重要,反正她们成了亲,名字就又变成了秦氏,徐氏…… 可杜惜晴的名字却不太一样,听她父亲说是大娘取的。 因为二娘生她时,本是晴朗的天气忽地下起了雨。 于是便是惜晴了。 可二娘的说法却与父亲不同。 二娘:“你是未见你大娘先前的脾性,因是你父亲强娶,便对你父亲冷淡,你父亲竟将这当作了熬鹰,不打不骂,就软刀子割肉……直至我进门,生了你……” 杜惜晴一直不懂,等大了,却渐渐懂了。 惜晴,惜晴。 大娘可惜的,就只是那个晴日么? 这怎么又想起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杜惜晴擦了下眼,刚好眼中酸涩,这红通通的,倒有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也是应景。 她换上了衣裳,又提起了烛台,踏着夜色往那隔壁去了。 * 将信纸折好,塞进信封里倒是出了些问题。 因不知不觉写了太多,竟是没法全塞进去。 谢祈安只能分了几张出来,一一放好。 这刚放好,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吭、吭 门被敲响了。 那门上隐隐透出一道人影。 连脸都没见上,谢祈安却立即想到了杜惜晴。 于是他当即快步走到门前,想也未想的拉开门。 果不其然,这门外便立着一副美人挂画。 也不知是这真人便美,还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烛台上闪闪,她眼中也是泪光闪闪,犹如含着那颗颗珍珠。 谢祈安看着却也心中微微一颤,竟是一阵刺痛。 虽然心知她这是有意为之,但还是无奈道。 “这又是又有谁惹姑娘伤心了?可否需要我帮姑娘出出气?” 杜惜晴当即一笑。 “大人也会说些俏皮话了。” 见人笑了,谢祈安也放下了心,却见她肩上隐透肉色。 他心中暗叹。 “进来吧。” 等人进屋后,谢祈安取下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杜惜晴:“大人这是不想要么?” 谢祈安:“是看姑娘想不想要。” 杜惜晴:“我若是不想,便不会来找大人……只是奴家会的,只有这些罢了。” 谢祈安听到此处,心中却又是一痛。 他牵起了杜惜晴的一只手。 “那就什么都不做,陪我说会儿话?” 杜惜晴看他一眼,似是讶异,但还是靠了过来。 他牵着她坐于书案之前,推开了窗子,又搬来了两个木凳,将这两个木凳贴在一起,随后两人就这般贴着坐了起来。 杜惜晴:“……这是?” “看会儿月亮,吹下冷风。” 心悦之人在身侧,又这般美丽,不可能毫无冲动。 谢祈安将披风又包的更紧了一些。 可他还是觉得有些东西比情欲要更重要。 杜惜晴却是一笑,她手指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十指交叉的反握过来。 “您的身上很烫。” 谢祈安:“我知道,姑娘就不能少撩拨几次?” 杜惜晴:“我不在意的。” “我在意。”谢祈安道。 他并非完全不知男女之事,在京城时倒也听过不少,甚至追打姐夫时还闯过花楼。 若人只追求那□□,又和牲畜有何区别? 更何况,真心还是假意他又不是分辨不出…… 想到此处,他看向杜惜晴,颇有些气闷。 杜惜晴侧头,倚靠在他的胸口,问道。 “怎么了?” 罢了。 谢祈安:“……无事。” 兴许这世上,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杜惜晴:“看来大人是真心先行。” 谢祈安:“有无真心,还是不同的……” * 能有多少不同? 杜惜晴对他这套真心论略有不屑,可也有些动容。 似是不服气,她抓住了他的手,便故技重施的脱下披风,按着他的手压在胸口。 ——怦怦 她胸中那颗心忽地猛跳几下,一股难言的酥麻之意自胸口窜开。 这可令她吓了一跳。 谢祈安也是一愣。 “……你这是?” 杜惜晴以前从未这样,可他那手也忽然变得和从前不同,碰哪儿,哪儿就酥麻。 更是不知何时像那充满水了的细瓶,湿哒哒的。 杜惜晴惊觉异常,但又觉这滋味奇特。 原来这有情与无情,竟是这般大的区别。 杜惜晴:“……大人。” 她又叫了几声,转身攀附着爬上了他的身。 “难怪说是……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谢祈安抬起头,似是意会到了什么。 杜惜晴能感觉那手下的身体崩紧,可他却没有动。 杜惜晴:“大人还在犹豫什么?” 他猛地起身,单臂就将她抱了起来。 谢祈安:“……叫我二郎罢。” 第44章 四十四 还是年轻力壮, 身体好。 杜惜晴再看他胸口时,那结痂都都掉了小半。 她上手轻轻一触,又退开。 还未等她的手全退开, 便被按了下去。 杜惜晴一顿, 往上扬起头。 他垂下了头,有一缕发丝从脸边滑落,披散至肩头, 又恰好落至她的脸侧, 便这么同她的头发也混成了一团, 不分你我。 菟丝子 第60节 在这一刻, 她心中升起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滋味, 似是喝了糖水的甜,可这滋味稍纵即逝, 令她抓不着头绪。 杜惜晴不再多想,眼下正是最好提问的时候,她便侧头抬眼往上看。 “大人……” 谢祈安看她一眼, 垂着脑袋就这么直直逼上来, 那鼻尖都抵在了她的脸上, 随着一阵笑声, 便听到一阵气音在耳畔响起。 “……还是大人?” 杜惜晴却觉两颊有些发热,这人好的坏的都学得极快,昨夜便是如此,贴在她耳边说话。 一遍又一遍的让她叫…… 杜惜晴:“……二郎。” 她有些不自在地侧了下脸。 谢祈安却盯着她的脸,笑了一声。 杜惜晴顿时一顿,竟有些恼怒。 但很快,她就平复了心中的情绪,无奈道。 “别再作弄我了。” 谢祈安却像是有些遗憾, 道。 “这么快就平静了。” 谢祈安感叹:“姑娘大风大浪见多了,喜怒不形于色,要见着几分真情流露却是不容易。” 杜惜晴:“二郎想看我发脾气?” “那是自然。”谢祈安道,“我也想要姑娘的真心。” 杜惜晴被他这直白的话弄得愈发不自在,两只眸子都不自觉的往一侧偏去,没有与他对视。 谢祈安又是笑。 “终是轮到你不敢看我的眼睛了。” 杜惜晴又看了回来,叹道。 “二郎是来打趣我吗?” 她想着怎么把这话题岔开。 谢祈安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收起了脸上的笑,主动问道。 “姑娘想说什么?” 这人…… 杜惜晴又看他几眼。 杜惜晴:“二郎能否同我说说你阿姊和圣上的事?” 谢祈安一怔。 “姑娘这是不信我啊。” 能信什么呢? 这一方是朝夕相处的至亲,还需要犹豫吗? 杜惜晴:“毕竟是您的至亲,奴家不想让您为难。” “……又是奴家。”谢祈安笑了笑,随即一叹,“不想我为难……” 杜惜晴低头不语。 谢祈安:“……罢了。” “阿姊是一心直口快之人,但心中并无坏心,等回京之后,我不会令你与阿姊独处,我知她口中并无好话,但我若在场,她也不会多说什么,我也不会……” 谢祈安顿了顿。 “……让她说你。” “至于圣上……”谢祈安叹道,“他并不在意你,我也会同你一同见他,你且放心……” 杜惜晴依旧不语。 谢祈安又是停顿片刻。 “我是想带姑娘见我的至亲,并不是想为难姑娘……” 杜惜晴一顿。 谢祈安:“我只是,想让阿姊和耶耶……见一下我的所爱。” 杜惜晴愣在了原地,不知为何的心中一痛。 “二郎……” 谢祈安抬头看来。 杜惜晴张了张嘴,又是万语千言堵在嘴里,令她无法说出狡辩的话,最终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的说了一句。 “叫我……晴娘吧。”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只挤出了这么一点,因为昨天刚报警,结果差强人意吧……估计后面就是打官司了。 明天多写一点,我会尽快恢复更新的!抱歉让你们等了。 第45章 四十五 回京的路途有些远。 杜惜晴还未出过这般的远门, 一时有些激动。 坐在马车上,便时不时掀起车上的布帘向外张望。 “坐不惯么?” 随着一阵马蹄哒哒的响声,一匹枣红的骏马靠来。 杜惜晴抬头向那儿一看。 那背光之下, 便见着两条红布飘舞, 犹如两只翩翩蝴蝶,落在了他的脸侧。 而在她看来时,他便一笑。 便是这一笑, 杜惜晴就心中一跳。 杜惜晴发觉她会不自觉地去看他的脸, 随后心中就会冒出很多种, 难以形容的滋味。 “还好。” 杜惜晴侧过头, 将布帘放了下来, 不再看他。 “马车挺舒适的……” 厚厚的软垫,还有堆满的果盘, 连那车内壁都是用毛皮裹着的。 俨然是下了心思的。 “我只是……” 杜惜晴隔着布帘往外望去,风将那布帘吹着时上时下,隐约可见那捏着缰绳的手。 她心中怦怦直跳, 最近见到谢祈安便是如此。 “太久未出来过了。” 逃难时, 倒是跑了许多地方。 可那路边的累累白骨, 一眼望去, 连地上的草根都被挖的一干二净,只剩漫天黄沙。 哪像这般,林中虽是枯叶遍地,却也是生机勃勃的。 谢祈安:“那便出来逛逛?” 杜惜晴顿了顿,也不知是哪来的一阵风,将那布帘全都吹了起来。 她便见着一只手放下了手中的缰绳,朝窗内伸来。 谢祈安:“同我一起。” 杜惜晴嘴唇一动,吐出几团气音。 “……好。” 说着, 她伸出手,那窗上的布帘忽地垂下,轻轻地拍了下她的手,杜惜晴这才猛然回神,嗔怪了一声。 “二郎是想把我从窗户里扯出去么?” 谢祈安也笑道。 “是我唐突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杜惜晴只觉马车忽地一震,那车前的长帘被人掀起,谢祈安蹲在车头,朝着她伸手。 “来吧,晴娘。” 杜惜晴想也未想的往前扑去。 谢祈安当即张开双臂,她眼前一花,被他抱进怀里。 谢祈安抱着她,从马车上跳下,手中往上一颠,笑道:“倒也不必如此激动。” 杜惜晴被他颠的抱住他的脖子,无奈道。 “……那可不能让二郎久等。” 谢祈安将她抱的更紧了一些,快步向一旁的枣红马走去。 “想不想骑马?” 杜惜晴只骑过驴没骑过马,他这马又比寻常的马要高大不少,身周的毛更是油亮油亮的,十分俊美。 菟丝子 第61节 “想的。” 谢祈安:“那你等会儿可得抓紧。” 杜惜晴一顿,整个人被他往上轻轻一抛,在他手里,她轻飘飘的好似全无重量,只是一抛就被抛到了马背上。 都未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就是一热,他也翻身上来,坐在了她的身后。 谢祈安两手从她身侧穿过,牵起了缰绳,轻声说道。 “试试用脚后跟磕下马的肚子。” 杜惜晴夹紧了双腿,这马高大的令她有些心慌,她轻轻内扣了下脚后跟。 那马便往前走了几步。 谢祈安笑道:“对,就是这样,你学的很快,再试试多磕几回?” 于是她将脚后跟内扣着磕了几下,马小跑了起来。 她发现这磕动的越快,马就跑得越快。 “……大人!” 身后传来一阵呼喊,杜惜晴下意识的就要回头,却又被谢祈安用下巴轻贴着顶了回来。 “你想不想甩开他们?” 杜惜晴脑中一白,不知怎得升起一阵冲动,立即点点头。 于是谢祈安一夹腿,那马儿猛地往前一冲,杜惜晴都被带着往后一靠,随即被身后的胸膛牢牢顶住。 那说话的声音随着笑声一同从那震动的胸腔传来。 “甩掉了。” 不知何时,他们竟跑到了林中深处,地上的枯叶都落了厚厚一层。 谢祈安将缰绳递了过来,“试试这个?” 杜惜晴顿了顿,伸出手,他那捏着缰绳的手立即盖了过来,将她的手包在其中,便这样将缰绳塞进了她的手里。 谢祈安:“扯一下试试?” 杜惜晴扯了下右手中的缰绳。 那跑动的马儿向右转去。 谢祈安:“晴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悟出了其中的诀窍。” 杜惜晴被他夸得有些脸红。 “……二郎这是怎么了?” 谢祈安却是笑:“我见晴娘听不得人嘴里的好话……” 杜惜晴懂了:“又戏弄我。” “也不全是戏弄。” 他从手背将手指插进她的指缝,用指腹轻柔的揉动着她的手指。 “我想让你放松一些……” 谢祈安:“寻常我心烦时,就喜欢骑着马跑上一场。” 杜惜晴愣住,随着马儿跑动,呼呼的风声掠过耳畔,似是将他那些话都包裹住,灌入她的耳中。 谢祈安:“我也不明白其中缘故,从前倒是没有觉得,现在想起你过往的日子,我竟会觉得你过去过得辛苦,如今应是要快乐些。” 可怎样才会快乐? 杜惜晴已经许久都为想过这件事。 她原以为吃饱便是快乐,有钱也是快乐,那丈夫死了更是快乐…… 可后来,却渐渐发觉,她并不快乐。 但眼下却有些不同了。 那哒哒的马蹄声是如此的悦耳,那从林中吹来的风是如此的凉爽,还有身后的人,又是如此……如此…… ——怦——怦 也不知是那马儿颠簸,还是她胸中出现了问题。 这几日便也总是如此,胸中那跳动的玩意一反常态的热闹,总是跳个不停。 杜惜晴:“我有些不对劲……” “什么?”谢祈安听到此处立即拉住了缰绳,马渐渐的停了下来。 谢祈安:“你怎么了?” 杜惜晴一口捂着胸口。 “我是不是病了,怎么胸中有个东西跳个不停?” 谢祈安当即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一手按在她的胸口。 ——怦——怦 那一刹那,整个林子都安静下来。 谢祈安紧蹙着眉头,细细的抚摸着她的胸口。 杜惜晴看着他,在他抬头的瞬间,四目相对。 便是这一眼,杜惜晴却发觉自己忽地挪不开眼了。 谢祈安却像是悟到了什么,那双眸子猛地瞪大,那黑乎乎的瞳子却好似点起了烛火,渐渐的亮了。 “晴娘……” “别说了!” 杜惜晴捂住了脸。 似是无奈,又似是感叹的说了一句。 “原来我的心……不是石头。” 第46章 四十六 杜惜晴这些年来, 感受到的最浓郁的情感便是怨恨。 她从不知原来看到一个人也会是心生雀跃,满心欢喜,而不是怨念重重, 恨不得对方从这世间赶快消失。 她太懂被怨恨冲昏头脑的滋味, 如今却也仿佛要昏了头般,会不由自主地看他,想他, 然后接近他。 这令杜惜晴感到了惧怕。 她本就是靠着拿捏人心来过活的, 太清楚这昏头意味着什么。 可若人真能控制住, 谢祈安并不会这般对她了…… 到底还是轮回, 昏头来昏头去, 最后要昏头的变成了她自己。 她心生惆怅。 一时间,心中悲喜交加。 谢祈安:“又不开心了?” 杜惜晴放下捂脸的手, 摇了摇头,随即望着他的脸。 “……若是……你能早些出现便好了。” 她也不会这般瞻前顾后。 可话一出口,她觉得不对, 便又摇头叹道。 “二郎要是早些出现, 怕是不会动心, 我也不会骗得到你。” 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又恰到好处。 杜惜晴释然了。 谢祈安:“晴娘竟也会想这些。” 听他这么说,杜惜晴倍感意外。 还不等她去问,谢祈安继续说道。 “你不会在感情之事上纠结太多。” 说着,他面上一笑。 “有时便会显得太过绝情……但也令人羡慕。” 说到此处,他似有忧愁。 “若我如你这般,怕是……早就解脱了吧。” 羡慕? 杜惜晴倒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她这般人生,究竟游什么值得羡慕, 若要是说羡慕…… 杜惜晴:“我倒也羡慕二郎。” 这并不是假话。 杜惜晴:“我若有你这般家世,就不会被人那般磋磨了……” 说着,她笑出了声。 “我这样的人,竟也有值得羡慕的地方。” 谢祈安道:“晴娘这般的人却是比多数男子都要厉害,我也不如你。” 杜惜晴:“……二郎倒是比许多人都要坦诚许多。” 谢祈安笑:“技不如人,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更何况……” 菟丝子 第62节 他话音一转,双目灼灼。 “你也更愿听我说这些实话……” 还真是被这人拿捏住了软肋。 杜惜晴两颊微热。 杜惜晴:“二郎说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看二郎也不遑多让。” 谢祈安:“那我与晴娘还是不同,我既不同人说话,也不同鬼说话,只同晴娘这般说话。” 嚯…… 杜惜晴被他弄得又是心怦怦直跳。 杜惜晴无奈道:“二郎莫再打趣我了。” 谢祈安牵起了她的手,又将她抱回到马上,柔声道。 “好了好了,不说了。” 嘴上说是不说了,可翻身上了马,他又问了一句。 “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杜惜晴想了想。 “我不知道。” 谢祈安同她说起了湖与江,还有那巍峨的高山。 “可惜海离得太远,不然我们回京的路上也能顺道去看看,边塞的沙漠也壮观,可惜太远……” 杜惜晴:“你说这些是?” 谢祈安:“难得出来一趟,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看看这天与地有多大?” 杜惜晴还没想过这么多,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向往。 “……那便去看看?” 于是乎,这半月的路程,拖了快一个月,才抵达了京城。 若不是那京里催得紧,谢祈安还要在路上再玩些日子。 杜惜晴趴在窗边,望着那路旁的树林逐渐稀疏,黄泥路变成了青石路。 再过一道城门,她便要入京了。 这快活的日子总是过得快的,那些青山绿水仿若一场梦,她又要回到那与人勾心斗角的现实了。 望着那青石路和路旁的人来车往,她竟感到了些许厌倦。 谢祈安:“到了。” 他感叹一声。 “每每看着那堵城墙,我总是又怨又爱的,怨得是又要回到城里,爱的是,耶耶和阿姊都在城里。” 一座巍峨的城墙立于她面前,那城外的人与马车、牛车排成了两列。 他们这一辆没等上多久,绕过一旁的人与车。 杜惜晴从窗边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守城门的护卫,再度感叹这权势的厉害之处。 这进了城门,倒是热闹了很多,路上的百姓也都多了起来,可都齐齐的缩至一边,虽未下跪,却也都躲得远远的。 街边还有些没来得及收走的箩筐,筐里缩着一个活物,只能看见漆黑的毛茸头顶,看着不像是猫狗,倒像是一个人。 杜惜晴瞥了眼箩筐旁立着的破板,板上用炭笔写了两字。 写字的人应是没怎么念过书,就两个字,其中一个还画了个圈,应是不会写,而另一字是个儿。 ……原是卖儿卖女啊。 杜惜晴:“没想到京城里也有人卖儿卖女。” “是啊。”谢祈安叹道。 杜惜晴却是心中怅然。 谢祈安:“要将人买下?” 杜惜晴摇头,直接将窗布放了下来。 “天下卖儿卖女何其多,我是买不过来的……” 她想说这皇帝昏庸,可话到了嘴边,又想起谢祈安的身份,将话又憋了回去。 “我知你想说什么。” 谢祈安道。 “看着这些……我有时都不知我这在外打仗,究竟打得是什么东西。” 杜惜晴张了张嘴,她知眼下应是说几句安慰他,可也不知是好日子过多了,她竟是不想再说些违心的话了,可实话却也太过难听,于是她干脆闭上了嘴。 两人就这般,一路无言,直至马车停了下来。 这车刚停稳,便听到一阵笑声从车外传来。 “二郎,你可让我好等啊。” 一听这笑声,杜惜晴就见谢祈安双眼一亮,直接掀了车前的布帘下车去。 “阿姊!” 杜惜晴紧跟其后,刚出马车,便见一团火红闯入眼帘,原是来者披了件红色的斗篷,头顶数根金钗,十分抓眼。 “来让我看看。” 见谢祈安靠前,这来者红了眼眶,伸手上下将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身上可还痛?” “不痛了!” 谢祈安说着还抬手往胸口锤了几下。 “你看!” “你这混不吝的!”来者一把抓住谢祈安的手,抬起一只手,似是要锤他,可抬到一半又垂了下来,笑骂一句,“不着调!” 谢祈安笑了几声,忽道。 “阿姊,我想你了。” 一听这话,杜惜晴有些惊异,没想到他在亲人面前也是这般坦诚。 那披着斗篷的女子叹了一声。 “你惯会说这些话让人心软,人呢?” 谢祈安顿时一笑,转身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杜惜晴一愣,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她了。 谢祈安将她牵到女子跟前,又叫了一声。 “阿姊,你看。” 那女子瞪他一眼,终是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杜惜晴立即弯腰,作势就要冲她下跪行礼,却被谢祈安牢牢抓住,不让她跪下。 谢祈安叫道:“阿姊……” “……你啊。” 女子叹了一声,似是无奈。 “别跪了。” 随着一阵玉石碰撞的清脆声响,杜惜晴只觉一只手被人牵了起来。 那女子一手捏住了杜惜晴的手,另一只手从上至下一推,便将她手腕上的玉镯推了下来,推进了杜惜晴的手中。 女子:“我便也……爱屋及乌了。” 第47章 四十七 杜惜晴接过玉镯, 怔了一怔,向女子行礼道谢,依旧是被谢祈安托住了, 没能跪下来, 只弯了一个腰。 “多谢殿下。” 那女子点了点头,未在多说什么,而是转头和谢祈安说起了话。 杜惜晴松了口气。 她虽会说些场面话, 可猜测一个人的心思到底还是很费精力的。 这般想着, 她又下意识地观察起了四周。 先前离得远不敢细看, 这会儿近了, 杜惜晴粗粗瞥了眼那女子的脸。 谢祈安的皮相出众, 他的阿姊自是不差的,面白眉眼如画, 唯一可惜的便是两眉间的褶皱,似是皱眉多了,就留下了印子, 嘴角也是略微下垂的, 使得这张脸显得有些苦相。 有些东西即便是再想藏也是藏不住的, 便如谢祈安的阿姊。 杜惜晴看她第一眼便知她日子应是过得不太好。 只看了几眼, 杜惜晴收回视线,往她身后瞧去。 先前没注意,这会儿一看,发现她后面站着不少人。 其中一名男子穿金戴银与旁人很是不同,皮相看着倒是不错,就是眼下泛黑,看着精神萎靡,那目光虽是定在谢祈安姐弟身上, 余光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 杜惜晴心中有了定数。 这人怕是谢祈安阿姊的丈夫吧。 那男人似是有些焦躁,身体不自觉地左右微晃,应是忍不住了,见谢祈安姐弟谈话的间隙插话道。 菟丝子 第63节 “这站在外面说话多见外,贤弟,府中好吃好喝的都备好了,不如进府一叙?” 谢祈安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他并未说话,只是瞥了一眼,连头都未侧,杜惜晴就见那男人一缩脖子,干笑几声,像是不敢看谢祈安似的。 一时间,周遭静得出奇。 猝不及防见到谢祈安的冷脸,杜惜晴也是一怔。 许久未见他如此模样,都快忘了他脾气其实是不太好的。 “二郎是要进宫么?” 最终还是谢祈安的阿姊开了口。 谢祈安脸色立即好转,朝着她一笑。 “我今日便不同阿姊叙旧了……” “我知道。”那女子微微一笑,侧头朝着杜惜晴也是一笑,“二郎这是要将人带着都见一面。” 谢祈安笑而不语,只是耳廓红了些。 两姐弟又说了几句,谢祈安这才转身,一步一回头的牵着杜惜晴往马车走去。 等回了马车,还撩起窗布很是看了一会儿,才放下。 这反应着实有些奇怪了。 杜惜晴:“二郎若是舍不得,为何不坐一会儿?” “那……”他开口似是骂了一句,面上神情都有些凶狠,但在看到她后,又忽地泄气,语气柔和道,“我不想见到那人。” 那人? 杜惜晴觉得他这前后态度变化格外有趣。 杜惜晴:“你不想见你阿姊的丈夫?” “是。”似是连那人名字都不想提,谢祈安说道,“圣上为何要将阿姊许配给这种人……” 他又说了些他阿姊的故事,他阿姊出生于边疆,恰逢夷人入侵,他那父亲便给他阿姊取了个名字。 平疆,谢平疆。 平疆,平疆。 未曾想到边疆未平,人却先进了内宅。 谢祈安:“我其实不如我阿姊,她自幼在边疆长大,待得比我久,杀得夷人比我多,性子也比我凶狠……她从未向夷人低过头……”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面上隐有怒色。 “其实我同阿姊说过,若是她真觉这日子过不下去,便同我走,我定助她和离,可是为何?为何不走?”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下去。 杜惜晴却大概能猜到些。 她心想,不会是这谢平疆真心喜爱这种男人吧? 可到底是他家中之事,有牵扯至亲,实在不好多加评判。 杜惜晴:“二郎就这样走了,不怕你阿姊难做?” “只要我与我父还在那边疆杀敌,那兵马还在我们手中,他便不敢对我阿姊不敬。” 谢祈安说着,面上神情再度冷了下来。 嚯,这方面他倒是清醒。 杜惜晴是真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姐弟之情,但凡她父亲或是郑兴大和徐二能有些担当,她也不会如此。 去往皇宫的路途不远,穿了几条巷子,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排高耸的红棕色砖墙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青石路尽头,是一面金棕的城门。 马车停于城门之前。 杜惜晴被谢祈安从车上牵了下来换了座轿子,周遭围上了一群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但身上穿着的衣服却都十分统一。 杜惜晴顿时拘谨起来,坐在轿上也是目不斜视。 谢祈安却是一笑。 “不用紧张,我先前已经同圣上说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难怪他阿姊对她这般和蔼。 原是谢祈安提早做了准备,杜惜晴心中有些感动。 这人与人之间,真是比人与牲畜的差别都要大。 轿子摇摇晃晃走了许久,杜惜晴只听见轿外有人说了一句话,隔得有些远,听不太清楚。 随后谢祈安牵住她的手,道。 “你跟在我后面。” 说罢,他走了出去。 杜惜晴立即跟在其后,这轿外的人已经跪了一地。 她一愣,就听着谢祈安忽地叫了一声。 “耶耶!” 说着他往前急步着,跑了几步,似是要下跪。 杜惜晴看到那跪趴的人群中立着一道白色的人影。 那人影也快步往前,跑着冲了过来,一把托住了谢祈安,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杜惜晴不敢细看,跪了下来,学着身旁人的动作,将脑袋贴在了地上。 “你瘦了。”她听到那不同于谢祈安的声音说道,“快……快去弄些吃的来,你这身上的伤还痛不?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快起来给我二郎看看?” 一时间,那地上跪着的人站起来不少,看着倒有些手忙脚乱。 