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仙台上何人?灵台方寸关门弟子》 第1章 斩仙台上的散仙 天庭。 云海浩渺。 兜率宫外。 瑞气千条。 宫门前那亘古不变的丹香,混杂著天界清冷的风,钻入鼻窍。 孙悟空立在宫门外,金甲下的毛手有些不耐烦地挠了挠脸颊。 自打护送唐僧功成,被封为斗战胜佛,至今已过百年。 果山的日子固然逍遥,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躁动,却不是佛號经文能轻易磨平的。 这天庭,他许久没来,今日特意寻个由头,上来找故人活动活动筋骨。 宫门“呀”地一声开了,一个头梳双髻的道童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脚步快得袍角都飞扬起来。 孙悟空身形一晃,便拦在了道童面前。 那道童埋头赶路,冷不防撞见一尊金甲神人,嚇得一个趔趄,定睛一看,连忙躬身行礼:“原来是斗战胜佛,小仙金角,见过大圣。” 他嘴里称著佛號,却习惯性地喊出了“大圣”。 孙悟空火眼金睛打量著他,咧嘴笑道:“小童儿,这般火急火燎的,是赶著去投胎么?” 金角脸上显出几分焦急:“大圣说笑了。不知大圣今日怎有閒暇,从果山来这三十三重天?” “俺老孙在山里待得闷了,想上来寻那三头六臂的小子耍耍。”孙悟空將金箍棒从耳朵里掏出来,变成一根绣针大小,在指尖滴溜溜地转,“可跑遍了李天王府,也未见他人。” 金角一听,恍然道:“三坛海会大神?这会儿他应是在斩仙台那边。小仙也正要赶过去。” 孙悟空眼睛一亮,將金箍棒收回耳中,凑上前去:“斩仙台?那地方平日里冷清得很,今天有什么热闹瞧?快说与俺老孙听听!” 金角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子,神神秘秘地开口:“大圣有所不知。月前西牛贺州出了个胆大包天的散仙,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一口气拆了人家七八座寺庙,把佛像都给砸了。” 他越说越起劲,眉飞色舞:“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惹恼了西方那些禿驴。您知道,他们最是小心眼......” 话说到一半,金角的话头猛地顿住。 他看著眼前这位身披佛光的斗战胜佛,额角渗出了冷汗。 自己这张嘴,怎么就忘了眼前这位的身份了。 天庭谁不知道,这位齐天大圣如今也是西天佛老。 他结结巴巴地补救:“大圣......小仙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孙悟空却全然没有动怒的模样,反而爆发出一阵大笑,拍著金角瘦弱的肩膀:“哈哈哈!禿驴便禿驴!俺老孙听得!你继续说,后来怎么了?” 金角见他真不介意,这才鬆了口气,抹了把汗,继续道:“那散仙虽有错,可毕竟已是仙籍中人,寻常天雷地火奈何他不得。西方教那边递了话上来,说此人必须形神俱灭,才能消他们心头之恨。要做到形神俱灭,就得过斩仙台,挨上一刀。” 孙悟空摸著下巴,金色的眼瞳里光芒转动:“哦?那玉帝老儿就准了?” “这正是此事最微妙的地方。”金角说得更起劲了,“大圣您想,西方教的事,玉帝向来不愿多管。这次他们指名道姓要用天庭的斩仙台,玉帝是不想管也得管。直接应了,显得天庭是他们的行刑场;若是不应,又得罪了西方。玉帝的意思,是既不想下这道令,又不能不下这道令。” 孙悟空哼了一声,他太了解那位三界主宰的脾性了。 金角接著说:“所以玉帝传下旨意,说此事关乎天庭与西方的顏面,让天庭眾仙都去斩仙台断刑。大家一起看著,就不是他一个人的决断了。这样一来,既给了西方一个交代,也表明了天庭的態度。此刻,怕是各路神仙都去看热闹了。” “我本在丹房里给老君看著八卦炉的炉火,那是顶顶要紧的差事。好不容易跟老君告了假,才得了这点空閒溜出来,要是再晚点,可就什么都看不著了!” 听闻有这等牵扯了天庭、西方,还有各路神仙的大热闹,孙悟空那颗沉寂了百年的心瞬间活泛起来。 他一把抓住金角的胳膊,力道大得让道童齜牙咧嘴。 “走走走!同去同去!”孙悟空兴奋得抓耳挠腮,“这等有趣的事,怎能少了俺老孙!快,前面带路!” 话音未落,他已提著金角,化作一道金光,朝著斩仙台的方向疾驰而去。 云海被他们冲开一条长长的通路,兜率宫外那股沉静的丹香,瞬间被搅得七零八落。 金光一闪,落在地上时,金角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扶著一旁的玉石栏杆乾呕了半天,才勉强站稳。 他抬眼望去,已身处一片广阔的白玉平台。 平台悬於云海之上,四周空旷,只有凛冽的天风呼啸而过。 风中没有仙界的祥和,反倒有种刮骨的寒意。 平台的正中央,一座玄铁铸就的高台拔地而起,其上雕刻著狰狞的凶兽图腾,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让人心头髮紧。 那便是斩仙台。 此刻,斩仙台的周围早已是人头攒动,神光璀璨。 各路神仙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几拨。 东边是天庭的仙官,托塔天王李靖手按宝塔,面色凝重;太白金星捻著长须,眉头紧锁;雷部眾將一个个抱臂而立,神情肃穆。 他们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目光不时瞟向另一侧。 西边,则是一眾来自西方的佛陀、菩萨与罗汉。 他们身披袈裟,宝光庄严,或闭目垂眉,或手持法器,虽不言语,却自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压得周围的仙气都凝滯了几分。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在人群中一扫,立刻就找到了目標。 哪吒正独自一人站在离斩仙台最近的地方,身披莲甲,手持火尖枪,混天綾如红色的火焰在他身后缓缓飘动。 孙悟空嘿嘿一笑,计上心来。 他悄悄拔下一根猴毛,含在嘴里吹了口气,那猴毛便化作一只肉眼难见的小手,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绕到哪吒身后,对著他那飘逸的混天綾,猛地一拽。 哪吒身形一晃,险些被扯个趔趄。 他何等人物,竟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捉弄。 一股怒火直衝头顶,他猛地回头,凤目圆睁,厉声喝道:“谁?” 这一声喝问,引得周遭神仙纷纷侧目。 可当哪吒的目光对上那张笑嘻嘻的猴脸时,满腔的怒火瞬间化为乌有。 他先是一愣,隨即紧绷的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你这泼猴,如今都是斗战胜佛了,怎地还跟以前一样,改不了这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孙悟空三两步躥到他身边,一拳捶在哪吒的莲甲上,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小哪吒,许久不见,越发威风了。怎么,这等场合,也把你给叫来了?” “你这不也来了?”哪吒白了他一眼,將目光重新投向斩仙台,“玉帝的旨意,谁敢不来。” 孙悟空顺著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那冰冷肃杀的斩仙台上,正跪著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人族青年。 他身著一袭简单的青衫,衣衫上满是破口与尘土。 手脚被金色的缚仙索捆著,长发被天风吹得散乱,遮住了半边脸。 可即便如此狼狈,他的脊樑却挺得笔直,如一桿寧折不弯的枪。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看得分明,那青年体內仙气流转,根基稳固,確已是地仙修为。 可他的眼神,却不像任何一个孙悟空见过的神仙。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就是他,拆了佛寺,还砸了金身。” “听闻西方教派了十八罗汉去拿他,都被他伤了。” “真是胆大包天,一个散仙,也敢与佛门为敌。” 第2章 人生编辑器系统 陆凡人有点麻。 他是个穿越者,三百年前来到这个世界。 最初他以为这是个寻常的玄幻大陆,凭著点先知先觉和不懈努力,总算千辛万苦修成了仙。 谁料,跟一帮禿驴槓上了。 他陆凡一生行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念头通达,从不向谁低头,自然不是怕事的主儿。 结果对面背景深厚,直接捅到了天庭。 直到手脚被缚仙索捆住,跪在这寒气逼人的斩仙台上,听著周围神仙的议论,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孙悟空,哪吒,李靖...... 这他娘的是时间线已经到了西游结束后的洪荒世界! 他引以为傲的地仙修为,在这群动輒毁天灭地的神佛面前,恐怕连当年围剿果山的一名天兵都不如。 若非天庭承平已久,实在没什么大事发生,他这点破事,根本引不来这么多大能围观。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便捷 】 这下好了,玩完了。 彻彻底底,没有一点翻盘的可能。 他在凡间留下的那些洞府、阵法、替身之类的后手,在这种力量层级的碾压下,连个屁用都没有。 这还玩个毛啊? 死局。 就在陆凡心如死灰,准备思考一下是站著死还是跪著死更有尊严时,一个机械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人生编辑器系统激活。】 陆凡心里一咯噔。 系统? 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怎么不等我尸体凉透了再来给我上柱香呢? “统子,你是干嘛用的?” 陆凡在心中发问。 【本系统可以自由编辑宿主的人生履歷。】 【规则一:编辑內容不可与世人熟知的真实歷史產生直接衝突。】 【规则二:编辑內容无法直接改变现实,无法直接为宿主提供修为或法宝。】 陆凡的眉头紧紧皱起。 这都什么破规则? 不能跟真实歷史衝突,意味著他不能凭空给自己捏造一个道祖亲戚或者盘古血脉的身份,强行攀关係没用。 不能提升实力,意味著他无法靠系统获得力量,挣脱这缚仙索,打翻这斩仙台。 这系统......完全就是个废物啊! 绝望之际,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围观的眾仙。 他的视线越过那些面目严肃的天官,越过宝相庄严的佛陀,最终,定格在了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身披金甲的猴子,脸上掛著玩世不恭的笑意,一双金色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美猴王...... 齐天大圣...... 斗战胜佛...... 孙悟空! 陆凡的心臟猛地一跳。 有了! 不能改变眾人熟知的真实歷史是吧? 那我可要编点野史了! 有多野,可就是我说了算了! ...... 云海之上,气氛愈发凝重。 自西方教的阵列中,缓缓走出一位菩萨。 他身披七宝袈裟,面容慈和,脑后佛光如轮,正是净念菩萨。 他先向玉帝所在的凌霄宝殿方向遥遥合十一礼,隨后目光落在斩仙台上,落在那跪著的青衫青年身上。 “陛下,诸位仙友。”净念菩萨开口,声调平和,如洪钟大吕,清晰地传入眾仙的耳中,“此獠名为陆凡,本是一介散仙。十年前,他已无故毁我西方教在南赡部洲的数座寺庙,辱我佛门金身,罪孽深重。” “我佛慈悲,念其修行不易,只將其镇压於灵山脚下,令其日夜听诵佛经,望其能洗心革面,悔过自新。谁料十年期满,此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心生怨恨,潜藏修行,於月前再度出手,变本加厉,毁我佛寺七座,更出手打伤了我教护法罗汉!” 净念菩萨的语调里,终於透出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此等顽劣之徒,心性已然成魔,若不加以严惩,必为三界大患!今日请上斩仙台,便是要斩其仙根,灭其神魂,以儆效尤!”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佛光都因此强盛了几分。 西方教眾僧眾尽皆垂眉,口宣佛號,一股无形的压力朝著斩仙台中央匯聚而去。 天庭这边的仙官们,表情却各异。 托塔天王李靖手按宝塔,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任何表示。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浑浊的老眼里却有精光流转,与身旁的几位文官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雷部眾將更是个个抱臂而立,嘴角噙著若有若无的弧度。 “嘿,这小子有俺老孙当年的几分风骨。” 孙悟空低声对哪吒说道,金色的眼瞳里满是兴味。 哪吒抱著火尖枪,哼了一声:“换作是我,怕是十年都等不了。” 不少天庭神將的脸上,都显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这百年来,西方教大兴,天庭虽为三界正统,风头却被抢去不少。 如今见西方教吃瘪,还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仙弄得灰头土脸,眾人心中都有些快意。 净念菩萨自然也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微妙变化。 他转向跪著的陆凡,声色俱厉地质问:“陆凡!我佛给你十年悔过之机,你为何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你可知罪?” 斩仙台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陆凡终於缓缓抬起了头。 散乱的黑髮下,是一张清秀却异常坚毅的脸。 他的嘴唇乾裂,面有尘色,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是一种不屈的光。 “罪?” “我何罪之有?” 他挺直了被缚仙索捆绑的脊樑,直视著净念菩萨,朗声道:“你们强行將我镇压,日夜以经文魔音灌耳,便以为能让我屈膝服软?我陆凡修行,求的是念头通达,坚守的是本我道心!尔等所为,在我看来与邪魔无异,我心向正义,为何要向邪魔屈服!”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连呼啸的天风,都在这一刻停歇了。 西方教那边,所有佛陀菩萨罗汉的脸上,都覆上了一层寒霜。 净念菩萨面上的慈悲之色凝固了瞬息,隨后被盛大的怒气所取代,脑后佛光剧烈波动,几乎要化作焚尽一切的怒火。 “妖言惑眾!死到临头还敢污衊我佛!” “冥顽不灵!当诛!” 而天庭这边,却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窃笑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 “好久没见过这么硬的骨头了。” “心向正义,绝不屈服......嘖嘖,这话说得,让西方教那帮人脸往哪儿搁?” 孙悟空更是就差鼓掌了:“痛快!痛快!说得好!什么狗屁慈悲,俺老孙当年就没信过!” 哪吒的嘴角也高高扬起,看著西方教眾那铁青的脸色,只觉得心头一阵舒畅。 一个曾搅翻东海,剔骨还父;一个曾大闹天宫,被压五百年。 他们最欣赏的,就是这种寧折不弯的傲骨。 第3章 什么山? 太白金星轻咳一声,站了出来,打著圆场:“菩萨息怒,息怒。依老臣看,此事尚有蹊蹺。这陆凡仙友虽有衝动之举,但言语间颇有风骨,不似大奸大恶之辈。不如將惩罚改一改,废其修为,贬为凡人,也算是全了出家人的慈悲之心。喊打喊杀,终究有伤天和嘛。” 这话听著是劝解,实则是在拱火。 谁不知道西方教最重顏面,如今被一个散仙指著鼻子骂作“邪魔”,若不能將其形神俱灭,这脸面就算是丟尽了。 “太白金星此言差矣!”净念菩萨强压怒火,冷冷开口,“此獠心性已魔,若只是废其修为,难保他不会转修鬼道魔功,届时为祸更甚!三界安危,岂能儿戏?” 他看出了天庭眾仙的幸灾乐祸,心中愈发恼怒。 他知道,天庭就是想看他们的笑话。 自西游之后,佛门大兴,气运昌隆,早就引得天庭不满了。 “诸位仙家既觉得他情有可原,想必是认为他过往清白,乃是一心向道之人。”净念菩萨环视一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也罢!今日便让诸位看个清楚,看此人究竟是正是邪!” 他高声道:“传地府阎罗王上殿!” 声音穿透云层,直达幽冥。 不多时,一道阴气冲天而起,阎罗天子身著王袍,头戴王冠,手捧一本厚厚的簿册,在牛头马面的护卫下,来到了斩仙台前。 “小王参见玉帝,见过诸位上仙、菩萨。”阎王躬身行礼。 净念菩萨直截了当地说:“阎王,劳烦你动用业报水镜,將此人陆凡的过往经歷公之於眾,让大家看看,他为了修成这地仙道果,手上是否乾净!” 此话一出,许多仙官都收敛了笑容。 他们都清楚,如今三界灵气凋零,凡人想要修仙,难如登天。 绝大部分散仙,哪个不是一路杀伐果断,手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乾净的勾当。 杀人夺宝,抢夺机缘,乃是常態。 西方教这一手,可谓是釜底抽薪。 只要照出陆凡过往的任何一点污秽,他们就占住了道理的制高点。 “好一个釜底抽薪。”哪吒低声说。 孙悟空的金睛闪动,紧紧盯著陆凡,他想看看,这个有趣的年轻人,面对这必死之局,会是何种表情。 阎王不敢怠慢,应了声“是”,隨即从怀中取出一面古朴的青铜镜。 那镜子不过巴掌大小,镜面却如一汪秋水,深不见底。 正是地府至宝,能照见一切生灵前尘往事的业报水镜。 阎王口中念念有词,催动法力,將水镜向空中一拋。 水镜迎风便长,瞬间化作一面覆盖了半个斩仙台的巨大光幕。 光幕之上,水波流转,渐渐浮现出模糊的影像。 所有神佛的目光,都匯聚在了那片光幕之上。 净念菩萨的脸上,已经重新掛上了稳操胜券的慈悲笑容。 而跪在斩仙台中央的陆凡,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心中默念。 “系统,开始编辑人生履歷。” 【履歷编辑开始,请宿主选择切入的时间点与事件。】 陆凡的意识,沉入了那片浩瀚的记忆之海。 ...... 光幕之上,画面流转,一个边陲小镇的景象徐徐展开。 那是在中原与西定国的交界地,风沙漫天,土地贫瘠。 一个简陋的农家院落里,一个男婴呱呱坠地。 他就是陆凡。 水镜中的画面飞速快进。 孩童时期的陆凡,眉清目秀,不像个寻常的农家孩子。 他从不与村里的顽童们嬉闹打滚,弄得一身泥污。 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门槛上,看著远方苍黄的天际线,眼中有著不属於那个年纪的深邃。 他懂事得让人心疼。 父母下地劳作,小小的他便会学著扫地、餵鸡。 家中仅有的一点口粮,他总是让父母先吃,自己只喝些稀粥。 斩仙台周围,天庭的仙官们发出了低低的议论声。 “这......看不出是什么奸恶之辈啊。” “是啊,生於贫寒,却知孝悌,品性纯良。” “莫非其中真有什么隱情?” 净念菩萨听著这些议论,面色不变,脑后佛光沉静。 他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號:“阿弥陀佛。人之初,性本善。世间並无生来便是大奸大恶之人。正因如此,我佛才讲究教化。环境可以使人向恶,我佛便欲以善法將其渡回正途。” 他这话一出,雷部的一位神將便忍不住开口了:“菩萨此言有理。可既然讲究教化,为何不继续教化他,反而要將其送上斩仙台,取他性命呢?” 这话问得直接,许多仙官都投来了赞同的目光。 净念菩萨垂下眼帘:“我佛已给过他机会。镇压十年,日日听经,便是教化。奈何他魔根深种,非但不领我佛慈悲,反而心生怨恨,变本加厉。教化无用,便只剩雷霆手段,以免其遗祸三界。此乃除魔,亦是大慈悲。” 他的话堵住了眾人的嘴,天庭这边一时无言。 是啊,已经给过一次机会了,是你自己不珍惜。 眾仙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那片光幕上。 画面里,时光流转,陆凡已长成一个挺拔的少年。 他的肩膀已能扛起农具,分担家里的重活。 一日黄昏,他的父母从外面回来,脸上带著几分疲惫,又有一种奇异的兴奋。 他们一进门,就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家里的米缸,从那浅浅的缸底,又用手捧出了一部分本就不多的粮食,用一块破布包好。 少年陆凡正在劈柴,见到这一幕,停下了手中的斧头,疑惑地问:“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家里的粮食,怕是撑不到下个月了。” 陆凡的父亲,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汉子,搓了搓手:“凡儿啊,你不知道,今天我跟你娘为了躲一头野猪,慌不择路,跑到了东边那座怪山附近。” 陆凡的母亲接口道:“就是那座山,听村里老人说,是昔年王莽篡汉,老天爷发怒,从天上掉下来的。几百年了,邪性的很,没人敢靠近。” “是啊,”他父亲接著说,“我们躲在山石后面,远远地往山脚下看了一眼......乖乖,你猜我们看到了什么?” “山脚下,压著一个猴子!一个毛脸雷公嘴的猴子!他......他还会说人话!” “我们嚇得不敢动弹,可听他一直在那喊饿,叫得可怜。身上脏兮兮的,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看著真让人心里不好受。所以我们合计著,把家里的粮食匀一些出来,给他送过去。” 父亲的这句话,通过业报水镜,清晰地传入了斩仙台上每一位神佛的耳中。 霎时间,整个白玉平台,陷入了一片死寂。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天庭仙官们,此刻全都闭上了嘴,连呼吸都放轻了。 托塔天王李靖按著宝塔的手指微微一顿。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的动作停在了半空。 哪吒抱著火尖枪,凤目圆睁,嘴巴微微张开。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从四面八方匯聚而来,最终,全部落在了孙悟空的身上。 好傢伙! 看个热闹,审个犯人,怎么吃瓜吃到孙猴子身上去了! 第4章 扑朔迷离 孙悟空正抓耳挠腮看得起劲,冷不防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愣了一下,隨即咧开嘴,对著眾人挥了挥手:“看!继续看!都看俺老孙作甚?俺老孙脸上又没长!” 他嘴上说著不在意,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五行山下那五百年,是他一生中最晦暗的时光。 那段记忆,他从不愿主动提起。 给他送吃的? 他仔细回忆,五百年间,除了奉观音法旨看守他的山神土地,就只有一个牧童,曾经摘了些桃子给他。 那个牧童,后来在他西天取经的路上还曾遇到过,早已轮迴转世,绝不可能是眼前这个陆凡。 这家人...... 难道阎王这水镜出错了? 他心里犯疑,却没有说出口。 毕竟被压了五百年,不是什么光彩事,嚷嚷得人尽皆知,平白让人看笑话。 净念菩萨的脸上,保持著那份慈和。 孙悟空被压山下的情况,西天了如指掌。 他很確定,歷史上並没有这么一户农家成功送饭的记录。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全手打无错站 想必是这家人只是动了念头,或者在半路上就因为畏惧而放弃了。 再者,就算他们真的送了。 一饭之恩,又能如何? 如今的孙悟空是斗战胜佛,是西天佛门的人,难道还会为了凡人的一顿饭,就跟整个佛门翻脸不成? 不可能。 他稳坐钓鱼台,示意阎王继续。 光幕之中,画面仍在继续。 少年陆凡听完父母的话,眉头紧紧皱起。 他指了指空了一半的米缸,又指了指父母乾裂的嘴唇:“爹,娘。我们自己都快没得吃了。真的还要把粮食分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猴子吗?” 他的话很现实,也很残酷。 在生存面前,善良是一种奢侈。 陆凡的父亲沉默了,他看著儿子清秀而认真的脸,长长嘆了口气。 他把粗糙的大手放在陆凡的头顶,缓缓地说道:“凡儿,爹知道你懂事。” “可是啊,我们是穷,但心不能穷。眼睛看见了別人受苦,明明能伸把手,却因为怕自己吃亏就扭头走开,那跟禽兽有什么区別?人活著,要是连一点热乎气儿都没了,那比饿死还难受。” 陆凡的母亲也走了过来,摸著儿子的脸颊,柔声说:“是啊,孩子。帮人一把,求的不是回报,求的是自己心里能过得去。那个猴子,不管他是精是怪,他喊饿,我们就不能当没听见。” 简朴的农家院落里,父母二人用最朴素的语言,教给了少年最深刻的道理。 在场的眾仙,特別是那些从凡人一步步修炼上来的,或是曾参与过封神之战,亲歷过人间疾苦的神將,感触最深。 在凡人命如草芥的凡间,一份粮食,就是一条性命。 愿意从自己口中省出活命的粮食去救济一个素不相识的精怪,这份善良,纯粹得令人动容。 “这陆凡的父母,倒是真正的良善之人。”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官感嘆道。 “是啊,生於乱世,能守住这份本心,实属不易。”另一位天將附和著,他想起了自己凡间的母亲,当年也是这般,寧可自己饿著,也要把最后一个窝头塞进他怀里。 议论声此起彼伏,都是对陆凡父母的讚许。 这让西方教那边的气氛,愈发冰冷。 净念菩萨的脸色黑了下来,那份慈悲的面具几乎要掛不住。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佛光一震,將所有的议论声都压了下去。 “正因如此,才更说明此獠罪无可恕!” 眾仙一愣,都看向他。 净念菩萨的目光扫过眾人,冷冷说道:“有如此淳朴善良的父母,言传身教,他陆凡却还是长成了一个毁寺灭佛、与我佛门为敌的狂徒!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他天性便是冥顽不灵,骨子里就是一棵不知向善的毒草!再肥沃的土壤,再充沛的雨露,也无法改变他恶的本质!此等天性之恶,若不根除,必成大患!” 天庭的仙官们都沉默了。 没人反驳他。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今天站在这里,不过是玉帝借力打力,想让西方教难堪罢了。 看热闹可以,但谁也不想真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散仙,去得罪如今气运昌隆的佛门。 场面再次陷入了微妙的寂静。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一阵骚动,一个圆滚滚的肥胖身影,哼哧哼哧地从一眾神將的缝隙里挤了出来,像一个滚动的肉球,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孙悟空的身后。 来人正是猪八戒。 他如今是净坛使者,吃得脑满肠肥,油光满面,那身袈裟穿在他身上,被撑得紧绷绷的。 “猴哥,猴哥。”猪八戒压低了声音,用他那標誌性的諂媚语调开口,“这......这水镜里的人,你当真认得?” 孙悟空正盯著光幕出神,被这声音打断,回头一看,见是猪八戒那张大脸凑在旁边,顿时没好气地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那肥硕的耳朵。 “怎么是你这呆子!不好好享清福,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哎哟!疼疼疼!”猪八戒立刻杀猪般地叫唤起来,“猴哥,我的好哥哥!快鬆手!轻点,轻点!当著这么多仙友的面,给老猪我留点面子!我如今好歹也是个净坛使者菩萨,不能这么出丑!” 他这一叫唤,顿时將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本来大家就对孙悟空和这陆凡的关係好奇得抓心挠肝,只是畏惧孙悟空的威名和脾气,谁也不敢上前搭话。 此刻见猪八戒这个不要命的冲了上去,一个个立刻竖起了耳朵,眼神瞟来瞟去,表面上看著斩仙台,实际上全神贯注地偷听著这边的动静。 哪吒也饶有兴致地看著这一幕,嘴角向上弯著。 孙悟空见状,哼了一声,鬆开了手,在猪八戒那油腻的袈裟上擦了擦,一脸嫌弃。 猪八戒揉著通红的耳朵,这才又凑上来,小声问道:“哥,说真的,这家人你到底见没见过?”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又扫了扫周围那些假装看风景,实则耳朵都快伸到他嘴边的神仙们,没好气地开口。 “不认得。” 他的回答乾脆利落。 “俺老孙被压在山下五百年,除了观音菩萨派来看守的山神土地,就只有一个牧童给俺摘过几个桃子。至於这什么陆凡,还有他爹娘,俺老孙听都没听过,更別说见了。” 这话一出,周围偷听的眾仙心中都是一阵失望,同时又更加好奇了。 既然大圣不认识,那这业报水镜里照出来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这家人动了念头,却最终没去成? 第5章 罪恶的根源 既然大圣亲口否认,那这业报水镜里照出的过往,就愈发耐人寻味了。 猪八戒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下巴,小眼睛里精光转动,也不再多问,只是嘿嘿笑著,退回了孙悟空的身后,伸长了脖子,继续盯著那片光幕。 净念菩萨见孙悟空撇清了关係,心中大定。 他双手合十,慈悲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淡淡地对阎王说:“阎王,继续吧。” 阎王应了一声,法力微催,光幕上的画面再次流动起来。 ...... 简陋的农家院落里,陆凡的父母將家中仅剩不多的一半粮食装进了一个布袋里。 少年陆凡站在一旁,看著空空如也的米缸,紧紧地抿著嘴唇,没有再说话。 他默默地回到屋里,將自己藏在枕头下的两个干硬麵饼也拿了出来,一併塞进了布袋。 父亲看到了他的举动,欣慰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家三口,就此上路。 父亲走在最前面,手里拿著一柄砍柴的斧头,警惕地观察著四周。 母亲牵著陆凡的手,跟在后面。 通往东边那座怪山的路,荒凉难行。 这里是中原与西定国的交界之地,黄沙遍地,人烟稀少。 两国都不愿费心管辖这片贫瘠的土地,久而久之,便成了三不管的地带。 “凡儿,抓紧我的手,別走丟了。” 母亲有些紧张。 “爹,我们快点走吧。”陆凡也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劲,催促道。 父亲一边拨开挡路的荆棘,一边沉声说道:“都小心著点。这片地界,不太平。官府的人从来不来,平日里多有剪径的强盗出没,听说林子深处,还有吃人的妖精。” 凡人的世界,就是如此凶险。 光幕中的少年陆凡,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惧色,他下意识地向母亲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爹,我们村子东头,不是有一座寺庙吗?里面有很多和尚,他们难道不出来除妖降魔,为民除害吗?” 这是一个孩子最天真,也最直接的疑问。 在凡人的朴素观念里,神佛的信徒,理应是正义的化身。 听到这个问题,斩仙台上许多神將的脸上,都浮现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光幕里,陆凡的父亲听了儿子的话,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看著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凡儿啊,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还不懂。” 他蹲下身,与儿子平视。 “那些和尚......他们只会待在庙里吃斋念佛,外面的事,他们从来不问。” “我们村里的李大叔,他家的羊被山里的狼妖叼走了,全家上下都快活不下去了。他去庙里磕头,求那些大师傅出手降妖,可你知道那些和尚怎么说?” 陆凡摇了摇头。 父亲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他们说,降妖除魔,有伤天和,佛门不喜杀生。除非......李大叔能捐出三百斤粮食作为香火钱,他们才能考虑考虑,为他念经祈福,看看能不能感化那头狼妖。” “感化?”少年陆凡不解地问,“狼妖也能被感化吗?” “谁知道呢。”父亲的声音里满是嘲讽,“李大叔哪里拿得出三百斤粮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后来我听说,那些时常在路上抢劫客商的强盗,倒是跟庙里的住持关係很好。他们抢来的钱財,每年都要拿出一部分,给庙里捐香火呢!” 这段对话,通过业报水镜,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所有神佛的耳中。 天庭的仙官阵营里,终於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雷部眾將再也绷不住,肩膀抖动。 托塔天王李靖虽然还保持著严肃的表情,但那微微抽动的嘴角,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太白金星更是直接,他捻著鬍鬚,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对著身边的文官摇了摇头,那意思不言而喻。 这脸打得,太响了! 这些事情,在三界高层中本就是默认的潜规则。 天庭的仙官们,大多是见惯了腌臢事的。 佛门广开庙宇,招收信徒,收取香火,本质上与天庭享受人间供奉並无不同。 只是佛门总喜欢给自己披上一件“慈悲普渡”的外衣,说得冠冕堂皇。 凡间寺庙与权贵、甚至匪盗勾结,收取保护费,放高利贷,这些他们心中都有数。 只是从未有人敢在这样的场合,当著西方教眾佛陀菩萨的面,把这事说得如此直白。 而说出这话的,偏偏还是一个凡人。 这种场合,这种形式,佛教也不会真的为此大动干戈。 这就是恰到好处,可以让大家笑一笑的谈资了。 就衝著这句,今天这趟,来值了! 孙悟空同样在笑。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西行取经的路上,路过的那座观音禪院。 那个贪婪无比,为了袈裟不惜放火害命的金池长老。 那个与金池长老称兄道弟,盗走袈裟的黑熊精。 凡人的话,与他亲身的经歷,在此刻重叠。 另一边,西方教的阵营,已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佛陀、菩萨、罗汉的脸上,都像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尤其是净念菩萨,麵皮狠狠抽动了一下,脑后的佛光都紊乱了一瞬,险些维持不住那份慈悲庄严的宝相。 “荒谬!” 他厉声喝道,声音如雷,震得云海翻腾。 “阿弥陀佛!此等愚夫,一派胡言!寺庙接受香火供奉,乃是天经地义!若是没有香火钱,僧人吃什么?穿什么?拿什么来修缮庙宇,重塑金身?不事生產,潜心修行,本就是出家人的本分!何错之有?” “他自己拿不出供奉,便心生怨懟,肆意污衊我佛门清净地,詆毁我佛门高僧!此等刁民,不知感恩,对佛不敬!有这样的父亲,难怪会养出陆凡这等毁寺灭佛的孽障!此乃根子上的坏,天性里的恶!” “业报水镜照出的,正是他罪孽的源头!他生於此等家庭,耳濡目染皆是谤佛之言,心中早已种下魔因!我佛將其镇压十年,是想拔除他心中的魔根,奈何他劣性难改,怙恶不悛!此等天性之恶,根源之罪,若不严惩,天理何在!” 他这番话,说得是气急败坏,却引来了身后一眾佛门弟子的齐声附和。 “菩萨说的是!凡夫俗子,不明佛法真意,只会妄加揣测!” “供奉我佛,乃是为他们自己积攒功德,他们却不知好歹!” “此人对佛不敬,其子必受其殃,罪有应得!” 一声声的辩解与指责,在斩仙台上空迴荡。 然而,天庭的眾仙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倒是也没有人出声反驳。 第6章 盗匪 光幕之上,风沙依旧。 少年陆凡听完了父亲的话,沉默了许久。 风吹起他额前的黑髮,露出那双比星辰还要明亮的眼睛。 他没有被父亲话语里的绝望和麻木所感染,反而挺直了小小的胸膛。 他握紧了拳头,对著漫天风沙,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宣告: “爹!娘!等我长大了,我要去学一身天下无敌的武艺!我要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谁是坏人,我就打谁!谁是妖精,我就除谁!我要让这天底下,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好人!” ...... “好!” “说得好!” 天庭神將的阵列里,不知是谁先带头喝了一声彩,瞬间引爆了全场。 “哈哈哈!好小子!有志气!” “这才是好男儿该有的模样!” “俺老早就想这么干了!” 雷部眾將性情刚直,最是欣赏这种血性。 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讚许,喝彩声此起彼伏,震得云海翻腾。 哪吒更是凤目放光,一枪顿在地上,发出“鐺”的一声脆响,大笑道:“好!这小子对我胃口!” ...... 光幕里,陆凡的父母听了儿子的话,先是一愣,隨即脸上露出了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好孩子!我儿有志气!” 父亲粗糙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母亲则眼圈泛红,將儿子搂进怀里,用脸颊蹭著他的头髮:“我的凡儿,以后一定能成大英雄。” 一家人重新上路。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荒芜的官道上,离那座传说中压著猴子的怪山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毫无徵兆地响起。 一支黑色的羽箭,从路旁的枯树林中电射而出,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小心!” 