杜惜晴心中却有些讶异,她没见过皇帝,大多也是从那些说书人嘴里听过,他们嘴里那些皇帝说话做事便是朕来朕去,可如今一听,倒与寻常家中爷孙相处并无太大不同。 谢祈安:“我无事,晴娘,快别跪了……” 谢祈安语调也与平时不同,听着跳脱不少。 杜惜晴抬头。 这一眼终于是看清了那白影的脸。 头发花白,面容红晕,见她也是一脸的笑,既不凶神恶煞,也不高高在上。 说是皇帝,倒更像是那村中的寻常老头。 杜惜晴心中一怔。 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个奇特的想法。 原来……这皇帝,也是人。 也……并无太大不同啊。 第48章 四十八 杜惜晴心中有些失望。 她也说不出这失望源自何处。 应该是那话本看多了, 也或许是从旁人嘴里听多了,于是便会不由自主地觉着,这皇帝是和普通人不同的。 杜惜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想。 她从地上起身, 许久未跪, 这膝盖倒是硬的厉害,有些站不稳。 谢祈安当即回身,伸手就来扶她, 那动作竟是比一旁的宫女都要快。 皇帝笑道:“二郎竟也会怜香惜玉了。” 杜惜晴垂目, 安静地站着, 静静地等待他下一句, 得多听几句琢磨出皇帝什么意思再回话。 谢祈安则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有些急躁,像是怕皇帝再说些什么般, 道。 “这是我的心上人。” 皇帝抬眼看来,可那目光却并未落在她的身上,准确来说, 他就未曾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这就护着了……我不说她, 那便说说你。” 皇帝:“二郎年纪不小了, 也该是要成家了。” 谢祈安:“我并无成家的心思。” “没有心思?”皇帝瞥了眼杜惜晴, “此女身份低微,确实配不上。” 谢祈安:“耶耶,我曾同你说过……” 皇帝:“你确实说过,可我看你这样,也不像是把她放在了心上,连个名分都不愿给。” 这倒不能怪谢祈安。 是杜惜晴不追求名分,更何况,她早就受够了那嫁人既要侍奉公婆, 又要贤良淑德的日子。 可这想法说出来,怕是旁人都要说她不知好歹。 杜惜晴思索着该如何回话。 谢祈安:“是我不想成家,又与她何干?” 皇帝面色渐沉,道。 “胡闹,男子怎可不成家?我为你挑了些良家子,你可从中选选。” 菟丝子 第64节 杜惜晴对皇帝的态度并不奇怪,反倒奇怪的是谢祈安的态度。 没想到他在皇帝的面前也是这般的强硬。 谢祈安:“选你早就挑好的世家女子么?” 皇帝面色一变,隐有怒色。 杜惜晴心道不好,虽以前也见过那家族中长辈与晚辈争辩,可皇帝到底还是皇帝,更何况这皇帝并不贤明。 谢祈安却还在说。 “然后再过上阿姊那般的日子?” 皇帝语气略沉,似是在压着怒气。 “你又不是女子,就你这脾气,还能被人欺负不成?” 谢祈安:“你也知阿姊被人欺负!为何还将人往火坑里送?” “火坑?”皇帝笑,却是皮笑肉不笑,“原来二郎是这般想我?” 谢祈安:“我阿姊在外打仗打得好好的,你为何……” “你这人伦常理全学到狗肚子里去了!”皇帝怒道,那一声大的在殿前回响。 皇帝:“竟敢如此与长辈说话!” 杜惜晴当即跪下,却又被谢祈安拽住了手,只能半跪着倚在他身侧。 杜惜晴心下恼火,眼见着其余宫女和侍卫都跪了一地,余光瞥向谢祈安,扯了下手,想令他松手,却见他两眼通红,嘴唇发颤。 她的手也软了下来。 谢祈安:“……我是在讲道理。” “道理?”皇帝冷笑一声,“道理就是我养你一场,便是我让你去死,你也得受着。” 杜惜晴听到这话,哪怕不是局中人也是心中一颤。 谢祈安顿时面色惨白,嘴唇翕动几下,吐出了一道气音。 “……既然如此,那您为何不在我幼时,在我母将我送至您身侧时……” 他顿了顿。 “便将我掐死呢?” 皇帝身体猛地一震,身形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被那些宫女和侍卫顶住。 “你……你……” 他抬起手,颤抖着指向谢祈安。 杜惜晴的心瞬间崩紧,就怕这昏庸的皇帝怒气上头,说些要惩罚谢祈安的话。 而最终,皇帝你了半天,吼出了一句。 “滚!你马上给我滚!” 谢祈安扯起了地上的杜惜晴,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这可把杜惜晴吓坏了,她一边被拖着往外走,一边回头,却见那被宫女侍卫撑住的皇帝抬起头,那目光狠狠落在谢祈安的身上,却有泪从那眼中滑落。 看到此处。 杜惜晴心中长叹,忽觉至亲间这般,也是悲哀。 可到底是当众如此顶撞皇帝,杜惜晴心中忧虑,却见一路无人敢拦,那宫女都躲得极远。 杜惜晴心中有了定数。 但她为多说些什么,直至轿子出了宫换了马车,她望向谢祈安。 此时他眼睛倒是不红了,似是平静下来了。 她又看了一会儿,想着怎么搭话。 谢祈安:“想说便说吧……” 杜惜晴:“多谢二郎帮我说话。” “这算什么帮。”谢祈安苦笑道,“我本就是这样想的。” 杜惜晴顿了顿,思索片刻,还是问道。 “你同圣上的相处……和我想的有所不同?” 谢祈安:“是因我会同圣上吵架吧。” 杜惜晴道:“我听外面说书人讲的,皇帝说的话,没有多少人刚忤逆。” 谢祈安却是一笑。 “若谁都不敢忤逆,那夷人就不会打进来了……” “但话又说回来。”谢祈安道,“只有我敢如此同耶耶吵架……” 杜惜晴听着他嘴上称谓的变化,心中叹息。 谢祈安:“阿姊说我被惯坏了,这天子无论如何都是与祖父不同的。” “也是可笑,当了皇帝便不是……”他说着一顿,“我祖父了。” 杜惜晴听到他的话,既觉得他幼稚,却也有些羡慕。 杜惜晴:“圣上是你的祖父,不然二郎这般同圣上争吵,怕是早就被罚了吧。” 听到这句,谢祈安的表情好了些。 杜惜晴见他如此反应。 到底还是有感情啊,她心想。 谢祈安:“耶耶几乎不罚我,便是我做错了事,也顶多责骂一两句……可他从不听我说话。” 杜惜晴再清楚不过这种人,寻常处着,没有利益关系那是最好,可若是损害了自己的利益,那便立马翻脸,这是这样的人,大多是朋友,丈夫……不应是父母的。 杜惜晴:“我父也是如此。” 谢祈安看来,双眸微微发亮。 杜惜晴与他相处多时,知这是他来寻求安慰了。 若是和往日一般,她会说些话为皇帝开脱,令他心中舒服些。 她望着谢祈安。 杜惜晴心知,这孺慕之情很难打破,连她也是脱了层皮才看清。 可他的祖父是皇帝。 杜惜晴不停地想,她在想谢祈安对她不错,她已经过得比许多人要好上许多了。 不用嫁人,也不用再卑躬屈膝。 所以满足吧,这日子究竟是哪里过得不好? 可她却控制不住在想,想那街边的箩筐的孩子,想那逃难时的黄沙遍地,枯骨连连……随后又想到了那殿前的皇帝,他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若是贤明大义的君主便也罢了。 明明只是这般寻常又普通的老头。 杜惜晴望着谢祈安。 为何,为何呢? 谢祈安:“晴娘?” 那安慰的话语到了转变,忽然转了一个调。 杜惜晴:“不是所有至亲都会真心喜爱自己的孩子的。” 她这话一出口,谢祈安脸色又白了下来。 望着谢祈安那惨白的脸,她心中竟感到了快意。 杜惜晴:“大人您应是清楚的吧。” 不该说这些的,她心想,可她却是控制不住。 她控制不住地想刺他,那本平息下去的恨意再度翻涌。 为何那般苦难会落在她的身上,为何这般昏庸又普通的君主会被人如此拥护? 为何……为何她还是不满足? 杜惜晴:“我父不爱我,圣上也不爱你。” 第49章 四十九 谢祈安愣住了, 他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怔愣了半响,才胸前起伏着, 深吸了几口气。 “你生气了。” 是笃定的口吻。 杜惜晴也渐渐地回过神, 心中的恼恨有所平复。 “……是奴家失言了。” 谢祈安看她一会儿,直看得杜惜晴侧头,才笑了一声。 “是什么又惹得晴娘生气呢?” 杜惜晴:“因为圣上与我想的不同。” 谢祈安一怔:“我知圣上糊涂, 可能与民间传言不符……” “虽说这民间传言大多将圣上说成一明君。”杜惜晴道, “可我不傻, 那民间传言是真是假我还是区分的出来, 我只是意外……” 她犹豫片刻, 不知该不该说。 菟丝子 第65节 谢祈安:“说吧,你清楚我性子, 不好听的话我也容得下。” 杜惜晴笑了笑:“意外圣上看着与普通百姓并无不同。” 不贤明,固执,还会同孙辈争吵。 所以……她就忍不住地想, 这般普通之人也能登上皇位, 是不是…… 杜惜晴望向谢祈安:“……别人也可。”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 谢祈安却想也不想的答道。 “我不可。” “……大人便是如此重情重义。”杜惜晴叹了声, “令人又爱又恨。” “但话又说回来。”杜惜晴垂下眼,“您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她余光瞥见谢祈安胸前起伏,似是吸了几口气。 “……这倒是我第一次听人这般说。” 杜惜晴笑:“怕是有很多人怂恿过大人造反吧?” “晴娘的胆子大上不少,造反这样的词也能说出口了。”谢祈安虽是这样说着,脸上神情却是柔和的,“他们都不懂我……” 杜惜晴:“不是不懂,应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吧。” “是的, 圣上的情况想来你也清楚,二叔则是过于六亲不认,他对待庵主的态度,你也见过,而我…” 他说着,也是一摇头。 “太过软弱,常常被感情影响了心智,更是不中用……” 杜惜晴听着一笑。 谢祈安道:“你想说什么?” 杜惜晴:“这事不该是能者居上吗,你这说的,倒像是只能在你们这几人中选般。” 这句话说出口后,杜惜晴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不知自己怎么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这怕是要将谢祈安激怒。 谢祈安听后却也好似愣住,略微瞪大了眼,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许久才道。 “这番话你同我说便罢了,万万不可在圣上面前说起。” 杜惜晴:“我是那种愚蠢之人吗?” 说着,她闭眼一叹,单手捂住头。 “最近也不知是为何,我……总是有些控制不住,甚至……” 杜惜晴一顿,瞧了眼谢祈安。 “还有些迁怒。” 谢祈安叹了口气。 “我知你恨谁……” 他垂下眼眸,虽是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眼眶也是红晕未退,神色落寞。 杜惜晴鲜少见他这般神态,有情与无情到底是不同。 见他如此,杜惜晴也心中难受,只道。 “我心知这事怪不得你,这个世间并不是事事都能讲道理,人非石木,总会有情……你想护着你的至亲乃人之常情。” 谢祈安道:“……晴娘。” “二郎待我也不差。”杜惜晴笑,“不知好上那些男人多少……我有时也在想……若我那大娘没教我那些,若我那父也未曾那般宠爱于我。” 若她未从大娘那习得道理伦常,若她父未将她宠的体会过那当人的日子。 也许她就会心甘情愿的同牛羊一道躺上砧板,也许也会懵懂无知的嫁人生子。 不想不听不看,这一生便浑浑噩噩的过了。 杜惜晴笑着笑着,眼中却淌下了泪。 “什么都不知也好,什么都不懂也好,也好过这般……认也认不了命,解也解脱不得。” 谢祈安不语,只是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许久,长叹一口气。 “我有时也会觉得他们虚伪……” 杜惜晴啜泣了几声,闭眼止泪。 谢祈安:“我从小便学那些君子六艺,可等我大了做事,却又发现这世间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可言,不过都是一己私利,他们如此……” 杜惜晴脸上微微一重,那是他指腹滑过。 谢祈安:“我也如此。” 杜惜晴顿住。 谢祈安:“既然这世间人都如此虚伪,为何又要学那些礼仪廉耻呢?” 说罢,他吐出一口气,长叹一声。 “是我的错,不该带你去见你不想见之人。” 杜惜晴摇头。 “二郎,我也想爱屋及乌……可我实在是……” 她闭眼长叹。 “……做不到啊。” * 从那次之后,杜惜晴再也未见过圣上,连那些皇亲国戚都未见过,似是有人刻意将她同外界隔开一般。 连她住的小院也离皇宫有些距离,靠着城中的河,隔着两条街便是衙门,不远也不近,既看不见那衙役来往,又因离衙门较近,那泼皮无赖都没了踪影。 坊市离着也不远,坐上马车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实在闲来无聊,虽不好下马车,但在马车上逛逛也是有意思的。 显然,这院子的位置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这般体贴,饶是黄鹂也忍不住同杜惜晴说了几句。 “小姐,你是不知那京中的贵女和夫人们有多羡慕您,想不见人便不见人,想出来玩乐便出来玩乐……” 杜惜晴却是没想到谢祈安的偏爱竟到如此地步,要不是黄鹂多说了几句,那外界的风声竟是一丝都没进她耳中。 她觉得有些新奇,她从前嫁作人妇,那丈夫便犹如甩手掌柜般,既管不住下人的闲言碎语,又压不住公婆的刻意刁难,总是令她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今,她这闲暇无事,耳根清净,令她倒有些不习惯了。 杜惜晴问道。 “那宫中就无人说我吗?” “当然有。”黄鹂说起来时,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羡慕,“您既不住主宅,又不用请安,便是府上的宴会您也不用参加……圣上都提了几次,全被殿下顶了回去。” 黄鹂说到这里,故意一停,两眼眨巴眨巴的盯着杜惜晴,像是在等她提问。 杜惜晴无奈,问道。 “大人……殿下说了什么?” 她这称呼一时间还有点改不过来。 黄鹂:“殿下就说,您是他的心上人,他见不得您受苦。” 杜惜晴‘嘶’了一声,以往她在徐二家,便觉着这富商家规矩就多,按理说皇家更多,没想到竟是被谢祈安一人给压了下来。 人与人之间,当真是差的极多啊。 黄鹂:“殿下还说,让我们管住我们的嘴,他可不想一些闲言碎语被小姐您听了去。” 她学起谢祈安说话还刻意板起了脸。 杜惜晴笑着瞥她一眼。 “既是不让闲言碎语落我耳中,那你怎么和我说了?” 黄鹂低下脑袋,两手交叉着一握,似是有些纠结。 “我就是……就是觉得,殿下对您那般好,您总得知道。” 黄鹂:“殿下是真心疼爱您的……您就,别对殿下如此冷漠了。” -----------------------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觉得,一个有权力的人,自己心上人各种被折磨却无能为力,是件很扯的事情。 第50章 五十 她的态度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杜惜晴有些吃惊。 黄鹂:“小姐你总像是, 有些保留……” 杜惜晴只道:“我是不敢,我这寻常过日子便是不易了,要是真爱上一人, 掏心掏肺了, 若有回报算是幸事,若是遇见了负心人,那便是万劫不复……” 原以为黄鹂还要和她掰扯几句, 结果黄鹂只是点了点头。 “也是。” 杜惜晴乐了。 “你不再多劝我几句?” 黄鹂犹豫了几秒, 说道。 “因为我也觉得殿下可怜, 小姐也可怜……” 菟丝子 第66节 杜惜晴听着更觉好笑。 “你比我们可怜多了, 这生死都握在主子手里, 就别可怜我们了。” “可我认命了。” 黄鹂说得坦然。 “反正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杜惜晴一愣,哑然失笑。 “倒是看得透彻。” “不看透不行啊。” 黄鹂给她剥起了石榴, 将其中的籽一颗又一颗的挑出来,方便等会儿捣成汁。 这般麻烦,便是因为杜惜晴爱石榴汁的味道。 黄鹂:“这人活在世, 若想太多了, 会活不下去的。” 杜惜晴:“嚯, 弯弯绕绕的说了那么一大堆, 合着是为了劝我的。” “因为小姐自进京以来,都不太开心。”黄鹂道,“殿下……还是想令您开心一些的。” 真贴心啊。 这已经近乎是面面俱到了,杜惜晴怎么可能不动心。 杜惜晴:“陪我出去散散心吧,这人一个人呆久了,便爱胡思乱想了。” 不如就这样吧。 杜惜晴想,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不如就……享受当下吧。 坊市十分的热闹,能见着各式人来人往。 京城还是京城, 这坊市里时不时能见着一些她没见过的玩意,以及一些头绑麻布,背着箩筐的女子。 那萝筐里总算不全是孩子了。 黄鹂看了一眼,感叹道。 “都是苦命人,家中男人靠不住才不得不出来做生意。” 杜惜晴撩开车帘往外看,就见那些女子手脚麻利的将箩筐中的药材摊在地上,一一抖散开,期间应是和隔壁摆摊的重叠了一部分。 也不知是谁先开了头,这两边就吵了起来。 那女子两手叉腰,便犹如昂首挺胸的斗鸡,那浑话脏话张口就来,直把对面的人骂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后重新回到自己摊前,大声吆喝了起来。 黄鹂却是唉声叹气的,像是看不下去般。 杜惜晴笑:“我想起我先前也是这般卖过包子。” 黄鹂啊了一声,像是不敢相信。 杜惜晴:“做这种吃食总是比较辛苦的,天不亮便得起来揉面,调馅,然后坐驴车去镇子里,这一天忙活下来,累的就是倒头便睡……” 可现在,她仔细一回想,竟觉得那段日子是最快活的。 虽衣裳总是打着补丁,缝缝补补的过,吃的也不算好。 但不用看丈夫脸色,也不用琢磨话该如何说,好从丈夫或是公婆手里哄些钱出来…… 只需要琢磨那包子的馅该怎么和,那包子是该做多些做少些。 赚了钱,想买的东西贵了些,就多存些时日,反正总是能买到手里的…… 杜惜晴喃喃道:“那不靠人过活的滋味,可真好啊……” 黄鹂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杜惜晴笑道:“又是想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黄鹂扭过头,没有说话。 杜惜晴不再所言,类似的话,说多了,她也觉得累了。 马车绕着坊市转了一圈,杜惜晴没了兴致,令马车回头。 回去的路上,她令马车换了条路,从衙门那条街走。 这话本子有看完的时候,听曲也就那么些调调,可衙门就有些不同了,那衙门里审的一些案子是可以让人旁听的。 她这无事了,便喜欢从衙门前过过,听些闲言碎语看看热闹也是十分有意思的。 只是今日倒有些不同,那衙门前围了不少人,看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打手,百姓则是离得远远的,躲在那茶楼里,或是街角的角落里。 而那打手包围的正中央正有一男一女被拽着,似是要两人分开。 杜惜晴眯眼一看,发现那男的两鬓发白,显然年纪不小,而那女的头发乌黑,面色白皙,似有几分姿色,嘴里还不停叫着。 “……爹!救我……救我!” 杜惜晴一看,便知这是强抢民女了。 她当即起身,才刚掀开那马车前的布帘,便袖子一紧,被黄鹂拉住了。 “不可啊,小姐,这是……” 她话说得极快,似是说了一个官职,杜惜晴对这些不懂,只隐约意识到那些打手似乎是某个大官家的。 黄鹂对此似是见怪不怪,又说了一大段。 大概意思就是这大官家里有个好色的儿子,但这个儿子不傻,并不会明面去强抢那些美貌女子,而是会找些人哄着那女子家里的父亲亦或是兄长外出赌博。 随后一步一步的,令他们将家中的财物连同女儿一同赌出来。 这样一来,这事就是闹上衙门,也拿他没法。 随着黄鹂的讲述,杜惜晴就见着那打手分开,露出了一条通道,一辆青绿色的轿子就在那通道之外。 而那被打手扯开的父亲当即往地上一跪,连滚带爬的爬到轿子前,不停的磕着头,求饶道。 “公子……公子,您大人有大量,再宽限我几天,我定会将钱还上……” 说着说着,他声音小了下去,只剩下砰砰的磕头声。 黄鹂凑在她耳边小声道。 “其实这王公子虽好色,但对这些女子都还不错,好吃好喝的待着,虽没名分,倒也比待在那烂赌鬼家中要好上许多。” 听到这里,杜惜晴就是一笑。 也是有趣,明明是这达官贵人诱着人犯错,怎么听着倒像是做了天大的好事一般? 可能是这笑声大了些,那围拢的打手齐齐转过头。 那绿轿子的帘布被掀了起来,探出一个油头粉面的脑袋。 那脑袋先是朝着地上磕头的人一望。 “老李头,我都说了,你女儿跟着我,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不比待在你那破屋子里好?” 说着,他又抬头望来。 黄鹂当即伸手就要拉下车上的帘布,却被杜惜晴死死按住了。 她心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可竟有些期待。 果不其然,那王公子看来时,双眼一亮,竟是连地上磕头的人都不顾了,当即起身就从车里翻身出来。 期间因为动作急迫了些,下车没能站稳,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被打手扶着,才堪堪站稳。 杜惜晴抬袖半遮着嘴,弯眼一笑。 那王公子一看,脚下动作更快了,把扶着他的打手往一边一推。 “快……快……” “小姐……” 黄鹂小声道。 杜惜晴一边遮着嘴,一边小声问道。 “怎么,这人的官难不成比殿下还大些不成?” 黄鹂:“那倒没有……” 杜惜晴:“殿下奈何不了他么?” 黄鹂:“也没有……” “那不就行了。”杜惜晴盯着那一副急色模样就往这边冲的男人。 她正憋屈难受,愁着没处发泄呢。 第51章 五十一 这男人虽是急色, 但也没完全昏了头脑,走至马车跟前,还理了理衣服, 抖了下衣袖, 冲她道。 “姑娘。” 这一声叫得黏糊,听着杜惜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男人:“在下有礼了。” 说着他一抱手,微微弯腰冲她行了一礼, 他身后的打手靠近, 有一人手里还捧着一个盒子, 递了上来。 他接过盒子, 往前又是一步, 打开盒子送至杜惜晴跟前。 “美玉配美人。” 盒中装着一对镶金的翠绿耳环。 杜惜晴余光往一侧一瞥,不远处的父亲还在磕着头, 女儿则是被拖了过来,她一手被扯着,衣袖堆在肩上, 便一眼能见着她手腕上套着一翠绿手镯, 这颜色倒与盒子里的耳环十分相近。 于是杜惜晴笑了一声。 菟丝子 第67节 “你这是将一套首饰拆了, 送了多少人?” 她这话刚一出口, 眼前男人当即黑脸,连同身后的打手也同围拢过来。 男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而他身后的打手却张了口。 “不识抬举!” 男人立即呵斥了一声。 “怎么和姑娘说话的?” 那打手笑着弯腰退了几步,朝杜惜晴赔了个不是。 嚯,这还一唱一和起来了。 杜惜晴心中冷笑。 男人道:“家中下仆不懂规矩,还望姑娘见谅。” 随着他话音落下,杜惜晴只听到啪啪两声, 原是那地上磕头的父亲被打手扇了两耳光。 打手:“不识好歹!” 杜惜晴一怔,随后望着他。 “你有话不妨直说。” 男人:“在下就想送姑娘一程,毕竟姑娘一人在外,不太安全。” 杜惜晴望了眼围上来的打手,又看了眼身侧的黄鹂,只觉有些好笑。 这怕是要弄清她的门户,方便以后好下手。 她看着那脸被扇肿的父亲,和被拖上了马车的女儿,心中既觉好笑,又觉凄凉。 这些达官贵人,便是想强要一个东西,也要披着一层皮,装着体面。 杜惜晴笑道:“你既然想弄清我的门户,不如直接来问我。” 男人关上手中的盒盖。 “说来听听。” 杜惜晴继续道。 “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些传言?” 男人哦了一声,似是来了兴趣。 “什么传言?” 杜惜晴:“这朝中的哪位大人,是不是带回了一个女人?” 男人愣住了,随即他猛退几步,应是上下打量了番她所乘坐的马车。 接着,他立即上前,两手抱胸的朝她一弯腰,这次弯腰的幅度可比上次大了不少。 “是我失礼了,在下给姑娘赔礼道歉。” 说着,将手中的木盒塞了过来,似是觉得不够,又转身冲着身后的打手招手,一连拿了好几个盒子。 杜惜晴看着冷笑连连,这么多盒子,怕是这人在外强抢的女子可不少。 但见他如此反应,看来谢祈安在朝中威名十足。 既然如此,那她就要好好狐假虎威一回。 杜惜晴:“只是这些?” 她将盒子丢到地上。 “我家殿下给的东西可比这好上太多。” 男人脸色又是一变,却也还是挤出了笑。 “姑娘是想要如何?” “不如何。”她望着那额头渗血的父亲,以及那揪住了车帘不愿被拖进去的女儿,“我这人最好打抱不平。” 男人长呼一口气,强笑道。 “姑娘大气。” 随后那抓住女儿的打手放了手,这父女抱作一团低声哭泣起来,两人哭着还不往冲杜惜晴磕头道谢。 男人:“这便够了吧?” “不够。” 杜惜晴忽地想起谢祈安同她说,他心中烦躁时便会杀夷人出气,如今一想,真恨的正主找不得,也就只能找找旁人了。 可又要如何出这口气呢? 杜惜晴:“你这又是打人又是让人磕头的……” 她话刚说一半,那男人便怒道。 “不要得寸进尺。” 杜惜晴长长哦了一声。 “那奴家就得回去好好吹吹枕头风了。” 男人:“你……” 他涨红了眼,可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终低下了头,两膝一弯,跪了下来。 在看到这人跪下的瞬间,忽觉一阵爽意直冲天灵盖。 原来这些达官贵人,也是会低头下跪的啊…… 太爽快了,太爽快了。 原来这般欺辱人,竟是这样爽快? 杜惜晴哈哈笑了几声,抬手鼓起了掌。 那男人眼中通红,匆匆一跪,就被打手从地上扶了起来,踉跄着转身。 这次杜惜晴没拦,眼见着人上了马车走远了,黄鹂才凑上前道。 “姑娘,你闯祸了。” * 杜惜晴心想自己是不是生了病。 怎就老是头脑发热? 谢祈安:“蔫了?你前几日当街令人下跪,不是厉害得很吗?” 杜惜晴面无表情道:“我错了。” 谢祈安看她一眼,只道。 “我看你下次还敢……” 杜惜晴听他语气平淡,不像是责难的,便说出了心里话。 “我想不通。” 谢祈安皱眉:“你想不通什么?” “我本是为了出口心里恶气,没想到他跪的如此痛快,这朝中……是不是有很多人怕你?” 谢祈安一顿,回道。 “……差不多吧。” 杜惜晴一路来,虽未见多少大臣,可见了李遮,又见了皇帝,如此再看到那强抢民女的,隐约也能感受到一些东西。 杜惜晴:“……这朝中,真心向着圣上的,是不是只有你们一家了。” 谢祈安不语。 杜惜晴笑了。 “殿下……您还是早点将我放了吧,这样下去,我怕是要狐假虎威的闯下不少祸了。” 谢祈安依旧不语。 杜惜晴却有些控制不住,她大抵在进京时便病入膏肓了。 不然怎会如此的不识抬举?如此的异想天开? 她笑着抬手往上一指,“这朝里全是蛀虫,如今遇到了个强抢民女的,我还是仰仗着您的威名,才让人退下,下的跪,旁人看到了,第一反应竟是我闯了祸……” “既然如此,那这律法有何用?” 杜惜晴笑。 杜惜晴:“这天底下哪还有公平可言?” “我竟然在想公平?” 杜惜晴大笑着。 “我竟然在想公平?” “殿下真是把我宠坏了。” 杜惜晴哈哈大笑。 “我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地位?竟然这样想?” “您要不就把我杀了吧……” 杜惜晴看向谢祈安。 “不然我下次还会如此。” “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殿下。” 菟丝子 第68节 第52章 五十二 杜惜晴说得又急又快, 说到最后自己都气喘吁吁。 还真不如死了算了,她想。 一条白色的巾帕递至她面前。 谢祈安:“我也没说要怪你,你怎就哭成这样?” 杜惜晴一顿, 她以往便是幼时都未像这般频繁的流泪, 和他入了京,却脆弱了许多。 “……殿下不怪我吗?” 谢祈安笑:“这会儿又成殿下了?” “我为何要怪你?”谢祈安道,“你又未做错, 只是……生错了世道罢了。” “也别总想着死不死的。”他捏着巾帕轻柔的擦拭着她的脸, “这人活着, 才有可能遇见转机, 死了就真什么都没有了。” “再说了。”他一笑, “我都还在呢,你慌什么, 天塌了,都有个高的顶,我就顶你前头。” 杜惜晴心中渐松, 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圣上不说你吗?” “说。”谢祈安一脸不在意的说道, “他说我的多了去了, 再说了, 你就是让人下个跪,我烦了,还会砍人呢,你这又算什么?” 杜惜晴被他逗笑了,但转念一想。 “那你气势汹汹的回来问我是干什么?” 谢祈安无奈道:“我这不得把来龙去脉问清楚好为你出头。” 说着,他一笑。 “还好,我们是占理的那一边。” 杜惜晴:“那我不占理,你就不为我出头了?” 谢祈安想也不想道:“那不会, 我这人从来不讲道理,只护短。” 经过这么一番,杜惜晴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昏头了。 “若是圣上找你,你也将我一同带上吧。” 谢祈安:“你不是不愿见圣上吗?” 杜惜晴道:“你和圣上见面就没几句好话,这不是激化矛盾么,这伏低做小的事还是由我来做吧……” 这番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杜惜晴原以为谢祈安会答应。 结果没想到他一口回绝了。 谢祈安:“你又无错,怎可让你伏低做小?” 杜惜晴听着却觉好笑。 “这算什么,二郎对我如此,我小小低头也算不上什么。” “不可。”谢祈安态度出奇的强硬,“这事就别提了,你以后想如何玩乐便如何玩乐,不用顾及太多。” 杜惜晴听到这句,也不再多言,只是不再去那衙门前了。 原以为这日子便这样继续过下去,可隔日院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人戴着帷帽,身后哗啦啦的跟着一群人,黄鹂一反常态的不拦,只小声在杜惜晴耳旁道。 “是郡主。”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杜惜晴上前一行礼,那腰还没弯下来,就听帷帽下传来一句。 “免了,你若是跪了,二郎又要找我闹了。” 说着,她声调一沉。 “我就要看看,是什么鬼魅魍魉竟把二郎迷成这样?” 杜惜晴心中暗暗一叹,侧身。 “殿下不妨进来,喝杯茶先?” 帷帽下冷哼一声,向杜惜晴走来。 杜惜晴对黄鹂道:“打些茶水,再拿些瓜果来。” 谢平疆挥手,那跟着的一群人便留在了院中。 杜惜晴引她去了主房。 谢平疆扫了眼从窗外探进来的枝条,又瞥了眼窗外的涓涓流水,道。 “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杜惜晴笑着接过黄鹂递来的茶壶,往茶盏种倒茶。 “殿下不妨有话直说。” 谢平疆:“那我便直说了,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二郎?” “放过?”杜惜晴诧异道,“殿下应该清楚二郎的性子,若是他不愿做的事,怎么勉强他也不会低头,谈何放过?” 谢平疆:“那为何二郎为你鞍前马后,事事以你为先?” “这您应该去问二郎,而不是问我。”杜惜晴道。 谢平疆:“我若是能问出所以然来,还会找你?” 听到这里,杜惜晴更觉好笑。 “殿下,您找我也无用,二郎不是孩子,他心中自然有数,不可能事事都顺您意,更不可能顺我意。” 谢平疆:“大胆!二郎由得你来揣测?” 杜惜晴叹了口气,她发觉自己是越发没有耐心了。 这好日子到底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脾性。 杜惜晴:“那殿下想要如何呢?” 谢平疆:“你平常行事收敛些,该如何便如何?” 杜惜晴心中烦躁。 “何谓该如何就如何?” 谢平疆:“旁的女子如何,你便如何。” 杜惜晴笑了,彻底失了耐心。 “二郎都不管我,你倒管起我了?” 谢平疆大怒道:“你……” “我?”杜惜晴直接打断道:“比起和我纠缠,殿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说服二郎,只要二郎站在我这一天,你就拿我没法。” 谢平疆:“你这……” 她似是想说些难听的话,可张了嘴,又没说出口。 杜惜晴看她气得发抖,又想起她那婚配,心软道。 “殿下在婆家过得也不如何吧,自身都难保,何必再纠缠其他?” 谢平疆当即掀开了头上的帷帽,双眼通红。 “难不成我要见二郎一错再错?” 杜惜晴:“何叫一错再错?” 谢平疆:“不顾人伦,罔顾规矩……” 她一连吐出好几个词。 谢平疆:“你怎可令男子当街下跪,你可知那人身份?” 杜惜晴:“男子又如何?身份又如何,我近来闲暇无事读过史书,那唐玄宗听信诬告以为亲子谋反,连杀三子,我这不过逼人下跪,又算得了什么?” 她就是故意拿这段史实说事,便是映射当今圣上和谢祈安。 果不其然,就见谢平疆一脸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如此,又想起谢祈安说她曾上战场固守边疆。 杜惜晴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杜惜晴:“殿下,您口口声声说着要守规矩,可您守了,这日子当真过得如您所愿吗?” “那我能如何?”谢平疆吼道,“我若是不回京嫁人,圣上还容得下我一家吗?” 她嘴唇颤动,眼中落下一滴泪。 面上似是笑又似是哭。 “我那弟弟却是不懂事,说什么……这阿姊过得不好,便是他无用,他就算拼的头破血流,也要将我……将我……带出来。” 她说着一声哽咽,不停地摇着头。 “……我就只能说我,我爱……爱那人。” 难怪以谢祈安的脾气,竟然能看着胞姐嫁人受苦,都不将人强带出来。 原是如此。 杜惜晴听着又是一声叹息。 谢平疆:“我太知二郎的性子,他定又会同圣上闹得不可开交……” “我们又不想走到那一步,可偏偏又不愿与圣上说些软话,这般不上不下……究竟是要如何?” 谢平疆道。 杜惜晴:“我知你意思……二郎实在固执,恐怕还需您带我去见圣上。” 菟丝子 第69节 第53章 五十三 “好好好……”谢平疆一连说了好几个好。 杜惜晴犹豫片刻, 脑中闪过了很多,最终还是没能控住,问道。 “殿下能否同我说说朝中局势?” 谢平疆一顿, 皱眉。 “你问这是干什么?” 杜惜晴笑:“奴家生在乡里, 嫁了人之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懂那朝中情况,若是在圣上面前说错话就不好了。” 谢平疆并未立马回话, 而是沉下脸, 似是仔细将她端详了一阵, 才道。 “你若是怕说错话, 直接问我圣上不爱听什么便行了, 问朝中局势是为何?” 杜惜晴有些意外,这久居于内宅的日子竟未令她的脑子生锈。 会这般问, 那自是因杜惜晴还不死心。 既然谢祈安下不得狠手,可一人若要自取灭亡,那便也怪不得别人。 当然, 对谢平疆是不能这样说的。 杜惜晴决心再试探一番, 虽说谢平疆不傻, 可从过往表现看, 无论是她派来的贾婆婆口中言语,亦或是她刚才上门说话的重点。 都表明她思想不少还停于男女感情,后宅之中。 这也是无法避免的,饶是杜惜晴身处其中,也曾想讨要丈夫的宠爱。 杜惜晴:“殿下你就没有想过,我是如何获取二郎的喜爱吗?” 谢平疆哼了一声:“投其所好。” 杜惜晴:“投其所好可不够,说好听的话谁都会说,送人喜欢的东西, 谁都会送,可殿下清楚二郎心中所痛,所忧,所苦么?” 杜惜晴从男女关系入手,免得令谢平疆警觉。 果不其然一说男女关系,说她如何勾起二郎的兴致。 谢平疆当即拍了下桌子,语气都变得差了不少。 “你怎知我不清楚二郎心中所想。” 杜惜晴笑而不语。 谢平疆:“混账!你什么意思?” 杜惜晴笑着为她倒满茶水。 “殿下当然清楚二郎心中所想,可殿下不会伏低做小呀。” 便是习惯了这般日子的杜惜晴,也时不时心中不痛快,更何况是谢平疆这般出生显赫,又上得了战场的贵女呢? 谢平疆一时哑然。 杜惜晴:“可要说旁人想听的话,就要弄清很多东西,这也是我想弄清朝中局势的缘故,得知圣上喜好固然简单,但我想要的是更进一步,弄清他为何喜欢,又为何厌恶……” 杜惜晴:“弄清了缘由,那说起话来就会更好听了。” 谢平疆冷笑道:“难怪二郎那般听你说话,原是做了不少准备。” 虽是她刻意误导,但见她真将重点集中于男女之情上,杜惜晴心中还是略感失望。 到底看一守卫边疆的女将军变成这副模样,还是令她心中不快。 谢平疆同她说起了朝中局势。 和杜惜晴所想不同。 杜惜晴原以为是皇帝昏庸,朝中各人有自己的小九九,但明面上是风平浪静的。 但没想到,那朝外不同封地的亲王拥兵自重,甚至有些地方还有些能人志士起义,隐隐有些群雄逐鹿之势。 难怪这皇帝对谢祈安有所不满,却依旧用他。 合着若是没他,这新皇帝还姓不姓谢都不好说。 不过这谢祈安一家,有兵有人,竟还受昏庸皇帝牵制。 这说到底,还是对皇帝心存希翼。 谢平疆叹道。 “前些年,我同我父和二郎不知征战多少处,总算是稳定了些许,圣上便又起了心思……” 杜惜晴:“想将夷人打回去?” 谢平疆哼笑一声,似是不屑。 “若是如此倒也好了,他……圣上想得是那些不听话的亲王,那些亲王好歹还会守在一些节点打下夷人……” 她说的有些含糊,没再细说。 杜惜晴却听懂了,这总有些人不想着对付外患,打自家人倒是打得起劲。 杜惜晴:“我知道了。” * 这皇帝招人倒是起得早。 那天边刚有些亮光,杜惜晴便被人从床上拉了起来,一番梳妆打扮。 谢平疆:“二郎真是将你宠爱太过,这城内哪家的女儿睡到日上三竿?” 杜惜晴打了个哈欠没有理会她。 就这样被人摆弄着打扮,又托着送上了马车。 谢平疆一路上教了杜惜晴见圣上如何行礼,又再三嘱咐,千万不能用同她说话的语气同圣上说话。 杜惜晴:“知道啦,知道啦。” 她这才闭上嘴。 等那马车进了宫,转进了一个小巷子。 之前只是在外围,这次似乎是进了里面。 杜惜晴发现这皇宫就和一个城池差不多,巷子都和外面的大路差不多宽,徐家的宅邸与之完全不能比。 就这么左绕右绕的,来到一动青瓦红墙的宫殿前。 杜惜晴下了马车,立即有侍女上前,引着她往前走。 她低下了头,不再多看,进了两道门。 便听着一道吼声传来。 “你就不能与我好好说话?” 这声音是从一扇挂着门帘的门后传来的。 紧随而来的是另一道声响。 这一声,杜惜晴认了出来,是谢祈安。 谢祈安:“陛下有好好同我说话吗?” 他说话倒不是吼,语气平缓。 谢平疆叹了一声,瞥了眼杜惜晴。 杜惜晴会意,弯腰附身往前几步,掀开那门帘,跪了下来,垂下头。 “……晴娘?” 一双黒靴利于她面前,紧接着,伴随衣衫摩擦的窸窣响声,她面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直接托住了她的肩膀,就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谢祈安:“你先起来。” 杜惜晴摇了摇头,将手往后一抽。 他不愿,手上用力,不放她的手。 于是杜惜晴装作被扯痛,‘嘶’着痛呼一声,谢祈安当即松开了手。 这便是心中有爱。 杜惜晴叹息一声,下跪着膝行直另一双靴子前。 这扶她的是谢祈安,另一个人便是皇帝了。 杜惜晴:“陛下,奴家自知惹了祸,前来请罚了。” 皇帝长长哦了一声。 “你是做错了什么?说来听听。” 听了谢平疆那番话,杜惜晴心知这皇帝最见不得人夺他的权。 杜惜晴:“这京城与奴家想得不同。” 皇帝不语。 杜惜晴:“奴家见了人强抢民女,便出言制止……就是没想到这人,说话言语嚣张,皇城之下如此作态。” 她说着一顿。 “怕是不将圣上您放在眼里啊。” -----------------------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的比较晚,因为我屁股长了个火疖子。 啊……都坐不下来啊,希望早点熟透破了,我不想去医院啊(泪) 菟丝子 第70节 第54章 五十四 她这话刚出口, 就听到头上传来一道笑声。 皇帝:“这话是谁教你的?” 杜惜晴:“无人教,是奴家的真心话。” “真心?”皇帝道:“我怎么听着私心很重啊。” “当然有私心。”杜惜晴听皇帝语气轻飘,不像是生气, 便继续说道, “奴家无缘无故被人调戏,又见那人强抢民女,一副不从便不放过奴家的架势……” 她说着顿了顿。 “奴家当然是怕的呀。” 皇帝道:“此事确实是谢兆不讲道理。” 自家人做了坏事, 在他嘴里竟只是不讲道理。 杜惜晴:“是呀, 奴家还是搬出了世子殿下, 才脱的身。” 她话刚说完, 整个殿内都安静下来, 只听着面前的皇帝呼吸重了几分。 杜惜晴微微侧过头,她没有抬头, 只是用余光去瞥皇帝的脸。 只见他脸色阴沉,朝着她身后望去,那是谢祈安的方位。 杜惜晴见过这种眼神。 她也不总是招人喜爱的, 也会有人恨、厌恶她的。 他们便总是这样的眼神。 但很难想象, 这般的眼神竟是出现在一位祖父的身上。 杜惜晴:“那人明明当场认了错, 结果转头就告了圣上, 是想寻更大的靠山么?” 这话可有些冒犯了。 谢祈安当即开口。 “晴娘!” 杜惜晴还真是故意这么说的。 一方面她就是暗讽皇帝纵容亲戚胡来,另一方面她想试探,试探皇帝对谢祈安的态度。 皇帝忽地大笑一声。 “你倒是直白,好吧,谢兆不讲理在先,这事就这样吧。” 皇帝:“但到底是在皇城之中,总得守些规矩。” 谢祈安叫道:“耶耶。” 在这一声下,杜惜晴见皇帝眼神出现了些许变化, 渐渐的转柔,有些长辈端详后辈的姿态了。 皇帝:“也就这会儿,你会同我好好说话。” 他似是有些享受似的,笑着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谁让我家二郎喜欢。” 见此情景,杜惜晴不知为何,胃中有些翻滚,竟觉有些恶心。 谢祈安立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皇帝又调笑了几句,看着像是慈爱关怀后辈的长者了。 谢祈安牵着她,出门时一眼也未看那等在一侧的谢平疆,直直的上了马车。 他面上没有表情,似是气炸了,这扯人的动作都有些用力,眼见着手里一甩像是要将她甩进马车似的,可手上刚一甩,杜惜晴踉跄几步,他便立马回手,将她拉稳。 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松了手,一人坐在了马车的一角,背对着她,不理人了。 杜惜晴望着,险些笑出了声。 但恍惚又,又隐隐有些明白,这或许才是喜爱一人会有的模样。 杜惜晴:“二郎?” 谢祈安没动,还是没有理他。 杜惜晴便跪在了软垫上,膝行着伸出手,扯了下他的袖子。 “我错了,二郎。” 谢祈安还是没有回头,但是这次开了口。 “你便是仗着我心悦于你。” 杜惜晴笑:“是啊。” 这话刚出口,就见他搭在一旁的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都绷出了几根青筋。 这可别真把人起坏了,杜惜晴见好就收。 “我这次来,是不想见你与圣上吵架,不然你心里又要难受。” 她只说了一半的真话。 谢祈安听到此句,向她这侧侧脸,又很快的转了回去。 “只有这个吗?” 还是不傻。 杜惜晴笑:“也是为了试探圣上对你的态度。” 谢祈安转过身,怒道:“圣上对我的态度不用你试探。” 杜惜晴看他,不语。 谢祈安语气又轻了下来。 “对不住,提及圣上……我便有些控制不住。” 杜惜晴:“你知圣上是恨你的吗?” 谢祈安:“……我知。” “圣上或许对你有几分真心,在你叫耶耶的时候确实不太一样。”杜惜晴道,“圣上听我说我靠你才脱的身,明显不高兴,但在我后来说更大的靠山时,哪怕这句听着有些冒犯,圣上明显高兴了。” 杜惜晴:“二郎不妨猜一猜,这是为何?” 谢祈安:“不要说了。” 杜惜晴:“因为二郎比不过权势,你压过他,他必然生气,他压过了你,他就高兴了。” 谢祈安:“不要再说了!” 杜惜晴心知这般绝对无法说动他,便转变了话术。 杜惜晴:“二郎这般逃避,自己是舒服了,就没有想过我么?” 谢祈安愣住了。 见他如此反应,又细想谢平疆和圣上那生硬的性格,怕是没多少人这般和他说过软话。 杜惜晴:“入京一场,我便也看清了,不过是权势压人,若不是我找了二郎做靠山,还能这般胡作非为么?二郎就未想过,若是你一退再退,那我……还能过得上,这般日子么?” 杜惜晴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谢祈安的脸。 以往提起圣上便毫不退步的人,竟低下头,躲开了她的目光。 * 这秋天一来,各地丰收,那宫中的宴会也多了起来。 谢平疆拨了拨手中的菊花,注意力却都集中在身后的窃窃私语上。 虽说二郎凶名在外,可嘴到底是长别人身上,那有些话是捂不住的,只不够她在场,这些贵妇们到底不敢说她弟弟,但都齐齐说起了杜惜晴。 谢平疆其实是不知此女的名字的,奈何弟弟提的多了,最近这些贵女们又时不时提上一嘴,见她不喜这杜惜晴便说得更勤了。 到底还是溜须拍马那一套。 “这又是哪家的儿郎遭殃了?” 那窃窃私语肿传来一句。 “唉,是那都指挥使家的,不过就是纵马不小心踢到了人,那被踢的都没说话,反倒被她叫人从马上扯下来,连扇几耳光,圣上也是不管……这穷乡僻壤来的,不知会的什么功夫,将……” 她们后面的话没说了,只是悄悄瞥了谢平疆一眼。 谢平疆心中冷哼了一声。 见状不对,她们立即转了话题,又对杜惜晴评头论足起来。 “面无尊长,也不见她给长辈敬茶,整天抛头露面的,在坊市里窜来窜去……” 谢平疆听着虽觉很有道理,也不太能看得上这杜惜晴。 可到底说的是弟弟的心上人,她便开了口,主动聊起了最近时兴的衣裳款式了。 兴许是察觉倒她的不喜,这些贵妇们迅速转移了话题,聊起了那衣裳的颜色。 说起颜色,谢平疆也觉得有些奇怪。 这不知何时流行起了青绿色的衣裳,这一眼望去,那深绿浅绿层层叠叠的,这些贵妇们竟是都穿上了绿色。 谢平疆心中纳闷,又听其中一位贵妇说起了李王家的姑娘,说是李家姑娘长得貌美,爱头顶簪花,有次应是风大头顶的花被吹的七零八落的,那王家姑娘见了,以为是什么新的簪法,便弄碎了花簪头上。 几人说到此处,齐齐笑了起来。 有嘴毒的还说了一句。 “东施效颦!” 谢平疆听着暗自摇头,还未等她开口说些什么,就听不远处一阵喧哗。 紧接着一道风起,垂得谢平疆耳珰哗哗作响。 也不知谁叫了一声。 “……花!” 菟丝子 第71节 谢平疆抬头一看,就见一团圆润的,明显是被人裁剪过的菊花在空中翻滚,被风吹着跳了几下,又落在了地上。 那本聚拢在不远处聊天谈笑的儿郎们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几人跑在前头,有些急促的追着那朵菊花。 谢平疆一怔,就见着最先前的儿郎抬手将那菊花揽进手中,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几步,又忽地停下来。 顺着那儿郎的视线往前看去,便见着那不远处正站着一男一女。 男的是谢平疆还认识,正是她的弟弟。 至于女的则头顶一顶帷帽,那丝网被风撩起一角,隐约可见白皙秀美的脸颊,以及那乌黑的盘发上簪的几朵菊花,可惜的是,这菊花中缺了一块。 谢平疆定眼望去,就见她穿着一身青衣。 谢祈安牵着她的手,向她们走来。 ——哗啦啦 又是一阵风起。 那深绿翠绿浅绿的衣裳飞舞,竟是被那青色压了下去。 谢平疆不知怎么的,脑中忽地闪过一句。 东施效颦。 第55章 五十五 眼前丝网随风飘动, 在眼前晃来晃去。 杜惜晴一手拨开帷帽的丝网,往前一瞧,就见不远处一不认识的儿郎手捧着朵菊花, 进也不是, 退也不是的傻站着。 她侧头瞥了眼身侧的谢祈安。 谢祈安却一眼未看那捧花的儿郎,而是牵着她往前又走了几步,走至一盆菊花前。 这宫里的菊花和外面的不同, 又娇又艳, 还大了一圈。 他摘下一朵。 杜惜晴正想说大了, 却见他一手捧花, 另一手顺着花沿轻轻一剥, 便剥了一圈花瓣下来,又折了些许花枝。 见此, 杜惜晴上前,略微侧头。 她头顶略微一重,谢祈安后退一步, 端详了一阵, 笑道。 “花美人更美。” 杜惜晴笑着余光一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谢祈安将那捧花的儿郎挡了个严严实实。 醋性倒是不小,她想。 谢祈安却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说道。 “这些人不过都是见色起意。” “也不全是。” 杜惜晴扶了扶头上新插的花,倚在谢祈安身侧,随着他的步伐缓缓向前行进。 不知何时,这叽喳的宴会安静了下来。 那贵女贵妇们坐在一边,而那些大人们则聚在另一侧,先前捡花的儿郎们也去了这一侧。 这两侧泾渭分明, 从中分出了一条小道。 他们从这条小道中缓缓走过,杜惜晴先是望向了大人们的一侧,笑着轻声说道。 “不全是色,也因为是大人。” 说着,她又转过头,望向贵女贵妇的那一侧。 在她望来的同时,这些人竟都齐齐的侧开了脑袋,想来之前应是说过她的坏话。 这一眼望去,有面颊圆润可爱的,也有柳叶眉丹凤眼妩媚的。 粗粗一看,倒是美人与花相配,花团锦簇。 杜惜晴:“我这一看,美人也不少,怎就偏偏对我见色起意了?” 她从前嫁于徐二便是如此,徐大老对她恋恋不忘,虽说也因这美貌,可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嫁给了徐二。 得不到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谢祈安眯了下眼,似是悟到了什么,那眼神当即变得有些凶狠,恶狠狠的刺向了男人的一侧。 那群男人当即就如那惊慌的鹌鹑,战战兢兢的站着,无一人刚看来,连那被捡起的菊花也被送回到了侍女手中,由侍女送还了过来。 杜惜晴捻起了那朵菊花,送至了谢祈安面前。 “殿下好大的威风啊。” 谢祈安则瞪着那朵菊花,眼神凶狠,似是想将菊花撕碎,却又忍住了。 杜惜晴一笑,反手将菊花揉碎,随手抛在了地上。 谢祈安的面色好了些许,问道。 “你不是不想来这些宴会么?” 杜惜晴:“我是不想来,可我更想看这些人的姿态。” 实在是太有趣了。 以往都是她跪在地上,脑袋沉着,从下往上看他们,哪像现在。 这目光到哪儿,他们就侧着脑袋,躲到一边。 就好像……好像那老虎和兔子换了个边。 杜惜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宴会是这么有趣的玩意。” 谢祈安看她一眼,似有些无奈,道。 “你若喜欢,便常来。” 可惜这乐子没持续太久,皇帝来了。 杜惜晴便又只能退到一边,听起了皇帝那无趣的长篇大论了。 这宴会顿时变得无趣起来 这皇帝到场后,除了听皇帝说话,还要听那些人说些谄媚的话。 其实这种话,杜惜晴以前也说得不少,但最近脾气见长,就有些听不得了。 虽说看这些达官贵人不服气的模样颇有意思,但最大的那个官坐在上面,还是不太舒服的。 下次还是不来了,杜惜晴心想。 * 终于安生了些。 谢平疆望着那终于坐下来的杜惜晴,暗暗松了口气。 二郎对她的放纵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令她也变得有些无法无法起来。 所幸……所幸没在圣上面前胡来。 谢平疆这刚放松下来,便觉桌下袖子一紧,被人扯了一下。 她一顿,侧头看去。 身侧坐着的是那侯府的王妃,寻常与她说话不多,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主动找起了她。 只见那王妃低头端起桌上一杯果酒,接着端酒用袖子半遮半挡住嘴,小声问了一句。 “殿下……那妇人与你相熟否?” 谢平疆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说的妇人是杜惜晴。 “你这是?” 王妃低头,抿了口果酒。 “实在难以启齿……我家那位,近来不愿来我房里。” 她说着也有些吞吐。 “……我看那妇人实在得……” 王妃说着瞥了眼谢祈安,又看了眼谢平疆。 “……能否让我与那妇人见上一面,讨教一番?” 谢平疆一怔,随后心中腾的一下冒出一股怒火。 这不就是说她弟弟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但她更恼怒,这王妃先前同旁人说了杜惜晴的坏话,竟也能厚着脸皮前来讨教? 谢平疆强压下怒火,挤出笑冲王妃回道。 “我与那妇人关系不如何,你问错人了。” 谢平疆便强压着一腔怒火,一直忍到宴席散场,便令人半路拦下了弟弟的马车。 等她的马车靠近后,看到她弟弟坐在那马夫的位置上,而那妇人则坐在马车里,那胸中怒火更甚。 谢平疆:“二郎,你怎可……怎可……” 她话还未说完,就见谢祈安一挥手,不甚在意道。 “阿姊不用说了,我乐意。” 谢平疆:“……” “好了二郎!说话委婉些。”那马车中传来一道女声,与此同时,帘布也被掀了起来,“阿姊别气,要不进来坐坐?” 谁是你阿姊? 谢平疆心中有气想也不想的跳上马车,弯腰钻了进去。 菟丝子 第72节 这一见那张笑吟吟的美人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杜惜晴:“阿姊这次来堵我们,怕不是只为了教训我吧?” 