汉子反应极快,一把將妻子和儿子推向身后。 他自己却慢了半步。 “噗!” 利箭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 那支箭,正中他的大腿,箭簇从另一侧穿出,带出一蓬血。 “啊!” 汉子惨叫一声,身体剧烈地晃动,单膝跪倒在地。 “当家的!” “爹!” 母亲和少年陆凡的惊呼声,撕心裂肺。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枯树林里响起一阵囂张的怪笑,七八个衣衫襤褸、手持兵刃的壮汉跳了出来,將一家三口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独眼龙,他扛著一把环首大刀,刀刃上还沾著未乾的血跡。 “跑!快跑!” 跪在地上的汉子,忍著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他抓起手边的锈斧,朝著强盗扔了过去,想要为妻儿爭取一点时间。 独眼龙轻易地用刀背磕飞了斧头,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母亲拉起陆凡,疯了一样地向前跑。 混乱之中,她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倒。 那个她用生命护在怀里的布包,从她怀中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满是沙土的地上。 “啪嗒。” 包裹散开了。 那凝聚了一家人善良与牺牲的粗粮,混合著糠皮,尽数洒了出来,与骯脏的泥土混在了一起。 ...... 业报水镜前的世界,在这一刻,鸦雀无声。 眾仙的目光,从光幕上那捧洒落在尘埃里的粮食,缓缓地,又一次地,转移到了孙悟空的身上。 原来如此。 原来不是那家人没去,也不是他们半路反悔。 他们去了。 他们带著自己活命的口粮,冒著生命危险,要去救济一个素不相识的、被压在山下的猴子。 只是,他们没能走到终点。 这份善意,被世间的罪恶,拦截在了半路上。 孙悟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低著头,金色的眼瞳死死盯著光幕里那片洒在地上的粮食。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气息,从他那並不高大的身躯里,缓缓瀰漫开来。 他金甲下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他想起了那五百年。 那暗无天日的五百年。 他被压在五行山下,动弹不得,风吹雨淋,飢餐铁丸,渴饮铜汁。 山神土地奉了法旨,只维持他最基本的生机,不让他饿死,却也绝不让他好过。 那五百年里,他唯一的慰藉,就是偶尔有个胆大的牧童,会从山坡上丟几个酸涩的野桃子下来。 那酸涩的果肉,对他而言,便是世间最极致的美味。 一顿凡人吃的饱饭? 那是什么滋味,他早已忘记。 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那样的苦楚,以为自己早就將那段记忆尘封。 可他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一家人,在自己都快要饿死的情况下,捧著他们活命的口粮,冒著生命危险,走了那么远的路,只是为了给他这个素不相识的猴子送一顿饭。 结果呢! 就因为几个剪径的强盗! 就因为一个无人管束的乱世! 那顿饭,没了。 孙悟空如今是斗战胜佛,早已不缺口腹之慾。 西天佛国的奇珍异果,天庭瑶池的玉液琼浆,他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可那些东西,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当初被压在山下时,如果能给他那包掉进泥水里的粗粮。 那是凡人最卑微也最真诚的善意。 就这么没了! 此刻,看著那捧洒在地上的粮食,一股无名火,毫无徵兆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直衝天灵盖。 原来...... 原来俺老孙当年,本可以多吃上一顿饱饭的! 就因为这几个该死的强盗! “轰!” 一股金色的妖气,混杂著精纯的佛光,从孙悟空体內冲天而起,直衝云霄! 他脚下的白玉地面,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 “猴子!” 哪吒第一个反应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猴哥!” 猪八戒也嚇了一跳,连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孙悟空猛地抬起头。 他那双火眼金睛,此刻已是一片赤红,里面翻滚著滔天的怒焰。 净念菩萨心中一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强自镇定心神,双手合十,宣了一声佛號:“斗战胜佛,往事已矣,皆为尘烟。一饭之缘,终究是镜水月。你如今已证得佛陀果位,当知万法皆空,因果不虚。何必为这过去之幻象,心生执念,动了嗔怒之心?还望早日放下,方得自在。” 他用佛理来压制孙悟空。 在他看来,孙悟空就算再愤怒,也只是为了个人的口腹之慾,格局太小。 只要自己站在佛法的大义上,便可立於不败之地。 谁料,孙悟空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仰天发出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好一个过往云烟!好一个心生执念!” 孙悟空止住笑,赤红的眼瞳死死锁住净念菩萨,一字一句地开口。 “菩萨,你跟我讲佛理?” “好!俺老孙今日,便也与你讲一讲佛理!” 第7章 恶之种 “俺老孙且问你,何为放下?” 净念菩萨一愣,下意识地回答:“放下,便是勘破虚妄,不为外物所扰,不为执念所困。” “说得好!”孙悟空一拍手掌,“那俺老孙再问你,当年那一家三口,捧著活命的粮食去救一个素不相识的猴子,此为善念,是真是妄?” 净念菩萨语塞:“......是真。” “那伙强盗,拦路抢劫,伤人性命,此为恶行,是真是妄?” “......是真。” “既然善恶皆是真,是非皆分明,你却让俺老孙放下,岂不是让俺老孙连真假善恶都不辨了?” 孙悟空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俺老孙今日不追究那几个早已轮迴的强盗,这,便是俺老孙的放下与慈悲!” “可俺老孙心中不快,念及当年之苦,忆起那家人之善,生出几分火气,此乃真性情!若连喜怒都无,善恶都不分,与那妖物何异?佛,是觉者,是觉悟世间一切真理,不是断绝一切的魔头!” “你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还敢在俺老孙面前卖弄佛法?!” 一番话,如连珠炮一般。 他如今是斗战胜佛,五百年的镇压,十四年的取经,早已让他將那些晦涩的佛理经文融会贯通,甚至生出了自己的理解。 论起辩经,十个净念菩萨也说不过他。 净念菩萨被他一通抢白,说得是哑口无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对方说的都合乎佛理,甚至比自己理解得更加透彻。 他这才猛然惊醒。 眼前这个猴子,早就不再是以前那个只懂得打打杀杀的妖王了。 他是斗战胜佛。 是西天世尊亲封的佛陀。 论果位,还在他这个小小的菩萨之上! 净念菩萨心中一片冰凉。 坏了! 本来陆凡这件事,说大也大,关乎佛门顏面;说小也小,不过是一个散仙的小打小闹。 在佛门那些真正的大能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派他来,不过是走个过场,宣示一下佛门的威严。 谁能想到,这件小事,竟然会牵扯出孙悟空这段不为人知的陈年往事! 还让这位最不该惹的主,当场发了火。 这下好了,威严没宣示成,反倒被人家当著三界眾神的面,指著鼻子教训了一顿佛法。 脸,是丟尽了。 净念菩萨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他没办法,只能忍著。 谁让他身份不够,道行不深,后台......更没眼前这个硬呢。 再爭辩下去,只会显得自己佛法不精,心胸狭隘,更加丟人现眼。 权衡利弊之后,净念菩萨深吸一口气,强行將心头的怒火与屈辱压下。 他收敛了周身躁动的佛光,朝著孙悟空的方向,深深地合十一礼,躬下了身子。 “阿弥陀佛。” “斗战胜佛佛法精深,见解独到,小僧受教了。” 他这一道歉,姿態放得极低,倒是让准备看更大热闹的眾仙都有些意外。 孙悟空见他服软,那满腔的怒火也消解了三分,只是哼了一声,赤红的眼瞳依旧盯著光幕,不再看他。 哪吒和猪八戒见他情绪平復下来,也悄然鬆了口气。 净念菩萨直起身,环视全场,恢復了先前的平和。 “胜佛方才所言,是为那一家凡人的善意鸣不平。此情此景,小僧感同身受。那几个强盗之恶,人神共愤,若非早已墮入轮迴,必遭天谴。但......” 他的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斩仙台中央的陆凡身上,变得锐利起来。 “今日我等齐聚於此,並非为了审判几百年前早已化为枯骨的凡人强盗。而是为了断此獠陆凡之罪!” “他毁寺灭佛,打伤罗汉,桩桩件件,罪证確凿。还望胜佛与诸位仙友,莫要被过往之事混淆了今日的正题。是非曲直,还请看下去,自有分晓。” 他將话题强行拉了回来,又对阎王使了个眼色:“阎王,继续吧。” 阎王如蒙大赦,连忙催动法力。 光幕上的画面,再次流动起来。 荒芜的官道上,血腥气瀰漫。 陆凡的母亲从地上爬起来,看著丈夫大腿上那狰狞的伤口和不断涌出的鲜血,脸上血色尽失。 “当家的!” 她想扑过去,却被丈夫一把推开。 “快!带凡儿走!別管我!”汉子忍著剧痛,用斧头撑著地,勉强站起半个身子,对那几个狞笑著逼近的强盗嘶吼,“我跟你们拼了!” 他很清楚,自己腿上中了箭,一家三口,一个都跑不掉。 唯一的生机,就是他用自己的命,去拖延片刻。 独眼龙强盗將环首大刀往肩膀上一扛,戏謔地看著他:“拼?就凭你这瘸腿的泥腿子?” “快走啊!”汉子目眥欲裂,对著妻子和儿子发出最后的咆哮。 母亲死死咬著嘴唇,泪水模糊了双眼。 她看著丈夫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身边嚇得浑身发抖的儿子,心如刀割。 她知道,丈夫说的是对的。 为了孩子。 她必须走。 “凡儿,跑!” 她最后看了丈夫一眼,那一眼,包含了无尽的悲痛与不舍。 然后,她猛地拉起陆凡的手,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身后,很快传来了兵刃入肉的闷响,和父亲那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少年陆凡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父亲高大的身躯,重重地倒在了尘埃里。 “爹!” 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母亲死死捂住了嘴。 “別出声!快跑!” 母亲拉著他,跌跌撞撞地在荒野上奔逃。 体力本就远不如那些常年刀口舔血的强盗,又带著一个孩子,速度越来越慢。 身后那囂张的笑声和脚步声,如催命的鼓点,越来越近。 母亲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片半人高的灌木丛,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她一把將陆凡拽到灌木丛后,用力將他按在地上,用从未有过的严厉语气在他耳边飞快地说道:“凡儿,听著!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等天黑了,强盗走了,你自己想办法回家!记住娘的话!” “娘,那你呢?” 少年陆凡抓著她的衣角,眼中满是恐惧。 母亲在他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泪水滴落在他的脸上,滚烫。 “娘去把他们引开。” 第8章 恶之花 母亲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藏在灌木丛中的儿子,然后猛地朝著另一个方向,用尽全身力气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故意大声叫喊,吸引强盗的注意。 强盗们果然被她引走,怪笑著追了过去。 陆凡蜷缩在灌木丛中,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地盯著母亲远去的背影。 他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天地间,只剩下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夜风淒冷,吹过荒野,发出呜呜的声响。 少年陆凡从灌木丛里爬了出来。 他循著记忆,先是找到了父亲倒下的地方,然后又找到了母亲的。 他看著父母冰冷的尸体,没有哭。 他只是默默地跪下,用那双稚嫩的、沾满泥土的手,开始在坚硬的黄土地上挖掘。 没有工具,他就用手刨,用石头挖。 指甲翻裂,鲜血淋漓,他也毫不在意。 他了整整一夜的时间,终於挖出了一个浅坑,將父母的尸身,小心翼翼地並排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渗出了血跡,混著尘土。 “爹,娘。” “孩儿不孝,不能让你们入土为安。但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回来。”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今日之仇,我陆凡对天起誓,此生不报,誓不为人!那些害死你们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少年抬起头,那双在黑夜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燃烧著不死的仇恨火焰。 业报水镜的光幕,在这一刻定格。 整个斩仙台,再次陷入了沉寂。 天庭的仙官们,脸上一片复杂与唏嘘。 这份仇,太深了。 这份恨,太重了。 换作是他们任何一人,经歷如此惨事,怕是早已成魔,掀起滔天杀戮了。 就在这片凝重的寂静中,净念菩萨的声音,缓缓响起。 “诸位都看到了。” 他指著光幕中那个跪在坟前起誓的少年,痛心疾首地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放下屠刀,方能立地成佛。此子本性纯良,若能在此刻放下仇恨,一心向善,將来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可他偏偏选择了最错误的一条路!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心中种下了怨毒的种子。他此后的人生,都是为了復仇而活。为了力量,他不择手段;为了报仇,他杀人夺宝。这,便是他墮入魔道的开端!” “他之所以与我佛门为敌,正是因为我佛讲究慈悲,讲究放下。这与他心中的执念背道而驰!他恨的不是佛,他恨的是劝他向善的一切!此等执迷不悟,心已成魔之辈,若不將其形神俱灭,便是对三界眾生的不负责任!” 这番顛倒黑白的言论,让天庭眾仙都皱起了眉头。 可就在净念菩萨话音刚落之际,一个沙哑、冰冷,充满了无尽嘲讽的声音,从斩仙台的中央响了起来。 “我操你母的慈悲!” 一直跪在那里,沉默不语的陆凡,终於抬起了头。 他散乱的黑髮下,那双眼睛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著净念菩萨,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他妈的跟我讲放下?” “我爹娘被人像杀鸡一样宰了,尸体扔在荒郊野外,你他妈让我放下?” “我一个七岁的孩子,亲手埋了我的爹娘,你他妈的让我放下?” “我问你,那几个强盗杀人的时候,佛在哪里?我爹娘惨死的时候,慈悲又在哪里?” “现在你站在这里,衣冠楚楚,宝相庄严,跟我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陆凡挣扎著,身上的缚仙索被他崩得咯咯作响,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著净念菩萨,对著西方教所有的神佛,发出了最怨毒的咆哮: “我告诉你!只要我陆凡还有一口气在,这仇,我就报定了!杀我父母者,我必杀之!包庇凶徒者,我必灭其满门!” “你们的慈悲,就留著去超度你们自己吧!” 斩仙台边是鸦雀无声。 西方教眾佛陀菩萨,脑后的佛光齐齐一滯,面上的庄严宝相瞬间被惊愕与盛怒所取代。 天庭的仙官们更是个个目瞪口呆。 他们见过胆大的,没见过这么胆大的。 当著三界诸神的面,指著一位菩萨的鼻子,用凡间最污秽的言语咒骂...... 这已经不能叫胆大包天了,这是压根没想过要活。 “此獠......”净念菩萨气得浑身发抖,脑后佛光乱颤,那份慈悲的面具彻底碎裂,只剩下狰狞的怒火,“当真......当真罪该万死!” 然而,更多的仙官却被陆凡话语中的一个词吸引了。 包庇? 包庇凶徒?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的手停了下来,他浑浊的老眼看向陆凡,带著几分探究:“陆凡仙友,你方才说,有人包庇杀你父母的凶手?此话怎讲?其中莫非另有隱情?” 这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托塔天王李靖,雷部眾將,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斩仙台上,听到太白金星的问话,陆凡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隱情?哈哈哈!哪有什么隱情!有的只是我跟那帮禿驴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他止住笑,然后缓缓开口。 “我父母死后,我便知晓,没有力量,在这世道连狗都不如。我怀揣血仇,远渡重洋,拜入一处散修洞府,苦学仙法十年!”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待我修成人仙,重返故里,第一件事,便是將当年那伙强盗一个个从人海中揪了出来,亲手砍下了他们的脑袋,祭奠我父母在天之灵!” “只可惜,那伙强盗的头子,那个独眼龙,却提前得了风声,跑了。” “我一路追杀,眼看就要將他手刃。你们猜,他跑去了哪里?” 陆凡的目光,如刀子一般,直刺净念菩萨。 “他跑回了我们村子东头,跑进了那座我爹娘生前最看不上的寺庙里!他跪在佛前,剃了头髮,口口声声说自己要放下屠刀,皈依我佛,从此青灯古卷,懺悔余生!” “而那庙里的住持,竟然就真的收下了他!还给他取了个法號,叫什么『慧悟』!他悟了什么?悟了杀人放火之后,只要躲进佛门,就能一笔勾销吗?!” “我提剑上门,要他们交出凶手。他们却拦在山门前,说什么『佛门乃清净之地,不可妄动杀念』,说什么『他既已皈依,前尘往事便如云烟』,说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呸!”陆凡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我爹娘惨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第9章 惟愿一死! “我不听他们那些狗屁经文,强闯山门,要亲手宰了那个畜生。那群禿驴,竟然结成阵法,层层叠叠地护住那个杀人凶手!口中还振振有词,说我在造杀业,要度化我!” “度化?”陆凡又是一阵狂笑,“好啊!你们要度化我,那我就先送你们去见佛祖!” “多亏我学艺有成,区区一个凡间寺庙,又岂能拦得住我?我当场便打散了他们的阵法,衝进大殿,一剑就把那个独眼龙的脑袋砍了下来!” “可我没想到,打了小的,竟然真的来了老的!” “那庙里的禿驴,捏碎了一块玉符。没过多久,便有西牛贺洲的罗汉降临,说我杀性太重,要在佛前镇压我百年,洗去我的魔性。我自然不肯,便与他们斗了起来。” “我杀了罗汉,他们便来了菩萨;我伤了菩萨,他们便来了更多的佛陀!一路从南赡部洲追杀到西牛贺州,口口声声都是我罪孽深重,要將我度化!” “我陆凡烂命一条,死则死矣,又岂会任由他们摆布?他们要杀我,我便杀回去!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有赚!” “我从南杀到西,杀得天昏地地,杀得血流成河!” “最后,力竭被擒,就到了这里了。” 陆凡说完了。 斩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神仙们一个个表情僵硬,心中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散仙头脑发热,拆了几座庙,砸了几尊佛像的小事。 谁能想到,这背后竟是如此惨烈、如此漫长的一场血战! 净念菩萨的脸,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一派胡言!你將自己说得何其无辜!你可知,你这一路杀伐,毁我西方教在西牛贺洲的寺庙上百座!杀我佛门弟子、虔诚信徒,逾越数千之眾!你犯下如此滔天杀业,还敢在此狡辩!” 此话一出,天庭眾仙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嘶——” “上百座寺庙?数千僧侣?” “我的个天爷......这小子是把西牛贺洲捅了个窟窿啊!” “本来还以为是西方教没事找事,借题发挥......搞了半天,人家这是被人在大本营里杀了个七进七出啊!” “这杀业......確实是重了点吧?” “何止是重了点,这就是罪孽滔天了!佛祖没有一巴掌当场拍死他,都算是真的有涵养了!” 眾仙看向陆凡的眼神都变了。 这小子,是真牛啊! 净念菩萨冷哼一声。 “陆凡!事已至此,前因后果,诸位仙友都已明了。你因一己私仇,牵连无辜,屠戮数千生灵,罪孽深重,铁证如山。临死之前,你可有半分懺悔之意?” 陆凡闻言,仰天大笑。 “懺悔?我为何要懺悔?!” 他直视著净念菩萨,眼中没有半分畏惧,只有燃烧殆尽后的平静。 “我只恨自己修为不济,没能杀上灵山,掀了你们的大雷音寺!我只恨自己杀得太少,没能让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禿驴,全都下地狱去见我爹娘!” “我陆凡,生於天地,快意恩仇,此生无悔!” “要杀便杀,何必多言!唯愿一死!” 他闭上了眼睛,引颈待戮,那份决绝,震撼了在场的所有神灵。 孙悟空本已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抓了抓脸颊,这一下,却不是不耐烦,而是有些不知从何下手的棘手。 这小子...... 比俺老孙当年还狠。 他当年大闹天宫,掀翻了丹炉,推倒了宫殿,打退了十万天兵。 可说到底,都是些皮外伤,真正打死的有名有姓的神仙,一个也无。 可眼前这个陆凡,是实打实地在西牛贺洲杀出了一个血海滔天。 上百座寺庙,数千条性命。 这杀业,重得能把人的脊梁骨压断。 最关键的是,他这態度。 “此生无悔,唯愿一死。” 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没有丝毫求饶的念头。 这是一块连天地都磨不平的顽石。 孙悟空心中那点同病相怜的火苗,被这股决绝给浇得冷静下来。 他知道,这事不好办了。 “猴哥,”猪八戒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那双小眼睛里满是惊惧与为难,“这......这可捅破天了。杀孽太重,佛祖都压不住火。咱要是开口,就是跟整个西天对著干,到时候老猪我的斋饭都要被扣光了。” 他嘴里念著自己的斋饭,眼神却不住地往西方教那边瞟,已然是看清了眼下的局势。 今天这梁子,是结死了。 哪吒手持火尖枪,凤目之中战意昂然,他冷哼一声:“怕什么。他杀的是包庇凶手的禿驴,又不是什么好人。要我说,杀得好!” 他最恨的,就是这种是非不分、黑白顛倒的偽善。 陆凡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是一个復仇者最纯粹的怒火,酣畅淋漓。 孙悟空瞥了一眼哪吒,又看了一眼愁眉苦脸的猪八戒,最后目光落回斩仙台中央那个挺直的身影上。 “杀得是痛快,可命也要没了。” “等会儿看情况,要是真下令斩了,咱们三个一起去求个情。废了修为,打入轮迴,总好过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太过惨烈,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 猪八戒闻言,连连点头:“对对对,留条命就行,留条命就行。” 哪吒虽然觉得不过癮,但也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便也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然而...... “想死?”净念菩萨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冷酷的笑容,“没那么简单。” “我西方教慈悲为怀,天庭执法公正严明。今日聚眾於此,是为公审你的罪孽,不是胡乱给你扣个罪名。” 他转向阎王,声音冰冷。 “阎王,继续放!” “我倒要让三界眾生都看个清楚,这个口口声声为了报仇的孽障,究竟是在何处,与哪个邪魔外道,学的这一身伤天害理的杀人道法!” 阎王不敢耽搁,指尖法力注入,业报水镜上的光芒再度流转,画面接续。 光幕之中,那个孤单的少年站了起来。 他没有回头再看那座简陋的孤坟,只是转身,朝著与家乡完全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去。 他的脚步很慢,却异常坚定。 从此,天地间只剩他一人。 第10章 齐天大圣的传说 小陆凡走出了那片生他养他的贫瘠土地,走进了更为广阔,也更为险恶的人间。 他还是个孩子,没有分文,没有依靠。 他成了一个小乞丐。 在繁华的城镇里,他与野狗抢食,被富家子弟的家丁们用棍棒驱赶,唾沫与咒骂是他最常得到的施捨。 他睡在破败的城隍庙里,蜷缩在神像冰冷的脚下,用蛛网和尘土遮蔽身体,躲避冬夜刺骨的寒风。 他见过了太多人间的恶。 为了一袋米,兄弟可以反目成仇;为了一块地,邻里可以拔刀相向。 他也见过人间的善。 一个卖炊饼的老妇人,会偷偷在他睡著的墙角,放上一个还温热的饼。 可那老妇人,最终却被当地的泼皮无赖活活打死,只因她不愿缴纳翻了三倍的孝敬钱。 那个小小的,温热的饼,成了他记忆里最后的温暖。 从此,他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白。 仇恨的火焰,在他的胸膛里日夜燃烧,没有熄灭,反而隨著他见识的罪恶越多,烧得越旺。 他需要力量! 足以將一切不公与罪恶,都焚烧殆尽的力量! 他开始打听,哪里有能人异士,哪里有仙山洞府。 画面一转。 数年后,陆凡已长成一个衣衫襤褸,却眼神锐利如鹰的少年。 他流浪到了中原腹地的一座大城,城中最热闹的,是说书先生的茶馆。 一日,他用討来的几个铜板,换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坐在茶馆最偏僻的角落里,听著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横飞。 那先生正说到一段几百年前的旧事。 “话说这前朝,出了一只了不得的妖猴!那猴子天生地养,拜师学艺,得了长生不老之法,又去东海龙宫强取豪夺,抢了定海神针做兵器,更去地府勾销生死簿,闹得是三界不寧!”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声调拔高:“玉帝闻之大怒,派下十万天兵天將,布下天罗地网,要擒此妖猴!结果如何?”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吊足了听眾的胃口。 “结果那妖猴神通广大,一人一棍,打得十万天兵丟盔弃甲,哭爹喊娘!什么九曜星官,四大天王,在那猴子棍下,竟无一合之將!直打得南天门紧闭,无人敢出!诸位想想,这是何等的猖狂,何等的无法无天!” 茶馆里一片譁然,听眾们或惊或嘆,议论纷纷。 说书先生口沫横飞,將那场大战讲得是活灵活现。 酒楼里的听客们,听得是如痴如醉。 斩仙台上,气氛却变得古怪起来。 天庭的仙官们,脸色都有些不自然。 托塔天王李靖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宝塔上摩挲,当年他掛帅出征,却连那猴子的半根毫毛都没伤到,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疙瘩。 雷部眾將想起了当年被那猴子一棒子打得人仰马翻的窘迫,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听见。 所有神仙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了那个金甲身影。 孙悟空却浑不在意。 他非但没有半点尷尬,反而咧开嘴,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哪吒。 “嘿,听见没?讲的是俺老孙的威风史呢!” 他脸上满是得意,那神情,生怕別人不知道故事的主角就是他。 他非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想当年西行路上,每逢遇到难缠的妖怪,他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把“大闹天宫”的光辉事跡拿出来吹嘘一遍。 “俺乃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这句话,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禪。 在他看来,凭一己之力,把这戒律森严、等级分明的天庭搅了个天翻地覆,是何等痛快、何等威风的一件事! 至於后来被压五百年,成了佛,那是后话。 至少在那一刻,他是自由的,是无敌的。 哪吒白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这泼猴,脸皮还是一如既往的厚。 猪八戒在后面听著,肥胖的身躯抖了抖,把头埋得更低了。 他可没猴哥这胆子,当年他还是天蓬元帅,可没少在那猴子手下吃亏。 净念菩萨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他没想到,这业报水镜竟会照出这么一出来。 他本来是想证明陆凡师承邪魔,结果却扯出了斗战胜佛的老底。 他眼角的余光瞟向孙悟空,只见那猴子非但没有动怒,反而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抓耳挠腮,显然是听得高兴极了。 净念菩萨心中暗骂一声,只能耐著性子看下去。 光幕里,说书先生的故事仍在继续。 “......那猴头神通广大,十万天兵竟奈何他不得!最后还是西天如来佛祖出手,翻掌之间,化作五行大山,才將这泼猴压住!诸位看官,这便是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做人啊,切莫学那孙悟空,得了些本事就张狂,不知天高地厚,终究要自食恶果!” 台下的听客们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是啊,这猴子就是不知好歹。” “放著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去闹天宫,活该被压!” “说到底,还是个妖精,野性难驯。” “佛祖慈悲!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妖猴,就该如此下场!” “是啊,天庭待他不薄,封他做齐天大圣,何等荣耀!他却不知感恩,反而要抢玉帝的宝座,真是狼心狗肺!” 茶客们议论纷纷,言语之间,儘是对那妖猴的唾弃与鄙夷。 这是世间凡人最朴素的价值观。 皇权天授,等级森严。 挑战权威,便是大逆不道。 酒楼的角落里,那个衣衫襤褸,满身尘土的少年陆凡,安静地听著。 周围人对孙悟空的评判,他都听在耳中。 不知好歹,自食其果。 可他的眼中,却没有认同,反而燃起了奇异的光。 “你们说的不对。” 茶馆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那个衣衫襤褸的少年。 陆凡缓缓抬起头,他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扫过眾人。 “他没有错。” 一个茶客嗤笑道:“小叫子,你懂什么?那孙悟空搅乱天庭,藐视天威,还不是错?” “藐视天威?”陆凡摇了摇头“那天威,又何曾正眼看过他?” “他生来是石猴,无父无母,靠自己苦修一身本领,长生不死,何错之有?地府的判官,凭什么要勾他的魂?” “他一身神通,能翻江倒海,凭什么不能拿一件称手的兵器?东海龙王自己答应了,事后却去天庭告状,岂是君子所为?” “天庭招安,第一次封他做弼马温,一个养马的小官,这是招安还是羞辱?他反下天庭,自號齐天大圣,不过是想要一个公平的对待。” “从头到尾,都是天庭高高在上,视他为可以隨意摆布的妖物!既然天不仁,以万物为芻狗,那他又为何要敬天?” “他打上凌霄宝殿,要的不是那个宝座,他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第11章 他只是想要一个公道 斩仙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管是天庭眾仙,还是西方佛陀,此刻都有点尷尬。 没办法。 这个当事人,让他们不得不尷尬! 孙悟空自己也有点呆住了。 五百年前,他大闹天宫,凭的是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凭的是一身通天的本领。 他觉得自己受了委屈,他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所以他要闹,要打,要让那高高在上的玉帝,知道他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名號。 可他到底为了什么?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是年少轻狂? 是妖性难驯? 西天取经的路上,观音菩萨点化过他,唐僧教诲过他。 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错”,学会了收敛自己的野性,戴上了那顶金箍。 他以为自己已经懂了。 可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他从一个素不相识的、几百年前的凡人少年口中,听到了他当年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 他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原来......是这样吗? 他想起了自己被压在山下,风吹雨淋的那五百年。 想起了那一家捧著活命粮食,却惨死在半路上的凡人。 又想起了眼前这个跪在斩仙台上,为了报父母之仇,杀得血海滔天的年轻人。 他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別?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都是不被这天地善待的可怜人。 都是不肯向这命运低头的抗爭者。 “好......” 孙悟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说得好......” 而西方教那边,净念菩萨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本想证明陆凡师承邪魔,心性恶毒。 结果这业报水镜却照出,陆凡所有行为的根源,竟然是对斗战胜佛孙悟空的模仿与崇拜! 陆凡不是天性本恶。 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学他心目中的英雄,去討一个他认为的公道! 这下,还怎么定他的罪? 打孙悟空的脸? 净念菩萨还没这个胆子。 可若说他对......那西方教死去的数千僧侣,又该如何交代? 净念菩萨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一个怎么走都是错的死局。 局势有点失控了! 他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平和,向前一步,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斩仙台。 “斗战胜佛昔年之事,我想在座的诸位仙友,都心中有数。” “胜佛当年,確有行差踏错之处。然,佛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胜佛被镇压五行山下五百年,痛定思痛,幡然醒悟,这才有后来皈依我佛,护送圣僧西行,歷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勘破妄念,证得佛陀果位的大功德,大圆满!” “此乃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为三界浪子回头的最佳典范!如今的斗战胜佛,是我佛门的护法,是三界的楷模!” 他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手指直指光幕中的陆凡。 “可此獠陆凡,学的又是什么?” “他只学了胜佛当年的形,却未学到胜佛后来的神!他只学了当年的大闹天宫,却未学到后来的回头是岸!他只知一味地破坏与杀戮,將反抗当做一切,將仇恨奉为圭臬,早已墮入魔道而不自知!” “他这是东施效顰,画虎不成反类犬!他將胜佛的年少轻狂,当做了他自己行凶作恶的藉口!他这是在玷污胜佛回头向善的功德!若说他与胜佛有何相干,那他便是胜佛早已斩断的『恶尸』,是需要被彻底净化的心魔!”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高了如今的斗战胜佛,又將过去的齐天大圣打为“错误示范”,同时把陆凡钉死在了“学坏样”的耻辱柱上。 一番话下来,他成功地將孙悟空与陆凡割裂开,甚至將孙悟空绑架到了自己的战车上。 道理上,无懈可击。 天庭的仙官们,脸上的看戏神情都收敛了几分。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微微点头。 这话术,確实高明。 李天王的面色也缓和下来。 是啊,孙悟空如今是佛,是正统,他总不能去支持一个模仿自己黑歷史的杀人狂徒吧? 猪八戒更是连连点头,小声对哪吒说:“菩萨这话有水平。这下好了,猴哥跟那小子撇清了关係,咱们也不用为难了。” 哪吒皱著眉,凤目中闪动著不悦。 他不喜欢这种顛倒黑白的巧言令色,可对方说的又句句在理,让他找不到反驳的缺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了孙悟空的身上。 他们想看看,这位斗战胜佛,会如何回应这道送命题。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孙悟空很安静。 “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出来。 “菩萨,”孙悟空看著净念菩萨,咧嘴笑道,“你也不用在这里跟俺老孙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俺老孙当年是对是错,自己心里有数。那五行山下的五百年,不是白待的。后来答应观音菩萨保我师父去西天取经,也正是因为想明白了些事情。这些,都不用你来提醒。” “俺老孙走的是俺老孙的路,他走的是他的路。俺不会因为他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就头脑发热,忘了自己是谁。” “当然,俺老孙也想知道,他这份执念,这份他以为的公道,究竟会把他带向何方。如果最后他罪不至死,能留条性命,自然是最好的。” 这话,算是表明了他的最终態度。 我不会胡搅蛮缠,但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人,我保了,但会用规矩的方式来保。 “菩萨,还是继续看下去吧。”孙悟空一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俺老孙也很好奇,这小子听完了俺老孙的故事,究竟去哪里,学了这一身本事。” 净念菩萨见他没有当场发作,心中稍稍鬆了口气。 虽然孙悟空表明了要保人的態度,但只要他不撕破脸皮,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接下来能照出陆凡修炼魔功、滥杀无辜的铁证,將他钉死在“邪魔”的身份上,到时候就算孙悟空想保,也得掂量掂量。 “好。”净念菩萨点了点头,对著阎王沉声道,“继续。” 阎王连忙催动法力。 光幕之上,茶馆里的景象渐渐淡去。 少年陆凡从那间茶馆出来后,眼神变得与以往不同。 如果说之前,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仇恨。 那么现在,他的仇恨里,多了一盏灯塔。 那是一个叫“齐天大圣”的身影。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寻找仙缘。 他爬过千山,涉过万水。 拜访过的所谓“高人”不计其数,有的是招摇撞骗的术士,有的是只会些粗浅法术的旁门左道。 他被骗过,被打过,也曾险些被人抓去炼成药人。 可他都活了下来。 第12章 陆凡的求仙之路 一个尘土飞扬的军中校场。 数十名精壮的汉子,赤著上身,在烈日下操练。 少年陆凡,混在其中。 他的身形还未完全长开,有些单薄,可那股狠劲,却远超旁人。 他拜入了一位退隱老兵的门下。 那老兵曾是边军的百夫长,一生都在与马匪、敌国廝杀,练就了一身沙场搏命的武艺。 劈、砍、刺、撩。 日復一日,汗水浸透了土地,血水染红了拳锋。 同门的师兄弟们,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或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 只有陆凡,他每一次出拳,每一次挥刀,眼前浮现的,都是父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耳边迴响的,都是强盗那囂张的狂笑。 仇恨,是他最好的老师。 三年后。 昔日单薄的少年,已是身形挺拔的青年。 他的眼神,如藏在鞘中的利刃,沉静,却锋芒毕露。 在一场江湖仇杀中,他独自一人,斩杀了对方请来的十三名成名刀客。 从此,他脱离了凡俗武者的范畴。 可陆凡並不满足。 在追杀仇敌的途中,他见过太多凡俗武艺无法解释的诡异之事。 他曾亲眼见过一个山野村夫,只因得罪了一个路过的道人,便在三日之內,浑身血肉消融,化作一滩脓水。 他也曾听闻,在南疆的十万大山里,有能口吐人言、吞云吐雾的妖物,更有能驱使毒虫、咒杀於千里之外的巫蛊之术。 他深刻地明白,单纯的武艺,有其极限。 武艺的尽头,是仙法的开端。 他必须求仙! 业报水镜中的画面再次加速流转。 青年陆凡的身影,出现在大江南北,出现在穷山恶水。 他的足跡,踏遍了中原的繁华与荒凉。 他见过饿殍遍野的灾年,也见过朱门酒肉臭的盛世。 他曾路见不平,拔剑相助,將为祸一方的恶霸连根拔起,也曾为了打探一则虚无縹緲的仙人传闻,孤身闯入妖物盘踞的密林。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风霜,也让他的心志,磨礪得如万载玄冰。 他越来越沉默,眼神却越来越亮。 终於,他一路向东,跨过浩瀚的东海,来到了传说中仙山林立、灵气充沛的东胜神洲。 他登上了傲来国的海岸。 甫一踏上这片土地,陆凡便感觉到了一种不同。 这里的空气,都比南赡部洲要清新、要灵动。 他放眼望去,只见海的尽头,一座雄奇的仙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 那山上奇烂漫,瑶草遍地,山间有灵泉飞瀑,林中有仙禽灵鹿。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灵气,扑面而来。 陆凡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他能感觉到,这座山,在呼唤他。 他没有犹豫,迈开脚步,朝著那座仙山走去。 山路蜿蜒,古木参天。 越往里走,灵气便越发浓郁。 走到半山腰时,陆凡的脚步忽然停下。 他听到了前方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了一阵阵痛苦的哀鸣。 那声音,不似人声,倒像是猿猴的啼叫。 他心中一动,拨开灌木,悄然靠近。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一缩。 一片林间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七八只猴子。 它们的腿脚,都被一个个狰狞的、闪著寒光的铁製兽夹死死咬住,鲜血染红了皮毛和周围的草地。 有几只年轻的猴子在徒劳地挣扎,却让那兽夹的锯齿嵌入得更深,疼得它们发出悽厉的惨叫。 还有几只年老的,已经奄奄一息,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它们还活著。 这些兽夹,做工精良,上面还刻著凡人猎户的记號。 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了过去。 那些还清醒著的猴子看到有人靠近,眼中都露出了极度的恐惧与敌意,呲著牙,发出威胁的叫声。 陆凡没有理会。 他走到一只被夹住后腿的小猴子面前,蹲下身。 他伸出手,无视了小猴子那试图抓挠他的爪子,用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兽夹的机括所在。 他深吸一口气,手臂上青筋暴起。 “咔嚓!” 一声脆响。 那精钢打造的兽夹机括,竟被他硬生生用蛮力捏得变形、崩断。 小猴子愣住了,它感受著腿上一松,难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这个人类。 陆凡没有停下,他走向下一个兽夹,如法炮製。 “咔嚓!”“咔嚓!” 清脆的崩裂声在林间接连响起。 很快,所有的兽夹都被他破坏,那七八只猴子,全都重获了自由。 它们没有立刻逃跑,而是聚在一起,用一种混杂著感激、困惑与警惕的目光,远远地看著陆凡。 陆凡从怀中掏出隨身携带的金疮药,走到那只伤得最重的老猴子身边,將药粉均匀地洒在它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带著几分怯懦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们?” 陆凡的身体一僵。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群猴子,眼中满是震惊。 说话的,正是那只被他第一个救下的小猴子。 “你们......会说人话?” 他知道世有妖物,却从未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遇到一群已经开了灵智的猴妖。 那小猴子见他没有恶意,胆子也大了起来,从猴群里走了出来,一瘸一拐地来到他面前。 “我们生在这山上,饮的是灵泉,吃的是仙果,天长日久,自然就通了人性,会说人话了。” 小猴子的眼中满是纯真与好奇,“我们见过许多人类,他们只会用陷阱抓我们,用弓箭射我们。你和他们不一样。” 陆凡看著这群灵性十足的猴子,心中那根紧绷了多年的弦,莫名地鬆动了一瞬。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问道:“既然你们是此山精怪,想必对这东胜神洲的仙家之事,有所了解。我问你们,这附近,可有什么仙山洞府,或是隱世修行的神仙?” 小猴子们面面相覷,都摇了摇头。 “神仙?我们没见过。” “这山上除了我们,就只有些野鹿、仙鹤,没见过什么神仙。” 陆凡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他沉吟片刻,换了个问法:“那这山上,可曾有过什么神通广大的妖王?” 听到这个问题,那群年轻的猴子依旧是一脸茫然。 可猴群中,那只被他救治过的老猴子,浑浊的眼睛里,却忽然泛起了一层复杂的水光。 它挣扎著站了起来,拄著一根树枝,缓缓走到陆凡面前。 它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充满了岁月的沉淀。 “年轻人,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 “这里,叫果山。” “我们以前,是有一位大王。” “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第13章 路过花果山 “那时候,俺也还只是一只刚学会爬树的小猴崽子。” “俺没亲眼见过大王搅乱天宫的威风,都是听族里那些更老的前辈说的。” “它们说,大王是我们果山的石猴,天生地养,拜了神仙为师。他从东海龙宫里取来了定海神针,又去地府划掉了生死簿,带著我们猴子猴孙,过了一段无拘无束、快活逍遥的日子。” “后来,天庭招安,却只封他做了个弼马温。大王何等心高气傲,当即就反下了天庭,自號『齐天大圣』!再后来,就是十万天兵围剿果山,大王一人一棍,打得天庭眾神闻风丧胆!” 老猴子说得激动,枯瘦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眼中闪动著与它衰老外表不符的光彩。 “那段日子,是我们果山最风光的日子。只可惜......” 它话锋一转,光彩黯淡下去,化为无尽的落寞。 “只可惜,后来大王被西天的佛祖镇压,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山里的老前辈们,一个个地老死、病死。我们这些后辈,没了大王的庇护,时常要受那些凡人猎户的欺辱。一年不如一年了......” 它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声嘆息,包含了数百年的辛酸与等待。 “大王如今究竟在何处,我们也不知道。这果山,早就没了主人了。” 陆凡静静地听著,一点失望,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但他很快便將这丝情绪压了下去。 他对著老猴子,对著身后那群猴妖,郑重地抱拳一礼。 “多谢告知。今日叨扰了。” 说完,他便转身,打算继续深入这座仙山,寻找属於自己的机缘。 “恩人请留步!” 那只小猴子一瘸一拐地追了上来,身后跟著几只猴子,它们手里捧著些顏色鲜艷的仙果。 “这是我们山上最好的果子,送给你吃!谢谢你救了我们!” 陆凡看著它们清澈的眼眸,心中微暖,接过了果子。 ...... 业报水镜的光芒,到此缓缓散去。 斩仙台上,重新恢復了那片冰冷的白玉景象。 只是此刻,所有神佛的表情,都异常古怪。 净念菩萨站在那里,麵皮僵硬,整个人都有点麻。 为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叫陆凡的散仙,就像一块狗皮膏药,死死地粘在了孙悟空的因果线上! 从听书立志,到寻访仙山,他的人生轨跡,竟能如此阴魂不散地,一次又一次地与孙悟空扯上关係! 这太刻意了! 刻意得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写好了一齣剧本! 难道是某位他得罪不起的大能,在背后暗中布局,就为了今天在斩仙台上,打他西方教的脸? 可这也不对啊! 以孙悟空当年那般通天的因果,三界之中,任何一个与他有如此深厚牵连的人物,都该是名声显赫,早就被各方势力记录在册,了如指掌。 怎么会凭空冒出这么一个陆凡,事先竟无一人知晓? 净念菩萨的脑海中电光火石,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时间! 是时间上的巧合! 陆凡与孙悟空產生因果纠缠的这段时间,恰好是孙悟空被镇压在五行山下的五百年! 那五百年,孙悟空名为镇压,实为囚禁。 三界神佛的目光,都只盯著五行山下那只动弹不得的猴子,確保他无法脱困。 谁会去在意一个在南赡部洲流浪的、连猴子一面都未曾见过的凡人? 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所有人都以为万无一失的空窗期,竟有人能隔著千山万水,与那只阶下囚的猴子,建立起如此离奇而深刻的因果联繫? 净念菩萨的额角,有点冒汗了。 他知道,今天想借著这件事立威,已经是有点失败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孙悟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他不敢再去看那只猴子。 罢了! 净念菩萨心中发了狠。 既然孙悟空的支持是肯定得不到了,那索性就不要了! 不差他这一票! 陆凡毁寺灭佛,屠戮数千僧侣,这是铁一般的事实,是板上钉钉的滔天大罪! 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再离奇的过往,也无法抹杀这份罪孽! 天庭公判,讲的是证据,是天条! 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將此獠斩於此地,以正视听! 他正要开口,將审判拉回正轨。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唰!” 一道金光,毫无徵兆地从天庭仙官的阵列中冲天而起,划破长空,径直朝著斩仙台的中央落去! “猴子!” “大圣不可!” 李靖、哪吒等人大惊失色,齐齐惊呼出声。 雷部眾將更是个个神情一紧,手中的法器光芒大盛,几乎以为这猴子按捺不住,要当场劫法场! 西方教那边,更是如临大敌,所有佛陀菩萨罗汉,脑后佛光同时暴涨,结成一片金色的光壁,护在了净念菩萨身前。 整个斩仙台的气氛,在这一瞬间紧张到了极点! 金光散去,孙悟空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陆凡的面前。 他没有拔出金箍棒,也没有露出任何凶狠的表情。 在三界神佛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只是嘿嘿一笑,从怀里摸索起来。 片刻后,他摸出了一个紫金葫芦,又从储物的法宝里,变戏法似的端出了一碟仙气繚绕的蟠桃,一盘还滋滋冒油的龙肝,一碗热气腾腾的凤髓。 他將这些天庭顶级宴席上才有的佳肴,毫不在意地摆在了陆凡身前的地上。 然后,他拔开葫芦塞,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飘散开来,光是闻著,就让不少仙官喉结滚动。 “来,喝一口。” 孙悟空將酒葫芦递到陆凡嘴边,咧嘴笑道:“这是玉帝老儿私藏的万年仙酿,劲儿大,管够。” 斩仙台边,所有人都石化了。 这哪里是劫法场! 这分明是来送断头饭的! 眾仙紧绷的神经瞬间鬆弛下来,隨即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泼猴,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跪在斩仙台中央的陆凡,也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的猴脸,看著对方那双闪动著金色光芒的眼睛,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他没有矫情,也没有客气。 张开嘴,就著孙悟空的手,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仙酒。 辛辣的酒液入喉,如同一道火焰,瞬间点燃了他冰冷的四肢。 一股磅礴的仙力,在他丹田之中轰然炸开。 他坦然地接受了这份馈赠,脸上没有半分受宠若惊,只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平静。 “多谢大圣。” 第14章 孙悟空心动了 孙悟空看著他,將酒葫芦收回,自己也灌了一口,然后盘腿坐在了陆凡的对面。 “俺老孙,不喜欢欠人人情。”孙悟空用手背擦了擦嘴,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当年那顿饭,俺老孙没吃上。但你那份心意,俺老孙记下了。” “这杯酒,就为了你救过俺的猴子猴孙。” “还有你刚才在茶馆里说的那番话......”孙悟空挠了挠脸颊,金色的眼瞳里,有些复杂的情绪,“说得不错,很对俺老孙的胃口。” 陆凡闻言,笑了。 “我只是说了实话。”他看著孙悟空,眼神无比真诚,“从我记事起,大圣便是我追寻的背影。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学当年的您一样,活个快意恩仇,念头通达。” 孙悟空能感觉到。 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话语里的真诚,没有半分虚假与奉承。 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认同与崇拜。 “哈哈哈哈!” 孙悟空猛地爆发出了一阵畅快淋漓的大笑,笑声震得云海翻腾。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陆凡的肩膀,那力道,让陆凡身上的缚仙索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好!好小子!” “有你这句话,今天这顿酒,就没白喝!” 天风停了,云海凝滯。 各路神仙你看我,我看你,大家都没敢说什么。 这可是斗战胜佛。 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是那个敢把天捅个窟窿的主。 他今天摆明了就是要不按规矩来,谁敢上前去触这个霉头? 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李天王手按宝塔,眼皮低垂。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目光望向远处翻滚的云海,好像那里的风景比眼前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戏还要好看。 雷部眾將更是个个挺直了腰板,目不斜视,神情肃穆得如同看守南天门的石狮子。 他们都在用行动表明自己的態度: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大圣您请自便。 西方教那边,更是死一般的沉寂。 净念菩萨站在最前面,那张慈悲的麵皮紧紧绷著,肌肉微微抽动。 他身后的佛陀罗汉们,个个面沉如水,脑后的佛光都收敛了许多,生怕那光芒太过刺眼,会引起那只猴子的注意。 他们想开口呵斥,可话到了嘴边,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跟孙悟空讲规矩? 当年十万天兵天將,三十六员雷將,都没能跟他讲明白规矩。 如今,他成了斗战胜佛,论果位,论辈分,论世尊面前的体面,哪一样不比自己高? 上去理论,是自取其辱。 动手? 更是想都不要想。 净念菩萨只能等。 他双手合十,垂下眼帘,口中默念清心经文,压下心中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与屈辱。 他只能等这场荒唐的“断头饭”结束。 斩仙台中央,陆凡没有半分侷促。 他抓起那块还冒著热气的龙肝,狠狠咬了一大口,油脂和肉香瞬间在口中爆开。 他吃得满嘴流油,毫不顾忌形象。 接著,他又端起那碗凤髓,仰头一饮而尽,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最后,他拿起一只硕大的蟠桃,三两口便啃得只剩下桃核。 他吃得酣畅淋漓,仿佛吃的不是断头饭,而是庆功宴。 孙悟空就盘腿坐在他对面,也不说话,只是笑嘻嘻地看著,时不时自己也灌上一口酒。 一人一猴,在这肃杀的斩仙台上,硬是营造出了一股果山水帘洞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豪迈氛围。 终於,陆凡打了个饱嗝,將手中的桃核隨手一扔。 他看著孙悟空,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满足与释然。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酒肉染色的牙齿,“多谢大圣款待。我陆凡,这辈子值了。” 孙悟空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將剩下的酒菜一收。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出毛茸茸的手,在陆凡的肩膀上又重重地拍了两下。 那两下,拍得陆凡身形一晃,骨头都在作响。 然后,孙悟空化作一道金光,回到了哪吒与猪八戒的身旁。 他一回来,斩仙台上那股凝滯的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 眾仙不约而同地鬆了口气。 净念菩萨也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压抑著滔天的怒焰。 “猴哥,你......你这也太乱来了。”猪八戒凑了上来,肥胖的脸上满是后怕,他压低了声音,“万一惹恼了那边,捅到佛祖那里去,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 孙悟空瞥了他一眼,从耳朵里掏了掏,一脸的不在乎。 他转头看向陆凡的背影,忽然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呆子,真是可惜了。” 猪八戒一愣:“可惜什么?可惜那些龙肝凤髓被那小子一个人吃了?” “可惜俺老孙不是在果山,不是在五百年前,认识的这小子。”孙悟空的金睛里,流露出一股复杂的神采,“若是在当年,有这么一个对脾气的兄弟,俺老孙定要与他结拜!” 这话说得猪八戒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生怕被別人听了去。 哪吒听了,却是凤目一亮,手中的火尖枪都发出了兴奋的嗡鸣。 “等他转世吧。”孙悟空收回目光,有些意兴阑珊,“等他入了轮迴,俺老孙亲自去地府打个招呼,给他寻个好人家,点他一点仙缘。下一世,定要与他痛饮三百杯。” 说完,他不再理会猪八戒,转而看向哪吒。 “三太子,等会儿那帮禿驴肯定要揪著杀业不放,要判他个形神俱灭。” “玉帝老儿的意思,是让我们都来做个见证。到时候,你帮著说两句话,保他一个轮迴的机会。” “这还用你说?”哪吒一挺胸膛,莲甲錚錚作响,“这小子对我脾气,我保定了!” 孙悟空点了点头,目光又扫向不远处那几位一直默不作声的雷部天將。 为首的,是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闻仲。 这位截教出身的老牌大神,向来与天庭、西方教都保持著距离,只认天条,不认人情。 孙悟空冲他遥遥一抱拳。 闻仲面无表情的脸上,那第三只神眼微微开合了一下,算是回应。 孙悟空心中有数了。 他要保的,不是陆凡的命,而是他重入轮迴的资格。 杀孽是真,罪过是实,这一点无可辩驳。 但罪不至死,更不至形神俱灭。 他要的,就是一个折中的结果,一个能让各方都下得来台阶的结果。 他相信,在场的聪明人,都看得懂他的意思。 第15章 大圣的人情 猴子那双火眼金睛在人群里扫视,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白髮白须、慈眉善目的老神仙。 正是太白金星。 孙悟空身形一晃,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太白金星的身后。 “老倌儿。” 太白金星正捻著鬍鬚,看得入神,被这冷不丁的声音嚇得鬍子都揪下来两根。 他一回头,看到是孙悟空那张放大的猴脸,顿时抚著胸口,没好气地说道:“大圣,如今你也是佛了,怎地还学不会走路出点声响?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么嚇。” 孙悟空嘿嘿一笑,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老倌儿,这热闹好看么?” 太白金星眼角的余光瞟了瞟西方教那边铁青的脸色,压低了声音:“何止是好看,这几百年,就数今天这场戏最精彩。” “既然好看,那就不该让它这么快就收场,对不对?”孙悟空凑得更近了,金色的眼瞳里闪著精光,“那帮禿驴,仗著自己如今气运昌隆,都快把状告到玉帝的凌霄宝殿,变成他们自家的衙门了。今天敢借斩仙台杀一个散仙,明天是不是就敢借这斩仙台,来定我们天庭仙官的罪了?” 太白金星捻著鬍鬚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而过。 他知道,这猴子看著粗野,心里却比谁都明白。 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 天庭与西方教,明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一直在爭夺三界的话语权。 今天这事,往小了说,是惩治一个狂徒;往大了说,却是西方教对天庭司法权的一次试探与挑衅。 “大圣说笑了。”太白金星打了个哈哈,脸上依旧是那副和事佬的模样,“天规森严,自有法度。那陆凡杀孽深重,乃是事实,我等也不好公然违逆天条啊。” “俺老孙没让你违逆天条。”孙悟空哼了一声,“俺只是想说,天条里可没写,包庇杀人凶手的寺庙,就该被护著。也没写,一个为父母报仇的孝子,就活该形神俱灭。” “他有罪,罚他,废他修为,打他入轮迴受苦,俺老孙没意见。可要是想借著天庭的地盘,用天庭的刀,来扬佛门的威风,顺便把咱们天庭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孙悟空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冷笑了一声。 太白金星听懂了。 他捋了捋自己那两根被揪下来的鬍鬚,慢悠悠地开口:“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此事关乎天庭威严,断罚之时,確实需要审慎,审慎吶......” 他没有明確表態,但“审慎”两个字,已经足够了。 孙悟空咧嘴一笑,目的达成。 他又在人群里寻找起来。 这一次,他的目光越过了天庭的仙官,投向了西边那片宝光庄严的阵营。 在那群佛陀菩萨之中,有一个身材高大、手持降妖宝杖的罗汉。 他神情木訥,面带愁苦,看著斩仙台上的陆凡,眼神复杂,既有佛门弟子的不忍,又有对那份滔天杀业的惊惧。 正是沙悟净,如今的南无金身罗汉。 孙悟空径直走了过去。 沙悟净看到孙悟空,脸上那份愁苦之色更浓了。 他双手合十,躬身行礼:“大师兄。” 孙悟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將他从佛陀的队列里拖了出来,拉到一旁。 “沙师弟,你如今做了金身罗汉,倒是威风。怎么,见了师兄,倒生分起来了?” “大师兄说笑了,悟净不敢。”沙悟净低著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孙悟空冷笑一声,指著斩仙台上的陆凡,“那小子,你也都看见了。你怎么看?” 沙悟净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他爹娘惨死,他报仇,天经地义!反倒是那些寺庙里的,包庇凶手在先,还要將人赶尽杀绝,又是哪门子的道理?”孙悟空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火气,“师父教咱们的慈悲,是这么用的吗?是看著好人被冤,恶人得道吗?” “大师兄!”沙悟悟净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痛苦与挣扎,“他......他杀孽太重了!西牛贺洲血流成河,数千同门丧命於他手,这......这已是入了魔障,回头无岸了!” “狗屁的回头是岸!”孙悟空一拳砸在旁边的玉石栏杆上,震得栏杆嗡嗡作响,“岸上都是一群要杀他的仇人,你让他回哪个岸?回去引颈受戮吗?!” “俺老孙不跟你辩经,俺就问你一句话。”孙悟空死死盯著他,“当年在流沙河,你吃人无数,比他杀的只多不少。后来师父收了你,可曾让你为那些被你吃掉的人偿命?” 沙悟净的身体剧烈地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我师兄弟一场,同走过十万八千里路,同拜过一个师父。今天,这小子俺老孙保了。等会儿,你自己掂量。” 孙悟空说完,鬆开了手,转身就走。 沙悟净立在原地,呆了好久。 最终,他只能无奈地嘆了口气。 回到自己位置的孙悟空目光一转,心中又有了计较。 他知道,要说服那帮固执的禿驴,光靠打打杀杀,或是讲些歪理,终究是下乘。 李靖、哪吒这些人,能给的是人情上的支持,但撼动不了佛门的根基。 想要从道理上彻底压住净念菩萨,让他无话可说,还得请一尊真正的大佛出山。 他抬手,从脑后不著痕跡地拔下一根救命毫毛,含在唇边,轻轻一吹。 那毫毛迎风一晃,便化作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无论是金甲、神情,还是火眼金睛里那份桀驁,都与本尊別无二致。 这分身得了本尊的意念,没有惊动任何人,身形一矮,便化作一道几不可见的流光,悄无声息地遁入了云海之中。 穿云破雾,天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分身的念头,便是孙悟空的念头。 他心里盘算著,师父如今是旃檀功德佛,果位尊崇,在西天说得上话。 平日里,他老人家最不喜掺和这些爭斗之事,只爱寻个清净地方,念经参禪,逍遥自在。 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迂腐和慈悲,怕是一万年也变不了。 风在耳边呼啸,下方的景物从模糊的色块变得清晰。 山川、河流、城郭,在眼中飞速掠过。 金光没有在任何名山大川、宝剎禪院停留。 它最终落在了南赡部洲,一处凡人城镇之外。 甫一落地,一股混杂著腐败、草药与绝望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眼前的城镇,城门大开,却不见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街道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野狗在翻检著垃圾,门窗紧闭的人家,不时传出压抑的咳嗽声与哭泣声。 城墙上贴著官府的告示,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字跡模糊,但“瘟疫”二字,触目惊心。 这里是一座死城。 第16章 旃檀功德佛 分身迈步走入城中。 他的火眼金睛,能看透这满城盘踞的死气与病气。 他循著那股绝望气息最浓郁的方向走去。 城中心的一片空地上,搭建了许多简陋的棚屋,这里是集中收治病人的地方。 呻吟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如同人间地狱。 然而,就在这片地狱的中央,却有一处异常洁净安寧的所在。 分身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人身著一袭最朴素的月白色僧袍,赤著双足,立於眾多病患之间。 他身上没有任何佛光流转,也没有任何宝相庄严的法相显现。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最寻常的苦行僧。 可他所站立之处,三尺之內,一切污秽之气尽皆消散。 那些被病痛折磨得面目狰狞的凡人,只要靠近他,脸上的痛苦就会舒缓许多。 他正蹲下身,用一块乾净的布,轻轻擦拭著一个高烧不止、说胡话的孩童的额头。 他便是旃檀功德佛。 他没有选择在灵山享受万世供奉,而是行走在人间最苦、最污秽的地方,用自己的方式,践行著他的佛法。 “师父。” 分身开口,声音有些乾涩。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这一声“师父”,他已经快百年没有叫出口了。 那僧人擦拭孩童额头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將孩童额上的汗珠拭去,又將一缕平和的佛力渡入其体內,稳住了他孱弱的生机,这才缓缓站起身,转了过来。 “悟空,你来了。” 唐三藏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俺老孙从天庭斩仙台而来。”分身没有绕弯子,直接说明来意,“那里有个要被斩的散仙,叫陆凡。这小子,跟俺老孙有点渊源。” 他三言两语,將陆凡的家仇、復仇,以及与自己的种种离奇因果,都说了一遍。 “......那小子骨头硬得很,跟俺老孙当年一个德性。他杀业是重,可起因却不在他。那帮人,揪著他不放,非要判他个形神俱灭。” “俺老孙看著不痛快,想保他一个轮迴的机会。可俺是佛门中人,又是他那档子事的由头,不好当面跟那帮禿......跟那帮菩萨罗汉们撕破脸。这事,还得请师父你出面,说几句公道话。” 唐三藏静静地听著。 他的目光越过分身的肩膀,看向那些在病痛中挣扎的凡人,轻轻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悟空,你可知,他为何会杀那么多人?” 分身一愣:“自然是为了报仇,为了心中那口恶气。” “是,也不是。”唐三藏摇了摇头,“仇恨是因,杀戮是果。可从因到果,其间还隔著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是苦。”唐三藏的声音很轻,“他父母惨死,是他的苦。他流落街头,是他的苦。他求仙问道而不得,是他的苦。正是这些无人渡化的苦,才让仇恨的种子,长成了滔天的杀业。” “他以为反抗,能解脱他的苦。殊不知,用杀戮去填补苦难,只会造就更大的苦难,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是那数千被他所杀之人的。” 分身挠了挠脸颊,这些大道理,他听得头疼。 “师父,俺老孙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俺只知道,那小子没做错。换做是俺,只会比他杀得更多,闹得更凶!” 唐三藏看著他,慈悲地笑了笑。 “悟空,你已是斗战胜佛,不可再说这般意气之言。” “为师知道,你心中有不平。此事,確有不妥之处。一味讲放下,却不问缘由,是为霸道。只知度化,却不明疾苦,是为空谈。” 听到这话,分身的眼睛亮了起来。 “师父,你既明白,就更该去为那小子说句话!你是世尊亲封的旃檀功德佛,你的话,比俺老孙有分量!” 第17章 看不见了 这五个字清晰地映在水镜之上,也映入了三界神佛的眼中。 一瞬间的寂静。 “灵台方寸山?” “这是何处?三界之中,有这座仙山吗?” “从未听闻。莫不是哪位避世不出的上古仙人所居之地?” 天庭的仙官们交头接耳,脸上都写满了困惑。 他们搜遍了脑海中所有关於三界地理的记载,也找不到任何与这座山有关的信息。 净念菩萨也皱起了眉头。 他对自己的博闻强识一向很有信心,可“灵台方寸山”这五个字,他同样是闻所未闻。 就在这片茫然的议论声中,孙悟空的心,却毫无徵兆地“咯噔”一下,猛地沉了下去。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在那一瞬间尽数凝固。 那双金色的眼瞳,死死地盯著水镜中的那座山,瞳孔猛缩。 灵台方寸山...... 斜月三星洞...... 菩提...... 那个名字,那个身影,是他一生中最大、最深的秘密。 是他神通的起点,也是他被逐出师门的永恆之痛。 师父当年曾严令告诫,不许他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名號,否则便將他贬到九幽之处,永世不得翻身。 他谨记师父的教诲,这数百年来,无论是大闹天宫,还是西行取经,他从未向任何人,包括他最亲近的师父唐僧,透露过自己真正的师承来歷。 本书首发 看书就来 101 看书网,??????????????????.??????