这一问,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将她满腔怒火浇灭了一半。 谢平疆:“我……” 就像是被鬼迷了心窍一般,她不知怎么的,想起了王妃的话,又想起了她那个……丈夫。 “我……” 她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有人找我……问你,怎么……怎么……” 杜惜晴:“怎么讨男人喜欢?” 谢平疆一怔,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却听她说,“如果是阿姊你的话,我的方法你做不到。” 谢平疆当即否认。 “不是我!” 杜惜晴笑道:“那就好,我想阿姊与旁人是不同的。” 谢平疆:“如何不同?” 杜惜晴却是笑,并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我以后想穿些桃红的衣裳。” 谢平疆初时还未回过意。 可不过几日后,那女眷中忽地穿起了各类红色的衣裳,从艳红到浅红,穿得最多的便是那桃红。 一时间,城中嫣红一片。 望着此番场景,谢平疆只觉震惊,却又觉好笑。 更觉……悲哀。 第56章 五十六 谢祈安:“寻了新的乐子?” 杜惜晴画眉的手一顿, 就见铜镜里照出一团黑影,随即身后伸出只手,接过她手中的笔, 接着她先前的动作, 细细为她画起了眉。 杜惜晴:“大人这又是从哪儿听了些风言风语。” 谢祈安一笑,手上动作极稳。 “你最近忙进忙出,除了宫中的宴席不参与以外, 便是别家的满月酒都要前去看看……这般大的动静, 我怎能不知?” “那还不是京城无趣得紧, 这戏听来听去都那几样……哪有我借着殿下的威风欺负人来得有意思。” 说着, 她抬起一指轻轻往谢祈安胸前一戳。 谢祈安抬手将她手一握, 又按在胸前。 “动手动脚的,小心我将你眉画歪了, 就拉你出去见人。” 杜惜晴:“见就见呗,说不准我眼下脸上破个口子,那些人都要学着一同将脸划破了。” 谢祈安画眉的手没有丝毫晃动。 “晴娘可真是厉害, 不光是将我, 还将旁人都耍得团团转。” “我先前读了些历史典故。”杜惜晴盯着铜镜, “有一个典故很有意思, 讲得是一个侧帽的故事,说是北周有一位美男子,因策马疾驰导致帽子歪了,结果城中男子都模仿他的装扮,甚至最后还形成了一种风潮。” 杜惜晴:“我便也想试一试。” 谢祈安将笔尖在黛砚里沾了沾,笑道。 “这京中女眷都快与你穿同一件衣裳了,这样下去,怕是又要有一个典故。” 杜惜晴:“那倒不会, 那些妇人学我穿衣,大多也是为了讨好丈夫罢了。” 说着,她长叹一口气。 “若那些男人人品出众,亦或是有些能耐便也罢了。” 杜惜晴说到一半,哼了一声,随即问道。 “那宴席上的男子,有多少同二郎上过战场?” 谢祈安笑:“不到十数。” 杜惜晴哼着冷笑几声:“为了这种男人!” 谢祈安笑着用笔在她眉上点了点。 “消消气。” 杜惜晴叹道。 “……这些妇人私底下说了我不少坏话吧,也是可怜又可恨。” 谢祈安往后退了一步,端详了一阵,放下了手中的笔,一手抬起铜镜递至杜惜晴面前。 杜惜晴对着镜面打量了一番眉毛,这眉毛不深不浅画的恰到好处,看来他是费了些功夫。 杜惜晴:“二郎不想说些什么?” “晴娘正在气头上,正是看男人不爽快的时候。”谢祈安将铜镜放了回去,“我若是随口搭话,那不是惹晴娘不痛快?” 杜惜晴当即一笑。 和谢祈安相处久了,变更觉这人和面上看着的不同。 她心中有些疑惑。 “二郎,你也不是不会看脸色,为何与圣上那般争锋相对?” 谢祈安:“因为我不想。” 杜惜晴一怔。 谢祈安:“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我听圣上说话便心中烦躁,也不想同他说话。” “我同圣上说过心中所想,许多次。”他面上带着些许怅然,“我不想争权,也不想娶不爱之人,也不想……打仗。” 谢祈安:“可无论说了多少次,圣上从未听过,久而久之,便不想说了。” 说着,他又抬起头,目光落在杜惜晴身上,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他总是说这世上不能是我想如何便如何……” 可话说到一半,又忽地卡住。 难怪这一路对她如此放纵,原是如此。 总有些人就是这般,因着自身难以满足,便寄情于旁人身上,以求慰藉。 可他又贪恋圣上的那丝温情,于是对她的放纵又总是差上那么一些,便显得格外拧巴。 他这性子…… 杜惜晴清楚若不是他这种性子,她也拿捏不住。 但也正因着这性子,对她狠不下心,那自然对圣上也狠不下心,就卡住了。 难办啊。 谢祈安在院里呆了几日便走了。 杜惜晴又回到了看话本,出去逛坊市的日子。 近几日天气渐渐转凉。 杜惜晴被那凉风一吹,嗓子里便如同卡了东西一般。 那大夫进进出出,不知什么时候和黄鹂混熟了。 黄鹂:“小姐,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要听不?” 黄鹂这小丫头机灵得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她这般主动提起,想来这消息很重要。 杜惜晴:“什么消息?” 黄鹂:“就是郡主在外面偷偷开药……” 杜惜晴听着一愣。 “……什么药?” * 婆婆又在催了,虽说明面上没说什么,但总是送些娃娃的绣品,令人煮些花生莲子羹过来。 近来还说要换些年轻的侍女进来。 想到此处,谢平疆苦笑一声,到底还是二郎凶名在外,婆婆连催促都不敢说些难听话,侍女也不敢换到她丈夫身边来。 可这生子到底是需要两人的,新婚燕尔时倒是同床过几次,后来他拈花惹草被二郎打了,倒是安分了。 想到此处,谢平疆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个男人,不敢明面上顶撞,倒在她房里打起了地铺,宁愿睡地上都不愿同她睡一张床上。 真是窝囊。 她其实也不愿被这种男人近身,这般窝囊,还好色。 可现如今…… 谢平疆望了眼手中的药包。 “平疆啊……平疆……” 她喃喃自语。 菟丝子 第73节 你怎就,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哗啦 马车的帘布忽地掀开,谢平疆立即将药包扔到一边,厉声道。 “我不是说了,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阿姊。” 帘外的女人一手撑帘,一手撑于车内的软垫上,笑道。 “可否让我进来?” 谢平疆:“你……进来吧。” “这天气可是越来越冷了。”那女人打了个寒颤,将衣服裹紧了些。 谢平疆将自己的斗篷甩了过去。 “二郎没令人给你多备些衣裳吗?” “衣裳穿多了不好看。”她接过斗篷,两手一撑,直起上身,就是这一下,当真是婀娜多姿,瘦的地方瘦得,肉的地方肉得。 谢平疆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就是这几眼,她笑着扯了下衣领,露出了些许脖颈,那璎珞被她拨的哗哗直响。 谢平疆目光当即被吸引过去,明明也没露多少,可那肌肤粉白,又随着她呼吸略微起伏,再被那红玛瑙的珠串一衬…… 谢平疆顿感不自在的抬眼,就被她双眸捉了个正着。 只见她一笑。 “阿姊若是想讨男子欢心,何必用那些药物,不如来问我。” 第57章 五十七 谢平疆一顿, 下意识地低头瞥向药包,又立即收回视线。 “不……我怎么需要讨好……” 她话说到一半,见着杜惜晴笑盈盈的脸, 忽地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也不等她说话, 杜惜晴熟络的提起那茶几上的茶壶,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又将她的茶盏满上, 端了过来。 “那……阿姊同我说说, 你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 似乎从未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谢平疆呆愣了许久。 但谢平疆很快又反应过来, 想着她心里想什么和她杜惜晴又有什么关系? 可还未等她开口, 这杜惜晴便又说起了话。 “奴家生于灵州……” 又来了,先前听贾婆婆说过, 她心知此女最擅说些可怜话惹人怜惜。 可灵州……灵州确实是她心中所痛。 杜惜晴:“奴家幼时就常听父亲说,女儿长大了便要嫁人,可嫁了人又是要受苦的, 于是父亲就将我留的久了些, 好晚些受苦……” “以前奴家觉得庆幸, 可后来嫁的人多了, 才发觉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 说着,她一抬眼,那眼中似有水雾,楚楚可怜的。 谢平疆虽不喜欢她这番作态,却仍旧这般可怜模样颇为美丽,也难怪那京中男子对她都有些意思。 不如……学上一学? 谢平疆猛地一惊,惊异于自己竟会这般想。 杜惜晴:“明明都是见色起意,娶回家中之后, 又嫌奴家不够贤惠……” “平疆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强势,嫁作人妇脾气总该收敛些,相夫教子才是要事。” 谢平疆脑中不知怎么的,忽地想到了贾婆婆同她说的话。 杜惜晴:“可我贤惠了,又嫌我不够有情趣。” “你这板着一张脸给谁看?我同你同房还得看你脸色,真是没意思!” 谢平疆又想起了她那个窝囊丈夫。 太可怕了。 谢平疆想,此女怎会……怎会句句说到她的痛处上? 杜惜晴:“于是奴家装着,忍着……成了如今这般。” 谢平疆一怔。 杜惜晴:“其实讨好人很简单,装一装,忍一忍便成了。” 谢平疆张了张嘴,她发现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杜惜晴:“殿下大抵是没有奴家这般的烦恼,毕竟奴家若是不讨好男人便活不下去,殿下却是没有的,有撑腰的弟弟,还有一身武艺,更是圣上亲赐的姻缘……” 不,不是的。 谢平疆双唇张开又合拢。 她不知多久没有摸过刀剑,只因早起晨练惊着了那枕边人,又因这般舞刀舞枪对身子不好,更不好孕育子嗣。 便……放下了。 还有过往的战友大多是男人,这成了亲便要避嫌,也是许久未见,但她对那些绣花熏香实在不感兴趣,久而久之……她却连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谢平疆说不出这日子哪里不好,也说不出哪里好。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般? 杜惜晴:“奴家是羡慕殿下的,能上战场,能杀敌,还能变成大郎……平疆啊平疆,真是好名字。” 谢平疆呆住了,心中忽地痛了起来。 杜惜晴:“殿下?殿下?” 直至杜惜晴叫了好几声,谢平疆才回过神。 她感到了愤怒,感到了痛苦。 于是她当即大吼起来。 谢平疆:“妖言惑众!妖言惑众!” 可杜惜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递上了一条锦帕。 谢平疆再度愣住。 ——啪嗒 一大滴水珠子落在了车内的垫子上。 谢平疆喘了一口,抬起了手,抹了下脸。 她竟是泪流满面。 谢平疆:“我……我……” 我不想的。 可她说不出口。 杜惜晴:“奴家不明白,殿下杀敌无数,面对夷人都不怕,怎就……怎就如此了呢?” “那我能如何?”谢平疆抬眼瞪去,“我若是不嫁人,圣上根本不会放心,到时候又是内斗,又是生灵涂炭,又是……” 杜惜晴:“可殿下你嫁了,灵州回来了吗?战事停止了吗?圣上放心了吗?” 谢平疆僵住了。 “我……我……” 杜惜晴:“奴家没学过多少东西,也就是近来听人说了不少故事,这古往今来,有些国家打了败仗,就喜欢送些公主或是郡主出去和亲,可就是这样,又能安稳多久?” 谢平疆:“……二郎说过。” 杜惜晴一顿,谢平疆见她原本气势汹汹的姿态忽地一滞,还不自觉地侧了下脸。 这般一看,她也不是对二郎全无感情。 谢平疆心中好受了一些。 但见她这样,谢平疆觉得有些意思,便道。 “在我要嫁之前,二郎就同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说……让亲姐嫁人,去做那联姻稳固地位之事,是他的无能。” 想到此处,谢平疆忍不住地一笑,可眼中的泪滚滚。 “……可我见他早出晚归,从那战场里进出,弄得一身伤,有次那一刀从肩膀劈下,都快将他人切成了两半,他就想就想……如果把那些夷人都打下来了,消了圣上心头大患,我也不用……不用……” 说着,谢平疆闭上眼。 “可我也会心痛啊,他心痛我受了委屈,难道我就不会心痛他这般拼命吗?” 杜惜晴:“……那殿下您想如何。” 听着她软下的语调,谢平疆心中又舒服了些。 绕了这么一大圈,又是说话引得她心中又痛又恨。 这会儿,谢平疆回过味来。 谢平疆:“是你找我想要我如何?” 杜惜晴叹道:“阿姊这般聪慧,变成如今这般,实在是可惜。” 谢平疆:“你也不用给我戴高帽,直说吧。” 杜惜晴道:“二郎心不够狠,特别对于所爱之人。” 菟丝子 第74节 “确实如此。”谢平疆自是清楚,“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你就算找我,我也无法摆布二郎心中所想。” 杜惜晴却笑:“殿下怎就自身难保了?奴家这般境地,不也爬到这个地位了。” 谢平疆心中一惊。 “……你……你。” 杜惜晴:“世事无常,奴家那两任丈夫不就是那般去了?” 第58章 五十八 杜惜晴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谢平疆。 杜惜晴在观察。 毕竟是一母同胞, 她是否和谢祈安一般,心软成不了事。 “你怎能……怎能……” 谢平疆一连说了好几个怎能。 杜惜晴笑:“奴家怎能如何?阿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怕,难不成见着一个男人便怕了?” “我不是怕!”她声调都高了一个度, 说话间胸前还剧烈起伏了几下, “我只是……只是……” 杜惜晴:“不敢?” 谢平疆不语。 杜惜晴:“奴家曾也不敢,也以为能忍,可奴家到底高估了自己。” 说着, 她又是一笑, 不知是笑徐二郑兴大, 亦或是在笑自己。 “那感情怎能控制得了, 便是这夜里一翻身见着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我就心中一团火,咽不下去也压不下去……偶尔反应过来, 已经比划着他们的脖子……” 杜惜晴笑。 “细细一想,也觉得奇怪,我怎就……怎就如此恨自己的丈夫?” 至亲至疏夫妻啊。 “你竟如此恶毒!” 谢平疆吼道, 只是这声吼刚出了口, 声调又迅速低下去, 双眼通红着, 又落下泪来。 “你难道……难道就不怕我告诉二郎,拆穿你狠毒面目?” 杜惜晴还是笑,还往前爬了几步,凑至她跟前。 谢平疆颤了一下。 杜惜晴:“阿姊和二郎这么聪明,阿姊猜猜,二郎清不清楚我真面目?” 谢平疆又是一颤,嘴唇一动,眼中的泪淌的更急了。 杜惜晴叹了口气, 拿着绢帕擦了擦她的脸。 “殿下,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 “奴家出生与一家富户家中,后来被逼着嫁了一猎户,以往没洗过的衣服都在那几年洗净了,连手都变了形状。”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捏着谢平疆的手去摸自己因为冻疮而变形的手指。 “这般落差,奴家都恨极……” 杜惜晴:“殿下这般天之娇女,虽锦衣玉食,却上得了战场吃得了苦,却嫁了这样的男人……难道殿下就不恨么?” 谢平疆的泪更多了,将那绢帕全都打湿,气音颤抖着从唇间挤了出来。 “我……恨……” 谢平疆流了会儿泪,忽道。 “……你是怎么做的?” 听到这句,杜惜晴心中一喜。 “奴家不比殿下,只能去找时机。” 谢平疆:“……时机?” 杜惜晴:“人心中总是会有放不下的东西的,我那第一任丈夫便是想要儿子,那第二任就是想出人头地……前者奴家守了许久守来了山中猛虎,后者自取灭亡和安王做起了生意。” 杜惜晴道:“若是能抓住这些人心中所想,只需恰当时机一推,他们便会自己上勾。” 谢平疆将脸上泪痕一一擦净,渐渐地冷静下来。 “我看你也是抓住了我心中所想,便过来一推吧。” 杜惜晴:“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谢平疆面无表情道,“说了这么多,你怕是不仅仅是为了怂恿我杀……” 她说着一顿,到底还是没能吐出那个词。 “是。”杜惜晴也不否认,“因为二郎太过心软,有他在,这圣上不知要在那位置上坐上多久?” 谢平疆:“大胆!” 杜惜晴盯着谢平疆:“阿姊难道没有想过吗?” 若是真不想听她说话,早就把她赶出去了,还会听她说这么久的话? 谢平疆怔愣片刻,面上有些疲色。 “……容我再想想。” * 杜惜晴的日子又平静下来,但京中却不怎么平静。 谢祈安也是好几日没来她院子里。 黄鹂这小丫头机灵的很,当即和她说起了最近京里发生的事。 “郡主想通了,不再拘着家里的相公,说是抬进了好几个小妾……连青楼都去的勤了。” 杜惜晴当时见谢平疆丈夫眼神,便知此人是个好色之人。 倒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急色,将京中的青楼都去了个遍。 杜惜晴:“二郎没有发作?” 黄鹂:“世子那脾气姑娘也清楚,当街逮住相公就是一顿好打,但被郡主拦了下来……” 说着她捧着脸,长叹了一口气。 “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可郡主还是一意孤行。” 便这般,京里又闹了段时间。 黄鹂每日都和她说那郡主相公又去哪儿,又纳了几房小妾。 杜惜晴听着耳朵都生了茧,她也一时摸不准谢平疆的意思。 直至一日清晨,院外停了辆马车。 杜惜晴被人从床上拖下来,一路迷迷瞪瞪的梳妆打扮又被塞进马车。 那马车左转右转的在小巷里穿梭,直至停到一面高墙前,那墙上镶着一扇红色的小门,门前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 近来一看,还是熟人。 贾婆婆。 和先前那般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同,贾婆婆冲她弯腰行了一礼。 “请姑娘随我来。” 这倒是有意思了。 杜惜晴跟着穿过小门,又坐上轿子穿过花园,一路见着不少两三层的小屋,杜惜晴也不知这些小屋叫什么。 等小轿停在了一栋独栋小院前,一股中药味扑面而来。 杜惜晴顿了顿。 贾婆婆先等在轿旁,递了一副手套过来。 “劳请姑娘戴上。” 杜惜晴戴上手套,又在脸上围了一圈麻布,这布不知是被什么草药熏过,也是一阵中药味。 贾婆婆先一步,推开那小院的门。 杜惜晴跟在其后。 那门一开,药味更浓,还没进屋,杜惜晴便被药味熏的连打几个喷嚏。 “总算是来了。” 门口放着一个摇椅。 杜惜晴看去,就见谢平疆坐在那摇椅上前后晃动。 “殿下叫我来此……” 还未等她说完,边听屋内传来一声哀嚎。 杜惜晴转头看去,吓了一跳。 那房内床上躺着一块烂肉。 那犹如梅花的红色斑点遍布于整块肉上,甚至有些肉都烂的凹陷进去直流水,若不是还有手脚,杜惜晴都认不出这是一个人。 谢平疆:“我原以为还要再等得久些,倒没想到这蠢物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杜惜晴望着那块烂肉。 “殿下这是?” 谢平疆:“自是要让老师看一看,我这学习成果。” 菟丝子 第75节 第59章 五十九 杜惜晴吃了一惊, 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花柳病?” “寻常发作的没这么快,也不知他去了哪些脏臭之地,也是来着不拒。” 谢平疆说着话, 身下的摇椅也跟着前后摇晃起来。 “再用药物这么一催, 那病便完全出来了。” 杜惜晴瞥了眼床上的烂肉:“殿下这般大声,也不怕他听到?” “这病都入脑了。”谢平疆面上不屑,“连话都说不清楚, 怕是脑子都烂光了。” 杜惜晴从烂肉上收回视线, 转而望向她。 这院里算得上是空荡, 除了谢平疆和几个侍女, 便没了其他人, 按理说家中长子生了这般病,不说是家中长辈嘘寒问暖, 这院里的人不该是这么少的。 这人心思不放在后宅中,便聪明了许多。 谢平疆:“你这看了一圈,是不是想问, 院里怎么没什么人?” 杜惜晴点头。 谢平疆冲杜惜晴招了招手。 杜惜晴靠了过去, 侧过耳朵。 谢平疆附身:“这病会传人, 便是这高门大院里, 这亲缘之情也不过如此。” 杜惜晴听着当即往屋外跳了一大步。 谢平疆看她这般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瞧你吓得,说是传人,但你不碰他便没事,不然我让你戴手套是为何?” 杜惜晴松了口气。 谢平疆叹了口气,她面上虽是叹气,可话语里却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二其我这家中的公公身上也长了这种花点,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杜惜晴呆住了。 谢平疆:“这些男人啊……” 杜惜晴想到这些达官贵人喜欢将那小妾当作礼物般送来送去,也不觉奇怪了。 谢平疆呼了口气, 相较先前的叹气,这次真情实感得多。 “这病传的贵人极多,圣上出了禁令,禁了那些青楼与暗娼,倒也算是……好事了。” 杜惜晴听到这句,也是心中一叹。 谢平疆:“我原以为……” 她看着床上的烂肉。 “杀你,是很难的。” 谢平疆:“我母亲还未去世前,便想为我寻个好婚事,圣上赐的这门婚事也不差,这人也就爱吃些酒,好色了些,倒也不打人,就是有些窝囊,公婆面上也客客气气的,即便不满也顶多酸言几句,这日子不知好过多少人?” “可我放不下啊。” 谢平疆道。 “我一闭眼就是那沙漠戈壁,风呼呼的吹,满眼黄沙,夷人的呼喊近在耳边,我一刀下去,鲜血四溅……心中痛快极了。” “可一睁眼,又是绿瓦高墙,没有风声,树丫上连一只鸟都没有,静极了。” 谢平疆闭上眼。 “和那些妇人说起话,说得也是家中的相公,她们总说我命好,娘家厉害,相公脾气也软,上些手段便能将相公拿下……” 谢平疆又笑出了声。 “我在边疆不知拿下多少夷人的脑袋,如今……如今,竟然要拿下这种男人。” “小姐,药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 杜惜晴转过头,就见贾婆婆站在门外,手中端着一个瓷碗。 谢平疆起身,从摇椅上下来。 杜惜晴注意到她手上也戴着手套。 她接过贾婆婆手中的药,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床。 谢平疆柔声叫了几声。 “药来了……” 那烂肉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挣扎着抬起手。 可下一秒,谢平疆高举的药碗反转,那热腾腾的药立即泼了他一身。 谢平疆:“我竟犹豫了这么久……” 伴随着那团烂肉发出的哭嚎声,谢平疆转过身,面上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许久未同人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了,还是说出来舒服多了。” 杜惜晴:“若是殿下愿意,多说些也无妨。” 谢平疆一笑,抬手。 贾婆婆立即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碗。 谢平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许久未上过战场,以往那些军士不一定会听我的话,手上更无多少权力,不过……” 她目光从烂肉上扫过。 “等此人死后,我会从旁支过继个孩子过来,他父也染了花柳病想来是没多少精力再在朝堂之上,倒是方便我网络内阁之人……” 杜惜晴听的有些懵懂,她弄不清这朝中官职是大是小,更不清楚这不同官职有何职能。 “殿下不用和我说这些,直接说结论便好。” 谢平疆看她一眼。 “原来还有你不懂的玩意?” 谢平疆:“意思就是我手中权力还需发展,短期内奈何圣上不得,且就算逼宫,除了二郎挡在前头,还有我那个古板的父亲。” 杜惜晴都快忘了,谢祈安是有个父亲了。 谢平疆:“我父常年驻守边疆,对圣上忠心耿耿,二郎能有这样的性子,也是因他。” 说着,她一叹,嘴里说了边疆几个地名,以及地形情况,应是想表面那边疆环境之恶劣,难以把守。 杜惜晴没上过战场,嗯嗯了几声。 谢平疆无奈道:“我意思是眼下战况对我父来说内忧外患,圣上对夷人太过软弱,动辄割地和亲求和,这粮草供给总差点意思……” 这下,杜惜晴听懂了,只道。 “这你们都能忍?” 谢平疆面颊一红,似是有些生气,长嘴吐了几个气音,又垂下头,黯然道。 “……我就是不想忍,又能如何呢?” 这要忍的日子也没持续太久。 杜惜晴一日睁眼,忽见院子里挂起了白条,院中的仆人连同黄鹂都换上的白衣。 这看着倒像是披麻戴孝一般。 杜惜晴:“这是怎么了?” 黄鹂凑至杜惜晴耳旁小声道。 “姑娘您最近收敛些性子,端王死啦。” 杜惜晴一愣,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这端王是谁。 谢祈安和谢平疆的父亲。 杜惜晴:“这……这怎么就死了呢?” 黄鹂将嗓子压得极低。 “那还不是因为圣上,近来夷人攻打黄水,圣上又要割地,端王不从……” 她说着顿了几声,听着像是有些呜咽。 “圣上便派兵过去,说是支援,却夜里将端王迷晕绑了起来……” 黄鹂:“端王醒来,见黄水已割,心中无望……便……” 黄鹂闭眼。 “……自尽了。” 第60章 六十 杜惜晴听到这个消息时, 愣了一下。 若说伤感是有些,但更多的却是唏嘘与茫然。 这一国的亲王,一方的大将, 下场都如此。 这天地间究竟何处才能是她的安身之所? 黄鹂:“……姑娘?” 菟丝子 第76节 杜惜晴吐出一口气, 道。 “你也为我寻些合适的衣裳来吧,我估摸着今日二郎要来一次。” 可二郎没来,杜惜晴听到了他因御前失仪被仗责的消息。 “世子殿下太鲁莽了, 竟当众指责圣上, 质问圣上是为何……”黄鹂叹道, “圣上勃然大怒。” 杜惜晴哼了一声。 别说是她不屑, 连黄鹂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陛下可真是……糊涂。” 