超靠谱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可现在...... 这业报水镜,怎么会照出这个地方? 难道说...... 不! 这不可能! “猴子,你怎么了?” 哪吒第一个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从未见过孙悟空露出这般失態的神情。 孙悟空没有回答,他只是死死地盯著光幕,连呼吸都忘了。 画面中,陆凡也感受到了此山的不凡,他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带著朝圣般的虔诚,迈步向山上走去。 水镜的视角,紧紧跟隨著他。 他走到了山顶。 一座古朴的洞府,静静地坐落在那里,洞口青松翠柏,瑞气氤氳。 陆凡的目光,落在了洞府的上方。 那里,同样刻著一行字。 斜月三星洞! “斜月三星......这是何意?是某种道號,还是暗语?”太白金星捻著鬍鬚,眉头紧锁,他感觉自己似乎在某本极古老的典籍上见过类似的描述,却一时想不起来。 可孙悟空,却再也无法维持镇定了。 斜月,是一个“心”字的起笔。 三星,是“心”字上的三点。 这五个字,合起来就是一个“心”字。 灵台方寸,亦是“心”。 这是他师父菩提老祖的道场! 是他学艺七年,脱胎换骨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失態了。 可他控制不住。 那是他生命中最敬畏、最感恩,也最亏欠的人。 ...... 光幕里,陆凡在洞府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了那片幽深的黑暗之中。 所有神佛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著看清那洞府之中,究竟是何方神圣。 在场的眾仙,特別是那些身居高位的天庭神將、上古仙官,大多都是从封神之战那场惊天动地的杀劫中走过来的。 那场大战,不仅是王朝更迭,更是三界权力格局的一次彻底洗牌。 道、佛、天庭、人间的因果,被重新梳理。 谁上了封神榜,谁肉身成圣,谁归隱山林,谁入了西方教,都成了一笔明帐。 可以说,自封神之后,三界之內,凡是有些道行、有些名號的强者,基本都有数。 无论是像镇元子那样占据一方福地、与世同君的大仙,还是那些避世不出、不问三界纷爭的老怪物,其名號与道场,高层神仙们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凭空冒出来一个“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一个他们从未听闻过,却能教出仙人的道场,这本身就是一件足以引起警惕的大事。 还有一点,是陆凡修成仙道的时间。 一开始,他们看这陆凡一路行来,从少年到青年,只觉得时间漫长。 可当业报水镜將他的人生轨跡完整地串联起来时,眾仙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小子为了寻找仙缘,为了报仇,在凡尘俗世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 他作为一个凡人,流浪、乞討、习武、寻访,这些时间,对於修行来说,都是被浪费掉的。 他真正开始修仙,是从踏上那座“灵台方寸山”才开始的。 而从他拜师到成仙回去报仇,满打满算,也不过短短数载光阴! 数年,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凡人,修成地仙! 这个速度,在如今这个时代,有点匪夷所思了! 自封神大战后,天地灵气日渐稀薄,凡间想要出一位飞升的仙人,比登天还难。 成千上万的修行者,穷尽一生,能修到元神出窍便已是祖上积德,万中无一的天纵之才了。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成就仙道的,也大多是靠著天大的奇遇,比如误食了上古遗留的仙丹,或是继承了某个陨落大能的洞府与衣钵。 靠著师父一板一眼教导,就能在短短数年內速成仙道的,他们已经数千年没有见过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个陆凡自身的天赋固然是万年罕见的奇才,可他背后那位师父,其教导弟子的手段,更是通天彻地,恐怖到了极点! 能在如今这个末法时代,点石成金般地造就一位仙人,这位隱世高人的道行,究竟高到了何种地步? 然而,就在陆凡的身影消失在洞口黑暗中的那一剎那。 “滋啦——” 业报水镜的画面,猛地一颤。 那清晰的洞口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隨即化作一片混沌的、毫无意义的流光。 画面,没了。 “???” 净念菩萨正伸长了脖子,眼看就要见证最终的真相,却只看到了一片空白。 他愣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到错愕,再到难以置信的愤怒。 “怎么回事?!” 他猛地转向阎王,厉声喝问,“为何停了?快给本座继续照下去!” 阎王此刻比他还懵。 他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匯成小溪,顺著脸颊往下淌。 “菩萨!菩萨息怒!” 他双手都在哆嗦,手忙脚乱地对著业报水镜打出数十道法诀,口中念念有词,试图重新连接上陆凡的记忆。 可那水镜,就像一台坏掉的留影石,除了闪烁的杂乱光芒,什么也显示不出来。 “小王......小王也不知道啊!”阎王带著哭腔,都快给净念菩萨跪下了,“这业报水镜,乃是地府至宝,与天道因果相连,能照见一切生灵的前尘往事,从未......从未出过此等状况啊!” 第18章 陆凡的师傅到底是谁? 阎王急得满头大汗,拼命地解释著:“按理说,只要是宿主亲身经歷之事,在他的记忆与因果中留下了痕跡,水镜就一定能照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快说!”净念菩萨不耐烦地催促道。 阎王咽了口唾沫,用一种近乎梦囈的、不確定的语气猜测道:“除非,那洞府之中的存在,其道行已经高深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他不仅能斩断自身的因果,不沾天道,甚至能將所有进入他道场之人的这段记忆,都从天道因果的长河中抹去!” “这......”阎王自己都被自己的猜测嚇到了,声音都在发颤,“这是圣人......是圣人才有的通天手段啊!” “荒谬!” 净念菩萨根本不信阎王的鬼话,他厉声打断了阎王的猜测。 “圣人?三界之中,圣人早已不问世事,避世不出,又岂会屈尊降贵,去教导一个凡人?我看,分明是你这业报水镜出了问题,或是你学艺不精,法力不济!” 他一口咬定,是阎王和他那破镜子不行。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又一桩离奇的巧合。 那洞府的主人,或许是某位精通阵法禁制的上古大能,用特殊的手段遮蔽了天机,使得业报水镜无法窥探。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计不成,他还有后手。 净念菩萨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转向天庭眾仙,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诸位仙友,稍安勿躁。地府至宝,或许也有失灵之时。此事关乎重大,为证清白,小僧需去地府一行,请一位大能前来相助。” 说完,他不再理会面如土色的阎王,僧袍一甩,周身佛光大盛,竟是直接撕裂空间,化作一道金虹,朝著幽冥地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这一走,斩仙台上那股紧绷的气氛,顿时鬆懈下来。 天庭的仙官们,终於可以不再掩饰,光明正大地开始议论。 “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究竟是何方神圣的道场?竟能让业报水镜都失效?” “能屏蔽天道因果,这等手段,绝非寻常大罗金仙可为。我猜,必是一位隱世不出的准圣大能!” “准圣大能?”另一位仙官摇头,“三界之中,有名有姓的准圣就那么几位。镇元大仙的五庄观在西牛贺洲,北冥鯤鹏的妖师宫沉於北海之眼,血海冥河老祖更不可能来东胜神洲开闢道场。这范围,其实很小啊。”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浑浊的老眼中精光闪动,他沉吟道:“昔年封神之战前,三界之中,確有不少逍遥於天地之外的散仙大能,不属阐截,不入西方,不听天庭號令。只是封神一役后,死的死,伤的伤,归隱的归隱,大多都已销声匿跡。莫非,这位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的猜测,全都围绕著那些传说中的上古大能。 没人將这座神秘的洞府,与那个正站在他们中间,抓耳挠腮的猴子联繫起来。 因为这根本不合逻辑。 孙悟空的师父是谁? 这是三界最大的谜案之一。 然而,身处议论中心的孙悟空,此刻却心乱如麻。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 他有点心虚。 陆凡那小子,不会真的拜师成功了吧? 如果......如果他真的成了师父的弟子,那他陆凡,就是自己的师弟!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孙悟空的心臟就猛地一抽。 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同门之谊,手足之情。 那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帮著求个情那么简单了。 那是责任。 是无论如何,都必须將他从这斩仙台上完整地救下来的责任! 哪怕是为此与整个西方教翻脸,甚至再闹一次天宫,他也在所不惜! 师父將他逐出师门,恩情已断。 但他孙悟空,不能不认这份同门的香火情! 可是......师父真的还在吗? 孙悟空的心头,又涌上一股巨大的怀疑与失落。 他记得很清楚。 当年西行取经路上,走投无路之下,曾动过回灵台方寸山求助的念头。 他驾著筋斗云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海域,找到了那座熟悉的仙山。 可山上,早已是人去楼空。 洞府紧闭,藤蔓丛生,哪里还有半分仙家气象? 他守在洞口三天三夜,连一声鸟鸣都未曾听见。 师父,是真的走了。 走得乾乾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跡。 他是不是真的还在这三界之中,孙悟空自己都不知道。 那陆凡进去的,又会是什么? 是师父留下的幻象? 还是某个后来占据此地的妖魔? 孙悟空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衝进那水镜里,一探究竟。 就在这焦灼的等待中,下方的云海猛地翻滚起来。 一道浓郁的佛光,裹挟著无边的阴气,衝破云层,重新回到了斩仙台上。 金光散去,现出净念菩萨的身影。 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身披袈裟,面容慈悲,脑后佛光普照的菩萨。 正是地藏王菩萨。 而在地藏王菩萨的身后,跟著一头模样奇特的异兽。 那异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形態古怪,却自有一股威严之气。 它趴在地藏王菩萨的脚边,眼神温顺,正是地府之中,能辨明三界万物真偽的神兽。 諦听! “諦听!” 天庭眾仙见到这头神兽,都是精神一振。 “地藏王菩萨竟然把諦听都带来了!” “这下好了!諦听能听三界六道一切之声,辨善恶,识真假!那洞府中究竟是何方神圣,一听便知!” “是啊,任他有通天的禁制手段,也瞒不过諦听的神通!” 净念菩萨的脸上,重新掛上了稳操胜券的冷笑。 他伸手一指跪在那里的陆凡,对地藏王菩萨说道:“有劳菩萨,请神兽出手,辨此獠师承来歷,究竟是正是邪!” 地藏王菩萨面带悲悯,宣了一声佛號:“阿弥陀佛。” 他低下头,对脚边的諦听温和地说道:“去吧。” 諦听得了主人的命令,站起身,迈著沉稳的步子,走到了斩仙台的中央。 它没有去看陆凡,而是將那只巨大的耳朵,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白玉地面上。 一瞬间,无形的声波以它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这神通,能越过时空的阻隔,直接聆听因果长河中,那段被遮蔽的“声音”。 所有神佛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最终的宣判。 孙悟空的一颗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一息。 两息。 三息。 ...... 第19章 諦听都看不出的跟脚 諦听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双温顺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困惑的神色。 十息之后。 諦听缓缓地抬起了头。 它看了一眼地藏王菩萨,然后,在三界神佛惊愕的注视下,轻轻地、无奈地...... 摇了摇头。 然后,它又把耳朵贴了上去,不信邪,要再试一次。 这一次,它趴的时间更久。 整个神兽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諦听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踉蹌著向后退了几步,看向地藏王菩萨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茫然。 它再次,重重地摇了摇头。 全场,死寂。 如果说刚才业报水镜失灵,还可以归结为法宝出了问题。 那现在,连諦听都辨不出真偽...... “怎么......怎么会这样?” 净念菩萨脸上的冷笑凝固了。 他指著諦听,声音都有些变调,“諦听神兽,无所不听,无所不闻,怎么会......” 地藏王菩萨轻轻嘆了口气,他走上前,安抚地摸了摸諦听的头。 “諦听告诉我,它听不到。” “不是被禁制阻隔,也不是被天机蒙蔽。而是那段因果,那段声音,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於这三界六道之中。” “这......这不可能......” 净念菩萨面无人色,踉蹌著后退了一步,嘴里喃喃自语。 天庭的仙官们,更是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他们交换著惊骇的眼神,窃窃私语声匯成了一片嗡鸣。 “连諦听都听不出来......这三界之中,何时出了这等人物?” “遮蔽天机,抹除因果......我只在古籍中见过对圣人手段的描述,可圣人早已不问世事......” “莫非是某种失传已久的上古至宝?比如那混沌钟,或是太极图?” “不可能!那些先天至宝皆有其主,若有异动,三界大能岂会不知?我看,这更像是人为的手段。当年那六耳獼猴,不也仗著神通,瞒过了漫天神佛?” “不对吧?那六耳獼猴神通广大,能瞒过漫天神佛,却唯独瞒不过諦听。如今这个,竟是连諦听都能瞒过......” “三界之大,无奇不有。昔年混沌初开,亦有不少先天灵宝,能遮蔽因果,混淆天机。这陆凡的师尊,想必是得了类似的机缘,或是其道场本身便是一件能隔绝內外因果的至宝。倒也……倒也说得通。” “没错,说不定是上古大能遗留的法宝所化,自成一界,天道难侵。” 而在神佛之中,孙悟空的心,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他听著周围的议论,听著那些对“圣人手段”、“上古至宝”的猜测,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盘旋。 是师父。 一定是他老人家! 只有他,才有这般通天彻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大神通! 可是...... 要不找陆凡问问? 不行! 他怕。 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泄露那个他守护了数百年的秘密。 就在这片凝固的僵局中,地藏王菩萨动了。 他对著眾仙微微合十一礼,声音仍然是那般慈悲平和。 “诸位,諦听已尽力。此间事了,贫僧也该回地府了。” 他转向跪在那里的陆凡,悲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此子杀业虽重,然其心未泯。若他日魂归地府,贫僧愿亲自为其诵经,渡他轮迴,洗去他一身戾气。” 说完,他便带著諦听,化作一道佛光,消失在云海之中。 地藏王走了。 他走得乾脆利落,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和一个让净念菩萨几乎吐血的承诺。 渡他轮迴? 净念菩萨要的,是形神俱灭! 是永世不得超生! 净念菩萨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慈悲的麵皮,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 佛祖將这个任务交给他,本是一桩天大的美差。 一个毫无根基的散仙,毁了几座庙宇,杀了一些不成器的弟子。 这种事,在佛门大兴的背景下,正是杀鸡儆猴、彰显佛法威严的最好机会。 办好了,他净念菩萨在灵山的地位便能水涨船高,日后证得佛陀果位,都指日可待。 谁能想到,这只唾手可得的鸡,竟然是一只浑身长满了钢针的刺蝟! 先是牵扯出孙悟空那段尘封的往事,让这位煞星当场发飆,搅得他下不来台。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连諦听都辨不出根脚的神秘师父! 事情的发展,早已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灵山之上,有无数双眼睛正注视著这里。 他不能输。 输了,丟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是整个西方教的脸。 不行!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阎王。 “既然看不见,那咱们就听听!用法力,强行灌注!本座就不信,这业报水镜,连一点声音都传不出来!” 这是他最后的办法了。 既然无法窥探到洞府主人的真身,那就退而求其次,只听陆凡自己的经歷,听听他是如何拜师的! 阎王不敢违逆,只能硬著头皮,將自己所剩不多的法力,尽数灌入那面巨大的水镜之中。 水镜光华大放,那些混乱的流光渐渐平息,画面还是一片空白,但一些细微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开始从镜面中渗透出来。 “呼......呼......” 那是风声,还有陆凡沉重的脚步声。 然后,是一个年轻而坚定的声音,在空旷的洞府中迴响。 “晚辈陆凡,自南赡部洲而来,跋涉十万里,诚心叩见仙长!恳请仙长开恩,收我为徒,传我大道!” 有了! 有声音了! 斩仙台上的神佛们,也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苍老、淡漠,不含人间烟火的声音,终於响了起来。 “你回去吧。” “此地,三百年前,便已不再收徒了。” 仅仅一句话,便让斩仙台边孙悟空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是他! 是师父的声音! 虽然过去了数百年,但这声音,早已刻进了他的魂魄深处,永世难忘! 师父......他真的还在! 孙悟空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光幕之中,陆凡听了这话,却没有丝毫退意。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与坚硬的石地碰撞。 “砰!” 一声闷响,清晰地传入眾仙耳中。 “仙长!晚辈知道自己资质愚钝,根骨不佳!但晚辈向道之心,坚如磐石!晚辈不求长生,不求逍遥!只求学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去斩尽世间不平事,去杀尽天下害人虫!” 第20章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心洞关门弟子 洞府中,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点探究的意味。 “为復仇而来?” “是!”陆凡回答得斩钉截铁。 “以杀止杀,只会让你墮入无边业障,永无解脱之日。你心中之恨,如同毒火,烧人伤己。你可知,你所求的道,非是仙道,而是魔道。” “仙又如何?魔又如何?”陆凡抬起头,眼中燃烧著不屈的火焰,“若仙道便是眼睁睁看著亲人惨死而无能为力,若仙道便是对世间罪恶视而不见,那这仙,我不修也罢!” “晚辈只知,杀我父母者,我必杀之!包庇凶手者,我必灭其满门!此乃天理循环,公道人心!若天不予我公道,我便自己去取!这,就是我的道!” 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聵。 洞府內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孙悟空的一颗心,也跟著揪了起来。 他怕,他怕师父真的会拒绝。 他太了解师父的脾性了。 清静无为,不沾因果。 陆凡这般身负血海深仇、执念深重的弟子,正是师父最不喜的类型。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再无转机之时,那苍老的声音,终於再次响起。 “罢了......罢了。” “你之心性,刚烈至此,已成定局。是缘,是劫,皆是天数。” “三百年前,我便已斩断尘缘,不问世事。今日你既能寻到此地,便是你我之间,还有最后未了的因果。” “也罢。你,我便收下了。”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门下,最后一个弟子。” “也就是我灵台方寸山,斜月三心洞的关门弟子。” “你,且上前来。” 水镜中,传来了陆凡那欣喜若狂的叩谢声。 “弟子陆凡,拜见师尊!” “贫道座下,不讲究这些繁文縟节。”老者的声音传来,“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这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关门弟子。贫道会传你道法,授你神通,助你报仇雪恨,念头通达。” “只是,你要记住。” 老者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道法是利器,可以救人,亦可以杀人。如何使用,全在你一心。將来你学成下山,搅出任何祸端,闯下任何因果,都与我这方寸山再无干係。届时,不许你对任何人,提起贫道的名號,也不许你说出此地分毫。你,可能做到?” “弟子谨遵师命!” “好,你起来吧。隨我来。” 声音,到此为止。 业报水镜上的光芒黯淡下去,重新变回了一面平平无奇的古朴铜镜,从空中坠落,被阎王手忙脚乱地接在怀里。 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神佛都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关门弟子?” “那老神仙......竟真的收下了他?” “而且听那话里的意思,竟是默许他学成之后,去报仇雪恨?” “这......这是哪家的道统?教人杀伐,助人復仇?这与魔道何异?”一位恪守天规的老仙官皱起了眉头,满脸的不认同。 “话不能这么说!”旁边一位雷部神將立刻反驳,他的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这份气魄,何等快意!这才是真性情,真大道!” “没错!想我辈修士,逆天而行,求的不就是一个念头通达?若连血海深仇都要放下,那还修的什么仙,问的什么道?不如回家抱老婆孩子去!” “说得好!这等护短又霸气的师尊,我怎么就没遇上!要是拜入此等门下,谁敢欺我,我师父怕是第一个就打上他家山门了!” 神將们大多性情刚猛,快意恩仇,对这位神秘师尊的行事风格,竟是打心底里感到钦佩与嚮往。 哪吒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瞬间点化的神像。 那双总是燃烧著火焰的凤目,此刻却是一种深沉的、混杂著追忆与狂热的光。 他握著火尖枪的手,有些颤抖。 那杆陪伴他歷经无数杀伐的神兵,竟在微微颤抖,发出了低沉的、兴奋的嗡鸣。 他身后的混天綾,不再是缓缓飘动,而是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无风自动,捲起一圈圈赤红色的烈焰漩涡。 哪吒的眼前,不再是云海之上的斩仙台。 是陈塘关。 是那片被自己的血染红的东海。 是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之后,那无边的黑暗与孤寂。 他以为自己就此魂飞魄散,带著无尽的怨恨与不甘。 可他等来的,是另一道声音。 那声音,同样来自一个古老的洞府。 乾元山,金光洞! 他的师尊,太乙真人,將他的一缕残魂聚拢,用仙池中的碧藕为他重塑了莲化身。 当他从莲叶上重新睁开眼睛,看到师尊的那一刻,他问的不是自己为何復生,而是那份血仇。 他的师尊是怎么回答他的? 是让他放下吗? 是劝他慈悲吗? 不。 他的师尊,脸上是快意的笑容,將一桿崭新的火尖枪,一对呼啸的风火轮,放在了他的面前。 “痴儿,你父李靖,毁你行宫,断你香火,此乃断你生路之仇!他既不仁,你何须有义?” “去吧!去寻他!为师给你这身莲化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给你这神兵法宝,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去討回你的公道!出了任何事,自有为师替你担著!” 后来呢? 东海龙王告上天,师父亲自去理论。 石磯娘娘要为弟子报仇,师父二话不说,直接用九龙神火罩將其烧回原形。 阐教护短,是出了名的。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师父打不过,还有师伯。 师伯打不过,还有师祖元始天尊。 他们阐教的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粗暴。 这三界之中,有一种道理,叫护短。 有一种道统,便是我阐教这般,只认亲疏,不问对错。 帮亲不帮理,这就是玉虚的传承! 那一刻,师尊的身影,与水镜中那个苍老的声音,在此刻,在跨越了千百年的时空后,完美地重叠在了一起。 这才是师尊! 这才是真正的传道受业! 道法是什么? 神通是什么? 是利器! 是让你不被这天地欺辱,不被那所谓的规矩束缚的利器! 若天地不公,便打碎这天地! 若规矩无情,便踏平这规矩! 至於善恶,至於因果,那都是胜利者书写的东西! 哪吒的目光,缓缓扫过对面那群脸色铁青的佛陀菩萨。 放下? 慈悲? 何其可笑! 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手按宝塔、面色凝重的父亲,李靖。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驾著风火轮,提著火尖枪,追杀得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场景。 若不是燃灯道人最后以玲瓏宝塔强行镇压,他与那所谓的“父亲”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一股滚烫的热血,从他莲藕塑成的心臟中,猛地衝上了头顶。 他懂了。 他真的懂了陆凡。 这世上,总有些仇,是不能不报的! 总有些道,是必须用鲜血来践行的! 第21章 不再是一个人了 孙悟空整个猴都定住了。 金甲下的身躯,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如石。 那双看遍了三界风云变幻的火眼金睛,第一次失去了焦点。 周遭的一切,无论是天庭眾仙的惊愕议论,还是西方教眾的冰冷敌意,都在这一刻尽数褪色、消散,化作了毫无意义的背景。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声音。 师父...... 是师父...... 孙悟空的心臟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五百年的五行山,十四年的西行路,百余年的佛陀尊位。 他以为自己早就將那段记忆,连同那个名字,一同埋葬在了时光的尘埃里。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一尊无悲无喜、四大皆空的斗战胜佛。 可他错了。 当这个声音响起的剎那,他还是那个在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里,战战兢兢地跪在蒲团上,聆听大道真言的小小石猴。 他想起了师父教他七十二变时的耐心,想起了师父传他筋斗云时的提点,也想起了最后被逐出师门时,师父那决绝又不忍的眼神。 数百年来,他午夜梦回,不是没有动过回去看一眼的念头。 他也真的回去过,可看到的,只是人去楼空,蛛网尘封。 他以为师父早已远游混沌,与这三界再无瓜葛。 那份失落,曾让他这颗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心,都空洞了许久。 可他还在! 师父他,真的还在!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他冰冷的石心里涌出,瞬间冲红了他的眼眶。 他想放声大笑,又想號啕大哭。 他想立刻驾起筋斗云,冲回方寸山,跪在洞府前,哪怕只是再听一句训斥也好。 可他不能。 他是斗战胜佛,他更是那个被逐出师门的、不肖的逆徒。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另一件事! 师弟? 关门弟子? 陆凡......是俺老孙的师弟?! 这个念头,轰然照亮了他脑海中所有混乱的思绪。 之前的一切,瞬间都有了答案。 难怪这小子骨头那么硬,性子那么倔,原来根子上,就和俺老孙是一家人! 一瞬间,孙悟空看向斩仙台上那个跪著的身影,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看待一个有趣、值得同情的后辈。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不容置喙的归属感。 我们是同门。 我们出自同一个地方,拜的是同一个师父。 我们,是一家人。 那么,之前的一切,便不是什么需要偿还的“人情”,也不是什么需要权衡的“求情”。 而是责任。 是天经地义的、不容推卸的、身为师兄的责任! 谁敢动俺老孙的师弟,就是不行! 想到刚才听到的陆凡拜师时熟悉的嘱託,如出一辙的警告,让孙悟空咧了咧嘴,一抹复杂而瞭然的笑意,在他嘴角绽开。 他懂。 他太懂了。 师父的性子,便是如此。 他可以传你通天彻地的本事,却绝不愿沾染半分世俗的因果。 这是一种考验,也是一种保护。 更是他们师兄弟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共同背负的秘密。 从今往后,他孙悟空在这三界之中,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有了一个师弟。 一个同样背负著这个秘密,同样不能將师门名號宣之於口的师弟。 这份孤寂的荣耀,终於有人可以分享了。 而另一边。 净念菩萨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 好! 好得很! 极致的愤怒过后,一股狂喜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终於抓到对方的痛脚了! 这便是铁证! 陆凡不是天性本恶,而是受了邪魔的教唆! 他向前一步,重新夺回了场上的主动权。 “诸位!” 净念菩萨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震散了所有的嘈杂。 他指著跪在那里,神情平静的陆凡,脸上重新掛上了那种悲天悯人的慈悲,声音里却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意味。 “诸位也都听见了!” “真相大白!此獠陆凡,其师承根本,便是邪魔外道!其师尊,更是一个传授杀伐之术,蛊惑人心,顛倒黑白,纵容弟子行凶作恶的妖邪!” “何为仙道?仙道是清静无为,是逍遥自在,是造福三界!何曾听闻有仙家,会教唆弟子以杀证道,以恨求真?” “此等歪理邪说,与魔何异?!” “此獠之所以毁我寺庙,杀我僧侣,並非为了什么狗屁公道!而是因为他所学的道,从根本上,就是与我佛门慈悲背道而驰的魔道!他见我佛门清净,便心生嫉恨;闻我佛法昌隆,便要出手破坏!此乃道统之爭,是正邪之辩!” 他越说越是激昂,脑后佛光大盛,化身为了正义的审判者。 “我佛门弟子,死於他手,是为降魔,死得其所!他陆凡拜入邪魔门下,学一身魔功,犯下滔天杀业,罪证確凿!今日,我等若不能在此將其形神俱灭,便是对三界正道的辜负!便是对万千生灵的不负责任!” “此等妖邪师门,教出此等妖邪弟子,其罪当诛,其心可鄙!当为三界所不容!” 他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慷慨激昂。 將一场私人恩怨,直接上升到了正邪之爭、道统之辩的高度。 这一下,天庭眾仙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毕竟,教人復仇,鼓励杀伐,这无论如何,都与“仙”字所代表的超然与祥和相悖,说成“邪魔外道”,虽然有些过火,却也並非全无道理。 净念菩萨看著场上再次被他扭转过来的气氛,心中无比畅快。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所有人知道,与佛门为敌,便是与正道为敌!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等此事了结,便上奏佛祖,请求派下大能,去寻那劳什子的“灵台方寸山”,將那妖邪的道场,连根拔起,彻底净化,以绝后患! 就在他志得意满,准备请求玉帝降下旨意,行刑斩人之时。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一股让他从佛心深处,都感到战慄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顺著那股寒意的来源望去。 正对上了孙悟空的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不再有半分平时的戏謔与玩世不恭。 那双金色的眼瞳,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血色旋涡。 如同混沌未开之前的虚无,如同万物灭绝之后的冰冷。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净念菩萨的心臟,猛地一停。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纯粹的、不加掩饰的、凝如实质的杀意,抵在了他的眉心。 那杀意是如此的强烈,让他周身的护体佛光都开始剧烈地波动,几乎要被冻结、碾碎。 他身后的佛陀罗汉们,也察觉到了这股恐怖的气息,一个个如临大敌,佛光暴涨,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孙悟空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没有说话,没有动作。 可他周围的空气,却在扭曲,在哀鸣。 他脚下的白玉地面,那些之前被他气机震出的裂纹,正在无声地扩大、加深。 净念菩萨的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 为什么? 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巨大的疑问。 为什么?! 这猴子疯了吗?! 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指责那个来歷不明的妖邪师尊,是在痛斥陆凡这个杀人狂徒。 句句在理,字字诛心。 自己甚至还捧了他孙悟空一把,將他树立为“浪子回头”的典范,与陆凡这个“东施效顰”的魔头划清界限。 他已经给足了这猴子面子! 可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这只猴子,他想杀了自己! 不,不对! 他不是想。 他是真的会动手! 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当著三界神佛的面,他真的会一棒子打碎自己的脑袋! 净念菩萨毫不怀疑这一点。 第22章 给猴子哄成胚胎了 但孙悟空最终还是没有直接动手。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並非是因为他成了佛,学会了忍耐。 他的怒火,早已烧断了佛性,只剩下那颗桀驁不驯的妖心。 也不是因为他怕了。 他是妖的时候,是美猴王。 上了天做了官,他是齐天大圣。 哪怕成了佛,他也是斗战胜佛。 在孙悟空的心里,就没有“怕”这个字。 他之所以没有一棒子將净念菩萨的头颅敲碎,只因在此之前,他已做了一件更要紧的事。 就在净念菩萨慷慨陈词,將陆凡的师门打为邪魔外道的那一刻,就在满天神佛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过去的那一瞬。 孙悟空那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一弹。 一根金色的猴毛脱离了他的身体,化作一只比尘埃还要微小的金色飞虫,乘著斩仙台上凛冽的天风,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重重神光,越过了森严的看守,最终,落在了陆凡那散乱的鬢髮之间,紧紧贴住了他的耳廓。 ...... 陆凡跪在那里,脊樑挺得笔直。 他正盘算著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细若蚊吶,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 “小子,別动,也別出声。俺老孙问你几句话,你只需在心里想,俺便能听见。” 陆凡的心臟猛地一跳。 是大圣!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直接与自己沟通! 陆凡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维持著面上的平静,在心中回应:“大圣有何吩咐?” “俺老孙问你。”孙悟空的声音里,有些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与期盼,“你拜师时,那老神仙,可有与你说他的法號?” 陆凡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孙悟空的意图。 他这是在对暗號。 他不能直接说出师尊的名讳,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確认彼此的身份。 陆凡的演技瞬间上线。 他在心中,营造出了一种犹豫与挣扎的情绪:“大圣......师尊有命,弟子不敢违背。有关师门的任何事,都不可向外人透露分毫。” 他故意表现出了一副忠诚於师门,不敢多言的为难模样。 孙悟空听了这话,心中那块悬了数百年的巨石,终於轰然落地。 是他! 错不了! “好小子!”孙悟空的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喜悦与激动,“你做得对!师父的规矩,不能破!” “不过,俺老孙,不是外人。” 陆凡在心中,適时地表现出了巨大的震惊:“大圣,您......您这是何意?” “嘿嘿。”孙悟空低笑起来,“实不相瞒,俺老孙,也是师父的弟子......” “我问你,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可还好?那洞府里,可还有一片紫竹林?后山的桃子,熟了没有?” 他一连串地问了出来,问的都是些外人绝不可能知晓的细节。 陆凡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表现出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天塌地陷般的惊骇。 “您......您是......” “哎呀,跟你说了这么多,怎么还不懂?俺老孙,是你师兄!” “轰!” 陆凡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缓缓低下头,散乱的黑髮遮住了他脸上的神情,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將他內心的巨大波澜,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在心中,用一种混杂著难以置信与狂喜的声音回应道:“师兄?大圣?竟然是您!” “师尊他......他確实曾提起过。说在他收的眾多弟子里,曾有过一位天赋绝伦、心性最高的师兄。说他学成了通天本领。” “弟子一直以为,那只是师尊用来勉励我的传说......却从未想过,那位师兄,竟是您,是名震三界的齐天大圣!” 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挠到了孙悟空心里最痒的地方。 他最在意的,便是师父对自己的看法。 如今从自己这个新认的师弟口中,听到了师父对自己的夸讚,那份满足与骄傲,简直比打贏了二郎神还要痛快。 “哈哈哈!”孙悟空在心中畅快大笑,“好!好!师父他老人家还记得俺老孙,便好!” 他那份发自內心的狂喜,通过那根细微的猴毛,清晰地传递到了陆凡的意识之中。 陆凡心中大定。 成了。 这根救命稻草,他抓住了! 他继续在心中,用一种晚辈对师兄的、既敬畏又亲近的口吻,缓缓开口道。 “师兄......您......您当年走后,师尊他老人家,其实时常念叨您。” “念叨俺老孙?”孙悟空的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期待,还有一点不敢相信的忐忑,“师父他......他都念叨些什么?” “师尊他......嘆气的时候多。”陆凡在心中小心翼翼地措辞,“您走之后,方寸山便冷清了许多。师尊遣散了其余所有的师兄弟,只留下弟子我一人。” “他常独自一人坐在洞口的松树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看著您当年扫过的那片落叶,看著您当年练功的那块坪地,一看就是许久。” 孙武空仿佛看到了那个场景。 清冷的仙山,古朴的洞府,一个孤寂的背影,在夕阳下被拉得很长。 原来,师父並非真的对自己那般绝情。 他也会想念自己。 “师尊说,当年门下弟子三千,唯有师兄您,是真正的璞玉,是天生的道种。其他师兄弟学的,都只是术,是法,是长生之皮毛。唯有师兄您,学到了『道』的根骨。” 陆凡的声音,在孙悟空的脑海中继续迴响。 “师尊还说,他这一生,最得意的,便是收了您这个徒弟;可最遗憾的,也是收了您这个徒弟。” “这是何意?” 孙悟空追问道。 “师尊说,那位师兄,心性纯粹,桀驁不驯。他的灵性,远超三界眾生;他的悟性,一点便通,一学就会。七十二般变化,他只用了三年便已融会贯通;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学起来,有如天生的本事。师尊说,教导那位师兄,是他一生中最快意、也最骄傲的时光。” 这一番话,一下子把孙悟空哄成胚胎了。 骄傲! 师父他,竟是以我为傲的! 孙悟空抓耳挠腮,脸上的猴毛都根根立起,那是极致的兴奋与喜悦。 第23章 终於抱上大腿了! “哈哈哈......”孙悟空再也压抑不住,一阵低沉而畅快的笑声从喉咙里滚出。 虽然外界听不见,但在陆凡的耳朵之中,这笑声已是惊天动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师父他老人家,从未怪过我! 这一刻,什么斗战胜佛,什么西天果位,都变得无足轻重。 没有什么,比得上师父的这一句理解。 然而,就在孙悟空的喜悦攀升到顶点的剎那,陆凡的声音,却忽然一转,带上了一抹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嘆息。 “但是......” 仅仅两个字,就让孙悟空的笑声戛然而止。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好用,??????????????????.??????等你读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最怕的就是这个“但是”! “师尊在说完这些之后,却又长长地嘆了一口气。他说......那位师兄,虽是天纵奇才,万古无一,可他的命数,却也太过刚硬,刚极易折。” “师尊说,他当年之所以將师兄逐出师门,並非是嫌他闯祸,而是因为......他算到了师兄的命里,有一场躲不过的滔天大劫。那大劫,非是刀兵水火,也非是妖魔鬼怪,而是源於他自己的心。” “心猿不定,意马难收。此劫,是他的宿命,是他生来便背负的因果。便是师尊他老人家,用尽通天彻地的神通,也无法为他化解分毫。” 孙悟空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那双刚刚还闪耀著喜悦光芒的火眼金睛,瞬间黯淡下来,化作一片死寂的深潭。 陆凡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开口道。 “师尊还说,师兄您那场劫,他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著您去受那五百年的苦楚。这成了他一生的心魔。” “所以,他才不再收徒,遣散了所有弟子。他说,他怕了。他怕再教出一个像您这般惊才绝艷的徒弟,然后又只能眼睁睁看著他去歷那命中注定的死劫。” “直到......直到弟子找到了方寸山。” “师尊为我卜了一卦,他说,我的命格,与师兄您当年,竟有几分相似。同样是心有不平之气,同样是不肯向这天地低头的性子。” “他说,这是天意,是让他再选一次的机会。” “所以他破例收下了我,传我道法,授我神通。” “他希望......希望我日后学成,能守住本心,莫要像那位师兄一样,重蹈覆辙。” “师尊说,他不求我扬名立万,光耀师门。只求我......此生能得一个平安。” 陆凡的话,到此为止。 他已经將自己能编的一切,都编完了。 剩下的,就看孙悟空自己的选择了。 孙悟空沉默了。 那根传音的毫毛,还贴在陆凡的耳廓上,却没有再传来任何声音。 他想起了五行山下的五百年。 那暗无天日的孤寂,风吹雨淋的苦楚。 他想起了西行路上的十四年。 那些紧箍咒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那些面对师父误解时的百口莫辩。 他以为,这一切的苦难,都隨著他被封为斗战胜佛而结束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跳出了三界,挣脱了宿命。 可...... 他真的能放下吗? 孙悟空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良久...... “师弟。” 孙悟空的声音,才终於在陆凡的脑海中响起。 “你做得很好。” “师父的苦心,俺老孙......都明白了。” “他老人家,不想让你重走我的老路。俺老孙,又何尝想让你再受俺老孙受过的苦?” “这斩仙台,你上得。但这斩仙刀,你挨不得!” “你放心!” 孙悟空的声音,一字一顿,深深地刻在了陆凡的识海里。 “今日,有俺老孙在此!” “天,塌不下来!” “师弟,你听好了!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地知,绝不可再让第三人知道!我与你的关係,更是天大的秘密!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 陆凡在心中重重地应下。 那只微小的金色飞虫,在完成了使命后,悄无声息地从陆凡的鬢髮间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难辨的弧线,又重新没入了孙悟空耳后的毫毛之中,仿佛从未离开过。 孙悟空垂在身侧的手,重新握成了拳。 那片血色的杀意,从他的眼瞳深处缓缓收敛,復又归於那玩世不恭的金色。 只是此刻,那金色之中,多了些谁也看不懂的东西。 净念菩萨感觉压在眉心的那股恐怖杀意骤然消失,心头一松,背后却已被冷汗浸透。 他大口喘息著,看向孙悟空的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与后怕。 他想不通,却也不敢再想。 眼下最要紧的,是將陆凡的罪名彻底钉死。 “阎王!”净念菩萨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將矛头重新对准正主,声色俱厉地喝道,“不必再管他从何处学来的魔功!直接放出他此后是如何为祸苍生,屠戮我佛门弟子的铁证!今日,定要让这魔头,伏法於斩仙台上!” 他已然失去了耐心,只想儘快结束这场让他顏面尽失的公审。 “是,是,菩萨。” 阎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地再次催动法力。 那面巨大的光幕,水波荡漾,画面再度流转。 光幕之中,景象变幻。 坟头的青草,长了又黄,黄了又生。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寒来暑往。 终於,画面定格。 那座熟悉的、只存在於传说中的仙家洞府,再次出现在眾仙眼前。 洞门缓缓开启,一个身穿青衫的挺拔身影,从其中走了出来。 岁月磨去了他脸上的稚气,却在他的眉宇间,沉淀下如剑锋般的锐利。 他的身形,他的样貌,与此刻跪在斩仙台上的陆凡,已是別无二致。 一股清正而凝实的仙气,从他体內透出。 “人仙!已是人仙修为了!” “这才过去了多少年?竟能从一介凡人,修成仙体!这等资质......” “他那师尊,当真是个有通天手段的人物。” 天庭眾仙的议论声中,充满了惊嘆。 光幕里,陆凡走出洞府,没有立刻离去。 他转过身,对著那座古朴的洞府,整理衣衫,肃容跪倒。 没有言语,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额头触及青石,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他第三次抬起头时,那座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仙家洞府,竟开始变得透明。 山石、古松、洞门,都像是水中倒影一般,荡漾著,扭曲著,缓缓消散在空气里。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眼前便只剩下一片再也普通不过的悬崖峭壁,哪里还有半分仙家洞府的痕跡。 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这神鬼莫测的手段,让斩仙台上见多识广的眾仙,都看得心头一凛。 他们明白,这位神秘的师尊,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陆凡与此地的所有牵连。 光幕中的陆凡,对著空无一物的山壁,又长长地作了一个揖。 然后,他站起身,眼神中再无半分迷茫,只有一片冰冷的坚定。 他祭起一道剑光,冲天而起,朝著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4章 復仇! 光幕飞转,画面切换到了一个凡间的喧闹酒肆。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正喝得满脸通红,搂著一个衣著暴露的女子,大声吹嘘著自己当年的英雄事跡。 “想当年,老子在道上混的时候,手底下也是有七八个兄弟的!別说寻常的商队,就是官府的押运车,我们都敢劫!” “有一次,在城东那片荒地,碰见一家三口......嘿嘿......” 他正说得起劲,忽然感觉脖颈一凉。 他低下头,只看到一截锋利的剑尖,从他的喉咙里透了出来,上面还滴著温热的酒液。 他的眼睛瞪得滚圆,生命的气息,迅速从他体內流逝。 酒肆之內,尖叫声四起,乱作一团。 而那个青衫仗剑的年轻人,冷漠地收回了长剑,用一块乾净的白布,仔细擦拭著剑身上的血跡,转身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 那冷酷而高效的杀伐手段,让许多天庭的神將都看得暗暗点头。 “好俊的剑法!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光幕上的画面,开始飞速切换。 第二个强盗,死於赌坊的牌桌上,眉心一个血洞,死前还保持著抓牌的姿態。 第三个强盗,死在自家的床上,被窝里一片殷红,连惨叫都未曾发出。 ...... 一个又一个。 陆凡循著仇恨的线索,將当年那伙强盗,一个个从人海中揪出,送入地府。 他的剑,越来越快,越来越冷。 他的人,也越来越沉默。 这份执著与狠厉,让所有旁观的神佛,都感到一阵心悸。 净念菩萨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冷哼一声:“滥杀无辜!为一己私仇,在凡间掀起如此杀戮,视人命如草芥!此等行径,与魔头何异!” “菩萨此言差矣。” 哪吒抱著火尖枪,冷冷地开口了。 “他杀的,是当年害他家破人亡的凶手,何来无辜一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滥杀?” 净念菩萨被他顶得一口气没上来,怒道:“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他心中只有杀戮,早已被仇恨蒙蔽,坠入魔道!” 孙悟空嘿嘿一笑,挠著脸颊,不紧不慢地帮腔:“俺老孙看,这小子的道,明白得很。谁欠了他,他就找谁去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比某些嘴上说慈悲,背地里干些腌臢勾当的,要强上万倍。” 他这话,就差指名道姓了。 西方教眾佛陀的脸上,都罩上了一层寒霜。 净念菩萨气得佛光乱颤,却又不敢与这猴子和哪吒真的撕破脸皮,只能將怒火尽数发泄在光幕中的陆凡身上。 “看下去!你们都看下去!看他最后是如何丧心病狂,將屠刀挥向我佛门清净地的!” 阎王不敢怠慢,光幕继续流转。 画面里,陆凡已杀尽了所有能找到的仇人。 只剩下最后一个。 也是最重要的一个。 那个亲手射杀他父亲的独眼龙。 他循著线索,一路追查,终於回到了那片他阔別了十余年的故土。 那个边陲小镇,还是那样的贫瘠与荒凉。 只是,当他走到镇子东头时,却发现原本那座破败的寺庙,竟变得金碧辉煌,香火鼎盛。 来来往往的香客络绎不绝,一派祥和兴旺的景象。 陆凡站在山门外,看著那鎏金的“慈云寺”牌匾,眼神冰冷。 他感应到了。 那股属於独眼龙的污秽气息,就在这片祥和的佛光之中。 山门前,人来人往,香客们脸上都带著虔诚与敬畏。 青石台阶上,陆凡的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他一身风尘,手按长剑,那双眸子里没有半分香客的温和,只有千年寒冰般的死寂。 他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香客们下意识地为他让开一条道路,被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所慑。 “施主,请留步。” 两名负责知客的僧人快步上前,拦住了他。 他们双手合十,脸上带著职业性的微笑:“不知施主来我慈云寺,是上香还是拜佛?” 陆凡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寺院深处那座宏伟的大雄宝殿。 “我来杀人。” 两名僧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施主慎言!”其中一名年长些的僧人面色一沉,“此乃佛门清净之地,岂容施主在此胡言乱语,惊扰我佛!” 陆凡没有再看他们,径直向里走去。 “拦住他!” 两名僧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立刻伸出手臂,想要阻拦。 可他们的手刚一伸出,便感觉一股无形的、锋利的劲气拂过。 两人闷哼一声,只觉得手臂剧痛,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寺內更多的僧人。 “何人在此放肆!” 一声中气十足的断喝响起,数十名手持戒棍的武僧从院內涌出,將陆凡团团围住,一个个怒目而视。 院內的香客们被这阵仗嚇得四散奔逃,惊叫声此起彼伏。 就在此时,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从大殿方向传来。 “住手。” 眾武僧闻声,立刻收起棍棒,躬身退向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一个身披锦斕袈裟、手持九环锡杖的老僧,在一眾弟子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 他面容慈和,眉毛长垂,步履稳健,正是慈云寺的住持,法云禪师。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观你仙气绕体,並非凡俗。不知因何故,来我这方寸庙宇,动此嗔怒之念?” 陆凡没有回答他。 他的视线,穿过了法云,穿过了他身后的眾僧,最终,死死地钉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站在人群后方的僧人,身材魁梧,低垂著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他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耳后,破坏了那份虚假的庄严。 那道疤,陆凡到死都不会忘记。 “把他交出来。” 陆凡抬起了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那名僧人,“我杀了他,就走。” 法云禪师顺著他的剑锋看去,眉头微皱,隨即宣了一声佛號。 “施主说笑了。你所指之人,乃我座下弟子,法號慧悟。他一心向佛,早已斩断尘缘,不知施主与他,有何冤讎?” 第25章 真相大白 “慧悟?”陆凡咀嚼著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他悟了什么?是悟了杀人放火之后,只要剃个光头,披上袈裟,就能心安理得吗?” “十年前!就是这个畜生!在城东荒野,一箭射杀我父,又追杀我母!此等血海深仇,你跟我说他斩断了尘缘?!”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那些还未跑远的香客们,一个个停下脚步,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骇然。 “阿弥陀佛!施主,过去之事,皆为业障。慧悟既已入我佛门,便是决心懺悔前愆,重塑新生。我佛慈悲,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又何必执著於过往,不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机会?”陆凡笑了,笑声里充满了悲凉与疯狂,“我爹娘惨死的时候,谁给过他们活命的机会?!” “你佛门的慈悲,就是包庇杀人凶手吗?!” “你所谓的清净地,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贼窝吗?!” 法云禪师的麵皮涨成了紫红色,他手中的九环锡杖重重往地上一顿,发出“鐺”的一声巨响。 “妖言惑眾!冥顽不灵!” 他厉声喝道:“此人已被仇恨蒙蔽心智,坠入魔道!眾弟子听令,结罗汉大阵,將此魔头拿下!待我亲自诵经,为其拔除魔根!” “是!” 眾僧齐声应和,身影闪动,瞬间布成一座大阵。 金色的佛光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彼此相连,化作一张巨大的金色罗网,朝著陆凡当头罩下。 就连那个名为慧悟的独眼龙,也在此刻抬起了头。他眼中再无半分诵经时的平和,满是怨毒与凶戾。 他也催动佛力,成为了大阵的一部分。 “找死!” 陆凡眼中杀机爆闪。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青色的仙气,自他体內轰然爆发,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他没有后退,反而迎著那张金色巨网,人隨剑走,化作一道青色的流光,悍然冲了上去。 “鏘!” 剑光与佛光碰撞,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整个慈云寺的地面,都在剧烈地震颤。 罗汉大阵固然玄妙,可布阵的,终究只是一群凡俗僧人,又如何能困住一位一心杀伐的人仙? 青色的剑光只是一绞,便將那张金色的佛光大网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陆凡的身影从中一闪而出。 他没有恋战,目標明確。 挡在他身前的武僧,只觉得眼前一,隨即胸口一闷,便倒飞了出去,口喷鲜血,虽是重伤,却都留有一命。 他的仇,只在一人身上。 “哪里走!” 法云禪师见状大怒,他將手中九环锡杖向前一拋,那锡杖在空中佛光大放,化作一条金色的怒龙,张牙舞爪地朝著陆凡的后心扑去。 陆凡头也不回,反手一剑,一道凝如实质的青色剑罡横斩而出。 “轰!” 剑罡与金龙在半空中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狂暴的气浪向四周席捲而去,大雄宝殿那朱红色的殿门,被瞬间衝垮,无数砖瓦碎石四下飞溅。 借著这一击的反震之力,陆凡的速度更快,如瞬移一般,出现在了那个独眼龙的身前。 独眼龙慧悟,见大阵被破,法宝被阻,脸上最后的侥倖也消失了。 恐惧与绝望,让他彻底撕下了偽装。 “是你这小杂种!当年就该连你一起杀了!” 他眼中凶光毕露,从僧袍之下摸出一柄雪亮的戒刀,不退反进,用尽全身力气,朝著陆凡的心口捅了过去。 这是困兽犹斗的最后一搏! 然而,在陆凡的眼中,这垂死的挣扎,是如此的缓慢,如此的可笑。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轻描淡写地一夹。 “鐺!” 那柄灌注了独眼龙全身力气的戒刀,便被死死地夹住,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独眼龙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陆凡看著他,那张他憎恨了十年的脸,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爹,我娘,在下面等你很久了。” 话音落下。 他手中长剑,轻轻一送。 简单、直接、乾脆的一剑。 “噗。” 剑尖没入独眼龙的心口,从他的后背穿出。 独眼龙身体一僵,眼中的凶光迅速黯淡下去。 陆凡缓缓抽出长剑,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独眼龙高大的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气绝身亡。 血,染红了青石铺就的地面。 血,也溅上了他身后那尊宝相庄严的鎏金佛像。 整个慈云寺,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妖孽!你......你竟敢在佛前行凶!” 法云禪师看著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倒在血泊中,气得浑身发抖,指著陆凡,目眥欲裂。 陆凡没有看他。 他只是甩了甩剑身上的血珠,然后转过身,看向那尊被鲜血玷污的佛像。 “包庇凶徒,助紂为虐。” “这样的佛,不拜也罢!” 他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下一刻,璀璨的青色剑光,冲天而起。 剑光所及之处,佛像崩塌,宝殿倾颓,钟楼倒塌,经阁焚毁! 不过片刻之间,这座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的千年古剎,便在狂暴的剑气之下,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 陆凡站在废墟之中,长剑拄地,仰天发出一阵长笑。 那笑声里,有大仇得报的快慰,有十年压抑的释放,更有无尽的悲愴与苍凉。 爹,娘。 孩儿,终於为你们报仇了! 废墟中,法云禪师看著眼前的一切,状若疯魔。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块血色的玉符,毫不犹豫地,一把捏碎。 “轰!” 一道刺目的血光,衝破云霄,直射天际。 业报水镜中的画面,到此,戛然而生。 整个斩仙台,鸦雀无声。 所有神佛的目光,都定格在那片光幕消失的地方,久久无法移开。 前因,后果,一清二楚。 这是一场,没有半分悬念的,復仇。 天庭的仙官们,面面相覷,脸上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 这让他们怎么评判? 说他有罪? 他为父母报血海深仇,天经地义。 说他无罪? 他確实毁了一座传承千年的寺庙,更是在佛门净地大开杀戒。 第26章 该论何罪 净念菩萨站在那里,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黑,胸膛剧烈地起伏著。 他不能就此认栽。 若是今天不能將陆凡以雷霆手段镇杀,那西方教的脸面,就真的荡然无存了。 “诸位都看到了!” 净念菩萨的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这一次,不再有之前的义正辞严,只剩下森然的杀机。 “诚然,慈云寺住持法云,识人不明,处置不当,此乃我佛门之疏漏,待此事了结,我西方教自会清理门户,严惩不贷!给三界一个交代!” 他先是主动认错,將法云拋了出去,摆出了一副大义灭亲的姿態。 隨即,他话锋一转,变得无比锐利。 “但是!一码归一码!法云有错,却罪不至死!慈云寺上下数百僧侣,更是潜心礼佛,何其无辜!陆凡此獠,为一己私仇,便迁怒於整个寺院,將我佛门清净地化为焦土,更屠戮我佛门弟子!”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报仇有理,可他大仇得报之后,为何还要毁我佛像,焚我经阁?这已不是报仇,这是泄愤!这是对他无法无天、蔑视我佛的铁证!” “他恨的,从来不是那个独眼龙,他恨的是我整个西方教!他挑战的,是我佛门的威严!此等心性,早已成魔!若不將其形神俱灭,以儆效尤,日后三界之中,岂不是人人都可以藉口报仇,肆意屠戮,毁我道场?届时,我佛门威严何在?三界秩序何存!” “小僧恳请玉帝降下法旨,將此魔头就地正法,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以正天纲,以安佛心!” 说完,他朝著凌霄宝殿的方向,深深一拜。 他身后的眾佛陀罗汉,也齐齐躬身,口宣佛號。 一股强大的、不容置喙的意念,化作无形的压力,笼罩了整个斩仙台。 天庭眾仙这边,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西方教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表明了不死不休的態度。 谁也不想为了一个散仙,真的跟整个西方教撕破脸皮。 就在这片凝滯的寂静中,太白金星轻咳一声,捻著长须,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菩萨息怒。”他先是打了个圆场,隨即话锋一转,“老臣以为,此事,尚有商榷的余地。” “陆凡此子,毁寺杀僧,触犯天条,其罪难逃,此乃其一。” “然,事出有因,其情可悯。他遭逢家破人亡之大不幸,十年隱忍,一朝復仇,此乃人之常情,亦是孝道之体现,此乃其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斩仙台,乃天庭重地,掌三界刑罚。执法,当以天条为准,以公道为先。不能因一方之怒,便妄开杀戒;也不能因一方之情,便徇私枉法。” “依老臣之见,此子仙根已成,却杀业缠身,不適合再存留於仙界。不如斩其仙身,废其道果,念其孝心可嘉,留他一缕真灵,投入六道轮迴,受那转世之苦,以消解今生罪业。如此,既惩其罪,又留其生机,岂不两全?” 这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不偏不倚。 既给了西方教台阶,又保全了天庭的司法公正,更是暗中顺应了孙悟空的意思。 “太白金星所言极是!” “我等附议!” 雷部眾將立刻出声附和。 托塔天王李靖也微微頷首,表示赞同。 天庭仙官的態度,已然明朗。 可以杀,但不能让他魂飞魄散。 这下,净念菩萨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天庭的態度会如此坚决。 他正要开口反驳,一个木訥而沉重的声音,却从西方教的阵营中响了起来。 “菩萨,太白星君所言,亦有道理。”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沙悟净手持降妖宝杖,从队列中走了出来。 他面带愁苦之色,先是向净念菩萨行了一礼,又对著天庭眾仙合十一礼。 “弟子悟净,也曾是罪孽深重之人。” “但我佛慈悲,师尊他老人家亦不曾放弃弟子,而是引我向善,渡我西行,最终让我有机会洗清罪孽,修成正果。” “陆凡施主虽杀业重,但他本性不坏,其心亦有可悯之处。我佛既然能渡化当年的我,又为何不能给他一个轮迴转世,重新来过的机会呢?一味赶尽杀绝,非我佛慈悲本意啊。” 他这番话,是发自肺腑。 他想起了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对陆凡的遭遇,感同身受。 然而,净念菩萨听了,却是怒火中烧。 “沙悟净!你懂什么!”他厉声呵斥道,“你的情况与他岂能相提並论!你是受了圣人点化,踏上取经之路,有大功德护身,方才消解了业障!此獠却是冥顽不灵,拒不悔改,更將屠刀挥向我佛门弟子!此乃主动为恶,与你那被动犯错,有天壤之別!” “你不过一金身罗汉,佛法精义尚未通晓,竟敢在此妄议刑罚!还不退下!” 他毫不留情地当眾训斥,让沙悟净一张脸涨得通红,想再辩解,却又嘴笨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吶吶地退了回去,满心羞愧与无奈。 他的分量,终究还是太轻了。 净念菩萨的麵皮剧烈地抽动,袈裟下的胸膛起伏不定,那双眼睛里再无半点慈悲,只剩下被冒犯后的暴怒与决绝。 沙悟净这番话,非但没有让他冷静,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一个区区金身罗汉,也敢来教他如何行事? 这不只是陆凡一个人的问题了。 孙悟空的挑衅,哪吒的顶撞,太白金星的和稀泥,现在连沙悟净都敢站出来唱反调。 今日若不能以雷霆之威镇压此獠,他净念菩萨,乃至整个西方教,都將成为三界的笑柄。 他不想再辩论,也无需再辩论。 言语上的交锋,他已落尽下风。 那就用最直接的力量,来宣告最终的结果。 “够了!” 净念菩萨发出一声断喝,声音里蕴含的佛门狮子吼神通,震得修为稍弱的仙官气血翻涌。 “太白星君,你的两全之策,恕小僧不能苟同!此魔不除,我佛门万千弟子的心,如何能安!” 他不再看天庭眾仙的脸色,目光如刀,直刺跪在地上的陆凡。 “此獠毁我寺院,杀我弟子,辱我佛祖,桩桩件件,皆是死罪!天条管得,我佛门戒律,同样管得!” “今日,小僧便亲自出手,清理门户,肃正佛威!” 第27章 今天谁敢动手? 净念菩萨这话一出,斩仙台上的气氛骤然凝固。 太白金星长长地嘆了口气,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语。 他能做的,已经都做了。 西方教的菩萨铁了心要杀人,他一个文官,难道还能衝上去不成? 卖给孙悟空的人情,到此为止,已是极限。 托塔天王李靖眉头紧锁,却也只能保持沉默。 哪吒心中一沉,也只能按捺不动。 斩仙台上,肃杀之气瀰漫。 净念菩萨不再多言,他缓缓抬起右手,並指如剑,口中念念有词。 周遭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 一道道金色的梵文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在半空中盘旋、交织、凝聚。 光芒匯聚,最终,在陆凡的头顶上方,化作一柄三尺长的金色戒刀。 刀身之上,梵音阵阵,杀伐之气冲霄而起,整个斩仙台上空的云层,都被这股力量排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空洞。 刀锋所指,空间都出现了细微的扭曲。 这是佛门的惩戒之刃,专斩犯戒之徒,能断仙体,灭神魂。 陆凡跪在那里,脊樑挺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头顶那柄戒刀所散发出的、足以將他彻底抹去的恐怖威能。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魔头!受死!” 净念菩萨眼中杀机毕现,併拢的剑指向下一挥! 那柄悬於高空的金色戒刀,发出一声嗡鸣,撕裂长空,朝著陆凡的天灵,悍然斩落! 速度之快,威势之猛,让在场所有神仙都心头一紧。 这一刀下去,必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眼看那刀锋就要触及陆凡的发梢!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鐺!!! 一声震动九霄的巨响,毫无徵兆地爆开! 那不是刀锋入肉的声音,而是金铁交鸣的巨响,其声之大,仿佛是两颗星辰撞在了一起!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金色衝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斩仙台上平地掀起狂风,吹得眾仙衣袂狂舞,身形不稳。 高天之上的云海,被这股衝击波硬生生撕开、荡平,露出了后面深邃无垠的幽暗天幕! 所有神佛,无不骇然变色,运起法力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看向那碰撞的中心。 只见那柄势不可挡的金色戒刀,竟停在了陆凡头顶三寸之处,寸步难行。 它的刀锋,被一根东西给挡住了。 一根......从天而降,贯穿天地的巨大金色神铁! 这根神铁是如此的庞大,下抵斩仙台坚硬的白玉地砖,上则没入九天云霄的尽头,不知其几千里长。 它就那样蛮不讲理地横亘在陆凡与戒刀之间,散发著镇压寰宇的霸道气息。 那柄由净念菩萨毕生修为凝聚的惩戒之刃,在这根神铁面前,脆弱得就像一件孩童的玩具。 衝击波的源头,正是戒刀斩在神铁上,自身崩碎时发出的能量。 眾仙的目光,震撼地顺著这根通天彻地的柱子向上望去。 他们看到了柱身上那熟悉的、古朴繁复的云纹,看到了两端那熠熠生辉的金色箍圈。 更看到了,在那神铁之上,有五个斗大的、光芒万丈的金色篆字,灼灼生辉。 如!意!金!箍!棒! 所有人的心臟,猛地一顿。 他们猛地转头,看向那个一直置身事外的身影。 孙悟空,坐在那朵祥云之上。 他坐得笔直,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则向前伸出,掌心朝下,轻轻按著那根擎天神柱的底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净念菩萨僵在原地,保持著挥指的姿势,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著那根巨大的神铁,感受著上面传来的、足以轻易碾碎他的恐怖力量,喉咙发乾,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不明白,这猴子,为何要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散仙,做到这个地步! 