虽说杜惜晴也觉得圣上不是什么好玩意, 但这般昏庸无能的君主能做出这些举措,难道朝中就未曾有人反对过? 杜惜晴:“黄鹂, 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除了二郎、端王、郡主……” 她掰着手指一个又一个的数着。 杜惜晴:“这朝中还有硬气之人吗?” 黄鹂想了想。 “姑娘所说的硬气,是对待夷人的态度?” 杜惜晴点头。 黄鹂:“其实朝中那些贵人,在面对夷人时, 都很软弱, 要不然, 也不会这般割地求和。” 看来面对夷人这般痛快割地, 不全是因为皇帝。 杜惜晴想。 黄鹂气鼓鼓道:“他们好似都不在乎这些。” 杜惜晴先前还有些奇怪,谢祈安强势如此,除了对圣上狠不下心,为何还会在面对夷人这事上,处处被牵制。 原是朝中,大多人都是这般想啊…… 黄鹂:“想来端王殿下也是明白这一点,才自尽了吧。” “如今割地都割到了黄水,这离京城也不远了, 不如连同京城也一并割了。” 可能是说到了气头上,黄鹂语气都带了些怨气。 杜惜晴却笑:“都割完了,我们去哪儿呢?” 这一问,黄鹂卡住了。 她似是没想过这些,呆呆地望着杜惜晴。 “在我小时候,灵州那块就不怎么太平了,因着夷人虎视眈眈,所以城里的将领总是换来换去,于是乎城里的大官也是换来换去,这每次新来个将军,下面的人就要想着怎么投其所好。” 杜惜晴笑。 “我父也不例外……一开始,城里的富户们都还怕,怕那新官上任先拿他们开刀。” “结果没有。”杜惜晴笑道,“那些大官也是人,爱钱爱色爱权。” 杜惜晴还是笑:“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因为这官谁来当都一样,钱财给够了,马屁拍到了,该如何过日子还是如何过日子。” 杜惜晴:“所以那些富户根本不在乎这官是谁,也不在乎死了多少人,不在乎边疆战事告急,反正自家的日子没有变就行了。” “我原以为只是我那家乡才是如此。”杜惜晴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如今一看,京城里的贵人竟和那些富户没有多少区别。” 黄鹂:“……那夷人若是打进来,我们的日子会变吗?” 杜惜晴望着她。 “……我不知道,灵州未失陷前,我父也是这样想的。” “他甚至还想着讨好那夷人。”杜惜晴又是哼了一声,“结果那阵子闹了旱灾,粮食不足,夷人就是想抢也没有,可行军打仗总是要吃的,于是城内的人,就变成了粮食。” 黄鹂脸色惨白,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这……这……” 杜惜晴笑了好几声,一时间不知是在说旁人,亦或是在说自己。 “真是愚蠢,以为摇尾乞怜,阿谀奉承,一退再退便能过上好日子?” “说得好!” 杜惜晴被身后传来的一句吓了一跳,她转过身就看到那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是谢平疆。 谢平疆:“我就猜到你要语出惊人,便没让人跟进来,果不其然……” 杜惜晴松了一口气。 “阿姊你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谢平疆:“二郎棍子刚打完,就闹着要见你,我哪有时间提前同你说。” 杜惜晴一惊,急忙问道:“二郎伤得重么?” “他胸前中了一刀都无事,这些皮肉伤算得上什么?再说宫人下手有留情,应该是圣上示意的。” 谢平疆说着还冷笑起来。 “这时候,圣上倒装起好人了。” 谢平疆:“比起身上受的伤,二郎心中伤得更重,我们原以为自家人怎么闹,都不会,闹到这般地步,我父怎就……怎就……” 说着,她张开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可千言万语都汇聚成了一声叹息。 谢平疆:“二郎是鲁莽,可说实话,这事……我都很难……不去怨圣上。” 应是脑中很乱,她说话都有些没头没尾。 “二郎在殿前质问他,你猜他什么反应?” 杜惜晴仔细看了几眼她的神色,发觉她面上没有太多的表情。 杜惜晴思索片刻,道。 “……奴家不知。” 谢平疆:“圣上不敢看我们,他躲开了……原来他也知道这事,他做得不对啊。” 说完,她哈哈笑出了声。 “我还以为,他什么都不明白,只是被奸人蒙蔽了,割地也好,亲子自尽也罢……” “原来,原来圣上什么都明白,是我们自欺欺人。” 谢平疆咬紧了牙关,额上一根青筋鼓起,一路绵延到了眼角。 “枉我一家为他这般出生入死,他竟这般……这般……冷漠。” 她喃喃的说了几句,可是语气过轻,杜惜晴也没听出她说了什么。 紧接着谢平疆又长叹一口气。 “圣上这般反应,我并不意外……甚至……” 谢平疆闭上了眼,几颗泪珠从眼角滚落,再睁眼时已是双目通红。 “甚至觉得释然了,我总算可以……狠下心了。” 杜惜晴心中长松一口气,虽说她心知谢平疆这般遭遇实在可怜,可还是心中感到些许激动。 “……那殿下准备如何去做?” 谢平疆望向杜惜晴。 “今晚你同二郎好好谈下心,我知你蛊惑人心很有一套,若是能说动他改变想法最好,若是不能……” 说着,她两眉一皱。 “便是逼,我也要逼得他反!” ----------------------- 作者有话说:略卡(跪。 第61章 六十一 杜惜晴换了身衣服。 谢祈安当下应是十分悲痛的, 穿得鲜艳肯定是不合适,但也不能穿得太过素白令他更为悲痛。 于是她挑了身浅黄的衣裳,头上簪了朵小白花, 令厨房做了些米饼和小菜。 谢平疆还让厨房做了些糕点, 但杜惜晴拒绝了。 杜惜晴:“殿下,眼下二郎本就看不开那亲缘之事,做了他喜爱的糕点, 怕是容易触景生情。” 谢平疆:“那你准备如何说服他呢?” “说奴家的故事。”杜惜晴望着她, “殿下这般的贵人总是有些脾气的, 不见得能听进所有的话, 只能委婉的来。” 谢平疆看她一眼。 “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你。” 说罢, 谢平疆拿出一个木盒。 这木盒应是用香熏过,香气扑鼻不说, 上面还雕着杜惜晴都不认识的鸟,鸟羽有几块镶着珍珠,鸟目则是镶着玉石。 杜惜晴:“殿下, 这是?” 谢平疆:“我这也不能一直使唤人, 不给点好处。” 她一边说着话, 一边打开盒子。 “我听二郎说你喜爱金玉一类的玩意?” 金玉一类的东西, 杜惜晴也见的不少。 可东西都是那些东西,那雕工,那手艺却是天差地别。 别说那玉簪上的花雕的栩栩如生,就连那金子做的花瓣都是一瓣叠着一瓣的,风一吹就如同那真花般左右晃动,金灿灿的。 菟丝子 第77节 杜惜晴多看了几眼。 谢平疆将盒子盖子一盖,往她手中一放。 “送你了。” 杜惜晴毫不客气接过盒子,从种挑了个较为素净的玉簪插在发上, 略微歪头将发簪那面朝向谢平疆。 “阿姊看看。” 谢平疆上下扫了几圈,点头道。 “不错。” 杜惜晴端着铜镜理起了头发,装作不经意道。 “若是……二郎不愿的话,阿姊会怎样逼他?” 谢平疆道:“原是想问这个。” 杜惜晴:“奴家总得问清楚些,好和殿下您一同来个软硬兼施。” 谢平疆:“你倒是都打算好了。” 她叹道。 “我父自尽了,那边疆便是无人了,这朝中你别看着热热闹闹,能领兵打仗的没几个,圣上虽不顶事,但不傻。” 只听了一半,杜惜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可置信道:“他会将二郎派去边疆?” 谢平疆苦笑道:“我猜会如此。” 杜惜晴:“都闹到这般田地,他还敢用二郎?” 谢平疆:“为何不敢?二郎是怎样的人,你应该清楚。” 杜惜晴细细一想,还真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 谢平疆:“二郎去了边疆,这京中不就空了么?先前与我父交好的一些人在京中当了指挥使,我有些旧部也在京中当值。” 她说得隐晦,杜惜晴却听懂了。 谢平疆:“我这夫君刚死,也能去陛下面前哭个几回,讨要些好处,等事成了,二郎就是要从边疆赶回,那不也得个十天半个月,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又能如何?而我是他姐姐,他又拿我如何?” 杜惜晴点点头。 “奴家明白了。” * 谢祈安一来便占了她的屋子。 杜惜晴提着食盒进门,原以为会看着人躺在床上,结果就见着人坐在床前,上身没穿衣服,肩上到后背都是青紫一片。 杜惜晴:“这棍子都打到后背了?” 谢祈安:“嗯,说了些难听的话,圣上很生气。” “你这嘴,要是收敛一点,日子会比现在好过很多。”杜惜晴端出米饼和小菜,给他倒了盏清水。 谢祈安:“收敛不了,我这些日子没来,你这段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人欺负你?” 杜惜晴将水递过去。 “比起问我这些,二郎还是关系你自己的日子吧。” 谢祈安抬手接过茶盏:“看来闲言碎语传到你这了。” “我若是连二郎的事都不清楚。”杜惜晴蹲下身,轻轻地倚在他的腿边,“又怎能来听你说话呢?” 谢祈安笑了声。 “……确实是想说些话了。” 谢祈安:“你……算了。” “怎么算了?”杜惜晴捏住了他的手,“我酒菜都备好了,怎能算了?” 谢祈安垂目,深深看她一眼。 “以往不觉得,可这刀真落身上了,才发觉被至亲这般对待,实在是痛极。” “你被你父卖时,想来也是这般痛吧……”谢祈安摇了摇头,“现在想来……便有些难以再向你多问些问题了。” 杜惜晴一怔。 他竟会在乎她的感受了。 杜惜晴心中顿感复杂。 杜惜晴:“有时说话也是发泄,虽说这般想可能有些下作,可我见有人同我一般遭遇,心中也好受了些。” 说完,她抬眼望着谢祈安。 “这世上也不只是我一人在受这种苦。” 谢祈安也是一笑,将她扶了起来。 “下作谈不上,不过你这句话也令我心里好受不少。” 杜惜晴:“二郎有什么话想说便说吧。” 谢祈安将她扶至床上坐好。 “你……是如何决定逃的?” 杜惜晴一愣,明白他问的是她被她父卖时的事情。 “我一开始并未想着要逃。” 杜惜晴:“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般性子的,早些年,我还想着父亲为我寻一门好亲事,生个儿子,夫唱妇随……” 现在回想,那些日子都像蒙着一层雾,脑子空空,父亲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杜惜晴:“被卖的时候我也是懵懵懂懂,脖子上就套了个根绳,连手都没捆,和羊和其他人被系在一起。” “只是一根松垮的,很细的绳子。”杜惜晴比划了一番,“圈在脖子上都没有系死结,看管的屠夫也就两个人,被卖的人有好几个……” 说到这里,杜惜晴都笑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想跑。” 杜惜晴:“然后是一对母女先上的砧板,那女娃都没我腿高,剁肉的棚子在一块布后面,母女先进去了……” 现在想到那个场景她都会发抖。 ——砰 刀剁在砧板上比打雷都响。 杜惜晴:“一声尖叫从布后面传了过来,然后我听到了有人哭……听到有人哭着说给娃一个痛快……” “可能是哭喊声大了,把羊吓到了。”杜惜晴干巴巴的笑了几声,“这羊虽是病了,力气可不小喽,一下子就挣脱了绳子,跑了……” “我也不知怎么的,就跟着跑了。” 白雾那刻渐渐消散,杜惜晴发现自己脑子里多了很多东西。 杜惜晴:“那绳子一扯就开,而我跑得原来这么快。” 她看着谢祈安。 “这还得感谢我父,可能是决定卖我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以往那糊糊粥他都不一定能给我吃一口,结果卖我前给我喝了整整一碗,要不然我可没力气跑那么远……” 杜惜晴:“这些人便是如此,都准备将人卖了,又故作温情给谁看?” 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谢祈安。 “二郎你说人是不是傻,这刀都要落到头上了,连羊都知要跑。” “为何有些人却不知道跑呢?” 第62章 六十二 谢祈安望着她, 那眼中似是落了烛火,火光摇曳闪动。 也不知是看了多久。 “晴娘。” 他叫了一声。 杜惜晴手上一紧,被他捧进了手中。 杜惜晴悄悄地观察他, 去揣测他现在的所思所想, 一如往昔。 可还没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眼前却是一黑。 谢祈安将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眼上,叹道。 “……莫要看了。” 杜惜晴:“为何不让我看?” 说完她便听到谢祈安笑了一声。 “你最擅察言观色, 说些话又总是动摇我心神, 还是把你眼睛蒙住了好。” 听到这里, 杜惜晴就知他心中动摇。 “那也是我说得有道理才能动摇你心神呀。” 谢祈安依旧笑:“说的也是。” 听语气, 他像是不太伤心般, 可看不见脸杜惜晴也不敢确定,便问道。 “殿下, 你难道不伤心么?” 谢祈安:“你倒是在问些冒犯人的事时会用些敬词。” 杜惜晴:“都说写冒犯人的话了,不总得客气些?殿下你生气了么?” “你是清楚,我对谁都会生气, 唯独对你气不起来。”谢祈安道语气不急也不缓, 就像是在与她说些家常话般, “我之前看着你, 便觉得是看见了自己,但又有些庆幸,至少耶耶……圣上还没做到你父亲那一步。” 菟丝子 第78节 他说到这里,语气却有些不稳,说的话都开始发颤。 “结果是……没有分别。” “这世上还有真情么?” 他喃喃的说道。 “还有吗?” 便是没见到他表情,杜惜晴听语气也能想象到他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样想着,杜惜晴心中觉得不太好受。 杜惜晴发觉,她竟是有些心痛他。 她这样的人, 竟也会心痛一个男人? 可一想到是谢祈安,她又觉得不奇怪了。 杜惜晴:“殿下,我先前是不是说过……我羡慕你。” 谢祈安:“你羡慕我什么呢?懦弱还是优柔寡断?” 杜惜晴长呼一口气,她能同人虚情假意说很多好听的话,可真要说些心里的话,却又觉得十分的难为情。 “……我羡慕您还有真心。” 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亦或是这个世道便是如此。 杜惜晴:“我怕痛,怕死,怕被人骗……我总是嘴上说世人凉薄,真情不再。”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笑了。 “怕来怕去的,我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渴望真情真爱。” 杜惜晴:“明明连我自己都没有真心。” 她抬手,抓了下压在她眼上的手,这次他手上没用里,被轻轻松松的拉了下来。 杜惜晴:“您难道就不怕痛,不怕被我骗么?……不怕死么?” 说着,她两眼快速地扫过他的脸。 眼圈是有些红,但看着不像是特别悲痛欲绝的模样。 这倒是令她倍感意外。 谢祈安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将之按在了胸口。 那块到底还是留下了一条红色的细长疤痕。 “就是死了,那也是我心甘情愿。” 他说的云淡风轻。 杜惜晴却悟出了别的意思。 “殿下是想让我别劝了吗?您既然为我心甘情愿,为圣上也是心甘情愿?” “原来是来套我心中所想啊。” 谢祈安道。 “说实话,我不知道。” “若是我为圣上死,当然是心甘情愿,可偏偏是我父死了。” 他面上的神情没有变化,好似变作了一尊石像,那石像眼中滚下几颗水珠。 “我心中有恨,一面想着要把他杀了,可另一面又总能想起幼时他将我抱在膝头……” 他说着,忽地哽咽几声,似是说不下去。 谢祈安:“……若晴娘是我,你会怎么做?” 杜惜晴心知他心中迷茫,只差那最后一步。 她本想张口,可看到他胸前的疤痕,又想起过往种种,那些花言巧语不知怎么的,都卡在了喉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许久,她才笑着摇了摇头。 杜惜晴:“……你这般可怜,让我如何逼你?” 谢祈安红着眼,应是出了汗,那发丝都有些粘在脸上,看着整个人都蔫了不少,凶气都散了大半。 可怜兮兮的。 谢祈安:“你不是都同阿姊商量好了。” 这话说得,听着更可怜了。 杜惜晴也不再隐瞒。 “殿下既然猜到了,我就实话实话了,这事一出,你阿姊是绝不可能忍的,大道理殿下也听过不少,那我也再说一说,若是这般退让下去,家国何在?” 杜惜晴:“我虽恨男人,恨殿下这种权贵之人,可我也清楚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夷人打进来,以他们那般凶残的个性,对我们这些寻常百姓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谢祈安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杜惜晴:“若是殿下你过不了心中这关,那便不打入京内,不与圣上面对面,殿下的阿姊打仗一把好手,这打入京内后,也可交给阿姊,到时再留圣上一命,也算是两全其美。” “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上。”杜惜晴问道,“殿下您若是不试一试,怎知自己不行?” “你倒是对我信心十足。”谢祈安抬起眼,双眼看着不那么红了。 他叹了一声,闭上了眼,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杜惜晴听到此句,当即高兴的在原地跳了一下。 可又念及谢祈安此刻心中难受,生生地忍了下来。 “好!” 杜惜晴:“那我去把阿姊叫进来。” 说着,她小跑着出门。 谢平疆就在院子里等着,见她出来,往前急走几步。 “慢点,瞧你这急样,是说服二郎了?” 杜惜晴连连点头。 谢平疆长松一口气,也是一连说了好几声好字。 还没等谢平疆再开口,杜惜晴就听身后传来一句。 “阿姊若你有想说的话,为何不直接找我?” 谢平疆一怔。 杜惜晴回过了头,不知何时,谢祈安从屋内走了出来,身上披了件外衣。 谢平疆:“……这不是怕说话惹你烦吗?” 谢祈安:“阿姊,我不是烦你,我是烦你受了委屈却从不与我说。” 谢平疆却是笑:“若是能换得家宅安稳,我那些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谢祈安:“那现在呢,你既然决定要反,为何不直面与我说?” 谢平疆还是笑:“我还不清楚你个性……要是说把你推上那位置,你可不得与我大吵一架?” “为何非是我?”谢祈安反问。 谢平疆却是皱眉。 “不是你还能是谁?难不成还要将二叔他们找回来?” 谢祈安看向谢平疆:“难道就不能是……” “二郎!”谢平疆大喊一声,硬是打住了他的话。 杜惜晴一愣,随即就见谢平疆红了眼。 “只能是你,绝不能是旁人。” ----------------------- 作者有话说:算了算,其实在慢慢收尾了,相当的卡啊,这半个月会更新不太稳定,捋一下思路和剧情,不好意思这段时间更新不稳定给你们带来了很不好的观感(跪 第63章 六十三 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杜惜晴侧头看向谢平疆,就见她满脸通红似是气极。 谢平疆:“你是谢家唯一的男丁,且在军中朝中都有一定威名, 若你不上, 怎能服众?” 谢祈安道:“我管旁人如何想?” 谢平疆:“你是不想,可你想过旁人会如何想我?你想把我置于何地?” 谢祈安顿了顿,半响才道。 “……那你要如何?” 谢平疆不语, 只是先一步回到了房内, 杜惜晴瞥了谢祈安一眼, 见着他几步跟在其后, 也一同跟了上去。 进房后, 谢平疆关上了房门,从袖中取出了一块布, 她将这块布摊开放于桌上。 杜惜晴跟在谢祈安身后,往桌上看了一眼。 是地图? 这地图画的方方正正的,像是画的是一个城池。 谢祈安却笑道。 “阿姊从小到大便很有主意, 只是有些瞻前顾后, 不够大胆。” 谢平疆手上一顿, 白了他一眼, 道。 菟丝子 第79节 “二郎也莫要说我,你这对付圣上不也优柔寡断么?” 杜惜晴在一旁看着这两姐弟间说话不阴不阳的,也觉得颇有意思。 这般斗嘴却令她颇为羡慕。 也不知是在这世间飘荡久了,尔虞我诈见多了,她竟是有些羡慕这种亲缘之情。 谢平疆指着地图上的几处地方说了几段话。 刨去些听不懂的字眼,杜惜晴听了个大概。 就是提前踩点,让谢祈安熟悉下京城的构造,方便未来行军。 像这种打仗谋略一类的玩意, 杜惜晴都听的似懂非懂。 又见谢平疆侃侃而谈的模样,心中却有些怅然。 杜惜晴没有什么上战场打杀敌人的武力和志向,可看到这般厉害女子,还是会觉得厉害,接着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 有感而发似的。 杜惜晴开了口。 “……那我?” 谢平疆想也没想地说道。 “你无事要做,留在宫内,我会提前派人将你送去,你躲着便行。” 杜惜晴哦了一声,想着插不上话,便退到一边吃些茶,却忽然听到谢祈安问道。 “晴娘,你以后想过些怎样的日子?” 杜惜晴一愣,她从前倒是想过这个问题,来京城后可能是日子过得还不错,想得便少了。 这忽然被人问起,按理说眼下这日子是不错的,就这般过下去吧,可她张了张嘴,不知怎么的,竟有些茫然。 谢平疆开了口:“等这次事成,二郎你可不能把晴娘忘了。” 说着,她说起了宫中妃嫔的位份。 谢平疆打趣起来:“不过以二郎对你的心意,大抵是要让你做皇后的,等我派人将你送进宫内,你也可看看那些宫殿,选个喜欢的。” 谢平疆垂目望着桌上的地图,视线在最中央的皇宫流连。 “彼时,你讨厌、怨恨的人都会跪在地上看你,那样风光的日子,想来是极好的。” 听着倒是极为爽快,这大抵会是她这辈子能攀上的,最高的树,能坐上的,最高的位置。 但杜惜晴却发觉,她心中对此并无太大波澜。 杜惜晴怔怔的,脑子一热的,问了一句。 “皇后是不是要住在宫里,也不能出来?” 谢平疆似是被她这句话逗乐了。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虽说你说得也没错,可皇宫到底是大得多……” 杜惜晴想到了她从前嫁猎户时,是总待在一个小院子里,嫁富商时,是总待在一个大院子里,以后似乎是可以皇宫里。 这院子是越来越大了。 可院子再大,不也是院子么? 杜惜晴被这想法惊了一下。 还真就是好日子过多了。 杜惜晴抬头望向谢祈安。 “便由阿姊说的吧,这风光的日子听着也挺好的……” 谢祈安看着她,眉头皱起。 * 近日来,京城内的气氛有些紧张。 便是杜惜晴这都不与外人打交道,整日吃吃喝喝,还是在坊市里闲逛时被人拦了下来。 黄鹂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杜惜晴歪着身子从布帘的间隙往前看去,就见着一辆马车挡在前面。 还不等黄鹂先开口,就见那马车上下来了一头发花白的妇人。 黄鹂小声啊了一声,随即转过头,刚一张嘴吐出了几个词。 那几个词听着有些晦涩,像是某个官职的夫人,还没等杜惜晴细想,黄鹂又说道。 “就是先前您让跪下男人的母亲。” 这会儿,杜惜晴听懂了。 这些达官贵人就喜欢搞些名头,若不是专门研究过,还真不一定分得清楚谁是谁,亦或是哪个官大哪个官小。 所以这是上门找茬了? 可这前后隔得时间也太久了些。 还没等她想通其中关节,就见着那老妇人被身旁侍女扶着走了过来,接着双膝一软,就这么跪了下来,道。 “老身教子无方啊,冲撞了姑娘。” 杜惜晴当即愣住了,随后立即起身。 黄鹂明白了她的意思,先她一步上前,扶住了老妇人。 杜惜晴:“夫人……你这是……” 老妇人却是涕泗横流,黄鹂拉了几下都未将她从地上拉起。 “老身先同姑娘赔个不是。” 杜惜晴不语,想看她究竟是要如何唱这台大戏。 老妇人:“老身一直都想找姑娘赔罪,只是先前生了场病,最近才好了些” 嚯,连理由都找好了。 杜惜晴双手抱胸。 随着老妇人说话,那马车上侍女进进出出,一个个手里都抱着或大或小的木盒,就往杜惜晴这边的马车上放。 老妇人:“……还望姑娘见谅。” 老妇人这一边说着,还一边抬眼,似是在偷瞧她脸色。 以往都是她偷看别人脸色,没想到也会有天,旁人需瞧她的脸色。 杜惜晴只觉有些好笑,可也不想花些心思再同她寒暄,说些无用的废话。 杜惜晴:“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老妇人:“姑娘直爽,老身只是想来赔个罪,毕竟小儿不光冒犯了姑娘……” 说着她弯下腰,声音又低了些许。 “还冒犯了殿下。” 嚯,这才是重点吧。 老妇人:“还望姑娘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杜惜晴:“强抢的姑娘呢?” 老妇人连忙答道:“都放了,都放了,还给了赔偿。” 杜惜晴听到此处,却是心中叹气。 早不来赔罪,晚不来赔罪,又是找得她。 看来,这谢祈安和谢平疆的动作颇大,连这些人都察觉到不对劲了。 杜惜晴望向这老妇人。 她一头的金钗翠玉,连胸前也是挂着花花绿绿的璎珞,富贵难言。 见她看来,这雍容华贵的妇人近乎谄媚的冲她一笑。 ……还真是风光的日子。 第64章 六十四 杜惜晴觉得自己生了病。 她感觉心中似乎长了个洞, 不痛也不痒,就是空空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 说实在话, 她眼下这日子, 既没人逼她,也没人害她,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这般好日子若是还不满足, 那还真是不识好歹了。 可偏偏就是不得劲。 还是太闲了。 人就是贱, 过得好了, 脑子得空了, 就爱胡思乱想。 杜惜晴不想再想那么多,闲了无事干脆跟在谢祈安或是谢平疆后面, 虽听他们说话都是一知半解,也好过在那院子里待着乱想来得好。 谢祈安是先发觉出不对了。 于是乎,在一日深夜, 她的门扉被敲响了。 彼时杜惜晴正捧着话本子发呆, 听到那敲门声慢悠悠地开了门, 便见着一身灰土的谢祈安站在门后, 也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看着颇为狼狈。 杜惜晴噗呲一笑。 “你这是怎么了?” 谢祈安:“我见你最近十分粘人,可细细一看却是心不在焉,想来是又钻了牛角尖。” 杜惜晴讶然道:“殿下竟是琢磨起我所思所想了。” 菟丝子 第80节 谢祈安笑,往前一步,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我怎就不能琢磨心上人心中所想了?” 