孙悟空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从脸色铁青的净念菩萨,到惊骇不已的天庭眾仙,最后,落在了那个被他护在身后的、跪著的身影上。 “俺老孙倒要看看,今天,谁敢动手!” 净念菩萨感觉自己的佛心要碎了。 真不是夸张。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千锤百链、坚如琉璃的菩萨心境,正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恐惧。 一种他以为早已斩断、早已拋弃的情绪,从他道果的最深处,无可抑制地滋生出来。 他看著那根矗立在天地间的金色神铁,再看看那云端之上,神情冷漠的猴子,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谁懂啊? 想发飆都觉得自己打不过对面。 怎么打? 拿什么打? 这泼猴成佛之前,是齐天大圣,一身修为便已是搅乱三界、大闹天宫的顶尖水准。 圣人不出,几近无敌。 放眼三界,能压他一头的,除了自家佛祖,恐怕也只有那五庄观的镇元大仙等寥寥数人。 他净念,证得菩萨果位不过数百年光景,在西天灵山也只能算是个后辈。 论法力,论神通,论战斗的经验,自己哪一样能跟眼前这个斗战胜佛相提並论? 硬碰硬,无异於以卵击石。 那股因顏面尽失而升起的滔天怒火,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迅速冷却,化作了冰冷的、理智的盘算。 不能动手! 但也不能退! 今日之事,早已不是一个陆凡的生死问题,而是西方教的威严问题。 他若是在孙悟空的威压之下退缩了,他净念自己会沦为笑柄,整个西方教的脸面,也会被狠狠地踩在脚下。 净念菩萨的眼珠,在眼眶里飞速地转动著,心念电闪。 他不动声色,藏在宽大袈裟袖中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一道意念,分作两股,悄无声息地离他而去。 其中一道,快如流光,朝著遥远的西天灵山大雷音寺而去。 那是向佛祖稟报此地变故的紧急讯號。 路途遥远,等佛祖法旨传来,黄菜都凉了,但这套程序,必须得走。 而另一道意念,则更为隱秘,更为急切,朝著另一个方向,灌江口,飞驰而去。 他能想到的,在这三界之中,唯一一个有能力、也极有可能愿意来跟这猴子掰手腕的,就只有那位了。 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显圣真君,杨戩。 谁都知道,这二位从当年大闹天宫时起,就结下了梁子,彼此都看对方不顺眼。 这么多年来,但凡有机会,总要別苗头,分个高下。 杨戩此人,听调不听宣,连玉帝的旨意都敢阳奉阴违,是天庭里出了名的刺头。 但是,若是告诉他,孙悟空在这里发疯,要砸场子。 净念菩萨敢断定,那位高傲的真君,绝对会第一时间提著他的三尖两刃刀赶过来! 他感觉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在这短短一瞬间,他便想出了这唯一可行的破局之法。 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第28章 意料之外的救星 净念菩萨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斗战胜佛,你......你这是何意?” “此獠罪大恶极,乃是我佛门之叛徒,小僧出手清理门户,乃是分內之事。胜佛你同为我佛门中人,为何要阻拦?” 他刻意点出“斗战胜佛”的封號,就是想用身份和规矩来框住孙悟空。 天庭的眾仙,也从那毁天灭地的衝击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著那根金箍棒,一个个冷汗直流,心惊肉跳。 完了完了,这猴子真的发疯了! 这斩仙台,不会要变成第二次大闹天宫的战场吧? “大圣!大圣息怒啊!” 太白金星第一个站了出来,擦著额头的汗,连连作揖。 他现在是真的怕了,这猴子当年连凌霄宝殿都敢打,还有什么地方是他不敢砸的? “大圣,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净念菩萨也是一时情急,並非有意冒犯。陆凡之事,尚有转圜的余地,万万不可动武,伤了天庭与西天的和气啊!” 托塔天王李靖,手心里已经握住了他的七宝玲瓏塔,面色凝重地劝道:“大圣,三界自有法度。你若有异议,大可上凌霄宝殿,面呈玉帝,自有公断。在此地动用神兵,已是触犯天规,还请三思!” 他们谁也不敢去指责孙悟空的不是,只能一个劲地劝,一个劲地打圆场。 他们不是在帮陆凡,也不是在帮净念,他们是在自救。 生怕这猴子一不高兴,抡起那根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棒子,先把这斩仙台给拆了。 然而,孙悟空对这一切的劝说,都置若罔闻。 他没有解释,也不屑於解释。 为什么? 俺老孙做事,需要向你们解释为什么? 他只是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那根擎天拄地的如意金箍棒,就是他最强硬的回应。 他护著陆凡。 谁动,谁死。 净念菩萨见孙悟空油盐不进,心头愈发焦急。 杨戩赶来需要时间,佛祖那边也还没回话。 这场面,一个处理不好,他自己恐怕就得死了。 “大圣,小僧知道您神通广大,战力无双。可是,此事,关乎我佛门清誉。” “您想,若是今日,小僧就此放过这个屠戮僧侣、焚毁寺庙的魔头,传將出去,三界眾生会如何看我佛门?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对我佛门弟子隨意打杀?” “大圣,您是斗战胜佛,是护法之佛。维护佛门尊严,您亦有责任啊!您今日护住此獠,看似是行了侠义,实则是动摇了我佛门的根基!此等后果,您......担当得起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抹威胁的意味。 他甚至搬出了佛祖。 “大圣,此事,小僧已稟明我佛如来。您,真的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散仙,忤逆佛祖的法旨吗?” 听到“佛祖”二字,孙悟空有些阴沉的面容上,终於有了变化。 他的嘴角,向上微微咧开,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 “佛祖?” “俺老孙被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也没见他跟俺老孙讲过什么道理。” “如今,俺老孙想保个人,倒要跟你讲道理了?” “净念,你倒是跟俺老孙说说,这三界的道理,到底是谁说了算?” 话音落下,他按在金箍棒上的手,轻轻一压。 轰隆! 整个斩仙台,猛地向下一沉! 以金箍棒为中心,坚不可摧的白玉地砖上,瞬间崩裂开无数道蛛网般的裂缝,朝著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那股恐怖的威压,骤然暴增! 净念菩萨闷哼一声,只觉得一座太古神山凭空压在了自己的道果之上,佛光狂闪,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连退了七八步。 他喉头一甜,一口金色的佛血,险些喷涌而出。 孙悟空坐在云端,一动未动。 他用最直接的方式,回答了净念菩萨的问题。 在这里。 现在。 我孙悟空,就是道理! 剑拔弩张。 整个斩仙台,成了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弓弦,只消再多一分一毫的力,便会彻底崩断,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结局。 就连一眾神仙的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那云端之上,神情冷漠的猴王。 净念菩萨的额角,冷汗匯聚成珠,沿著他光洁的脸颊滑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佛心正在被那股霸道绝伦的妖气不断地侵蚀、挤压。 他引以为傲的定力,在孙悟空那纯粹的意志面前,摇摇欲坠。 他只能等。 在心中疯狂地催促,催促那个他搬来的救兵。 快来! 快来啊! 就在这片死寂的对峙中,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股压得所有神佛都喘不过气的、源自金箍棒的恐怖威压,没有预兆地,减轻了。 並非是孙悟空收敛了气势,而像是有另一种更为宏大、更为温和的力量,如春水漫过寒冰,悄无声息地,將那份暴戾与杀伐,中和了、安抚了。 眾仙惊疑不定,纷纷循著这股奇异的变化望去。 只见南天门的方向,那森严的天兵天將阵列,竟无声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个人,正从那条通路中,缓缓走来。 他没有驾驭祥云,也没有佛光护体。 他身著一袭最朴素的月白色僧袍,一步一步,平稳地踏在冰冷的白玉地砖上。 他的步伐很慢,却有一种奇特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了天地的脉搏上,踩在了眾生的心跳上。 他很平凡,平凡得像一个在凡尘中行走了千万里的苦行僧。 他又很超然,超然得仿佛这漫天神佛的威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於他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 他所过之处,那因金箍棒威压而崩裂的地面,裂纹竟在缓缓弥合。 那狂躁不安的天风,也变得温柔和顺。 “师父!” 一声压抑著激动与孺慕的呼喊,从西方教的阵营中响起。 沙悟净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推开身前的罗汉,快步走出,在那僧人面前长长跪倒,额头触地,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一声“师父”,像是一道惊雷,炸醒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他! 旃檀功德佛! 唐三藏! 净念菩萨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派人去请的是佛祖,怎么来的,却是这位功德佛? 他心念急转,不敢有半分怠慢,连忙收敛心神,双手合十,深深一躬。 “弟子净念,参见旃檀功德佛。” 天庭眾仙那边,更是齐齐鬆了一口长气。 太白金星的腰杆瞬间就没那么弯了,李靖握著宝塔的手也鬆开了,哪吒那紧绷的小脸上,也流露出一抹释然。 救星来了! 真正能管住这泼猴的人,来了! 第29章 先礼后兵 沙悟净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他推开身前的罗汉,快步走出,在那僧人面前长长跪倒,额头触地,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刚才受了净念菩萨的当眾训斥,心中满是羞愧与委屈,此刻见到师父,就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见到了家长,所有的坚强瞬间瓦解。 那缓步而来的僧人停下了脚步。 他垂下眼帘,看著跪在自己脚下的三徒弟,伸出手,轻轻將沙悟净扶起。 “悟净,起来吧。” “西行之路早已功成,你亦证得罗汉金身,何须再行此大礼。今日之事,辛苦你了。” 沙悟净眼眶一热,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他强忍著,躬身道:“弟子不辛苦!见到师父,弟子便心安了!” 安抚好沙悟净,唐三藏这才抬眼,望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净念菩萨以及他身后的西方教眾。 净念菩萨心中一凛,不敢怠慢,连忙率领身后的佛陀罗汉,双手合十,齐齐躬身:“参见旃檀功德佛。” 唐三藏神情肃穆,一丝不苟地回以佛礼,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净念菩萨,诸位大德,贫僧有礼了。” 净念菩萨直起身,抢先开口:“功德佛来得正好,此地有妖猴作乱,不顾佛门情面,强行干涉我教中事务,还请功德佛出手,將其规劝降服,以正视听!” 好快的变脸。 刚才还是斗战胜佛,现在就直接是妖猴了。 唐三藏听了,脸上不见喜怒,只是平静地回道:“是非曲直,尚在两说。贫僧那劣徒顽劣,惊扰了菩萨与诸位大德的清修,是贫僧管教不严之过。此事缘由,贫僧还需细细问过,方能论断。叨扰诸位了。” 接著,他转向天庭眾仙的方向。 太白金星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领著一眾仙官迎了上来,长揖及地:“旃檀功德佛大驾光临,我天庭荣幸之至!您可算来了,再不来,这斩仙台怕是都要保不住嘍!” 他半是恭维半是诉苦。 唐三藏再次躬身还礼,姿態比对西方教时更为谦恭,毕竟此地是天庭主场:“星君言重了。贫僧弟子顽劣,在天庭重地放肆,是贫僧的不是,改日定当备上薄礼,亲上凌霄宝殿,向玉帝陛下请罪。” 他目光扫过天庭仙班,视线在人群中微微一顿。 只见一个胖大的身影,正躲在財神赵公明的身后,努力地吸著肚子,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紧张地向这边偷看。 不是別人,正是净坛使者猪八戒。 当唐三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猪八戒浑身一僵,脸上的肥肉都凝固了。 他下意识地想把头缩回去,却又不敢,只能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討好笑容,衝著师父的方向,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师父,俺老猪在呢,俺可乖了,啥也没干。” 唐三藏的眼神里,闪过一抹极淡的、既无奈又好笑的意味。 他没有点破,只是目光平和地移开。 做完了这一切,与三界各方都打过了招呼,尽足了礼数。 他,才终於转过身,迈开脚步。 一步,一步。 缓缓地,走向了那根擎天拄地的金色神铁,走向了那云端之上,最让他头疼、也最让他牵掛的,大徒弟。 “悟空。”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 就像当年在西行路上,无数次清晨或黄昏时,最寻常的一次呼唤。 可就是这两个字,让孙悟空的身躯,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终於对上了自己师父的目光。 “......嗯。” 唐三藏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倔强与那份隱藏不住的委屈,轻轻地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贴在了冰冷的金箍棒上。 “为师来时,见南天门外,怨气冲霄,杀机盈野。还以为,是哪路妖魔,又来进犯天庭。” “却未曾想到,在此处闹事的,竟是我西天的斗战胜佛。” “悟空,你已成佛,为何心中,还有如此大的嗔念?” 孙悟空的猴脸,微微涨红。 他最不怕的,是玉帝的十万天兵,是佛祖的五行大山。 可他最怕的,就是师父这般责问。 “俺老孙......”他挠了挠脸颊,眼神躲闪,不敢再与师父对视,“俺老孙不是在闹,俺是在......救人!” “救人?”唐三藏的目光,从金箍棒上移开,落在了被护在后面的陆凡身上。 “为救一人,而致眾生於险地。” “这,是你身为斗战胜佛,悟出的佛理吗?” “俺......”孙悟空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可以跟净念菩萨耍横,可以跟玉帝老儿讲歪理,可是在师父面前,他那套逻辑,根本站不住脚。 他憋了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道:“俺老孙就是看不过眼!” “所以,你便要用你的道理,来替天庭执法,替佛门清规?” “你这根棒子,是要把这斩仙台,连同天庭的法度、佛门的戒律,一同打碎吗?” 孙悟空沉默了。 他知道师父说得对。 可他就是不愿低头。 他若退了,他护著的师弟,怎么办? 就在这片僵持之中,唐三藏微微嘆了口气。 他转过身,面向脸色变幻不定的净念菩萨,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净念菩萨,贫僧这徒儿,顽劣之性未改,惊扰了菩萨,贫僧在此,代他向你赔罪了。” 净念菩萨见状,哪里敢受他的礼,连忙侧身避开,惶恐道:“功德佛言重了!弟子不敢当!不敢当!” 他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这唐三藏,一上来先是压制了孙悟空,接著又向自己赔罪,姿態放得极低,滴水不漏。 这让他后面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至极。 “悟空之过,稍后再论。”唐三藏直起身,神情变得肃穆,“贫僧此来,是为法,亦是为人情。” “法,是天道之法,佛门之法。” “人情,是故人之情,亦是眾生之情。” “此事的前因后果,贫僧在来的路上,也已知晓了大概。” “净念菩萨,贫僧只问一句。” 唐三藏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慈云寺包庇凶徒十年,以佛门清净地,为杀人魔头提供庇护。此事,可是事实?” 第30章 唐三藏的道理 什么? 话题怎么就到这了? 净念菩萨的麵皮猛地一僵,那双因愤怒而燃烧的眼眸,对上唐三藏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心头竟是遏制不住地一颤。 他无法否认。 业报水镜之中,因果歷歷在目,三界神佛皆是见证。 但他不能认。 认了,便等同於承认他之前所有的义正辞严,都成了一场笑话。 事是这么个事。 但理不是这么个理。 话是不能这样说的。 他摇了摇头,脑后的佛光再次凝聚。 “功德佛所言,確有其事。” 他先是坦然承认,隨即话锋一转,“然,此事需观其本,而非其表。我佛之门,非审判之庭,乃是渡化之舟。法云禪师当年所见,非是一个杀人凶徒,而是一个愿意放下屠刀,叩首於我佛座前的迷途羔羊。” “我佛慈悲,讲究回头是岸。法云之过,在於其慈悲之心,用之非人,错信了那凶徒的懺悔之心。而陆凡之罪,则在於其魔性深植,拒不回头!他手刃仇敌之后,非但不感念我佛门为其留下一线寻仇之机,反而迁怒於整座寺院,將那数百无辜僧侣,尽数屠戮!” “功德佛,难道在您眼中,法云禪师一时不察的善念之失,其罪,竟重於陆凡此獠屠戮数百人之滔天恶行吗?若为存小义而舍大义,为全一人之私仇而罔顾百家之性命,这,恐怕並非我佛法之真意吧!” 这一番话说得是偷梁换柱,避重就轻。 天庭眾仙闻言,不少人微微頷首,觉得此话亦有几分道理。 毕竟,相较於一个寺庙的处置不当,屠戮数百人的罪孽,確实显得更为深重。 然而,唐三藏听完,脸上那份平静,没有丝毫动摇。 “菩萨此言,听之似有悲悯,实则,是混淆了善恶之根,顛倒了因果之序。” “渡化与包庇,一念之差,谬以千里。” “贫僧问你,何为渡化?” “渡化者,渡其心,非渡其身。是令其真心懺悔,弥补前愆,直面己身之罪。若那凶徒真心悔过,法云当做之事,是將其送交官府,坦陈罪行,以求国法宽恕,而后再以佛法导其向善,方为正道。” “可他做了什么?他为其剃度,赐其法號,將其藏於寺中,享受香火供奉。这不是渡化,这是纵容!是让他逃避罪责,心安理得地將血腥的过往,用一袭袈裟轻轻掩盖!” “若心魔未除,执念未消,剃度披髮,不过是换了一身皮囊的恶鬼,何来新生可言?” 唐三藏说一句,便向前踏出一步。 那月白色的僧袍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源自大道本源的威势,从他那文弱的身躯中散发出来,竟逼得净念菩萨脑后的佛光都开始微微晃动。 “菩萨只见到那凶徒手中的屠刀放下了,可曾见到陆凡父母倒在血泊中的冤魂,可曾安息?” “菩萨只见到陆凡毁了寺院,可曾见到那座金碧辉煌的寺庙,是建立在一个家破人亡的悲剧之上?” “菩萨口口声声,言那数百僧侣无辜,贫僧再问你,当那凶徒在寺中安享十年太平之时,他们可有一人,站出来,为那枉死的冤魂,说过一句公道话?他们享受著凶徒带来的香火,庇护於沾满鲜血的屋檐之下,他们,当真无辜吗?” 一声声质问,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聵! 斩仙台上,雅雀无声。 所有神佛,都被这番话震慑当场。 净念菩萨的脸色,已然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他张口欲辩,却一时无言反驳。 唐三藏走到了他的面前,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我佛慈悲,是为解眾生之苦。” “若此慈悲,需以另一人之冤屈为代价,那便不是慈悲,是偏袒,是偽善!” “是为佛法之垢,三界之蠹!” 句句诛心,狠狠地劈在了净念菩萨的道心之上! 他身体剧烈一晃,脑后那轮神圣的佛光,“啪”的一声,竟出现了裂纹,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他蹬蹬蹬连退数步,张口喷出一道金色的佛血。 天,復归於清明。 唐三藏不再看面如死灰的净念菩萨。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凌霄宝殿的方向,整理僧袍,深深一揖。 “启稟玉帝,此事因果,已然分明。” “陆凡杀孽缠身,毁寺杀僧,触犯天规,其罪当罚。然其孝心可悯,其本性未泯,不应受那形神俱灭之酷刑。贫僧恳请陛下天恩,斩其仙身,废其道果,留其一缕真灵,投入六道轮迴,歷经百世之苦,以消今生罪业。” “慈云寺住持法云,身为佛门弟子,却不辨善恶,包庇凶徒,致使冤屈不得申,仇恨得滋长,实为此案之祸首。贫僧以为,包庇凶徒者,与凶徒同罪!亦当废其修为,打入九幽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至於慈云寺眾僧,既享不义之供奉,便当承连坐之罪责。当尽数逐出佛门,轮迴百世,生生世世,体味人间疾苦,方能明白,何为真正的慈悲。” “如此,方为公道。” 一番话,条理清晰,赏罚分明。 既罚了陆凡,也判了慈云寺,更是將此事的根源,剖析得清清楚楚。 此言一出,满场皆寂! 狠! 太狠了! 本来所有人都以为,旃檀功德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来,是为了帮佛门的。 却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一时间,整个斩仙台,鸦雀无声。 天庭的仙官们,皆是心头一凛,隨即又齐齐点头,脸上都露出了由衷的钦佩之色。 不愧是旃檀功德佛! 这番处置,既惩戒了罪人,又安抚了受害者,更重要的是,维护了天道的公正,让所有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这才是真正的公允! “旃檀功德佛所言,乃是持中之论,老臣附议!”太白金星第一个站出来,抚须讚嘆。 “雷部眾將,附议!” “天河水军,附议!” 天庭仙官的態度,在这一刻,达成了空前的一致。 美好的结局就这样达成了...... 是吗? 人群中,有一个人的脸色比吃了屎还难看。 孙悟空。 第31章 净念的救星到了! 孙悟空真的急了。 他那颗石心,此刻像是被放在火上烤,焦躁难安。 轮迴? 废去道行,打入轮迴? 若是放在半个时辰之前,这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他费尽心机,到处托人情,拉关係,求爷爷告奶奶,为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可现在不行! 完全不行! 那个跪在斩仙台上的,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散仙,也不是什么值得同情的后辈。 那是他孙悟空的小师弟! 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的关门弟子! 是菩提祖师他老人家,在自己之后,唯一承认的传人! 师父他老人家,当年眼睁睁看著自己歷那滔天大劫而无能为力,引为毕生憾事。 如今,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著这唯一的师弟,重蹈覆辙,甚至下场更为悽惨? 废去一身辛辛苦苦修来的道行,打入那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的六道轮迴? 这跟死了有什么区別! 不行! 绝对不行! 师父不在,自己这个做师兄的,就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可是,他有苦说不出啊!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1?1???.???】 他与陆凡的关係,是天大的秘密,绝不能在此刻当眾说破。 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师弟,就这么被废了。 他之前拉下猴脸,求了哪吒,点了猪八戒,拜託了太白金星,甚至还跟雷部天尊搭上了话。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他不死,入轮迴”。 现在唐三藏来了,提出的方案,与他之前求爷爷告奶奶所求得的结果,一模一样。 所有人都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哪吒觉得够意思,太白金星觉得给了面子,唐三藏更是觉得此乃公道。 他孙悟空,现在若是跳出来反对,说“不行,必须放人”,那成什么了? 出尔反尔? 言而无信? 那不是当眾打所有帮过他的人的脸吗? 更是在打他师父唐三藏的脸! 他能怎么办? 此刻,天庭眾仙尽皆頷首,心悦诚服。 如今由旃檀功德佛亲自说出,便是板上钉钉,再无更改的可能。 西方教那边,虽然心有不甘,但连旃檀功德佛都亲自发话,定下了调子,他们除了领命,再无二话。 一场风波,似乎就要在此尘埃落定。 所有人都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除了孙悟空。 哦不...... 其实还有一个人的脸色也和吃了屎一样难看。 净念菩萨。 他感觉自己真不该来。 他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在佛祖面前夸下海口,接下这个烫手的差事。 他回想起自己在大雷音寺宝殿之上,听闻陆凡之事,是如何义愤填膺,是如何信誓旦旦,保证要將此獠擒拿,彰显佛门威严。 现在想来,他只想穿越回去,给自己那张嘴两个大耳光。 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自封神大劫后,三界安稳了数千年,西方教的威名,何曾被人如此挑衅过?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散仙,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屠戮一整座寺庙。 这种人,背后能简单吗? 自己怎么就不动脑子好好想一想呢? 先是蹦出来一个齐天大圣,不由分说就要保人。 接著又是这位功德佛,一席话说得自己佛心受损,佛光崩裂。 这叫什么事啊? 佛祖啊,弟子后悔了,救救弟子吧! 可他不敢反驳唐三藏的话。 唐三藏所言,句句站在公道二字上,有理有据,无懈可击。 他若反驳,便是公然宣称佛门不讲公道,要以势压人。 那他净念,就真的成了三界的笑柄,佛门的罪人。 他更不敢触如今高坐在云端上摸著金箍棒的那位的霉头。 那猴子虽然没说话,但净念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自己身上。 他毫不怀疑,自己但凡再说一个“不”字,那根能把天捅破的棒子,就会先砸碎自己的脑袋。 没办法了。 忍了。 只能自认倒霉,把这口混著佛血的恶气,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就在净念菩萨低著头,准备捏著鼻子认下这个处置结果时。 嗡—— 一声清越至极,又带著无边锋锐之气的颤鸣,毫无预兆地从天际传来! 眾人心中一惊,齐齐抬头望去。 只见一道寒光,如流星破空,撕开云层,径直射向斩仙台的中央! 那是一柄长兵。 通体由不知名的神金铸就,枪尖分作三股,刃口闪耀著冷酷的银芒。 三尖两刃刀! 兵器未至,一股孤高、冷傲、视万物为芻狗的强大意志,已经笼罩了整个斩仙台。 这股意志,与孙悟空的霸道狂放截然不同,它更像是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横亘在天地之间,冷漠地审视著眾生。 鏘!!! 三尖两刃刀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精准地钉在了金箍棒与净念菩萨之间的地面上,刀尖没入白玉地砖三尺,刀身兀自嗡嗡作响,散发出凛冽的杀气。 这一下,恰好截断了孙悟空与净念菩萨之间的对峙。 “汪!” 一声凶狠的低吠紧隨而至。 一道银色的影子快如闪电,从南天门方向奔袭而来,稳稳地落在了那三尖两刃刀之旁。 那是一头神骏的细犬,毛髮如银缎,身形矫健,眼神凶悍,眉心正中,也有一道竖起的纹路。 它齜著牙,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咕嚕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著云端之上的孙悟空,正是那三界闻名的哮天犬! 兵器到了,神兽也到了。 来者何人,已是不言而喻。 “猴子,多年不见,你这猴性,倒是越发癲狂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南天门的方向传来。 眾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银甲、面容俊朗、气度不凡的神將,正负手而立。 他身形挺拔,神情冷傲,眉心处,一道紧闭的竖眼,蕴含著看破虚妄、洞彻九幽的神力。 不是別人,正是天庭战神,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显圣真君,杨戩! 净念菩萨在看到杨戩出现的那一刻,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救兵! 他搬来的救兵,终於到了! 虽然迟了点,虽然场面已经被唐三藏控制住了,但终归是来了! 他心中狂喜,却又不敢表露,只能强行按捺住,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天庭眾仙则是倒吸一口凉气。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一个斗战胜佛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现在又来了个二郎显圣真君。 这俩可是三界出了名的死对头,一见面就掐,谁也不服谁。 今天这斩仙台,怕不是真要被拆了! 第32章 多方期待的台阶 唐三藏看到杨戩,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於出现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无奈。 他长长地嘆了口气,闭上眼睛,单手立於胸前,默默地念起了经文。 这徒弟,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然而,有些让眾人意外的是,孙悟空的反应。 如果是平时,他早就呲牙咧嘴,衝上去了。 但此刻,他脸上反而是一种狂放的、酣畅淋漓的喜悦! 那双火眼金睛里,迸发出炽热的战意。 他找到了! 他终於找到了那个让他能名正言顺掀桌子的台阶! “哈哈哈哈哈哈!” 孙悟空猛地从云端站起,发出一阵震天的大笑。 他一把抄起那根擎天拄地的金箍棒,棒身急速缩小,被他轻巧地扛在肩上。 “杨戩!我说你一个看门小圣,不在你的灌江口待著,跑到俺老孙面前来狂吠什么!” 孙悟空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唐三藏的道理,他拗不过。 天庭的人情,他不能不认。 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可使,憋屈得快要爆炸。 现在,杨戩来了。 他这个死对头的出现,就是最好的理由! 还需要什么道理? 还需要什么人情? 打就完了! 把事情闹大,闹到不可收拾,闹到所有人的方案都作废! 这,才是他齐天大圣的行事风格! 杨戩眉毛一挑,眼神愈发冰冷。 “泼猴,嘴还是这么臭。本君听闻有人在斩仙台撒野,特来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天庭重地放肆。原来是你这只当年侥倖未死的弼马温。” “本君今日,是来执法的。你若识相,速速束手就擒,隨我上凌霄宝殿请罪。否则,休怪本君枪下无情,將你打回原形!” 杨戩根本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也不在乎。 他收到净念的传讯,只听说是孙悟空在天庭闹事,便提枪赶来。 他手痒了! 还有什么,比跟自己这个老对手过招,更能让他兴奋的呢? “哈哈哈!好!说得好!” 孙悟空不怒反笑,扛著金箍棒,从云端一跃而下,重重地落在斩仙台上,直面杨戩。 “但是,就凭你?当年你我二人,斗了三百回合,不分胜负。若不是那太上老君用金刚琢偷袭,谁擒谁还说不定呢!” “今日,正好!你我再来分个高下!也让这满天神佛看看,到底是你这三眼怪厉害,还是俺老孙的棒子更硬!” 话音未落,他身上的气势轰然爆发! 那股被唐三藏压制下去的、源自太古凶猿的狂暴妖气,毫无保留地冲天而起,將刚刚安稳下来的云层,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师兄!” 一直躲在人群里的猪八戒,看到这副情景,嚇得浑身的肥肉一哆嗦,连忙高声喊道:“师兄!冷静!师父还在这儿呢!” 他想提醒大师兄,別衝动,师父好不容易才把场面稳住。 可孙悟空哪里还听得进去。 他猛地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金光,手中的如意金箍棒迎风暴涨,挟著撕裂苍穹的万钧神力,朝著杨戩的头顶,狠狠砸下! 这一棒,凶猛,纯粹! 没有丝毫的留手! “来得好!” 杨戩眼中神光大盛,同样爆发出强烈的战意。 他探手拔起地上的三尖两刃刀,手腕一抖,刀锋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跡,向上迎去! 鐺——!!!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金箍棒与三尖两刃刀,这两柄三界之中最顶尖的神兵,悍然撞在了一起! 恐怖的能量风暴,以两人为中心,再一次席捲了整个斩仙台! 这一次的衝击,比之前戒刀崩碎时,还要猛烈十倍! 离得近的仙官,直接被掀飞出去,修为稍弱的,甚至当场口喷鲜血。 斩仙台的地面,在这股力量下,成片成片地崩裂、塌陷! 孙悟空与杨戩的身影,在风暴的中心,一触即分,各自向后倒飞出数百丈。 两人遥遥相对,身上的战意,却不减反增,攀升到了极致! 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站在三界顶点的强横意志,在此地疯狂碰撞、撕扯,逸散出的余波,都足以让金仙以下的仙官心胆俱裂。 “哈哈哈!痛快!痛快!” 孙悟空长啸连连,他手中的金箍棒,在他手中化作了一道泼天的金色风暴。 一记横扫,便有万钧之势,足以荡平山川;一记怒劈,便能撕裂长空,引动风雷! 而杨戩,则如中流砥柱,於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岿然不动。 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九天云海翻腾不休。 “泼猴!你就只有这点蛮力了吗!” 杨戩冷喝一声,抓住孙悟空一棒挥出后的瞬间空隙,身形猛然前突。 他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不再格挡,而是化守为攻,刀锋一转,直削孙悟空的咽喉! 这一刀,角度刁钻,快若奔雷,蕴含著无匹的锋锐之气。 孙悟空火眼金睛神光迸射,不退反进,竟是將手中的金箍棒猛地向上一拋,同时身形一矮,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贴著地面滑了过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 他滑行至杨戩身侧,五指成爪,直掏其下盘要害! 这一招,野性十足,全无章法,完全是爭斗本能的体现! 杨戩眉心一紧,未曾料到这猴子竟会用出这等无赖打法。 他左脚猛地一跺地,一股神力自脚下爆发,身形冲天而起,避开了这阴险一爪。 孙悟空一击不中,却毫不停歇。 他伸手一招,那被拋至半空的金箍棒瞬间回到手中,他借著地面的反弹之力,冲天而起,追著杨戩的身影,一棒直捣其心窝! 两人一追一逃,瞬间便战至九天之上! 下方的眾仙,早已退到了斩仙台的边缘,一个个面色惨白,布下层层仙光结界,才勉强抵御住那不断扩散的战斗余波。 托塔天王李靖手托宝塔,面色凝重地对身旁的太白金星道:“星君!不能再让他们打下去了!再打下去,这南天门都要被他们拆了!” 太白金星苦著脸,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天王说得轻巧,谁敢上去劝?谁又能劝得住?要不你去?” 李靖涨红了脸,最终还是选择怂了。 在这种事情上怂,不丟脸。 没人会觉得怕孙悟空和杨戩有什么奇怪的。 第33章 打的天翻地覆 眾仙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场中唯一还保持著镇定的唐三藏。 可唐三藏只是闭目诵经。 他自己也有点绷不住。 本来好好的局面。 怎么二郎神突然来了? 这傢伙不是听调不听宣吗? 平时玉帝都指挥不动他,怎么今天这么积极? 吃错药了? 就在眾仙焦急万分之际,天穹之上的战局,再生变化! 杨戩久攻不下,也失去了耐心。 只见他猛地与孙悟空拉开距离,悬停於云端,手中法诀一变。 八九玄功! 他身上银光大盛,身形在光芒中急速扭曲、膨胀! 