说着,他渐渐收起脸上的笑,那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她, 倒有几分郑重其事的意味道。 “以往都是你听我说话,眼下也该是我听你说话了。” 杜惜晴顿住,虽说这男人的甜言蜜语她也听过不少,可全都没这句来得动人。 杜惜晴:“你也会有心中空落的时候吗?” “太多了。”谢祈安道,“我也不是事事都如意,自然会心中空落。” 杜惜晴:“不是这种,是……”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 谢祈安看她,忽然道:“不知该做些什么?” 杜惜晴惊住,她虽知自己与谢祈安有共通之处,却未想到竟是共通到了这种地步。 谢祈安:“我年少时总会这般想。” “那时有父亲母亲还有阿姊顶在前面,有时难免清闲了一些,就会想些东西。”说起了父母,他脸上便会不由自主地带上笑,“那会儿想得多,想打走夷人,想打些野羊,然后同父亲母亲和阿姊吃顿好的……” 说着,他侧目往杜惜晴看来。 “我想让父亲母亲对我刮目相看,至少他们在聊起战局的时候,我不总是搭不上话,而心里空落落了……” 听到这里,杜惜晴心中一空。 她想说她并不是因为同他们搭不上话而心中空落,又不知说些什么。 果然这人与人之间,还是不能完全共通的。 但他有一点也说对了,总归是得找点正经的事情做做,这般闲着就是爱想些有的没的。 谢祈安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 “你可有想做的事?” 谢祈安倒是把她当自己人。 将那宫内宫外行军布置图都拿出来给她看,还说了几个人名,这是经过游说倒向他们的官员。 谢祈安:“你可有感兴趣的地方?” “殿下还真是不拿我当外人,这般机密都与我说的这般清楚。” 杜惜晴无奈一笑。 谢祈安:“我想你也许会想做些事?那日问你未来想过怎样的日子时,你似是不太高兴。” 杜惜晴听着一怔。 “确实,说来也是矫情,我竟觉得……皇宫不过是一个大一些的后宅罢了。” 谢祈安:“我明白,从边疆回来时,我也总有这般感触……阿姊说我是吃太饱,便爱想东想西,可人活在世,总归是会想些东西,想做些事情的,想来你不高兴,也是没找到想做的事。” 多的话他没再多说,只是安静地望着她。 便是被他这般安静地望着,杜惜晴心中的燥闷渐渐平息,安静了下来。 杜惜晴:“难怪殿下问我有没有感兴趣的……” 他都做到如此地步,若说是心中没有一丝触动,那是绝无可能的。 可偏偏就是触动到了,也心知他待她是极好的。 就是这般好,倒令杜惜晴不知该如何应对,该如何回报。 她不由地感叹道:“现在倒是殿下拿捏我的心思了。” 谢祈安笑:“也不能说是拿捏,只是说有些事经历了才明白其中事何种滋味,我只是不想那般难受的滋味让你再尝一遭罢了。” “话又说回来。”他又是一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看着还有些苦涩,“若是人与人之间,只有拿捏来又拿捏去,实在是有些悲哀。” 杜惜晴当即愣住,垂下了头,竟觉有些无地自容了。 * “我听二郎说你不知要做些什么?” 谢平疆手中长刀一转,反手将那草扎的假人削了半个脑袋下来。 这姐弟俩,倒都爱剁人脑袋。 杜惜晴:“是,老在后宅困着也实在无趣,爱乱想……” 谢平疆手中刀身又是一转,那白刃转了轮满月,她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刀‘吭’的一声插进了刀鞘。 杜惜晴直勾勾地盯着。 谢祈安杀人剁脑袋都是快准狠,哪像这般好看。 谢平疆喘了几口气,虽面上沾了些黑灰,却双目灼灼面色红润,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是这样,我在后宅时便爱乱想。” 说着,她又啧了一声,将刀鞘插入腰间。 “还是让那狗东西死的太痛快了。” 谢平疆:“……你?” “我想找些事做。”杜惜晴道。 谢平疆一顿,沉思片刻。 “他是不是将我们商量好的行军图什么的,都给你看了。” 杜惜晴倒不意外她能够猜到,道。 “是有此事。” 谢平疆:“既然二郎都允你了,你找他要些你想做的活不就行了,为何要来找我?” 是这样的,她现在找谢祈安,能有什么东西要不到? 可偏偏…… 他说了那些话,便似是在她心湖重投下了一块大石,弄得她心中乱得不行。 竟是……无法再像先前那般对他了,连心也有些狠不下来了…… 谢平疆看她一眼,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忽然笑了。 “有意思……” 谢平疆话只说了一半,也不再细说,只道。 “你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杜惜晴暗暗松了口气,盯着她腰上的刀鞘道。 “……我想试试。” 第65章 六十五 杜惜晴话音刚落, 就见谢平疆侧身从腰上取下刀,往她这边一个抬手。 她都没看清动作,只看见一团黑影猛地飞起。 杜惜晴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啪’的一声, 黑影落在了地上。 杜惜晴望着地上的刀,诧异道。 “你忽然把刀丢给我作甚?” 谢平疆看她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要试试么?” 说完, 谢平疆往前走了几步, 捡起地上的刀。 “说实话, 你其实并不适合学武, 你早过了学武的年纪, 刚才我试你……” 说着,谢平疆两手捏住刀鞘, 将刀柄递给她。 “你也不是真对武学有兴趣。” 杜惜晴接过了刀,刀柄刚入手,便压的她手往下一沉。 这刀在谢平疆手里轻飘飘的, 真拿手里, 才发现不是那回事。 杜惜晴手上用力, 将刀往上抬了抬。 “也许练着练着就喜欢了。” 谢平疆道:“先拔刀。” 杜惜晴一手搭在刀柄上, 刀身很长,又带着些许弧度,初时算是顺畅,可拔了大半,她整条手臂抬了起来,这手都抬到顶了,刀身却有一小半还在刀鞘里拔不出来,就这么卡住了。 杜惜晴:“……” 谢平疆轻笑一声。 杜惜晴无奈, 两手捧住刀身,心知自己还真不是学武的料子。 “看来我是真不擅长这些……” 谢平疆道:“你擅长的是察言观色那套,话又说回来,术业有专攻,你最擅长的是对付人,也该找些与人打交道的活来干,怎就想着与我学武?” 杜惜晴叹道:“擅长不代表喜欢,扪心自问,其实我是不喜人的。” 这不是假话,便是至亲也能翻脸不认人。 而她这般低贱之人,要求得上人垂怜,又是要下跪又是磕头,更是要费尽心思的琢磨。 和她一般的下人又是踩低捧高,甚至连她自己也是这踩低捧高之人。 菟丝子 第81节 她确实是喜欢不起人来,要不是生活所迫,她根本就不想同人打交道。 谢平疆听到此处,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你这话……二郎也说过。” 说着,谢平疆却连连叹气。 “你玩弄人心很有一套,看着似是贪慕虚荣,实则可对权势又不是那么上心,二郎看似凶狠,杀人做事更是毫不手软……” 她目光一转,声调微微扬起。 “你们这种人,嘴上总是说着世间没有真情真爱,可心里却都还是信的,甚至是想要的。” 杜惜晴:“我都觉得可笑,我这般烂人竟也是……想的。” 说着她又拔了下手中的长刀,只是换了个姿势,试着横拔。 谢平疆当即伸手抓住了刀鞘,单指一顶,隔在她手掌虎口与刀背之间,随即手掌轻轻一托便将刀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谢平疆笑着一摇头,将刀重新插进腰侧:“你若是烂,那我更算不上什么好人了。” 说罢,她转头看向杜惜晴。 “况且为了生存,我又怎能苛责你太多?” 杜惜晴听到此处,先是一惊,随即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听着不像是谢平疆能说出的话。 “……殿下,你这话……” “听出来啦?” 谢平疆叹道。 杜惜晴犹豫片刻,问道。 “……二郎说的?” 谢平疆看着她,微微一笑,面上欣慰。 “你们倒是般配,我倒成了恶人。” 杜惜晴一顿。 谢平疆笑道:“我那弟弟看你是不想做皇后,私下说了我一通,这会儿,你又跑到我这来躲着他。” 一边说着,她一边又眨了几下眼。 “二郎说得果然没错。” 谢平疆:“前些天,他找着了我,说你可能会胡思乱想,若是我见着了你,说话尽量温和一些。” 其实杜惜晴猜到了些,可真听到了,那胸中就如同窜进了一大团蝴蝶,扑通个不停。 谢平疆道:“二郎这会儿就在花园里,怕我欺负了你。” 说完,她还嘟囔了一句。 “也不知到底是谁欺负谁,你这牙尖嘴利的,谁能欺负了你?” 杜惜晴一怔。 谢平疆:“还不快点过去?” * 杜惜晴脑中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便身体先于脑子一步的跑了起来。 谢平疆似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一路上的侍女都还在为她指路,就这么在传了几条走廊和几间屋子,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说是花园也不准确,这园里没什么花,空荡荡的只有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和一间六角亭。 亭中坐着一人,应是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了头。 是谢祈安。 那张脸她早就见过无数次,也用手指划拨过不知多少次。 便是再美的皮囊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心中更不会再有多少波澜。 可偏偏就是这张烂熟于心的脸,此时此刻见着了她,先是乌沉沉的双眼忽地一亮,紧接着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 随即再是轻柔的呼唤一声。 谢祈安:“晴娘。” 杜惜晴的心猛地一颤,不知为何的…… 她喉中一酸,竟是想要落下泪来。 谢祈安当即往前靠了上来,抬起手似是要去碰她的脸,可那手伸至一半又停住。 “晴娘,你这是?” 杜惜晴摇了摇头,一时间情不自已的抬手抓住了他的手掌贴至自己面颊之上。 “我不知,我现在一见你便心中又喜又悲,实在……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她哭得难以自抑,就听谢祈安轻叹一声。 “你这哭得我也心中难受,不知我这私心到底对不对了。” 杜惜晴抬头:“什么私心?” 谢祈安垂头,轻抚她的面颊,将泪痕抹去。 “你总是躲,便是想让你说几句真心爱我的话,也是极难。” 杜惜晴张嘴。 谢祈安便盯着她。 她吐了几个气音,谢祈安目光错也不错,似是在等着。 最终杜惜晴败下阵来。 谢祈安:“你总是这般躲着,可我也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所以只能这般逼一逼你,我到底是贪心,嘴上说着不在乎你如何看我……可我还是在乎的。” 杜惜晴以往最恨有人逼她,但眼下望着他,却一句苛责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也心知你其实并不想待在这皇宫中,这世上可能没有多少你爱之人。”谢祈安道,“可我也会妄想……” 杜惜晴怔怔。 她这过往几年自私自利惯了,哪管旁人如何想,更不能忍。 可在这一刻,她竟想着。 也许忍一忍,留在这皇宫中,与他待在一处。 也是快活的。 ----------------------- 作者有话说:过渡完了,开始走剧情啦~ 第66章 六十六 这快活日子没过几天, 谢祈安便被召进了宫里。 随即便是派往边疆的旨意下达。 杜惜晴明白,这是皇帝急了。 对于朝堂局势的变化,谢平疆姐弟比她要清楚得多, 杜惜晴自知帮不上忙, 也不添乱,提前挑了些好带的金银细软打包好。 她逃难逃久了,倒也总结出些经验来了。 这乱世之中也就只有金子还能换点东西, 可身上也不能带太大块的金子, 容易惹上些不怀好意的人。 便是衣服鞋袜, 她也都是挑的穿旧的那些, 逃跑穿得舒服些, 才能跑得更远。 所幸她这包裹打包的早,谢祈安被皇帝召见的当晚, 杜惜晴就被黄鹂从床上喊了起来。 “姑娘。” 黄鹂抬起双臂,她手中捧着一叠黑灰的硬物,杜惜晴上前仔细看了一眼, 发现是一摞盔甲。 见此情景, 杜惜晴心中明了。 黄鹂将手中盔甲摊开, 这甲胃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极薄, 恰好将她前胸和后胸包住,贴得极紧。 但也只有这两块。 黄鹂解释道:“因为是要把您送进皇宫,也不好做得太过显眼,这甲胃也是以护住关键部位为住,若是四肢都包住,反倒不利于行动。” 说完,她还补了一句。 “这些是两位殿下让我同你说的。” 杜惜晴掂了下甲胃,虽看着薄, 可到底还是盔甲,份量着实不轻,这要是穿了一身,以她的体力还真不一定能穿住。 杜惜晴:“他们还说了什么?” 黄鹂往甲胃上套了层衣裳:“殿下还说,您见状不对就往前殿跑,圣上在那边。” 她说得模糊,可杜惜晴却探查出不一样的意味。 杜惜晴:“兵……都在那边?” 黄鹂点了点头。 “殿下也说了,姑娘您很聪明,也不一定要按着殿下所说的来。” 说罢,她又把一块布塞进杜惜晴的手里。 杜惜晴匆匆扫了眼,发现是皇宫的布局图。 黄鹂递上了她先前打包好的包裹。 “殿下也说了……” 说到这部分,她却显得有些吞吐。 菟丝子 第82节 “若是……若是情况不好,您便跑吧……” 杜惜晴手上动作一顿。 “……怎么说这种丧气话。” 黄鹂:“姑娘,任何事做起来都不能说是十拿九稳,更何况是这种事。” 见她这张略带稚气的脸说出这般话,杜惜晴还有些讶然。 可转念一想,自古以来争权夺利皆是你死我活,反倒是她想的太过轻松了。 还是谢祈安待她太好,以至于她都险些忘了这个世道的险恶程度。 “不会情况不好的。” 杜惜晴笃定道,虽然她也不清楚自己是在笃定什么。 可似乎是有些东西变了。 以往这种关头,她大抵会想着怎么活下去,管它什么徐二郑兴大,总归是讨人嫌的。 可眼下,她却忽然不想跑了。 难不成在她身上还有什么礼义廉耻吗? 再说了,她同谢祈安连堂都没拜,更算不上什么夫妻。 可偏偏……可偏偏…… 杜惜晴喃喃道。 “我不会走的。” 黄鹂瞪大了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惊奇的玩意一般。 杜惜晴见状,无奈道。 “怎么这般看我?” 黄鹂张张嘴,吞吐了许久,才道。 “……原来姑娘是在意的。” 杜惜晴被她说得愣住,怔愣片刻道。 “我是不是……有点没良心?” 黄鹂瘪了下嘴。 “……有一点。” 杜惜晴心中暗叹,张嘴想给自己找补几句,又觉得这话过于单薄。 她迟疑了片刻,才问道。 “……真情是何物,你知道么?” 话刚出口,她就有些后悔。 这样同人说真心话总是令她浑身不太舒服的。 “……真情?” 黄鹂眨了几下眼,面上懵懂。 还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杜惜晴心中失笑,怎就问这样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 不等她转移话题,黄鹂就先一步出了声。 “我不知真情是何物,但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不太一样的,会想看他,还想听他说话,见他开心便会开心,见他生气便会生气……” 这话倒说得直白。 杜惜晴笑了起来,她抬手轻捏了下黄鹂的脸,刚开口。 ——啪 那门扉被轻拍了一下,门外传来压低的嗓音。 “姑娘准备好了么?” 这是在催了。 杜惜晴收回了手。 黄鹂立即牵起她的手,将她拽着往外走。 “来了来了。” 杜惜晴刚出门便被几人簇拥住,她眼前瞬间闪过了几张脸,可夜实在深,黑黝黝的只能看清几团影子。 她脚下甚至都没怎么出力,就这么被人托住了手臂快速地往前行进。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就听到一阵马匹喷气的响声,随即身子一轻,似是被人托着塞进了一个大箱子里。 紧接着就是马蹄咔哒咔哒的声响。 想来应是上了马车。 也不知这些人是怎么看得,杜惜晴眼前黑雾雾一片。 马车走了一会儿,杜惜晴就看见一侧闪起了一个黄色的小点,很快黄点一个接着一个。 杜惜晴意识到那是从窗户里透出的烛光。 杜惜晴借着这微弱的烛光渐渐看清了些许,掀开了车帘的一角。 她看见了一条青石大路,这路旁立着两排瓦舍,而瓦舍中有举着黄灯笼的军士来回走动。 只看了一眼,杜惜晴便放下了车帘。 难道这入京城的一路又黑又静悄悄的,原来是有专人巡视。 见此场景,她也紧张起来。 可这紧张,在余光瞥到车中茶几上堆满的糕点后,消散地一干二净。 杜惜晴捻了一块糕点,小声抱怨道。 “还当谁都同你一般喜爱这些玩意啊。” 马车往前走了一段,杜惜晴撩起车帘看了会儿,来来去去都是巡逻的军士,见多了便乏了。 她干脆躺了下来,昏昏欲睡。 ——咔哒 马车停了下来。 杜惜晴直起身,没等她开口,车帘便被掀起。 一座亮堂堂的宫殿映入她的眼帘。 那宫殿里点满了蜡烛,雕梁画栋的,其间隐约还能见人影进出。 车帘外传来一声。 “姑娘,这就是前殿。” 杜惜晴反应过来,这是提前帮她认路了。 车夫说完这一句,便重新合上了车帘。 咔哒咔哒的马蹄声再度响起。 杜惜晴:“等等!” 马车停了下来。 “圣上是在里面吗?” 车夫不语。 杜惜晴望着那座宫殿。 人的胆量似乎是会慢慢变大的。 一开始,她讨厌的是那几个丈夫,后来是讨厌权贵,现在是讨厌皇帝。 因为这些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欺负过她。 所以有时候她就会想要报复。 只不够大多数时候,她都会按下这种想法。 以前是谢祈安和谢平疆在…… 杜惜晴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 “殿下他们……在前殿吗?” 她其实清楚谢祈安和谢平疆应当是不在那座宫殿的。 车夫依旧不语。 杜惜晴:“送我去前殿。” ----------------------- 作者有话说:回来啦回来啦 第67章 六十七 杜惜晴原以为进前殿还要费些功夫, 却见马夫收紧缰绳,随着马的响鼻声,一旁暗处有黑影晃动。 杜惜晴眯眼看去, 就见几名女子从暗处走了出来。 是宫女? 虽都是宫女打扮, 可上身看着要比寻常女子宽上不少,这种身形……杜惜晴也见过,但大多是那些下地需要干体力活的农妇。 菟丝子 第83节 杜惜晴垂眼下看, 见她们腰上也都挂着刀。 于是杜惜晴收回视线, 弯腰往前走了几步, 准备下马车, 侍女立即上前伸手扶她。 她一手搭在侍女的手心借了股力, 侍女手心颇硬,特别是虎口处, 谢祈安的手便是如此,那是长用刀剑猜会留下的茧子。 杜惜晴心中有了计量。 这个架势,看来皇宫已经是被掌控住了。 她彻底放下心, 跟随着侍女往前殿走去。 之前来皇宫都是低着脑袋不敢细看。 现在她怎么看都不会有人说她, 杜惜晴当即胆大起来, 上下地看了起来。 也不知前殿是用来做什么的, 大得不行,一眼望去都望不到尾。 她抬头一瞥,屋檐下亮晶晶的,其下挂着的灯盏是一盏接着一盏,她这一眼都数不清楚。 再侧头一看,柱子也是又大又圆,一个人都抱不住,若不是没了枝干又涂了漆, 望着倒像是一棵又一棵的参天大树。 当真是气派异常,她先前嫁人住的院子是万万不能比的。 皇帝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杜惜晴想。 “这边。” 侍女出声,引着她绕着墙转了半圈。 她眼前顿时多了些人。 都是和她身边这两侍女一致的打扮,腰间挂刀,身形较为壮硕。 来来往往的宫女看似都在忙活手中的事,却无形之中将前殿的大门牢牢地围了起来。 见她过来,这些宫女们也都垂目退至一边,让出了路。 杜惜晴便沿着这条路,靠近了前殿的大门。 这还没进门,就听着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从门后传来。 隐约听着是有人在闹,正高喊着,大胆、无法无天一类的叫喊。 杜惜晴抬脚往门内跨去。 宫殿也与寻常屋子不同,连门槛都要高上很多。 杜惜晴险些被那门槛绊倒,脚下一顿,可就是这一顿,殿内忽地安静了下来。 杜惜晴稳了下身形,往前看去。 这殿内还挺热闹,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人里有大有小,看着像是一家人都被扣在了此处。 再仔细一看,这些人中还有几个熟面孔,都是她先前在那些宴席上见过的。 具体的模样倒是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们那副瞧不上人的姿态。 只是这些人再没了先前趾高气昂的气势,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她这看过去,都齐齐的侧过脸,似是不敢看她。 杜惜晴顿时乐了,往前走了好几步,就差凑上前去看他们了。 她本就抱着些许恶意,想看看这些人上人是如何狼狈的模样。 见此场景更是兴奋。 还没等她看几眼,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姑娘,稚子无辜,还望姑娘……能劝一劝殿下。” 杜惜晴顿了顿,顺着声音的来源转头,只见一人双手交握,朝着她深深鞠了一躬。 这人见着脸生,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而随着他这一句,殿内响起了几道哭声,这哭声也不大,就是听着可怜。 杜惜晴循着声望过去,就见着有一小孩缩在母亲怀里哭得可怜兮兮的。 这小孩脸圆身圆,胖的很有特点,脖子上还挂着一长串金银玉石。 杜惜晴对此还有些印象,先前在宴席上就会将那碗碟扣在侍女头上,骄横跋扈得狠。 眼下却是缩成一团,好不可怜。 杜惜晴笑了。 “你们这弄得……倒是挺可怜的……” 杜惜晴:“可这些话同我说,没有用。” “怎会无用?”人群有一妇人出声,“世子待你如此不同……” 听到这里,杜惜晴又笑了。 这般话她不知听过多少次。 杜惜晴:“既然清楚,那你们应该先去找世子啊。” 那妇人一噎,垂头不再看她。 杜惜晴:“你们不敢。” 她目光一一从这些人的脸上扫过。 “其实你们很清楚这事谁说话最管用,但你们不敢……” 不敢同谢家姐弟提要求,甚至连重话都不敢说。 杜惜晴:“你们这些人真是奇怪,先前瞧不上我,对我也不怎么好,现如今竟好意思让我为你们求情?” 说完,她瞥了眼他们身上的装束。 不说那衣裳布料颜色有多娇艳,光是那玉镯她都见了好几种水色,金簪甚至都没见过重样,便是男人身上挂着的香囊,有布的有银的,还有玉的和金的。 杜惜晴:“我这看了,你们即便是被扣这了,过得也不差啊。” 她话一出口就见着人群中有些骚动,有的人怒目而视却在和她对上视线后,立马侧过头,还有人张了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在她扭头后立即低下了脑袋。 怂货。 杜惜晴心里哼了一声。 她视线略过这群人,落在了此行真正的目标之上。 这殿中放置了一张床,又用了一层薄纱罩住,影影约约的看不清床上人影。 但见殿中其他人离这张床有些距离,宫女却是围了一圈。 想来,皇帝就躺在这张床上。 杜惜晴往前走去,原先跟她隔了些距离的宫女们靠了上来,虽没阻止,但又隐约有些防备的意思。 杜惜晴心中失笑,这还是对她不放心。 倒也能理解,毕竟她之前对那几任丈夫可都没有手下留情。 她靠近了床,就听着床内传来呼吸声,还伴随着模糊不清的低语。 一阵药味混着熏香的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这是病了? 杜惜晴抬起手,先是余光扫了眼身侧的宫女,见她们没有反应之后才撩起了薄纱,朝内望去。 那床上放着一个香炉,袅袅的白烟几乎笼罩了整个纱罩,床上的被褥与兽类的毛皮混作一团,只能隐约看到有条手臂被包裹着。 粗粗看去,那哪还是人的手臂,坑坑洼洼的像是失了水的树根,又黑又干。 杜惜晴心中一惊,没想到不过一月不见,这皇帝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还不等她细想,皇帝转了身,那宛若骷髅般的面颊霎时冲入她的眼中。 杜惜晴被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心中一喜。 因为这皇帝看着……就要死啦。 第68章 六十八 高兴了一会儿, 杜惜晴立即收敛了面上的表情,装作不解地问道。 “圣上这是怎么了?” 上一次见皇帝的时候,他可是面色红晕, 肚子上都还有圈肉, 哪如现在这般? “陛下是怒火攻心。” 又是先前那个面生的男子,他虽出声说话,却是侧头垂眼不看她。 “陛下听闻端王自尽, 大受打击, 又脚下一时不察, 摔了一跤……便起不了身了。” 难怪, 这个年纪确实摔不得。 但听这男人的意思, 皇帝对端王、对自己的儿子,也不是全无感情啊。 男人:“端王一事, 谁也没想到会如此,他竟是这般刚强好胜。” “刚强好胜?”杜惜晴当即笑出了声,“我知你们这群大人贪生怕死, 没什么骨气, 倒是没想到竟然窝囊至此。” 男人猛抬头, 抬手指她, 怒道。 “你……” 周遭宫女见他抬手,往前了几步,作势要将他围在中间。 这男人立马收起了手。 见状,杜惜晴笑得更是大声。 “可真窝囊。” 菟丝子 第84节 男人涨红了脸,反驳道。 “我朝连年征战,国库早就不堪重负,只能休养生息来日再谈!” 杜惜晴:“然后割地赔款?” 男人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 可嘴长了又合,合了又张,只憋出了一句。 “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 杜惜晴听着这句,乐得笑出了声。 “我是不懂,可我早前住在灵州,那夷人可是不把我们当人的,骂我们几句猪羊都算是轻的,这做起生意来,更是说抢便抢,后来灵州失守了,我们便是连牲畜都不如,想打便打想骂便骂……” 杜惜晴道:“你可知这是为何?” 男人不语,脸上却是更红,视线再度变得躲闪。 