骨骼发出爆豆般的声响,肌肉虬结,羽翼伸展! 唳——! 一声高亢嘹杂、穿金裂石的啼鸣响彻三界! 那银光散去,出现了一头翼展数千里的金色大鹏神鸟! 其羽翼如黄金浇铸,扇动便一下子掀起撕裂空间的罡风。 其利爪如神铁铸就,闪耀著足以抓碎星辰的寒光。 一双鸟目,冷漠而高傲,死死地锁定了孙悟空。 “弼马温!看我如何撕了你!” 大鹏神鸟口吐人言,双翼一振,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以超越闪电的速度,向著孙悟空扑杀而来! “来得好!” 孙悟空见状,非但不惧,反而战意更胜! 他却没有选择同样变化身形,而是哈哈大笑,猛地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把猴毛。 “小的们!给俺老孙出来!” 他將猴毛凑到嘴边,用力一吹! 呼—— 漫天金光闪耀,那数百根猴毛,在空中滴溜溜一转,竟全都化作了与孙悟空一模一样的身影! 个个手持金箍棒,身披锁子甲,目放神光,妖气衝天! 身外身法! 数以百计的孙悟空,组成一片金色的云海,发出震天的吶喊,悍不畏死地迎向了那扑杀而来的大鹏神鸟! “杀!杀!杀!” 巨大的金色神鸟,在无数个孙悟空组成的军阵中横衝直撞。 它利爪挥舞,便有七八个猴子分身被撕成碎片,化作毫毛飘散。 它铁喙啄下,便將一个分身连同其手中的金箍棒一同啄碎。 然而,孙悟空的分身实在是太多了! 它们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有的跳上大鹏的后背,用棒子猛砸;有的抱住大鹏的翅膀,用牙齿撕咬;有的则专攻其双目,进行骚扰。 一时间,饶是杨戩所化的大鹏神鸟神通广大,也被这无穷无尽的猴子军团搞得手忙脚乱,发出一阵阵愤怒的啼鸣。 “可恶的泼猴!” 大鹏神鸟久战不下,心中怒火升腾。他猛地振翅高飞,脱离了猴群的包围。 悬於高天之上,他那巨大的鸟头之上,眉心的位置,一道竖纹,缓缓裂开! 第三只眼,开了! 那只眼睛里,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神光在流转。 一股洞彻本源、破灭万法的恐怖气息,从中瀰漫开来。 一道毁灭性的金色神光,从那只竖眼中爆射而出! 这道神光,无声无息,却快到了极致,其中蕴含的力量,足以湮灭世间万物! 神光所过之处,那些悍勇的猴子分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瞬间汽化、蒸发,化为虚无! 只是一瞬间,那片金色的猴毛云海,便被这道神光清出了一条巨大的、笔直的通道! 神光的目標,直指隱藏在眾多分身之中的,孙悟空的本体! 孙悟空心中一凛,当即散去所有分身,身形一晃,向著一旁急速闪避。 轰——! 神光擦著他的身体飞过,射向了遥远的天际,不知將哪颗倒霉的星辰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杨戩!你这三只眼倒是比以前厉害了些!” 孙悟空稳住身形,嬉皮笑脸道。 “泼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大鹏口吐人言,眉心竖眼光芒大盛,又是一道毁灭神光,爆射而来! 孙悟空冷笑一声。 挨打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火眼金睛冒出火光: “法!天!象!地!” 轰隆隆! 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暴涨! 十丈,百丈,千丈,万丈! 转眼之间,孙悟空便化作一尊头顶天,脚踏地的万丈巨猿! 他浑身的金色毛髮根根倒竖,如同神金铸就,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那双火眼金睛,此刻大如日月,迸射出足以焚毁一切的神焰! 他手中的如意金箍棒,也隨之化作一根真正的擎天之柱,被他握在手中! 面对那再次射来的毁灭神光,万丈巨猿发出一声震动三界的咆哮,竟是不闪不避,轮起手中那根巨大的神铁,朝著神光,狠狠砸了过去! “给俺老孙——破!” 轰——!!! 擎天神柱与毁灭神光,在半空中轰然相撞!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大爆炸发生了! 一轮比太阳还要耀眼夺目的光球,在天穹之上骤然亮起,將整个天庭都映照得一片惨白! 毁灭神光,竟被这一棒,硬生生砸得粉碎! “什么?!” 杨戩所化的大鹏神鸟,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惊呼。 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那万丈巨猿已经迈开脚步,在云海中狂奔起来! 杨戩见状,亦是凶性大发。 “孙悟空!你以为只有你会法天象地吗!” 他厉啸一声,解除了大鹏真身,恢復了神將形態,隨即同样施展出法天象地的神通! 又是一尊万丈高的银甲巨人,出现在天穹之上,手持同样巨大化的三尖两刃刀,与孙悟空遥遥相对! 棒来,刀往! 风雷激盪,整片云海被搅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寒芒裂空,连空间都承受不住那份锋锐,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嚎。 轰!轰!轰! 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混杂著金色与银色光屑的衝击波,朝著无垠的宇宙深处扩散而去。 日月无光,星辰战慄。 九霄云海中掀起滔天巨浪,將亿万里的云层搅成一片混沌。 但诡异的是,如此毁天灭地的战斗,其破坏力却被精准地控制在极高的天穹之上。 他们打得天翻地覆,却又心照不宣地,將战场维持在了一个不会对天庭造成实质性破坏的高度。 这是顶级战神之间的默契。 他们可以分胜负,但谁也不会真的去砸玉帝的场子。 这是心照不宣的。 毕竟俩人不是真的要打个你死我活。 只是都手痒了。 然而,下方的眾仙,哪里看得出这般门道。 他们只觉得天威浩荡,神威如狱,那两尊巨人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压迫感,让他们仙心颤慄,道果不稳。 斩仙台的地面,仅仅是承受了两人泄露出的些许气机,就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太白金星的脸都白了,他躲在李靖的宝塔后面,只觉得自己的鬍子都在抖。 “天王啊!快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天都要塌了!” 李靖手持宝塔,额头青筋暴起。 他倒是想管,可他拿什么管? 他的七宝玲瓏塔,或许能镇压寻常妖魔,但对上这两个煞星,怕不是一棒子就被砸成铁饼。 净念菩萨此刻更是心如死灰。 他搬来的救兵,非但没有帮他解决问题,反而把问题升级到了一个他完全无法想像的层面。 “三只眼!你这廝的刀法,还是跟娘们儿绣针一样,软绵绵的!”万丈巨猿一棒砸开三尖两刃刀,口中狂啸。 “泼猴!休逞口舌之利!看我今日不把你这身猴皮剥下来做成战袍!”银甲巨人怒喝回应,刀锋一转,划出一道斩断因果的寒光。 第34章 三界之主的威仪 两人战至癲狂,杀意冲霄,眼看就要打出真火,分出生死! 就在这时! “够了。” 一个蕴含著凌驾於万物之上的绝对威严的声音,凭空出现。 瞬间抚平了狂暴的能量,凝固了激盪的云海。 天穹之上,那两尊正在殊死搏斗的万丈巨人,猛地一滯。 所有神仙,包括正在诵经的唐三藏,都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那声音的来源。 只见凌霄宝殿的方向,天幕洞开。 九龙沉香輦缓缓驶出,车驾之上,华盖如云,瑞气千条,仙乐自鸣。 一位身著九章法服,头戴平天冠的帝王,端坐於龙輦之上。 他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如同包含了宇宙生灭,星河轮转,淡漠地注视著下方的一切。 玉皇大帝。 他甚至没有亲临斩仙台,只是在凌霄殿外,现出了法驾。 可那股统御三界,执掌天道的无上气势,已经笼罩了全场。 杨戩所化的银甲巨人,眉心竖眼中的神光首先黯淡下去。 他看了一眼龙輦上的身影,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终究没有违逆。 万丈的身躯迅速缩小,光芒散去,他恢復了银甲神將的模样,隨手一招,三尖两刃刀飞回手中。 他没有行礼,只是將刀往地上一顿,扭过头去,表达著自己的不满,却也用行动表明了服从。 孙悟空见杨戩收手,也咧嘴一笑。 他那万丈的巨猿真身,轰然解体,化作漫天金光,重新凝聚成那个身披锁子甲的猴王。 金箍棒也缩小成寻常大小,被他隨意地扛在肩上。 “怎么?三眼怪,不打了?”孙悟空嬉皮笑脸地衝著杨戩喊,“是你舅舅不让你打了?” 杨戩额角青筋一跳,握著刀柄的手猛然收紧。 “悟空。” 唐三藏睁开了眼睛,平静地唤了一声。 孙悟空脖子一缩,挠了挠脸颊,將剩下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嘀咕道:“知道了,师父,真囉嗦。” 他扛著棒子,不情不愿地站到了唐三藏身后。 一场即將毁天灭地的风波,在玉帝现身之后,就此平息。 斩仙台上,所有神仙,无论是天庭仙官,还是西方教眾,此刻都齐齐鬆了口气,那根悬在心头的弦,终於鬆开了。 “臣等,参见陛下!” 太白金星率先反应过来,领著天庭眾仙,朝著凌霄宝殿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李靖、哪吒,以及四方天王,雷部眾將,无不躬身拜倒。 净念菩萨也连忙从地上爬起,整理好破碎的佛心和狼狈的仪容,领著一眾佛陀罗汉,双手合十,深深一躬:“佛门弟子,参见大天尊。” 唐三藏亦是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一时间,整个斩仙台上,三界各方势力,尽皆臣服。 龙輦之上,玉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他看到了对自己心怀不满却又不得不从的外甥杨戩。 看到了被师父管教住,一脸不忿的孙悟空。 看到了姿態谦恭,滴水不漏的唐三藏。 更看到了那群平日里自成一派,此刻却嚇得脸色发白,俯首称臣的西方教佛陀。 一种长久以来未曾有过的舒畅感觉,充斥在玉帝的心间。 这才是三界之主应有的威仪。 无论你们是天庭战神,还是斗战胜佛,无论你们神通多广大,背景多深厚,在这南天门內,在这凌霄殿前,都得听朕的。 朕,才是这三界唯一的法度。 痛快! 尤其是看到净念菩萨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玉帝心中更是畅快。 他与西方教之间,明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多有齟齬。 今天,能藉此机会,狠狠敲打一番这群禿驴,让他们明白谁才是天地的共主,实在是意外之喜。 不过,他也懂得见好就收。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再逼迫下去,若是真的撕破脸皮,让佛祖出面,反而不美。 现在,所有人都给了他这个天帝面子,他也需要给所有人一个台阶下。 “都平身吧。” 玉帝威严而平和的声音传来。 眾仙起身,却仍是低头垂首,不敢直视天顏。 玉帝的目光,落在了净念菩萨身上。 “净念菩萨。” 净念菩萨心头一紧,连忙应道:“弟子在。” “刚才的决议,朕看,有些草率了。” 此言一出,净念菩萨猛地一怔,隨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草率了? 玉帝说刚才的决议草率了? 这意味著,事情还有转机! 孙悟空的耳朵也一下子竖了起来,那双火眼金睛里,闪动著异样的光彩。 只听玉帝继续说道:“陆凡一案,牵扯甚广,因果复杂。旃檀功德佛之言,虽有公理,却也需兼顾佛门情面。朕以为,此事不宜仓促定论。” “既然今日,司法天神与旃檀功德佛都在,实乃天意。不如由大家一同重新商议,列陈因果,明辨是非,再做定夺。如此,方显公允,亦能让三界眾生心服口服。” “净念菩萨,你意下如何?” 净念菩萨简直要喜极而泣。 他哪里还会有半个“不”字? 从一个必输的死局,变成了一个可以重新博弈的棋局! 他立刻躬身,感激涕零地说道:“陛下圣明!此等处置,公允之至,弟子......佛门上下,无不拜服!全凭陛下做主!” 只要不让他今天当著三界神佛的面,灰溜溜地退走,一切都好说。 玉帝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孙悟空。 “孙悟空,你可有异议?” 孙悟空抓了抓腮帮子,他当然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再闹下去,连师父都压不住,到时候真把玉帝惹毛了,事情只会更糟。 能把小师弟的命从斩仙台上拖下来,慢慢谈,就是胜利。 他嘿嘿一笑:“俺老孙没意见,全听玉帝老儿......呃,全听陛下安排。” 一场滔天风波,在高高在上的玉帝三言两语之间,便化解於无形。 这就是权力。 这位端坐於凌霄宝殿亿万年的帝王,他真正的力量,从来都不是他自身的修为,而是他所代表的,那至高无上的,三界秩序本身。 “既如此,大家就再议吧。” 玉帝下达了最后的旨意,龙輦调转,华盖隱去,天幕缓缓闭合,那股无上的威压,也隨之消失。 笼罩在斩仙台上的恐怖压力,倏然一空。 天,復归於清明。 天风重新变得和缓,流云再次开始聚散,阳光洒落下来。 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所有神仙,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憋得太久,太辛苦。 太白金星的腰杆,终於敢挺直了。 他抚著自己那把被战斗余波吹得乱七八糟的鬍鬚,心中庆幸不已。 还好,还好玉帝及时出面,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回头写的奏报,怕不是要堆满整个文书阁。 托塔天王李靖,也默默地將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七宝玲瓏塔收回袖中。 天庭的顏面保住了,他们这些武將的差事,也保住了。 西方教那边,更是如蒙大赦。 玉帝的介入,不仅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更是將一个必输的死局,硬生生盘活了。 净念菩萨此刻的心情,简直是百感交集。 他从一个即將被孙悟空当眾羞辱,甚至可能打杀的境地,直接有了如今的机会。 这意味著,他还有牌可打。 孙悟空也鬆懈下来,將那根沉重的金箍棒从肩上拿下,在地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他咧开嘴,衝著杨戩的方向吹了个口哨,脸上是那种打架没打过癮的遗憾,但心里头,却比谁都清楚,这是眼下最好的结果了。 他把事情闹大了,闹到了玉帝不得不出面的地步。 也正因为闹得够大,陆凡的命,才从斩仙台的刀口下,被硬生生拖了出来。 接下来,就是扯皮的时候了。 而扯皮,总好过没命。 第35章 重新再议 在这片皆大欢喜的氛围里,唯有两个人,神情依旧。 一个是杨戩。 一个是唐三藏。 杨戩手持三尖两刃刀,冷峻地站在一旁。 他与孙悟空是宿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只猴子。 这猴子,傲慢、自负、无法无天。 但他的义,是有范围的。 这个范围,就是他认可的“自己人”。 可今天,这猴子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散仙,先是低声下气地求遍了天庭仙官,求不动便当场翻脸,不惜与整个西方教为敌,甚至不惜在斩仙台上大动干戈。 这不正常。 这只猴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古道热肠,如此富有同情心了? 杨戩不信。 这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缘由。 这只猴子,越是表现得理直气壮,就越说明他心里有鬼。 而唐三藏,则比杨戩想得更深一层。 也就比杨戩更困惑。 他的困惑,源於孙悟空前后矛盾的行为。 就在不久之前,孙悟空急匆匆地赶到他那里,拉下了一张猴脸,几乎是哀求著,请他出面。 当时悟空说得很清楚。 只要能保下那陆凡的真灵,不让他形神俱灭,能入轮迴就行! 他记得悟空当时焦急的模样,记得他眼中的恳切。 所以,他来了。 他来了之后,压制了悟空的嗔念,辩倒了净念的歪理,最后向玉帝提出的处置方案,正是“斩其仙身,废其道果,留其一缕真灵,投入六道轮迴”。 这,完完全全就是孙悟空自己求来的结果。 按理说,当自己提出这个方案时,悟空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可事实呢? 事实是,当他说完那番话后,他清楚地感觉到,身后的大徒弟,身上那股刚刚被他安抚下去的暴戾之气,差一点就重新爆发。 紧接著,杨戩出现,悟空便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毫不犹豫地,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地,投入了一场本可以避免的大战。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实现了他的请求,他反而不满意了?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那又是什么呢? 斩仙台上的气氛,从剑拔弩张,转变为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太白金星清了清嗓子,作为玉帝的传声筒,他必须主动站出来主持大局。 “咳咳,诸位,诸位。陛下已有旨意,此事需重新商议。不知各位仙家、佛爷,有何高见啊?” 一时间,场面又冷了下来。 谁都清楚,事情的经过已经明明白白地摆在了檯面上,没什么好辩的了。 慈云寺包庇在先,陆凡復仇在后。 现在要议的,不是事实,而是立场。 是天庭的法度、西方教的顏面、孙悟空的人情,这三者之间,如何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 杨戩冷哼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本就不是来参与这种文官扯皮的,只是被玉帝强行按在了这里。 “有什么好议的。” “慈云寺僧眾,藏污纳垢,藐视天条,当以同犯论处。陆凡,快意恩仇,却滥杀无辜,亦是罪无可赦。废其道行,投入畜生道三世,以赎其杀业。此事到此为止,乾净利落。” 他的处置方案,比唐三藏的还要严厉几分。 既严惩了佛门,也重罚了陆凡,完全是站在天庭司法天神的角度,不偏不倚,冷酷无情。 孙悟空听了,眼皮一跳,扛著金箍棒的手紧了紧。 净念菩萨的脸色,则是又难看了几分。 他好不容易才从唐三藏的公道论里缓过来,杨戩这一下,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就在这时,净念菩萨的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他找到了一个破局点。 既然关於陆凡这一世的行为,无论怎么辩,佛门都占不到理。 那何不跳出这一世的框架,从更宏观的角度,来重新定义陆凡这个人呢? 净念菩萨向前一步,对著眾人合十一礼,脸上恢復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神情。 “真君所言,乃是天条之威,弟子不敢妄议。旃檀功德佛所言,乃是因果之理,弟子亦是心服。” 他先是將姿態放低,隨即话锋一转。 “然,我佛观人,非观其一时,而是观其三世。一人之行,或因一时衝动,或因大悲大痛。其本性善恶,非一事可以定论。陆凡此生所为,罪孽深重,无可辩驳。但贫僧心中,尚有一惑。” “此人,究竟是本性纯良,因遭逢大变,才走上极端;还是其本性之中,本就藏著嗜杀之根,今生之事,不过是藉机爆发?” “此事,关乎其罪业之定性,亦关乎我佛门轮迴之公允。” “贫僧有一个不情之请。天庭有至宝『三生镜』,可照见生灵过去轮迴之轨跡。可否请陛下恩准,借用此镜,一照陆凡之过往?”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三生镜! 那可是能回溯时光,照见生灵前尘往事的先天灵宝,乃是天庭重器,等閒不会动用。 净念这是要把陆凡的底裤都扒出来,放在三界神佛面前审视! 孙悟空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下意识地就想开口反对,可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能反对。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净念菩萨看著孙悟空那副想怒又不敢怒的憋屈模样,心中冷笑连连,继续说道: “贫僧此请,並非是为了给陆凡加罪,而是为了寻求一个真正的公道。” “若三生镜照出,他生生世世皆为良善之辈,今生之恶,確为悲剧所致。那么,他便是『因善生恶』,其情可悯。我西方教,也愿意承认是慈云寺处置不当,未能渡化其心中之恨,我净念愿回灵山,在佛前领罪!”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才露出了真正的獠牙。 “但,若是此镜照出,他过往轮迴之中,本就是个大奸大恶之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那么,今生之事,便非偶然,而是其恶性之必然!如此冥顽不灵之辈,再送他入轮迴,不过是让他换个身份,继续为祸人间罢了!” “到那时,再谈轮迴,便是对未来无数无辜生灵的不负责任!” “依贫僧之见,若真是如此,便不必再费周章,理当將其魂魄打散,彻底湮灭於天地之间,以绝后患!” 这...... 太白金星等人面面相覷,都觉得这个提议,听上去,好像......並无不妥。 查清前因后果,再做定夺,这很符合天庭办事的流程。 只是將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尽数翻出,当著三界神佛的面,公开审视。 这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第36章 查陆凡的前尘往事 眾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个提议,从法理上讲,无可挑剔。 杨戩手持三尖两刃刀,立於一旁,眉心紧闭的竖眼微微动了一下。 这个看似迂腐无能的菩萨,倒也不是全无心计。 唐三藏双手合十,垂目不语。 此事涉及轮迴因果,正是佛法之根本。 探究一个生灵的本性,再定其罪业,此法,他无法反对。 “贫僧,没有异议。”唐三藏平静地开口。 “本君,也没有异议。”杨戩的声音冷硬如铁。 顷刻间,眾人竟对这个提议达成了共识。 所有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那个扛著金箍棒的猴王身上。 孙悟空的猴脸,绷得像一块石头。 他心乱如麻。 (请记住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怎么办? 他与陆凡,根本不熟! 他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陆凡是师父亲口承认的、在他之后的关门弟子。 是斜月三星洞的传人。 就凭这一点,他便要保。 可他连陆凡这一世的详细经歷,都是在斩仙台上,从別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 至於他的前世轮迴? 他孙悟空一概不知! 万一...... 万一这小子前几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呢? 万一他真是个天生的恶棍,净念菩萨这番话,一语成讖呢? 不行,不能答应。 可是,他能拒绝吗? 进亦是险,退亦是谷。 这泼天的压力,让他那颗天不怕地不怕的石心,都感到了沉重的负担。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死死地盯著净念菩萨,那眼神,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剥。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憋屈。 就在这僵持之中,孙悟空猛地一跺脚,身形化作一道金光,竟无视了所有规矩,直接落在了斩仙台中央,那跪著的身影旁边。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孙悟空却不管不顾,他俯下身,凑到陆凡耳边。 “喂!小子!” “那禿驴要查你的前世,你已成人仙,已经可以照澈自身的过去未来,自当明悟前尘往事。俺老孙问你,到底有没有问题?给俺老孙一句准话!你若真是个好人,俺老孙今天就是把这天捅破,也保你周全!你若......你若真有问题,现在说了,俺老孙也好想別的辙!”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陆凡真有问题,他说什么也要搅黄了这场审判,先把人带走再说。 跪在地上的陆凡,却很淡定。 此刻听到孙悟空在他耳边的低语,他那张沾满尘土的脸上,终於有了变化。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的猴王。 他的眼神,清澈,平静,没有半点身处绝境的慌乱。 他甚至,还对著孙悟空,露出了一个笑容。 “师兄。”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唤道。 “放心。” 两个字,再无多言。 孙悟空猛地一怔。 他看著陆凡那双坦然的眼睛,看著他脸上那份从容,心中的万千焦躁,竟奇蹟般地平復了下来。 这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解释的信赖。 是了。 师父他老人家的眼光,怎么会错? 能被他收入门墙的,又怎么可能是那等奸恶之辈! 自己真是急昏了头! “哈哈哈哈哈哈!” 孙悟空猛地直起身,仰天发出一阵狂放的大笑。 他这一笑,把眾仙都笑懵了。 这猴子,又是发的哪门子疯? 孙悟空笑罢,將金箍棒重重往地上一顿,震得整座斩仙台都晃了三晃。 他伸出手指,遥遥点著净念菩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查!就依你说的,给俺老孙查!” 唐三藏看著自己这徒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多言。 杨戩则是冷眼旁观,眼神中的疑虑更深了。 见孙悟空同意,太白金星如释重负,连忙转身,向著凌霄宝殿的方向躬身稟报:“启稟陛下,斗战胜佛亦无异议,恳请陛下恩准,动用三生镜,以昭公允。” 片刻之后,玉帝那威严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准。” 一个字,言出法隨。 话音落下的瞬间,斩仙台上方的空间,开始扭曲。 一道裂缝凭空张开,那裂缝之中,一片混沌的、流淌著时光碎屑的奇异光芒。 一面古朴的铜镜,从裂缝中缓缓浮现。 那镜子约有一人高,镜框由不知名的青铜铸就,上面刻满了日月星辰、山川草木的古老图腾。 三生镜。 它一出现,一股苍凉、浩瀚、古老的气息便瀰漫开来。 所有神佛,无论修为高低,都感觉自己的元神,在这面镜子前,变得无比渺小。 净念菩萨的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精光。 他的机会,来了! 他看著那面古镜,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他向前一步,对著镜子,双手合十,神情庄重。 “三生镜前,弟子净念,有一事所求。” “我等皆为仙佛,寿元悠长,若要一世一世地查看陆凡的轮迴,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想必诸位同道,也无此閒暇。” 眾仙闻言,皆是点头。 確实,一个生灵的轮迴,动輒成百上千世,真要一世世看下去,黄菜都凉了。 净念菩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先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所有人的嘴。 接著,他露出了自己最锋利的獠牙。 “为节约时日,也为直指本心。弟子恳请三生镜,不必追溯其完整轮迴。” “只需,精准查验!” “查其生生世世,所有轮迴之中,是否有过对上天神佛,心生不敬,口出怨言之举!” “查其生生世世,所有轮迴之中,是否有过触犯天条,违逆仙法之行!” 此言一出,整个斩仙台,骤然死寂。 太白金星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托塔天王握著宝塔的手,猛然收紧。 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杨戩,眉头都狠狠地拧了起来。 他们,终於反应过来了。 这不是查验。 这是构陷! 这是一个完美的、无法破解的阳谋! 生生世世,何其漫长? 一个生灵,在无尽的轮迴中,受尽人间疾苦,歷经悲欢离合。 谁能保证,自己在最困苦潦倒之时,没有抬头骂过一句“老天不公”? 谁能保证,自己在最绝望无助之际,没有对那高高在上的神佛,產生过怨懟? 谁又能保证,自己在红尘中摸爬滚打的无数生世里,从未触犯过任何一条森严繁复的天规戒律? 別说凡人,就是在场的这些仙官,让他们自己站到三生镜前,用这种方式去查,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是绝对清白的? 第37章 净念设的局 这根本不是在寻找真相。 这是在用最严苛的、最不近人情的標准,去进行一场有罪推定! 只要三生镜从陆凡那浩如烟海的轮迴中,找出一件、哪怕只是一件符合標准的罪证,净念菩萨就可以藉此,將陆凡打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高明! 太高明了! 也太歹毒了! 天庭的眾仙官,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刚才,他们已经同意了用三生镜查验。 现在净念菩萨只是提出了一个更有效率的查验方式,从法理上,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然而,就在这风暴的中心,那个被决定著生死的当事人,陆凡,却淡定得不像话。 他完全不在意净念给他设的局。 现在满心只有对系统的好评! 好用! 是真的好用啊! 陆凡在心中,给自己那个看不见摸不著,却又无所不能的能力,点了一万个赞。 刚才情急之下,给自己构建的那个“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关门弟子”的过往,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管是从小跟父母的那些跟猴子有关的对话,还是一路求仙的经歷,全都是他自己瞎扯的。 不然他但凡听到一点猴子相关的事,早就知道这里是洪荒世界了。 也就不敢真的跟那些和尚闹的那么僵了。 他又不是傻子。 嘖嘖...... 斜月三星洞关门弟子真的是个太好用的身份了。 这步棋,简直妙到了巔峰。 因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三界最大的秘密之一。 它就像一个信息的黑洞,一个因果的盲区。 除了孙悟空这个当事人,三界之中,恐怕也只有那些圣人级別的、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大人物,才知晓其存在。 这就意味著,它不属於“眾人都熟知的歷史”。 既然不是人尽皆知的歷史,那便是他可以肆意挥洒笔墨的画布! 他这个身份,不是给玉帝看的,不是给净念看的,甚至不是给唐三藏看的。 它从头到尾,都只为了一个人。 孙悟空。 这只猴子,看似无法无天,实则內心比谁都孤独。 被师父逐出师门,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整个三界,再无一个同门。 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正儿八经的、师父亲口承认的“关门小师弟”,对他的衝击力,是毁灭性的。 这是直接戳中了他內心最柔软的地方。 至於其他人? 他们怎么查? 拿什么查? 去哪里查? 他们连灵台方寸山的山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如何去证偽? 这便是他这个能力最核心的用法:化假为真。 当他將“陆凡是菩提祖师关门弟子”这个概念,通过系统的能力锚定在过去之中时,这个“假”的过去,便成了“真”的现实。 它会成为天地间一条真实存在过的时间线,会成为孙悟空真实存在的同门。 即便是祖师本人来了,也只能认下他这个弟子! 圣人或许可以洞察过去未来,但他能洞察的,是已经发生的“真实”。 这才是他这个能力最霸道,最不讲道理的地方。 欺骗世界,欺骗时空,欺骗天道。 现在直接就抱上了猴哥这条三界之中最粗、最硬、最不讲道理的大腿。 这大腿,谁会嫌多呢? 看看眼前这场景,西方教的菩萨,天庭的战神,连玉帝都被惊动了。 这要是换做自己原来,怕是连骨灰都给扬了八百遍了。 可现在,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成了全场的核心。 净念菩萨刚才那个提议,在別人看来,是绝杀的阳谋,是歹毒的陷阱。 但在陆凡听来,那简直是天籟之音。 论这一世的过去,他陆凡有名有姓,战绩可查。 因为某些限制,他还不能编得太离谱,顶多就是给自己加个师承背景。 可要是查过去轮迴的经歷? 那不就等於把画笔和画布,全都交到了他手上,让他当著三界神佛的面,尽情创作吗? 过去轮迴,浩如烟海,谁能说得清? 只要不是太过分,只要遵循那两个基本的原则,不触碰三界眾生熟知的既定歷史,不妄图直接从中窃取力量,那他的发挥空间,简直大到无边无际! 净念菩萨以为自己找到了弄死他的办法,却不知道,他亲手递给了自己一把能捅破天的钥匙。 陆凡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该编个什么样的过去呢? 这是一个技术活。 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要能瞬间镇住全场,要能引起某位关键人物的强烈共情,从而一举扭转乾坤。 他的目光,在斩仙台上缓缓扫过,仔细地审视著在场的每一个人。 第一个目標,自然是唐三藏。 这位可是正经的旃檀功德佛,佛祖弟子,金蝉子,只要能搞定他,基本就稳了。 要不......给自己编个唐僧亲爹的背景? 陈光蕊? 念头刚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对......时间好像对不上。 陈光蕊是新科状元,被水贼所害,有据可查,自己现在的身份,歷史轮迴根本套不上去,强行修改这种既定事实,会出大问题的。 那就......唐僧之前在凡间磨礪的那十世中的某一世呢? 金蝉子十世修行,都是根正苗红的善人,只可惜都给沙僧当自助餐了。 自己要是编成其中一世的亲人、朋友,或者恩人? 陆凡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 还是不太行。 没听说过这位旃檀功德佛,对自己过去在凡间轮迴的那些经歷,有什么特殊的留恋。 他早已斩断前尘,一心向佛。 跟他攀这种交情,大概率是对牛弹琴,人家最多回一句“阿弥陀佛,一切皆是虚妄”,然后就没下文了。 感情不够深,编了也没用啊。 这位纯正的佛门弟子,清心寡欲,六根清净,几乎没什么破绽,还真不好搞。 唐僧这条路,走不通。 陆凡的目光,从唐三藏身上移开,继续在人群中搜寻。 猪八戒? 沙悟净? 不行不行,这俩货实在人微言轻啊,攀上他们,顶多就是多了两个在旁边喊“师父,大师兄,不好啦”的啦啦队,没啥大用。 陆凡的目光,最终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那个手持三尖两刃刀,神情冷傲,自始至终都散发著一股生人勿近气息的银甲神將身上。 清源妙道真君,二郎显圣真君,杨戩。 就是他了! 陆凡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第38章 三生镜 “陛下已准,那便开始吧!” 净念菩萨高声道,生怕夜长梦多,催促著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看了一眼孙悟空,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唐三藏,心中嘆了口气,却也无可奈何。 他走到三生镜前,躬身行礼,朗声道:“奉玉皇大天尊旨意,启三生镜,查验陆凡之轮迴根性,明辨其善恶之源。查其生生世世,可有过对上天神佛不敬之举,可有过触犯天条仙法之行!” 隨著他的话音落下,那古朴的铜镜,镜面之上,混沌的光芒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深邃的漩涡。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孙悟空的金箍棒,被他握得咯吱作响,火眼金睛死死地盯著镜面,准备隨时应对最坏的情况。 唐三藏闭上了眼睛,口中无声地念诵著经文。 杨戩抱臂而立,冷漠的眼神中,出现了一点好奇。 光芒流转,镜面中的漩涡渐渐平息,一幅清晰的画面,开始呈现。 画面中出现的,却不是眾人预想中任何一世的陆凡。 而是一个他们全然陌生的男人。 那人身著一袭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面容清秀,眉宇间有一股书卷气。 他正坐在一间简陋的书斋里,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他则就著一盏昏黄的油灯,专心致志地抄录著经文。 一笔一划,一丝不苟。 眾仙看得一头雾水。 “这是何人?” 哪吒小声问旁边的李靖。 李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三生镜出错了?” 有仙官低声议论。 “不可能,此乃先天灵宝,洞察三世,从无差错。” 另一位仙官立刻反驳。 