杜惜晴:“因为我们平民百姓在夷人眼里就不是人,原先我还不懂……为何同为人,我们被这般对待?” 她目光从殿中人身上一一扫过。 “现在却是渐渐懂了,你们都不将我们当人,夷人又怎会将我们当人?” 男人停顿片刻:“此言差矣……” 杜惜晴不再听他废话:“你上过战场吗?” 男人哑然。 杜惜晴:“保家卫国的时候不见你。” 她视线在他身上上下一扫,他这腰间挂着一镂空的金球香囊,衣裳款式看着素雅,却没有一丝杂色。 杜惜晴一笑:“这穿金带银的倒是有你。” 男人面色通红。 杜惜晴阴阳怪气的哎呀了一声,她抬手一个又一个的指着那群人。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啊,这地想割便割,这钱想给便给,就是那夷人攻破了都城,也不过是换个都城继续享乐……” 男人忽道。 “可你现在不也变作了达官贵人,开始享乐了么?” 杜惜晴呆住。 她低下了头,看到了身上那艳红的几乎没有杂色的衣裳,又看到了挂在胸前大大小小的金石环佩。 她忽然有些恍然。 她竟然……不知自己是想要什么了。 “怎就……如此吵闹?” 那床上传来一道吼声。 杜惜晴愣住,还沉浸在思绪种没能反应过来,就见围在一旁的宫女都凑了上去。 是皇帝醒了。 她转过了身,重新朝向床铺,只见宫女从床上扶起了一人,这人从头到脚都是瘪的,犹如一支干枯的枝干。 随着他的起身,杜惜晴便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原是其他人都跪了下来。 皇帝转过了头。 “你怎么不跪?” 杜惜晴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曲起了双膝。 应是许久没跪了,这般屈膝竟让她膝盖刺痛起来。 于是乎,她没能跪下来。 “大胆!” 似是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那跪在地上的男人大吼出声。 “真是无法无天,见到圣上都不下跪!” 随着他的出声,殿中又七嘴八舌的升起了其他说话的声响,皆是在斥责她。 那人声便如江水的浪潮,一浪又一浪的拍打着岸边。 恍惚中,她又回到了逃难的时候,又回到了那个肉摊。 人和羊被栓在一起,羊儿咩咩的叫唤,屠夫在灶台上磨着刀,吭的一声又一声,便也如这些人声般,向着她耳中涌去。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 她扯开了脖子上的绳子。 杜惜晴:“……我为什么要跪。” 殿内安静了下来。 能听到那床上传来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不少。 圣上:“大……大胆,来……来人……” 似是气极,他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没有人动。 杜惜晴笑了。 “陛下,您还是看不清现实么?” 他身体颤抖起来,抬手抓起了床上的香炉,可因炉身太烫抓了一下便立即松手,痛骂了几声。 “妖妇……你知不知,朕是天下之主……” 杜惜晴:“无兵可派,无人会听的天下之主?” “你……你……” 他一手指着杜惜晴。 “我什么?” 杜惜晴也抬起手,作势要去推他的手。 原先站在一侧一动也不动的宫女忽地伸手拦住了她的手。 “好吧好吧,不碰他。” 杜惜晴收回手。 都到这个地步了,谢祈安还护着他。 皇帝往前挣扎着爬了几下,又倒在床上。 杜惜晴:“陛下还是省些力气吧。” 她明白说这些话并无多少意义,不过出口心中恶气罢了。 可她偏偏咽不下这口气! 杜惜晴:“好一个天下之主,管的天下支离破碎,夷人作威作福,哦……” 她长长哦了一声,又哈哈大笑着。 “还管的您妻离子散,众叛亲离……哈哈哈!” “你……你……” 他在床上撑起身,两手撑起了身体,颤颤巍巍的往前又爬了一步。 “来人……来人……把她……把她……” 杜惜晴笑着单手捂嘴。 “陛下这是想叫谁?” 他猛喘了几口气,抬手指着她。 “你这……妖妇……我定……” “陛下还是好好享受这当皇帝的日子吧。” 杜惜晴笑弯了眼。 “二郎那性子您是清楚的,虽说不会杀您……可您这位子……” 她啧了几声,欣赏着皇帝在床上滚爬的狼狈模样。 “你!” 他往前猛地一扑。 杜惜晴吓了一跳,往后退去,就见着皇帝翻滚着就要倒下床铺。 但一旁宫女反应极快,将他抱了起来。 “你!” 他还是一手指着杜惜晴,紧接着就是一道吸气,他猛咳了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那一瞬,鲜血混杂着气声。 杜惜晴脸上一热,就看见皇帝的身体软了下来。 ----------------------- 作者有话说:我一直都犹豫写不写这段剧情,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是女主会做的事。 第69章 六十九 杜惜晴呆了一阵, 她摸了下脸。 这一摸就是血。 菟丝子 第85节 那血喷的到处都是,即便人软在了宫女的怀里,嘴里也在不断的往下淌着血。 殿内极为安静, 众人仿若都被割了舌头。 还是杜惜晴先反应过来。 “傻愣着作甚, 还不赶快去叫大夫?” 她这一声一出口,那些哑了人才如梦惊醒般,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 又左右打转的不知是在找些什么。 最后还是围在外侧的宫女叫了人进来。 杜惜晴瞥了眼瘫软在床上的皇帝, 他脑袋都歪斜着扭在一边, 胸前也没了起伏。 那被宫女引进来的大夫, 腰弯的极低, 都几乎是要趴在了地上,更是不敢抬头看一眼她, 直至一手搭上皇帝的手腕。 ——啪 那大夫直接跪在地上,膝盖都砸得极响。 “鄙人学艺不精……实在……” 他说了半句,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 杜惜晴:“死了?” 又是啪的一声, 大夫将脑袋撞到了地上, 磕了一个响头。 杜惜晴往前走了几步, 抬手探去。 这次宫女没再阻拦她。 皇帝的身子也是干巴巴的, 还比不得她逃难时遇见的那些被饿死的人,他们肚子大极了,明明什么都没吃却胖了一圈,也是奇怪。 可这锦衣玉食的皇帝倒瘦的和枯柴似的。 杜惜晴在皇帝脖上摸了几下。 又干又松,安安静静的。 死了啊。 杜惜晴心中一空,有些震惊,但很快的…… 她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有些控制不住的, 笑了一声。 这天下之主竟然就这么容易的……被气死了。 其实她应该装一下,毕竟这皇帝看着像是被她气死的。 可不知怎么的,她笑了一声。 接着便有些控制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四周却是更安静了,杜惜晴笑着转了一圈,这望见谁,谁就低下头。 便是之前那和她说话的男人也将头埋了下去。 于是,杜惜晴笑着扭过头,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你瞧,便是你死了,也无人为你出头……真是,好一个天下之主啊。” 她哈哈笑着往前走了几步。 那跪在地上的人竟都爬着躲闪开来,便是那围着的宫女,也都一一散开。 无人同她说话,也无人敢拦她。 杜惜晴走出了殿门。 便是殿外也是安静的有些怕人。 杜惜晴心中明白,她怕是与谢祈安再无可能了。 她抬手抹了把眼,将那眼角渗出的泪抹净。 虽说心中有些可惜,但她却并不后悔。 也许她这辈子就没有过好日子的命,每回日子好了,却又总是咽不下那口气,然后再做些出气的事,就把这好日子毁了个干净。 可这人一生,活着不就是为了这口气么? “晴娘……” 那青石路的黑暗尽头忽然传来一声。 杜惜晴心中一惊。 往后退了一步,但那黑暗中有人影晃动,走出了一个身披盔甲的人影。 这人影不高,杜惜晴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杜惜晴:“阁下是?” 那人影脱下了头上的头盔,那屋檐下的挂灯照亮了她的脸。 谢平疆。 杜惜晴:“是你啊。” 谢平疆看着她,笑了笑。 “气出了吗?” 杜惜晴也是笑。 “出了,就是出过了一些,皇帝死了,对于这样的结局,殿下满意吗?” 谢平疆一顿,垂下了眼。 “你这是发现了啊。” 杜惜晴:“殿下还是坏事做得少了,竟然叫我晴娘……殿下是不是心虚得厉害?” 谢平疆垂目不语。 “我是说这一路走得这般畅通,还故意把我往前殿带。”杜惜晴自己本身就擅于拿捏旁人性子,戳旁人痛处,让人做些不清醒之事。 只是,这般拿捏来拿捏去,最终,却也是自己被拿捏了。 杜惜晴:“殿下你是真了解我的性子啊。” 谢平疆:“对不住,我本也不想这样做,可圣上那副模样你也看到了,冥顽不灵,就是要死了,也是这般……” 她叹了一口气。 “死不悔改。” 杜惜晴:“他都快死了,你也不用等多久……” “我等不了。”谢平疆道,“他早就下旨令二郎前往边疆,若是现在不反,再以二郎的个性,他必然会应允,这京城中又有多少人能听我?” 杜惜晴:“你又怕伤了二郎的心,你心知我见到皇帝,必然忍不下那口气……” 谢平疆:“对不住,我实在是无法……” “说实话,我倒要谢谢你,给了我机会把皇帝气死,我这前半生恨得人太多了,又没什么本事,就是想除了恨的人,也得拐弯抹角,费不少功夫,忍个一年半载才能得偿所愿。” “现如今。”杜惜晴微微一笑,“虽说未上手,可见仇人被我气死……当真是爽快。” 谢平疆怔怔看她,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但杜惜晴也懒得再去揣摩这些人的心思了。 杜惜晴:“懦夫。” 谢平疆听到此句,一笑。 “晴娘说得对,我确实是懦夫,怕二郎怨我,只敢拐弯抹角的哄着你来。” 杜惜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圣上这事我心甘情愿,怪不得旁人,我说得是……你不恨吗?” 谢平疆一怔。 “你这般姿态我见过,因为我以前也是如此,哭唧唧的怨这世道,明明恨得要死,嘴上却不敢承认,只说是被这世道所逼不得不如此。” 杜惜晴哈哈笑了几声。 “但如今舒坦了,我就是恨皇帝,恨不得他去死。” 谢平疆抬头,又垂下了头,她咬紧了牙关,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迟迟张不开口。 杜惜晴:“这世道真是太可恶了,女人就该贤良淑德任劳任怨,恨不得怨不得,我不敢直白说恨,也不敢直白说爱……” 她说着又望向了谢平疆。 “你也不敢。” “我没有!”谢平疆开口,“我承认我恨圣上,不然也不会这般设局……” “你明白我说得不是这个。”杜惜晴打断她的话,“你比二郎聪明,更重要的是你还比二郎狠心……他对至亲下不了手,你可以。” 谢平疆:“你想说什么?” 杜惜晴:“殿下,你这般主动的想要造反,究竟是因为二郎?还是因为你?” 谢平疆:“不不不,我从未……” “从未什么?”杜惜晴笑,“难道你就从未……” “想过那个位置么?” 第70章 七十 谢平疆:“你在说什么?” 她大惊失色, 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杜惜晴都看乐了。 “殿下,这儿就我和你两人,何必再装?” 菟丝子 第86节 谢平疆停下了脚步, 她摇了摇头, 双眉下垂,神情落寞。 “……我不知道。” 杜惜晴又是一声笑。 “我不是装。”谢平疆连忙解释,“我只是……只是想, 二郎该如何?旁人会如何看他?又……如何看我?” 这般的话, 杜惜晴都没耐心听下去。 杜惜晴:“二郎在意么?” 谢平疆抿嘴不语。 杜惜晴:“我虽不懂朝中那些弯弯绕绕, 但我清楚, 机会往往只有一次。” 在她过往嫁人的日子中便明白, 那能哄骗那些丈夫走上绝路的机会极少,若是错过了, 不知下一次还要等上几个月亦或是几年? 这种道理,想来换到谢平疆的身上也是如此。 杜惜晴:“眼下殿下您这般犹犹豫豫,这样的机会, 或许以后不会再有。” “让我想想, 让我再想想。” 谢平疆仍旧有些犹豫。 杜惜晴便不再多说什么, 而是继续往前走去。 谢平疆:“你要去哪儿?” 杜惜晴:“不知道, 这天大地大,总归是有我去处的。” 谢平疆皱眉道。 “你一弱女子能去哪儿?” 杜惜晴笑着瞥她一眼。 “殿下觉得我弱么?” 谢平疆一顿,似是被她噎了一下。 “……不弱。” 杜惜晴:“你觉得这天下没有我能过活的地方吗?” 谢平疆又是一顿,随即她深看了杜惜晴一眼,失笑道。 “我竟觉得,这世上没有能难到你的事……你无论到哪儿,也能过得很好。” 杜惜晴:“那便是了,我要走了。” 她回过头, 再度望了眼那高耸的宫殿,这世上大抵不会有比这些宫殿更高更气派的地方了。 杜惜晴:“我原以为……我是贪慕虚荣,是爱这些玩意的。” 说着,她笑着抖了抖身上的珠玉吊坠。 “我之前还骂殿里那些上人,就是国破家亡了对这些达官贵人又有什么影响呢?” 杜惜晴:“结果被这些上人一说,我发现我和这些达官贵人也没有太多区别……我都快忘记我究竟是想要什么了……” “晴娘。” 谢平疆叫了一声。 杜惜晴:“我讨厌这里。” 谢平疆:“你想过二郎吗?” “殿下你觉得这事过后,我与二郎还能同先前一样么?”杜惜晴反问道。 谢平疆沉默不语。 杜惜晴:“看,你们这些人便总是这也想要,那也想要。” 谢平疆:“……对不住。” 杜惜晴:“做了便不要后悔。” 谢平疆闭上了眼,眉头紧锁着,又侧过了头,随着一声叹息。 “你顺着台阶往下走,会有人接你,把你送上船……我给你备了些地契和银两,会有人护送你……” 杜惜晴看着她,笑了。 还真是早就准备好了。 谢平疆还是未睁眼,似是不敢看她一般。 “这圣上死了,应是能拖他些时间,走水路他也不容易发现你的去处……” 杜惜晴静静听着,却听着她话中有些哽咽。 “……我们还能再见么?” 杜惜晴:“殿下,珍重。” * ——啪——啪 湖水拍打岸边,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响声。 杜惜晴单手撑着头坐在船边。 这湖她也不知道名字,整个京城似乎就没有她熟悉的事物,她来这一遭也仿若走马观花。 可杜惜晴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 她不再害怕,也不再怨恨。 那满腔的痛与恨泄了个干净。 “姑娘坐好,船要开了。” 船夫说道。 杜惜晴嗯了一声,往后又坐了些。 一旁的侍女端了张小茶几放于她身侧,还放了个小炉子,又拿了件斗篷披在她的身上。 侍女:“姑娘天寒,可要喝些热酒暖暖身子?” 杜惜晴点头。 谢平疆还算厚道,虽说算是利用了她一把,但事后的补偿却也给得很足,眼下她坐着的这船就不小,有厨房还有厢房,听船夫说容纳几十人都不成问题。 是了,谢平疆还分了些护卫给她。 如此这般,杜惜晴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只是…… 她仰头望向岸边。 其实这里离着皇城很有些距离,可夜里只有那块是亮堂堂的,一眼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杜惜晴有些忍不住地想,谢祈安到了皇城么?他瞧见了床上的皇帝么?他会……恨我么? 怎就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杜惜晴笑着摇了摇头。 还真是,情之一字,乱人心神。 随着晃荡的水声,船离岸越来越远。 杜惜晴还是盯着皇城,她也不知自己是在看什么。 ——哗啦 不远处暗中忽然传来一道水声。 杜惜晴吓了一跳。 “姑娘后退!” 护卫的反应比他更快,先是将她扯到身后,随后拔刀,将刀尖对准了水面。 杜惜晴被人一路推着都推进了船厢之中,只能隔着人群的间隙往外看。 那举刀的护卫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手中的刀收了回来,就这么跪在了船边。 杜惜晴一愣,心忽地怦怦直跳起来。 ——啪 便见着只湿手抓上了船沿。 那跪在一侧的护卫立即伸手。 可还不等护卫的手完全伸出去,湿手便是一撑,一道人影直挺挺从水里跳了出来,都没有踉跄一下便站稳了身体,随后侧过了身,往船厢这边看来。 那围拢在他身侧的护卫和侍女当即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 杜惜晴怔怔地望着那道人影。 是谢祈安。 他此刻望着,颇有些狼狈,一身盔甲便如灌满了水的碗,淅淅沥沥的向下倒着水。 杜惜晴见此场景,心中有些无奈。 “你怎么来了,为何不去皇宫?” 谢祈安却是往前走了几步,直冲她而来,那水流了一地,随着他的靠近,还有些水溅到了杜惜晴的鞋面。 他望见那些水滴,停了下来。 “我听闻有些人说你将耶耶……” 说到此处,他却是一顿,似是说不下去般。 杜惜晴直接接了下去。 “那些人说得是真的。” 菟丝子 第87节 谢祈安猛地抬眼,那发上垂落的水滴落入眼中,又从通红的眼眶滚落。 杜惜晴心中一痛,却仍旧咬牙说道。 “奴家将皇帝气死了。” 谢祈安:“你非得这般同我说话吗?” 他吼道,那眼中滚落的水珠多了好几颗。 杜惜晴心上阵阵刺痛,喉中也有些发酸。 “殿下想要我如何同你说话,说些好话来哄你吗?” 谢祈安:“为何不能?你最擅说些好听的话,为何……” 他说着,眨了一下眼,眼睫上挂着好几颗水珠,狼狈又可怜。 “为何不愿哄一哄?” 杜惜晴只觉心似是被人狠捏了一下,叹息一声,掏出手中的绢帕,往前几步。 “你当我不愿哄么?” 她用绢帕擦了擦他脸上的水,只是那水实在太多,她便解下了身上的斗篷,用斗篷去擦他身上的水。 “可哄来哄去,也都是假的啊。” 谢祈安捏住了她的手,那手下力气颇重,捏得她一颤。 但随后他又立即卸了力。 “为何……为何,你明明清楚耶耶他那般躺在床上,即便你不多说些话……” 谢祈安通红着眼,许久才从嘴中挤出了一句。 “他也会死的……” “是啊,皇帝迟早会死。” 杜惜晴甩开了他的手,继续擦拭他脸上的水。 “可我忍不了。” “这样的一位君主,糊涂事做尽,如今却见他风光一生,万万人之上,福都享了,最后却是老天长眼让他生了场病……有人说这是报应。” 说着,她笑着哼了一声。 “这算什么报应?” 谢祈安呼吸渐渐变重,他眼眶更红,明明脸上的水都擦得差不多了,可仍有有一条水痕从他眼中淌下。 “你难道……就从未想过我吗?” “我当然想过!”听闻此句,杜惜晴不知为何忽地有些控制不住,“若是放前几个,我早就琢磨着如何设局,如何让那些蠢物自取灭亡了,怎会如此……如此……蠢得当众说这些气话,只是为了出口气?” 她也想放下一切,就这样同谢祈安过下去。 她也想变作普通的妇人,同二郎谈情说爱,什么都不顾也什么都不想。 她甚至会想,若是一开始遇见的是二郎便好了…… 杜惜晴:“……我怎么可能没想过?我一直都在想。” 她轻抚着谢祈安的脸。 “我想同你在一起。” 谢祈安当即攥住了她的手。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 他张了张嘴,似是有些激动,可话只说了一半,便卡住了。 杜惜晴却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问我为何不为你改变?” 谢祈安皱眉,双目与她对视一眼,又迅速偏开,没有回话。 杜惜晴叹道。 “殿下有时倒是格外的君子。” 放以往,那些男人觉得她让步为他们改变,理所当然。 压根不会像这般说不出口。 杜惜晴:“我想过要为二郎改变。” 她已经许久不再去想皇帝,也不再想那些恨与怨了。 可这世间,不是说不想,这些事便不存在了。 杜惜晴:“我还是高估了我自己,原先想着见一见那些上人的狼狈模样出一出气,可真见了,才发现……根本忍不了,也根本改不了。” 她还想说很多,其实最好说些伤人话,最好一刀两断。 可那些话堆在嘴里,见到他那挂着水痕的脸,便怎么都说不出口。 原来这爱人。 是所爱之人痛,她也会痛啊。 杜惜晴:“我改不了,二郎你能做到对我所做之事视而不见吗?” 谢祈安依旧不语,可脸上的水痕却又多了一条。 杜惜晴余光往谢祈安身后瞥去。 那黑漆漆的湖面上忽地又多了几盏亮灯,有一只小船正驶来。 小船快极,不一会儿便靠到了跟前,那船头穿着盔甲的女人抬头望这边看来。 是谢平疆。 这姐弟…… 杜惜晴心中无奈,却见着谢平疆举起了手中的竹管对准了谢祈安。 她心中似有所悟,将手搭在了他攥在自己手臂的手掌上。 “二郎,其实你不该来的。” 谢祈安终于开了口。 “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杜惜晴盯着谢祈安。 随着一声轻微的破风声。 谢祈安猛地一颤,转过了头。 杜惜晴一愣,就见着他脖子上插了一支竹镖。 她吓了一跳,附身就去看,随后就见着谢平疆从小船上跳了上来,道。 “对不住,我没拦住……那竹镖是麻药,二郎见你总是昏头,寻常是镖不住他的……” 杜惜晴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说是麻药,谢祈安却还是直直地站着,还是谢平疆上前拽了一下,他才缓缓地向后倒去。 即便如此,攥着她的手却没有松一丝。 谢平疆:“这……要不你还是别走了。” 杜惜晴摇了摇头。 “我留下来对谁都不是好事,本就是新旧皇帝交接的关头,我这气死老皇帝的人还在场,你们如何能服众?” “再说了……” 杜惜晴一根手指接着一根的掰开了那攥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我也不忍……” 随着她这一声,一滴泪便这么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杜惜晴:“……不忍他再因我为难。” 第71章 七十一 水路比地上走倒是快些, 就是没怎么坐过船,人有些晕的厉害。 杜惜晴坐了几天船实在是受不住,找了个临近的码头停了。 这城因靠江靠湖, 水多又靠南便被称作泽南。 她本想着在这泽南休整个几日, 便再度启程,离京城越远越好,免得心里还有念想。 结果还没等她待上太久, 战事便爆发了。 虽说那皇帝昏庸, 这人一事无成不说, 活着还添乱, 可到底还是皇帝。 皇帝一死, 别说那下面的藩王蠢蠢欲动,甚至连些民间的能人都揭竿而起。 一时间, 好不热闹。 因着这般动乱,那城与城之间顿时紧张起来。 杜惜晴便留在了泽南,等周边局势缓和了后再走。 她虽不在朝中, 但身遭都是谢平疆的人, 于是朝中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送来。 几个藩王指皇帝死因蹊跷, 要谢祈安给个说法, 并大骂谢祈安狼子野心。 这些藩王便是打起来前也都要假惺惺一阵,好披着礼义廉耻的大旗,使自己这出兵看着名正言顺一些。 果不其然,这来回都没交涉过几次,就打了起来。 杜惜晴是不在意其中门道,只在乎谢祈安可有赢,可有受伤? 菟丝子 第88节 谢祈安杀敌凶猛,又在军中颇得人心, 一来一回倒是把那些藩王都打了回去,全无败绩,就这么稳住了局势。 谢平疆似是知她心中所想,时不时派人来说一声,告知她谢祈安的近况。 得知他并无受伤,甚至还更壮了些,杜惜晴便心中放松,却也有些怅然。 因着谢平疆除却说了他身体情况,便再不提其他。 杜惜晴心知皇帝那事不是那么容易能过去的,可仍旧会想…… 会想,他会恨我么?会怨我么? 她以前从不在意的,不在意旁人怨她与否,恨她与否。 可现如今,倒是有些怕了。 又在想些有得没得的东西。 杜惜晴失笑。 眼下皇位空悬,一直无人上位,却依旧是个问题。 杜惜晴心知这绝对是谢祈安又犯起了糊涂,不愿上位。 她心中有些着急。 只是她急却没用,她早就知谢祈安是这样的性子。 杜惜晴在泽南又待了几日。 谢平疆那边来了消息。 说是宫中太后设宴宴请那些藩王。 多的,谢平疆在信上并未提及,只是让她待在泽南。 谢平疆虽未多说什么,可坊间的流言四起。 说是这宴席是为了挑下一任的皇帝。 百姓们饭后闲聊说话向来大胆,可杜惜晴听在耳中却是一惊。 因为她仔细一想,很有可能。 谢祈安那性子,本就无意那个位置,若是来个和他感情很深的藩王,指不定他就让了。 谢平疆又是纠结的。 杜惜晴越想越是生气,可又无法,只能让那谢平疆派来的送信人别再送信了,免得她看着生气。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 杜惜晴嘴上说着不想再看朝中之事,但心中还是牵挂的。 这谢平疆派来的人都极会看脸色,转天便又送了几封信过来。 杜惜晴瞥了信封几眼,慢吞吞的拆开,只是看了开头的十几字,便大笑了起来。 原来太后设宴只是个幌子。 古来就有鸿门宴一说。 谢平疆便是以太后设宴的名义,同那些藩王们设了个鸿门宴。 将人都骗来,再来个关门打狗,剁了好几个藩王的脑袋。 照理说这些藩王们也不傻,平时阴谋诡计也见得不少,怎就这般轻易的被骗了过来? 这还是因为谢祈安。 虽说这些藩王嘴上都骂着他狼子野心,可也如杜惜晴一般,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谢祈安是怎样的人。 谢平疆显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她在信中写道。 “这些人将二郎视作心头大患,却又信他重情重义,对这些权势并不在意,竟都毫无准备的来了。” 写道此处,那信上却多了几块褶皱,似是被水点过。 谢平疆:“没想到……我竟也利用起了至亲至爱……” 杜惜晴见此,欣慰的同时,却有些伤感。 但她也清楚,这谢平疆终是迈出了这一步。 这样想,或许对谢祈安不太公平。 若是谢平疆面对大事还如谢祈安这般‘重情重义’,这才是完蛋了。 见谢祈安姐弟这边算是尘埃落定,杜惜晴彻底放下了心,上船继续南下。 她还是想回灵州看一看,看看这个自己曾经生长的故土。 只是这船到了半路,这路上便又爆发了战事。 这次是那揭竿起义的能人。 杜惜晴有时会想,她这一生是不是难以过上安生平静的日子。 不然她这换一个地方,就会出些事? 杜惜晴一开始被困在这小城时还不是很慌张,直至好些日子都未收到谢平疆的信,她便觉着有些不对。 于是护卫出去打听了几日的消息,回来告诉她。 “是那姓胡的草寇头子。” 说得便是那起义反抗的能人。 说是草寇其实不对,这能人在百姓嘴里的口碑颇为不错,鲜少听到手下带的兵有什么欺男霸女,或是抢夺百姓财物之事。 这打起仗来,肯定是要争地盘的。 而她呆的这个小城便是被那胡姓的能人占了。 杜惜晴本来还有些担忧。 毕竟她与那谢祈安还有那么一层关系在。 那一月她便是被护卫们护着在城里窜来窜去,躲来躲去。 可最后还是没能躲过去,被那能人的手下抓了个正着。 随即被拖着进了一栋民宅。 宅子倒不大,入了内在天井处就见着站了一群人,只有中间的男人坐着。 杜惜晴一见那宅中坐着的男人,便轻车熟路的上前膝盖一弯往地上跪去。 “胡大人……” 她还没跪在地上,就被一旁的女人拉着站了起来,一同站起来还有原先坐着的男人。 那男人往前走了一步,问道。 “姑娘不必如此,我曾听闻姑娘的威名,听说是姑娘气死的皇帝?” 杜惜晴一怔。 但她下意识地看了眼男人的脸,见他不似生气的模样,才缓慢地点了下头。 男人听到此句,当即哈哈大笑几声。 “那狗皇帝总算是死了,可惜不是死在我的手中。” 杜惜晴不语。 似是发觉自己失态,那男人笑了几声便收了声,冲她两手一握向她一作揖。 “吓着姑娘了!” 男人:“我听过姑娘的行事,实在佩服,本想见上一面,这不刚好见姑娘被那谢贼的人捉着了,这才出手……” 听到这里,杜惜晴就明白了。 看来是误会了。 她便同他解释了一番。 这人听完,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解释清楚后,杜惜晴道。 “既然如此,劳烦胡大人放我离城,我好继续前往灵州。” “姑娘见谅。” 男人回道。 “我不能放姑娘走。” 听到此句,杜惜晴心中微叹。 她心知遇到这位胡大人,怕是没那么好脱身。 男人:“我并不是不想放姑娘走,只是我这一路打来,不光是周遭藩王对皇位虎视眈眈,连那夷人也不太安分,这个关头姑娘再去灵州,实在是危险。” 杜惜晴:“大人说的极是,我也并不是非要去灵州……” “那便留在此处。”男人打断她的话。 杜惜晴一顿。 男人:“实话说罢,那谢家二郎实在待你不同,若是将你放了,我也不放心……” 听他说到这里,杜惜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怕是要将她扣下当作人质了。 * 这寄人篱下的日子过多了,杜惜晴倒是适应良好。 再说了,胡大人说是不放她走,但待她也不坏,只是将她身旁那些护卫和侍女都赶出城去。 菟丝子 第89节 还分了间带院的小房子给她。 这当然是比不上谢祈安待她好的,可见这谢大人同他夫人也一起住的屋子和她住的差不多大,杜惜晴便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那侍女都没了,她发觉这衣裳都有些穿不明白了。 杜惜晴不是什么为难自己的人,干脆买了几个侍女回来。 按理说这打仗的时候,卖儿卖女的可不少,但眼下这座小城里竟没几个,很是花了些功夫,也费了不少钱才买了两个回来。 杜惜晴心中奇怪,却也隐隐感觉到,这胡大人应当是个不错的大人。 虽说是不让她走,也没这么拘着她。 她便这么安稳地住了下来。 但还是因被这胡大人扣的突然,杜惜晴有些财物没来得及留下来,这一住便住了快一年,手头留的钱就有些撑不住了。 这好日子过多了,许多事情便没了数,连钱花多花少都没有计量。 杜惜晴将院中的侍女都放了出去,家中人多虽是省事,但花钱的地方也多。 开源节流,流节了,就该想怎么开源了。 对此,杜惜晴还算是有些经验,在嫁给猎户前,她也算是过过一段自己养活自己的日子。 她二娘做菜包子手艺一绝,采些野菜再配点豆腐,吃着的口感就和那肉包子差不多。 于是杜惜晴便做起了包子。 许久未做这种活,光是揉面就是很废了些功夫。 还废了好几笼才调出那似肉的口感。 杜惜晴没敢多做,找人打了个能装炉子的拖车。 她这住所离坊市不远,早上推一会儿便到了。 便是这么一小段路,她都推的气喘吁吁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晚来了一步,坊市里已经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贩。 杜惜晴寻了半天,才找了空位。 这找位置也是有些门道的,得找那些卖汤汤水水的。 杜惜晴原以为这些东西她都忘了,可一上手,便都记了起来。 放好拖车,支起摊子,她便小声叫卖起来。 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可周遭都是大声叫卖的小贩,杜惜晴便也大起了声音。 没过多久,便有人前来问。 杜惜晴有些磕磕绊绊的说了几句,接着卖出了第一个包子。 而后,她望着手里的几枚铜板。 一种难言的喜悦忽地涌上心头。 这和以往的喜悦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更踏实,又更畅快的感觉。 不用跪在地上,也不用说些违心话,更不用拼了命的揣摩那些上人所思所想。 想得最多的不过是怎么把料调的更好吃些,亦或是起的更早占些更好的位置。 这是她赚得钱。 这一个早上,包子都卖了出去,杜惜晴数了数手里的铜板,一共有三十文。 回去的路上,恰巧见有人卖米饼,两文一个。 杜惜晴买了一个,又花几文买了碟米粥。 这米饼刚入口,那眼泪不知怎么的就落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她终于是能花上自己赚的钱了。 杜惜晴觉着自己应该是有病的。 以往待在京城好吃好喝的,一整天胡思乱想,这不开心那不合心意的,眼下天不亮就起床揉面,她竟觉得浑身都有力气,乐在其中。 她这菜包卖得颇不错,连续几日都卖得干干净净,来得晚的食客还让她多做些。 人若是忙起来,那时间也是过得极快的。 这一晃眼也不知是过去多久,直至那枝叶遍黄,叶片落了一地。 杜惜晴这才意识到这又是转秋了。 也不知谢祈安过得如何,这一年多了,更不见城外有消息传来。 她心中有些忧虑,想着要不要从胡大人那边旁敲侧击一番。 这般想着,她手下揉面的动作慢了下来。 他还会怨我吗? 他还会……想见我吗? 我怎么也这般优柔寡断了? 杜惜晴笑着摇了摇头。 她又加快了揉面的动作,最近生意好,她多支了个板子,干脆一边揉面一边包,然后再一边卖了。 “两个包子。” 听到这声,杜惜晴头也不抬,两手在身前的围兜上擦了擦,拿出个纸包转身就去够蒸笼里的包子。 也不知是刚想到了谢祈安,她竟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将包好的包子往前递去。 随着抬头,她听到了一声。 “晴娘。” 第72章 七十二 “你恨她吗?” 阿姊并没有指明这个她是谁。 但谢祈安知道阿姊说的是杜惜晴。 说是恨也算不上, 可若说是不恨,却也心中不痛快。 此中滋味,实在难以形容。 谢祈安:“……阿姊你恨么?” “我恨什么?” 阿姊说着, 脸上还带起了笑。 “若不是她, 我也生不起别的心思……” 是了,阿姊与他完全不同。 谢祈安:“我有时会想,若阿姊你真为大郎, 兴许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阿姊道:“还是圣上宠你太过, 令你总是什么都想要。” 谢祈安也笑了起来。 “以往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现在却是想要什么, 都得不到……” 他不恨杜惜晴, 他心知那般境地,如何能对皇帝没有怨气。 可他又会想…… 若是待她更好一些, 便如他在战场上所受的伤终会好一般,晴娘心上的伤痛是否也会好。 她是否不会再恨,也不会再记着那些事…… 是否……也能为他退步? 谢祈安:“我心知她恨这个世道, 恨圣上……我就想对她更好些, 再好一些, 便是水滴石穿了, 她也总会顾及着我……” 谢祈安:“可她怎能,怎能这般狠心?” 可笑的是,他一边怨她狠心,却又心知若是有得选,她还是会那般将圣上气死。 便是清楚这一点,谢祈安才更是难受。 谢祈安:“我不知……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着这般境地了,他脑中竟然还是想着她。 谢祈安:“我怎能这般下贱?听闻圣上被气死了,第一反应竟是去找她, 想着定要问个清楚,可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为何不愿为他退步。 为何他又心中清楚,她退不了步。 阿姊望着他,良久忽地笑了,只道。 “既然如此想不通,你想不想出一口气?” 谢祈安想也没想,当即回道:“你要作甚?” 阿姊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般紧张是给谁看?我还能欺负她不成。” 说罢,阿姊摇了摇头。 “……有时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虽说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说,要是你我再狼心狗肺些,早就将她捉了回来,关起来,哪还想那么多。” 说着,阿姊话音一转。 “话又说回来,自她被那姓胡的扣下之后,许久未见有信送来。” 谢祈安一顿,他已经许久未见过杜惜晴,更未同她写信,只是听阿姊读她所写的信。 菟丝子 第90节 仿若这般,便也不算是在意,掩耳盗铃一般。 谢祈安:“应是胡大将我们的人都赶了回来,没人送信……” 说着,他又是一顿。 “我们再送些人过去。” 阿姊摇头。 “那姓胡的算是个正人君子,虽是把我们人赶回来了,但也不拘着人,她若是真想写信,信早来了。” 谢祈安沉默片刻,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还是派些人去看看吧,若是她过得不好,便……” “便把人接出来?” 阿姊接上他的话。 谢祈安不再言语,转过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那信便又来了。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杜惜晴写得。 “还真是到哪儿,她这日子都过得不差。” 阿姊翻着那探子送来的信,感叹了一声。 谢祈安听到这句,心中一松,紧接着,又感到了些许微妙的不爽。 其实这世间本就这样,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 ……哪怕是曾经折磨他许久的圣上。 阿姊:“二郎,我从前不敢问你,可这段时间见你不似那般在意,所以我也想问,你见圣上死了,心里是如何想的?” 谢祈安被她问得一愣,脑中不自觉地回想那日的场面。 谢祈安:“我见着耶耶时,他身子干得只剩一层皮,我被吓了一跳。” 他应当是感到悲痛欲绝的。 谢祈安:“一开始我还不敢相信,心中难受,可我心里又觉得……” 他闭上眼,难以开口。 “……松了一口气。” 晴娘父亲死去的时候,她也是这般想的吗? 谢祈安:“原来,我也不是那般重情重义。” 阿姊:“也是难为你了。” 说罢,阿姊一叹。 “你若是真想,便去看看她吧。” 谢祈安当然有想过去见她。 他想看看她过得如何,是否有想过他。 可他虽不恨,心中却是有怨的。 谢祈安心想,他到底不是圣人,难以不求回报。 所以总会想着,他付出那般多,那般的喜爱。 为何……为何她就是不回头,也从不妥协…… 谢祈安有时甚至会想,既然她这般绝情,那这一生他也不要再去见她。 可偏偏……偏偏…… 阿姊告诉他。 “晴娘卖起了包子,你要不要去看看?”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就这般头脑发热的一路骑马,便到了那湖边的城旁。 见了城门,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似是知道他头脑会发热一般,那城门前早就等着一人,那是阿姊先前派去的探子。 探子递了一套旧衣过来。 谢祈安换了衣服,接过探子递来的路引。 阿姊还真是将他摸透了。 谢祈安心中失笑,但也捏着路引和那入城的人一道,混入了城中。 这进了城,他反倒踌躇不前起来。 这般头脑发热实在不是他的作风,也太过儿戏。 他心中有些后悔。 但就是这般巧,那天蒙蒙亮,应是一天最忙碌的开端。 坊市间人来人往,揽客的吆喝声不停。 米面的香甜气味飘散开,谢祈安想到了阿姊说她正在卖包子。 他便忍不住地想,做包子应当是很辛苦的,她是缺钱么?为何不找他要? 可又想到他的人都被那姓胡的赶了出去,要钱怕是不太容易。 谢祈安心中懊恼。 可她那般聪明,难道就没想过如何去找那城中的探子吗? 谢祈安想。 她有没有想过同他求救?有没有想过再回到他身边? 谢祈安抬起头,远远望着那个包子铺。 见着她忙忙碌碌的掀起蒸笼,两手被包子都烫红了,却是笑着将包子包起来,随即又转身揉起了面。 她应当是没有想过的。 谢祈安忽然有些怨。 怨她怎就如此厉害,即便是换了任何地方都能活得风生水起。 又怨她,怨她为何…… 即便是揉面揉的气喘吁吁,起得这般做些劳神耗力的活。 却都不来找他。 他也怨自己,怎就见了人。 便再也走不动路了。 “晴娘。” 他叫了一声。 见着那揉面的人抬头,只是刚一对上眼。 谢祈安心上一跳。 那满腔的怨气,便消散了。 罢了。 他心想。 第73章 七十三 杜惜晴一惊。 她当即抬头, 明明周遭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 可她却一眼望见了那人群中站着的人。 仿若一切事物在这人面前都成了虚影。 而她的眼中只能看得见他。 杜惜晴原以为自己会有很多问题想问。 譬如还怨她吗?又譬如为什么不来找她? 可种种疑问却在看见他的脸后,全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的。 杜惜晴发觉他两颊凹进去了些, 眼下的青色看着也更浓重了一些。 他瘦了。 “二郎……” 杜惜晴开了口, 又不知能说些什么,只是从蒸笼里包了两个包子送过去。 “吃点吧……你都瘦了。” 这话一出口,杜惜晴都笑了。 谢祈安一言未发, 抬手拿走她手里的包子。 杜惜晴擦了擦手, 拿起自己的茶碗, 这是她自己用着喝茶的。 她有些迟疑, 想着他大鱼大肉吃惯了, 还能不能喝她的茶。 谢祈安直接走了过来,端走她手中的茶碗。 “我在边疆什么东西都吃得。” 杜惜晴失笑, 提起茶壶往茶碗中倒茶。 菟丝子 第91节 “这不怕怠慢了您。” “您?”谢祈安抿紧了嘴唇,手中的包子都被他捏出了指印。 杜惜晴只得道:“我说错了,是二郎。” 他面色好了些许, 单手捧着手中的包子咬了一口。 杜惜晴盯着他的脸, 许久未见, 心中似有千言万语, 可见着了,反倒脑中空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祈安:“味道很好……” 他几口吃了包子,又不说话了。 杜惜晴只能端详起他的脸。 这做包子不需要那般细致的察言观色,她许久未曾这般仔细看人脸色,一时间生疏许多,竟有些摸不准他此刻心中所想。 杜惜晴:“二郎……可恨我?” 这话刚一出口,便见着他身体一震, 转过了头。 “你……” 他只吐了个字,似有怒气,可目光在扫过她的脸后,落在她沾了面粉的手后,整个人又似是泄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 “……你过得不好。” 他就是如此,即便是争吵,也是最先看她过得如何。 杜惜晴:“我过得很好。” 在同他说话时,就有客人光顾要了几个包子。 杜惜晴便转身装好包子,随后抽出空了的蒸笼,新包好的包子放进中。 一时间还有些忙碌。 谢祈安却似是不解:“这便是你说的过得好?” 杜惜晴笑着收拾起揉面的台面,擦了擦手。 “是啊,每天早出晚归,堪堪温饱,确实比不上以前的日子,但是这钱都是我赚的。” 杜惜晴早些年想着,只要过得好,这有什么不能忍? “以往我总想着怎么讨人喜欢,好再弄些首饰衣裳,过得更风光些……可首饰有了,衣裳也有了,父亲却是说翻脸便翻脸,夫君说是疼爱,可若不小心惹怒了他们,那不也是翻脸不认人?” 杜惜晴:“我便渐渐懂了,这世上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只能靠您的皇宫里去了。” 杜惜晴轻声道。 “难怪……” 谢祈安垂下眼。 “以你的本事,若是真想……怎会只在这里卖包子?” 他确实没说错。 要是她真想要荣华富贵,借着谢祈安的势在胡大人这里不说讨要些黄金万两,要些小钱好喝好喝的也是容易,甚至她都可以在信里写些软话求人寄给谢平疆,也是能哄些钱财过来的。 但是,她不愿意。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杜惜晴:“二郎,我这一生妥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你就是清楚。”谢祈安叹道,“我不会勉强你。” 杜惜晴笑道:“二郎便当我是恃宠而骄吧。” 谢祈安:“我想过,不如把你关起来,免得总说些话扰乱我心神,也总令我心中难过……” 他说着话时,双眼微眯,显出了一丝凶气。 可这般凶气却未能维持多久,在目光落到她脸上时,他便又叹了口气。 “可我舍不得。” 杜惜晴最怕他这般说话,只是一句便令她万千话语堵在心头。 谢祈安:“我不会逼你,但是我要同你说一些事情。” 杜惜晴一怔:“什么?” 谢祈安:“过不了多久,阿姊就要登上那个位置了。” 听到这句,虽说杜惜晴早有预感,可仍旧心中一喜。 “真的?” 谢祈安:“不是你说的能者居上吗?” 杜惜晴愣住了,她没想到他还会记着这句话。 “……你不介意么?” “我介意什么?”谢祈安淡然道,“我是怎样的性子你们都清楚,更何况我本就无意那个位置。” 说罢,他笑了笑。 “你们当真是奇怪,阿姊这般问我,你也这样问我,倒像是我吃了多大的亏一样,古往今来,不都是能者居上吗?” 杜惜晴眨了几下眼,那眼中忽地一热,几串泪滚了下来。 “我……” 谢祈安从袖中掏出锦帕,贴在她脸上,轻柔地擦了擦。 “猜到你会哭了。” 杜惜晴笑了一声。 “二郎倒是了解我。” 谢祈安继续道:“还有一事。” 杜惜晴拿过他手中的绢帕,自己擦起了脸。 “还有何事?” 谢祈安:“我这次来,便是想见你一面。” 杜惜晴:“这话说得,若是二郎想见我,不是想见便见么?” 谢祈安却摇了摇头。 “争权夺利之事,向来是你死我活。” 杜惜晴呆住了。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同你走吗?” 谢祈安依旧摇头。 “原先是想的,但看到你过得这般自在就不想了。” 在那一瞬,谢祈安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阿姊曾问他。 “你清楚晴娘想要什么?” 阿姊曾问过他。 谢祈安想了很多。 他知道晴娘不喜欢被人强迫,也不怕吃苦,认准了便不顾一切地去做。 可这些种种,都在于…… 她其实一直都没得选择。 所以不能逼迫她,也不能哄骗她。 谢祈安望着杜惜晴。 “胡统领是个好的君主。” 他还记得晴娘同他说过,一开始她嫁给猎户,便是因被地痞纠缠。 但若是胡统领,他的地盘应是不会出现这种事。 杜惜晴:“你什么意思?” 君主贤明,这百姓的日子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所以这君主是姓谢还是姓胡,对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谢祈安:“我这与胡统领争权夺利,若是我胜,我便护着你,你还能卖包子。” 说着,他又是一笑。 “便是我输了、死了,你还是能接着卖包子。” 谢祈安:“无论我是死是活,你都能选你想过的日子。” -----------------------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章就要完结啦~ 第74章 七十四 “你什么意思?” 杜惜晴大惊失色, 往前猛进了几步。 “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谢祈安一言不发,抬眸扫了眼她的脸,见她这样急切反而笑了。 菟丝子 第92节 “难得见你这般……” 杜惜晴当即对准他胸膛就是一锤。 “不要岔话, 我问你正经的!” “并无问题。”谢祈安笑道, “只是一种假设。” 可就是这个假设弄得杜惜晴心神不宁,无论她怎么问,谢祈安都不再多说一句。 杜惜晴急得满头大汗, 大喊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祈安还是不语。 杜惜晴:“说这么多, 就是故意令我心焦……” “晴娘。”谢祈安柔声打断了她的话, “我只是想让你……” 他注视着杜惜晴, 说出了后半句话。 “可以选择。” 什么选择? 杜惜晴心下茫然。 谢祈安摇头不语, 将一个包裹塞进她的怀中。 “我不能久待,近来我和阿姊都要上战场, 怕是顾及不到你,你在这待着倒也安全。” 听到此处,杜惜晴愈发不安, 她继续追问。 谢祈安只道:“无事, 莫要惊慌。” 杜惜晴张口, 还想再问几句, 恰好有人过来买包子,叫了几声。 她下意识回头,等她应付完客人转身时,哪还有谢祈安的影子。 这般来去匆匆,仿佛真只是为了见上她一面。 杜惜晴心中有些燥闷,将手中的面团都做了包子,便也无心其他,把手头的包子卖完后, 早早收了摊位。 谢祈安送来的包裹里有很多碎银和小块的金子。 倒是细心。 像她这样独自过活的女人,身上倒不能带太扎眼的首饰或是大块的金子。 但话又说回来,谢祈安说得不错,这胡统领若真当了君主,应当不差。 毕竟她在胡统领手下的地盘生活了一年多。 鲜少见到地痞流氓。 她逃难久了,更是明白,这种能令她这般单身女子都能做生意的地方,是多么难得。 这也是她不愿同谢祈安走的原因之一。 但谢祈安却也是她的心上之人。 她又怎能不牵挂。 便是这样不安地过了几日。 杜惜晴听到城中的说书先生说起了谢家姐弟的故事。 他先是说那谢平疆当皇帝乃大逆不道之事,接着又说起了胡统领。 说书先生:“天底下哪有女人当皇帝的道理,胡统领自是要好好辨一辨这个理。” 说着,他便提到了战场上的一些事。 这说书先生说起故事来就通俗易懂得多。 大意是有个地方,位置非常好,属于是兵家必争之地。 那么谢祈安他们同谢统领对上便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杜惜晴听到此处便是心惊肉跳。 说书先生还绘声绘色的说起了那战场上你来我往,兵器交错的场景,因着说书先生正在胡统领的地盘上,自是会更偏向这胡统领一些。 于是那谢祈安在故事里身上的伤便没好过。 听众是叫好声不断,可杜惜晴心中却是难受非常,连故事都没听完便跑走了。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以往都不觉得。 现在却听着大街小巷都在谈那战事。 有人说那谢家姐弟被胡统领困住了,还有人说那谢家二郎身上中了一箭命不久矣…… 也不知是真是假。 杜惜晴心中烦躁,回到屋子里,掏出信纸,笔尖在纸上落了几个墨点。 犹豫片刻后,她将纸团成了团丢到一边,转身展开一块宽布,挑了几件衣裳和碎银放进布里,接着烙了好几张饼包好,又买了些果脯。 等都收拾好,她找了把匕首别在腰间。 当真是脑袋发热,杜惜晴想。 都不去打探这消息的真实…… 她明白自己是在做蠢事。 可胸中却仿佛升起了一团火,烧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着马上……马上就要见到他。 杜惜晴都不知道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这么背着包裹出了城门。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要前往何处,只记得那说书先生说的地名,就这么见着一个人便问那地方在哪儿,一路上饿了吃烙饼,渴了就去喝溪里的流水。 她竟全然不怕,也全不后悔。 所幸路上也不全是荒无人烟,她便搭了几截顺路的牛车。 路上巡逻的军士越来越多,时不时还有人将她拦下来盘问。 就在她不知是被第几个军士拦下盘问时,忽听到有人叫了一声。 “是杜娘子,快去叫大人!” 杜惜晴一怔,这走了好几日,她人都有些恍惚,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等被人簇拥着带进一间屋子中时,她都未看清屋内的人影,只听见一声。 “晴娘!” 那日思月想的脸猛地扎进她的眼中。 “……二郎。” 那泪犹如决堤,怎么都忍不住了。 “你……你……” 她一把拽住了谢祈安的手,一会儿看他的腿,一会儿又去摸他的后背。 “你有没有受伤……” “晴娘,晴娘……” 谢祈安接连叫了几声,那声线都听着有些哽咽。 杜惜晴见他身上无伤才渐渐放松下来,那胸中的火也泄了大半。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 在那一瞬,豁然开朗。 杜惜晴:“原来……这便是爱啊。” 哪怕知道她这般出城找人意义不大,甚至可能半路还可能遭了土匪或是野兽。 哪怕知道她即便见着了谢祈安,对这战场也并无太多益处。 可还是昏了头,不管不顾的……想要见一面。 杜惜晴闭上眼,大哭起来。 “我完了,完了。” “晴娘!” 谢祈安叫了一声。 随即,她身上一紧,被人环进了怀中。 “我很高兴。” 有温热的气息从耳畔拂过,他说话的声音轻柔得不行。 “你选了我。” 杜惜晴顿住。 “我偶尔会想,是不是我逼得太过,你总是在害怕。” 随着他的说话声,她背上也被轻轻地拍打着,于是乎,她眼中的泪终于流缓了些。 谢祈安:“我怕你恨我,怕你不爱我,也怕你不选我。” 杜惜晴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狠擦了几下脸。 “……这不是,选你了么。” 杜惜晴:“你要赔我,我连那院子和做包子的拖车都没拿,就过来找你了。” 谢祈安:“嗯。” 杜惜晴:“你的地盘,我能一直卖包子么?” 谢祈安:“当然可以,阿姊还减了人头税,若是女子不想嫁人,也不会再多征税……你再也不用担心养不过自己了。” 杜惜晴:“我想要一个包子铺。” 菟丝子 第93节 谢祈安:“好,给你选个最大位置最好的。” 杜惜晴:“二郎。” 谢祈安:“嗯?” 杜惜晴:“我不走了。” 她话刚出口,便觉着身上一紧,是他抱的更紧了一些。 随即,她听见他笑了几声,声音大得震得胸前都在动。 谢祈安:“我这辈子,当真是被你拿捏死了。” ----------------------- 作者有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各位的追更,下本我要写剧情文,应该就不会这么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