净念菩萨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画面,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他想看到的,是陆凡在前世杀人放火,或是对天不敬的场景。 可这个文弱的书生,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强自镇定地想:此人,定然与陆凡的某一世有著极深的因果牵连。 画面继续流转。 展现的是这个书生的日常。 他清贫度日,教村里的顽童识字,为不识字的乡邻写信,閒暇时便抄录圣贤文章。 他性情温和,与人为善,是方圆几十里內有口皆碑的大善人。 时间流逝,很快到了一个深夜。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书生早已睡下,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篤,篤,篤。 他披上外衣,点亮油灯,疑惑地走到门前。 “谁啊?” 无人应答。 只有风雨之声。 他拉开门栓,探出头去,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被风吹得狂舞的树影。 他正要关门,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门廊的角落里,蜷缩著一团白色的东西。 他凑近一看,竟是一条通体雪白的小蛇。 那蛇受了极重的伤,鳞片翻卷,血肉模糊,只有腹部还在微弱地起伏,身上一缕若有若无的金色妖气,如同风中残烛,隨时都会熄灭。 书生嚇了一跳,连退数步。 他只是个凡人,对这种精怪之物,有著天然的畏惧。 可看著那小蛇在寒风冷雨中奄奄一息的模样,他心中的恐惧,又被惻隱之心所取代。 他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一咬牙,找来一块乾净的布,小心翼翼地將那条濒死的小蛇捧起,带回了屋里。 他为它清洗伤口,敷上自己都捨不得用的金疮药,又將它安置在温暖的草木灰烬旁。 净念菩萨看到这里,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重新浮现出冷笑。 好啊,真是天助我也! 私藏妖物,无论出於何种目的,在天条中都是明令禁止的。 这个罪名,足够了! 画面中,白蛇在书生的照料下,渐渐恢復了元气。 然而,麻烦也隨之而来。 一日清晨,一队身披黄色僧袍的僧人,手持禪杖法器,来到了书生家门外。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威严,眼神锐利的中年和尚。 “阿弥陀佛。”那和尚宣了一声佛號,声如洪钟,“施主,我等乃天水寺僧人,奉法旨追捕一条作恶多端的蛇妖。敢问施主,近日可曾见过一条通体雪白的妖蛇?” 书生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將身子挡在了门口。 他看了一眼屋內草木灰烬的方向,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紧:“不曾......不曾见过什么妖蛇。” “哦?”为首的和尚双眼一眯,精光迸射,“施主可要想清楚了。” “我確实未曾见过。”书生的手,紧紧地抓住了门框,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但眼神却很坚定。 斩仙台上,净念菩萨看到这一幕,终於忍不住嗤笑出声。 “愚昧!可笑!” “为一妖物,对佛门撒谎,此乃一罪!明知是妖,却心生包庇,此乃二罪!善恶不分,是非不明,此人,根性已是邪魔外道!” 眾仙家面面相覷,皆是不言。 这净念菩萨,未免太过急切。 三生镜中的画面才刚刚开始,此人与陆凡是何关係尚未明了,他便急著给画面中的书生定下罪名。 这般做派,失了佛门大能应有的气度。 陆凡究竟在何处? 这书生又是谁? 所有人的心中,都悬著一个巨大的问號。 画面仍在继续。 那中年和尚深深看了书生一眼,终究没有强闯,只是留下了一句“施主好自为之”,便带著眾僧侣离去。 风波暂平。 书生关上门,背靠著门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他回到屋內,看著那条已经恢復了些许灵动,正用一双黑豆般的眼睛望著他的白蛇,脸上露出苦笑。 “我也不知救你,是对是错。但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 书生依旧教书,抄经,悉心照料白蛇。 他將自己本就不多的口粮分给它,夜里怕它受寒,便將草木灰烬拢得更近一些。 白蛇的伤,在书生的照料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癒。 它身上的妖气,也从那缕风中残烛,渐渐变得凝实起来。 它开始通晓人性,会用尾巴轻扫书生的手腕,催促他休息;会在书生疲惫时,將头枕在他的膝上,安静地陪伴。 一人一蛇,在这间简陋的书斋中,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共生。 第39章 人妖相恋 直到一个月圆之夜。 书生读书倦了,伏在案上小憩。 朦朧中,他感觉有一双温柔的手,正在为他披上一件外衣。 他猛地惊醒,抬头一看,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白蛇。 一位身著素白长裙的女子,正俏生生地立於桌前,月光透过窗欞,洒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 她眉眼如画,肌肤胜雪,一双眼眸清澈如水,正含著几分羞怯与感激,望著他。 “公子。”女子轻启朱唇,声音柔美动听。 书生惊得从椅子上站起,连连后退,指著她,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 “公子莫怕,小女子我便是你救下的那条白蛇。”女子盈盈一拜,“小女子白瑶,在此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斩仙台上,瞬间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这......这莫不是......” “许仙与白娘子的故事?” 不少仙官交头接耳,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位仪態端庄的女仙。 正是昔日的白素贞。 察觉到眾人的目光,白素贞微微一怔,隨即仔细看向镜中画面。 她凝视片刻,轻轻摇头:“镜中之人,並非我夫君许仙。那蛇妖,也並非是我。” 她的话语,斩钉截铁,打消了眾人的猜测。 当年之事,三界皆知。 她从雷峰塔下脱困后,便一直跟隨驪山老母与观音大士潜心修行,早已斩断凡尘因果。 既然不是白蛇传,那这又是哪一出? 眾仙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净念菩萨的脸色,则变得有些阴沉。 他本以为抓住了把柄,没想到只是个开始。 他冷哼一声,心道:妖就是妖,人妖殊途,私情更是天道不容!我看你能演出什么样来! 镜中的故事,仍在温情地铺陈。 书生从最初的惊恐,到慢慢接受了白瑶的存在。 白瑶感念他的恩情,便留了下来,为他洗衣做饭,操持家务。 清贫的书斋,因为一个女子的到来,多了许多烟火气,也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书生教白瑶读书写字,白瑶便为他缝补浆洗。 他为她讲解圣贤道理,她便为他讲述山野奇闻。 日久生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们相爱了。 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三书六礼,只是在一个落满夕阳的黄昏,书生握住了白瑶的手,而白瑶没有挣脱。 不久,白瑶有了身孕。 书生喜不自胜,对她更是呵护备至。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隨著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男婴降生。 就在男婴出生的那一刻,三生镜的画面猛地一颤,镜中所有的景物都变得模糊,只有那刚刚降生的婴儿,其身上的一点真灵,散发出无比清晰的光芒。 那光芒的形態、色泽、气息,与斩仙台上跪著的陆凡,別无二致。 真相大白。 这书生,是陆凡前世之父。 这蛇妖,是陆凡前世之母。 而镜中这个刚刚降生的婴儿,便是陆凡的某一世轮迴! 净念菩萨的脸上,瞬间涌现出狂热的喜悦。 他等的机会,来了! 他伸手指著三生镜,状若癲狂:“诸位请看!此獠之根性,已昭然若揭!” “人妖相恋,本就违背天伦!其诞下之子,更是天地不容的孽障!他生来便带有妖气,根子里就是污秽的!此等根性,今生犯下滔天杀业,岂是偶然?乃是必然!” “罪证確凿!毋庸再议!请陛下下旨,请司法天神行刑,將其彻底诛灭,以正天纲!” 然而,净念菩萨预想中眾仙附和的场面,並未出现。 天庭的仙官们,你看我,我看你,神情都有些古怪。 “这个......”太白金星捋著鬍鬚,小心翼翼地开口,“菩萨此言,或有不妥。这孩子刚刚降生,尚是一张白纸,是善是恶,还未可知。单凭其出身,便定其死罪,是否......过於武断?” “不错,”托塔天王李靖也瓮声瓮气地说道,“出身如何,非是婴儿自己所能选择。我等修道之人,看的是其后天之行,而非先天之根。若只因父母之过,便要株连其子,天庭的法度,何时变得如此不讲道理了?” 一位雷部神將更是直言不讳:“菩萨此言差矣!佛门广大,普度眾生。我听说,佛门之中,亦有不少大能的坐骑,本身便是精怪妖物出身。它们能潜心修行,侍奉佛祖,可见出身並非原罪。怎么到了此人身上,就成了必死的理由?” 净念菩萨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观音菩萨的金毛犼,普贤菩萨的白象,文殊菩萨的青狮,哪一个不是大妖出身? 自己用出身来定罪,岂不是把佛门自己的脸都给打了? 孙悟空见状,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嘲笑。 他扛著金箍棒,心里头舒坦了不少。 净念菩萨强撑著一口气,冷声道:“好!既然诸位觉得出身不是问题,那便继续看下去!贫僧倒要看看,一个妖物养大的孩子,能教出什么好东西来!” 三生镜的画面,继续流淌。 白瑶和书生,给孩子取名“陆凡”。 他们將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书生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仁义礼智。 白瑶则用她最朴素的方式,教他善良。 乡里谁家有困难,她便让书生送去钱粮;路上有石头碍事,她便在夜里悄悄用法术挪开。 她是妖,却比许多人都更懂得慈悲。 在他们的教导下,小陆凡一天天长大。 他聪明,善良,活泼,孝顺。 他会把学堂里发的糕点,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带回家给爹娘吃。 他会帮著母亲,照顾院子里的草。 他会趴在父亲的背上,听父亲给他讲那些圣贤的故事。 镜中的岁月,温馨而恬静。 斩仙台上的神佛们,看著这一幕幕,许多人都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幸福家庭,镜中的那个孩子,也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善良少年。 任谁也无法將他和“孽障”两个字联繫在一起。 净念菩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时间飞逝,陆凡即將行冠礼,正式成人。 一家人对未来充满了期盼。 书生准备好了为儿子加冠的衣帽,白瑶则准备了一场丰盛的宴席。 然而,就在冠礼的前一天。 灾难,降临了。 第40章 你妈也被压在山下了? 天空,不知何时变得阴沉。 村子上空,黑云压顶,狂风大作。 一队身披黄色僧袍的僧人,手持禪杖,脚踏黑云,从天而降,为首的,正是当年那个威严的中年和尚。 只是此刻的他,神情更加冷酷,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妖孽!十年了!今日,看你还往哪里逃!” 和尚声如雷震,手中的禪杖指向了正在院中为陆凡整理衣冠的白瑶。 白瑶脸色瞬间煞白,她下意识地將陆凡护在身后。 书生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妻儿面前,对著天空大喊:“大师!我妻子虽是妖,却从未害过一人!她乐善好施,与我一同教化乡邻,何罪之有?求大师开恩啊!” “哼!人妖殊途,便是天理!妖孽与凡人结合,更是罪加一等!”和尚冷酷地宣判,“此妖乱了纲常,当诛!你这凡人,被妖物蒙蔽,执迷不悟,亦当受罚!” 他说著,手中禪杖一挥,一道金光便朝著书生打去。 白瑶见状,惊呼一声,猛地推开书生,自己迎了上去。 轰! 金光打在白瑶身上,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身形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 “娘!” 陆凡发出一声悽厉的哭喊,冲了过去。 “瑶儿!”书生也连滚带爬地扑到妻子身边。 “天理昭昭,妖孽伏法!”中年和尚面无表情,高举禪杖,口中念念有词。 天空中的黑云开始旋转,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座山峰虚影,从漩涡中缓缓压下。 那山峰散发出无可抗拒的镇压之力,整个村庄的地面都在颤抖。 “不要......”白瑶虚弱地伸出手,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眼中满是泪水和不舍。 “相公......照顾好......陆凡......” “陆凡......听爹的话......好好......活下去......”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了抱著她的丈夫和儿子。 隨即,她现出了白蛇真身,冲天而起,迎向那座山峰。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 但她要为自己的家人,爭取最后一点生机。 “不——!” 少年陆凡的哭喊,撕心裂肺。 他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母亲,被那座从天而降的山峰,狠狠地压向了远处的山谷。 轰隆隆! 地动山摇,那条白蛇被死死地压在了山底。 “为祸人间的妖孽,已被我镇於此山之下,囚其百年,日夜受天火焚心之苦,以赎其罪!” 和尚冰冷的声音,迴荡在天地之间。 做完这一切,他带著眾僧侣,驾云离去。 天空放晴,阳光重新洒落。 可对於少年陆凡来说,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他呆呆地跪在地上,望著远处那座囚禁了母亲的大山,脸上泪水纵横,眼中燃烧起刻骨的仇恨。 然而,这种极具衝击的画面,並未在眾仙心中掀起多少波澜。 斩仙台上的仙官们神情各异,却多是百无聊赖。 有神將打了个呵欠,引来同僚一个白眼。 太白金星抚著长须,目光却飘向了远处云海,心思已不在此处。 人与妖相恋,最终酿成悲剧,这样的故事,他们见得太多了。 三界之中,红尘滚滚,痴男怨女何其之多,並非每一段都能修成白素贞与许仙那样的正果。 多数时候,结局都是镜中这般,或是更惨烈。 天条森严,人妖殊途,是刻在秩序里的铁律,偶尔有几个幸运儿能得善终,不过是漫长岁月里的点缀。 他们活得太久,早已见惯了生离死別,一颗仙心,被时光磨礪得坚硬而光滑。 相比於这套路化的悲剧,眾仙反倒觉得,陆凡这一世父母的遭遇,更有几分新奇。 凡人夫妻,为了给孙猴子送点粮食充飢,结果在半路上被山贼劫杀。 这事儿,既荒诞,又充满了黑色幽默。 毕竟这才是寻常话本里看不到的桥段,足够他们私下里当个有趣的谈资,议论许久。 两相比较,后者带来的那种命运无常的错位感,反而更让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感到些许兴味。 就在这片诡异的平静中,净念菩萨的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沉寂。 “诸位!真相已然大白!” 他指著镜中那跪地痛哭,眼中燃起仇恨火焰的少年,脸上是病態的亢奋。 “看到了吗!正是因为这段经歷,仇恨的种子,便在他心中种下!他恨佛门,恨天道不公!这股恨意,跟隨著他的轮迴,生生世世,从未消散!根性已坏,无可救药!” “放你娘的屁!”孙悟空扛著金箍棒,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镜子里还没演完呢!你怎么就知道他后来干了什么?说不定人家后来发奋图强,学许仕林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去了!你这禿驴,嘴巴比那茅坑里的石头还臭!” “你......你这泼猴!”净念菩萨被骂得脸色铁青。 眾仙之中,唯有一人,神情愈发古怪。 二郎神杨戩,他抱著手臂,那只紧闭的竖眼,在微微颤动。 这故事...... 这情节...... 母亲是神女,爱上凡人,触犯天条,被镇压在高山之下。 儿子为了救母,踏上寻道之路。 这...... 怎么听起来,如此的熟悉? 你妈也被人压在了山底下? 唯一的区別是,他杨戩,是玉帝的外甥,体內流淌著来自母亲的神族的血脉。 他最终,拜入了玉鼎真人的门下,修成了八九玄功。 而镜中的陆凡,只是一个凡人与小妖的后代。 他没有那份通天的背景,也没有那份逆天的机缘。 ...... 三生镜的画面,仍在继续。 少年陆凡,埋葬了鬱鬱而终的老父亲。 他在父亲的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他没有哭。 泪水,早已在那一天,流干了。 他背上简单的行囊,告別了故乡,踏上了寻仙问道之路。 他要报仇。 他要拥有掀翻那座大山的力量,他要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僧人,付出血的代价。 就和他这一世的经歷,如出一辙。 他跋山涉水,歷尽艰辛,寻找著传说中的仙山洞府。 他跪在山门前,祈求仙人收留。 然而,他得到的,永远是冷漠的拒绝。 “你尘缘未了,杀心太重,非我道门中人。” “你身上沾染妖气,根骨不纯,难成大道。” “回去吧,仙道渺茫,非是尔等凡人可以窥探。” 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他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可眼中的那团火,却从未熄灭。 第41章 劈山救母 斩仙台上,有仙官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陆凡,倒也是个痴人。怎么每一世,都是这般光景?” “可不是嘛,生生世世,都是为了给爹娘报仇,跑去求仙。这仙缘,还真是......奇特。” 太白金星抚须轻嘆,摇了摇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执念了,这简直就是刻在真灵里的烙印。 一个灵魂,在无尽的轮迴里,不断地重复著相似的命运,上演著同样的悲剧。 在这些活了无数年的神仙看来,这既可悲,又带著几分滑稽。 ...... 求仙无门,陆凡却在一处荒废的古战场遗蹟中,找到了一线生机。 那是一片被三界遗忘的焦土,据说曾是封神之战时某位大能的陨落之地,至今仍残留著凛冽的杀意,寻常生灵绝不敢靠近。 他跌跌撞撞地闯了进去,在堆积如山的破碎法宝与枯骨之中,他被一桿斜插在地里,通体漆黑,只在枪刃处透著一缕暗红色幽光的长戈所吸引。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刺骨的戈柄。 就在他拔出长戈的瞬间,一股磅礴浩瀚、充满了杀伐与怨念的信息,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 戮魂戈。 先天灵宝。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混沌之中藏。 不沾因果。 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隨即,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先......先天灵宝?!” 太白金星手里的拂尘,掉了几根白毛。 托塔天王李靖,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七宝玲瓏塔,眼神中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嫉妒。 在场的仙官,哪个不是修行了千百年的得道之仙? 可他们之中,拥有后天灵宝的都寥寥无几,更別提这种沾染了“先天”二字的至宝! 那可是诞生於天地开闢之前的宝物! 这小子,什么运气? 求仙问道,处处碰壁,眼看就要绝望,结果隨便闯进一个废墟,就捡到了一件先天灵宝? 这运气,简直不讲道理! ...... 三生镜的画面中,得到戮魂戈的少年陆凡,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四处乞求的绝望少年。 他站得笔直,眼神冷酷,周身环绕著肉眼可见的黑色煞气。 他手持长戈,一步步走出了那片古战场遗蹟,目標明確,正是那座镇压著他母亲的大山。 他要回去了! 杀回去! 劈山救母! “等会儿!” 斩仙台上,终於有仙官反应过来了。 “这......这剧情......” 所有人的目光,如有实质,齐刷刷地,投向了那个一直抱臂旁观的银甲神將。 隨即,又像是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谁也不敢多看。 二郎显圣真君,杨戩。 劈山救母。 这四个字,对於三界中的任何一个神仙来说,都首先会联想到一个名字。 就是他。 为了救出被玉帝压在桃山之下的母亲瑶姬,他斧劈桃山,名震三界。 后来,他的好外甥沉香,为了救出被他压在华山之下的妹妹三圣母,同样斧劈华山,上演了一出轮迴般的孝义之举。 玉帝的家事,是天庭最大的忌讳,也是三界流传最广的八卦。 杨戩一家,简直就是“劈山救母”这个领域的专业户。 可现在,三生镜里,这个叫陆凡的小子,竟然也要上演这一出了? 这也太巧了吧? 巧合得,让人心中发毛。 就在眾仙心思各异之时,终於有人想到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一位司职律法的仙官,皱眉道:“不对啊。净念菩萨请三生镜查验的,是陆凡是否有过『对上天神佛不敬』与『触犯天条仙法』之举。” “可劈山救母,乃是人伦孝行。当年真君之事,虽有违天顏,但最终也因其孝心感天动地,而被三界传为佳话。此举,如何也算不上是罪过吧?” 此言一出,眾仙皆是点头。 是啊,净念菩萨的筛选条件,极其严苛歹毒。 可“劈山救母”,怎么看都跟这两个条件掛不上鉤。 难道,三生镜真的出错了? 净念菩萨闻言,脸上那僵硬的神情,忽然化开,重新变成了一种智珠在握的、悲天悯人的冷笑。 “诸位仙家,稍安勿躁。” “继续看下去,便知分晓。” 三生镜中,陆凡已经回到了那座囚禁他母亲的大山前。 十年过去,这里早已荒无人烟。 那座山峰,散发著令人心悸的佛力。 “妖孽!你还敢回来!” 一声爆喝,打断了陆凡的凝视。 金光闪烁,十年前那群天水寺的僧人,再次出现,拦在了他的面前。 为首的中年和尚,手持禪杖,面色比十年前更加威严,也更加冷酷。 “十年不见,你这孽障,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墮入魔道,手持凶器,是想来此行凶吗?” 陆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戮魂戈,漆黑的戈尖,遥遥指向了中年和尚。 那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我只问一遍。” “放,还是不放?” “放肆!”中年和尚怒喝道,“此山乃我佛门以大法力所化,镇压妖邪,匡扶天道!你这孽障,竟敢口出狂言,要我等释放妖母?痴心妄想!” 他身后的眾僧侣,也纷纷摆开阵势,口诵经文,一道道金色的佛光,交织成网,將整座山峰都笼罩了起来。 “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將你这妖孽之子,与你那妖母,一同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中年和尚高举禪杖,强大的法力开始匯聚。 “天道?” 陆凡低声重复了一句,隨即,他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讥讽与疯狂。 “你们的道,也配称天?” 他不再废话。 他体內的法力,与戮魂戈中那股先天杀伐之气,瞬间融为一体。 黑色的煞气,冲天而起,將半边天空都染成了墨色。 他双手握住长戈,高高举过头顶,对著那群僧人,对著那座金光闪闪的大山,狠狠地劈了下去! “给我......破!” 轰——!!! 三生镜中,黑色的戈影,与漫天佛光,轰然相撞。 金光与黑气疯狂地撕扯、湮灭。 那些修为稍弱的僧侣,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那霸道的先天杀伐之气,连人带法宝,一同绞成了齏粉。 血肉横飞,元神破灭。 一击之下,佛光大阵,支离破碎! 少年陆凡,手持长戈,立於半空,周身煞气繚绕,宛如从九幽深处走出的魔神。 他沐浴在金色的佛血之中,黑色的瞳孔里,只有冰冷的杀意。 “今日,我便用你们的血,来祭我母亲的自由!” 第42章 救母失败 然而,中年和尚的修为,远在那群普通僧侣之上。 他看著弟子们被屠戮殆尽,眼中没有悲伤,只有被触犯了威严的怒火。 “孽障!竟敢负隅顽抗!今日,便让你见识真正的佛法无边!” 他高声念诵佛號,身上的黄色僧袍无风自动,鼓胀如球。 金色的佛光从他体內涌出,在他身后凝聚成一尊怒目金刚的法相。 那金刚三头六臂,手持降魔杵、宝轮、法螺,威势赫赫,神光万丈。 “大威天龙!世尊地藏!般若诸佛!般若巴嘛空!” 隨著他一声爆喝,那怒目金刚法相动了。 六只手臂同时挥舞法器,朝著陆凡当头砸下。 陆凡眼中没有半分畏惧,只有沸腾的杀意。 他將戮魂戈横於胸前,体內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长戈之上,那道暗红色的幽光骤然亮起,一道模糊的、充满了无尽怨念与杀伐之意的远古魔神虚影,在陆凡身后一闪而逝。 “杀!” 他用尽全身力气,將长戈向上挥出,迎向那漫天佛光。 黑色的戈影与金色的法器,在半空中对撞。 怒目金刚的法相,在戮魂戈的先天杀伐之气下,寸寸碎裂。 但那股宏大的佛力,也压得陆凡全身骨骼都在颤抖。 “噗——” 一口鲜血喷出,陆凡的身形在空中一个踉蹌。 他毕竟只是凡人之躯,得到灵宝时日尚短,全凭一股血勇之气在支撑。 中年和尚抓住这个机会,口中佛號不停,双手猛地向下一压。 “镇!” 那座囚禁著白蛇的大山,猛地一震。 山体之上,一个巨大无比的金色佛印浮现出来,光芒大放,一股无可抗拒的镇压之力,如天倾地覆般,朝著陆凡狠狠压下。 “妖孽之子,终究是妖孽。佛法之下,岂容你放肆。” 中年和尚收了法相,恢復了宝相庄严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看著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陆凡,眼神冷漠。 ...... 三生镜的画面,到此,定格在那少年倒下的悲壮一幕。 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铁证如山!铁证如山啊!” 净念菩萨尖锐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诸位都看到了!此獠心性残暴,为救妖母,不惜屠戮佛门僧眾!此等大罪,罄竹难书!这便是他根性败坏的最好证明!再无任何狡辩的余地!” “请陛下下旨!將其魂魄抽出,打入九幽地火之中,焚烧万年,方能消其罪业,以儆效尤!”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片令人尷尬的沉默。 天庭的仙官们,神情复杂。 他们无法反驳净念的话。 屠戮僧人,確实是重罪。 可他们心中,却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对镜中少年的半分恶感。 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孩子,为了救自己的母亲,用尽了所有力气,最终悲惨倒下的故事。 那份孝心,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即便隔著轮迴,隔著镜面,还是滚烫的。 换做是他们,自己的母亲被镇压,有人阻拦,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不敢想。 所以他们沉默。 人家亲妈都被压在山下了,救亲妈你挡著,不杀你杀谁? 但是这话又不好说出口。 说出来就得罪人了。 “可惜了......”哪吒看著镜中的画面,低声喃喃,“就差一点......” 他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剔骨还父,削肉还母,那份绝望,他懂。 所以他觉得可惜。 就在净念菩萨以为胜券在握,准备再次向玉帝请旨时。 那已经定格的三生镜,镜面之上,光华再起。 画面,竟然还在继续。 “咦?” 所有人都愣住了。 怎么回事? 后面还有? 不是救母失败,到此为止了吗? 镜中的画面,已经切换。 不知过去了多久,陆凡从昏迷中醒来。 他躺在一处破败的山神庙里,身上的伤,被人用粗糙的草药处理过。 救他的是一个路过的老樵夫。 他活了下来。 可他的心,死了。 他没有再去那座山,他知道,自己去不了。 他开始在人世间漫无目的地流浪。 他变得沉默寡言,浑浑噩噩,像一具行尸走肉。 那杆曾被他视若生命的戮魂戈,被他用破布包裹著,隨意地背在身后,像一根无用的烧火棍。 他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復仇少年,变成了一个双目无神的流浪汉。 一日,他走进了一座喧闹的城镇。 腹中飢饿,他走进了一家酒馆,用身上最后几枚铜钱,换了一壶最劣质的浊酒。 酒馆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一个说书先生,正手持醒木,在台前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话说当年,玉帝的亲妹子,云华仙子瑶姬,那可是天宫里顶尖的美人儿,地位尊崇。可这位仙子偏偏思凡下界,爱上了一个姓杨的凡人书生,还生下了儿女!” 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声音提得老高,吊足了胃口。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天规森严,神仙动了凡心,那还了得?玉帝震怒,一道旨意,便將这云华仙子,压在了桃山之下!” 酒馆里的茶客酒鬼们听得是津津有味,议论纷纷。 “后来呢?后来就是那杨二郎,天生神力,拜师学艺,练就一身本事,最后手持神斧,力劈桃山,救出了自己的母亲!” 故事讲到高潮,满堂喝彩。 然而,彩声过后,一些不和谐的议论,便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要我说啊,这事儿,都怪那云华仙子自己。”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壮汉,打著酒嗝说道,“好好的神仙不做,非要跑到凡间来吃苦,这不是有病吗?” “就是!”旁边一个乾瘦的帐房先生附和道,“放著长生不老、金玉满堂的日子不过,去跟一个穷书生过那柴米油盐的苦日子,图啥呀?脑子被门夹了不成?” “说到底,还是个女人,头髮长见识短!她自己倒是痛快了,结果呢?自己被压山底下,连累得儿女也跟著受苦。这叫什么?自私!糊涂!”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难听,整个酒馆里,都充斥著对那位云华仙子的不解与嘲讽。 他们是凡人,他们无法理解那种拋弃一切的爱情。 在他们看来,权势、地位、长生,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为了虚无縹緲的感情,放弃这些,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买卖。 第43章 你怎么这么喜欢听人说书啊? 三生镜外,斩仙台上,气氛降到了冰点。 所有神仙,都觉得周遭的空气,像是被冻结了。 他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生怕自己的眼神,与某个方向对上。 尷尬。 无与伦比的尷尬。 天庭最核心的皇室秘闻,最高层的家庭矛盾,此刻正被一群凡夫俗子,在一家凡间的酒馆里,肆无忌惮地评头论足,言语之间,儘是鄙夷。 这简直就是当著三界神佛的面,公开处刑。 有毛病啊? 一位仙官在心中无声地吶喊。 这陆凡就这么喜欢听人说书啊? 这一世听孙悟空大闹天宫,上一世听二郎神劈山救母! 他这轮迴里,就不能干点別的吗? 这些凡人也是真敢说啊! 得亏这是陆凡前世的旧事,镜水月。 这要是陆凡今生在酒馆里遇到这一幕,恐怕此刻那位显圣真君,已经提著他的三尖两刃刀,杀下凡间,將那整个镇子都从地图上抹去了。 果然,所有神仙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了那个风暴的中心。 杨戩的脸,已经黑如锅底。 那身银色的甲冑,都像是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冻上了一层冰霜。 他眉心那道紧闭的竖眼,虽然没有睁开,但那里的皮肉,却在剧烈地跳动,隨时都会裂开,射出毁灭万物的神光。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最爱看杨戩笑话的孙悟空,此刻都罕见地收起了嬉皮笑脸。 他挠了挠耳朵,扛著金箍棒,难得地保持了沉默。 他可以跟杨戩打生打死,可以在任何事情上嘲讽他三只眼。 唯独这件事,不行。 这是杨戩唯一的,也是最深的一块逆鳞。 谁碰,谁死。 ...... 酒馆里的议论,还在继续。 “所以说啊,这神仙的故事,听听就得了,当不得真。哪有这么蠢的神仙!” “就是就是,来,喝酒喝酒!” 污言秽语,不绝於耳。 然而,就在这片嘈杂之中,一个异常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帮腌臢蠢猪,也就只会在背后隨便用污言秽语议论別人。” 说话的,是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默默喝酒的流浪汉。 陆凡。 他缓缓地站起身。 他衣衫襤褸,形容枯槁,可那双原本死寂无神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酒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小子,你谁啊?我们说话,关你屁事?” 那个满脸通红的醉汉,不耐烦地喝道。 “我不是谁。” 陆凡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一群连脊梁骨都直不起来的奴才,在揣测凤凰为何要飞出金丝笼,有些可笑。” 此言一出,满座譁然。 那壮汉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说什么?你骂谁是奴才!” 陆凡的眼神,终於与他对上,那双死寂的眸子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笑了。 “怎么?我说错了吗?一群跪久了,就以为所有站著的人都有罪的蠢物。” “她贵为神女,却愿捨弃一切,投身红尘,只为一份真心。这叫勇气,不叫愚蠢。” “她与凡人相恋,生儿育女,纵使触犯天条,那也是她与天庭之间的事,与你们这群嚼舌根的螻蚁何干?这叫自由,不叫放荡。” “她妨碍到你们任何人了吗?是吃了你们家的米,还是喝了你们家的水?” “没有。她所追求的一切,都没有妨碍到你们分毫。你们之所以觉得她有罪,不过是因为你们自己做不到罢了。” “你们贪婪,所以无法理解有人能捨弃富贵。你们懦弱,所以无法理解有人敢反抗权威。你们生来便是奴隶的命,骨子里刻满了卑躬屈膝,所以看到任何试图挣脱枷锁的人,都会觉得刺眼,觉得冒犯!” “你们不是在议论神仙,你们只是在嫉妒。嫉妒她有你们没有的勇气,嫉妒她敢於追求你们不敢想的自由!以己度人,用你们那骯脏、卑劣、充满奴性的心思,去揣度一份高贵的情感,然后心安理得地吐出最恶毒的言语!” “你们,也配谈论她?” 一番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那些刚才还议论得兴高采烈的酒客,此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被戳中了痛处,恼羞成怒。 “放屁!”那壮汉彻底被激怒了,“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快活,连累家人,就是自私自利!老子说她两句怎么了?你个穷要饭的,也敢来教训老子!我看你是活腻了!老子今天就打断你的狗腿!” 他咆哮著,抓起身边一条板凳,朝著陆凡的头就砸了过来。 酒馆里一片惊呼,眾人纷纷后退。 陆凡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就在那板凳即將砸中他脑袋的瞬间,一道微不可查的黑光,从他背后那根“烧火棍”里一闪而过。 咔嚓! 沉重的板凳,在半空中碎成了两截。 那个壮汉的身体僵在半空,喉咙处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著陆凡,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嗬嗬”的声响,鲜血从他的指缝和嘴角喷涌而出。 噗通一声,他仰面倒下,气绝身亡。 “杀......杀人了!” 酒馆里瞬间炸开了锅,恐慌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跟他拼了!” 几个与壮汉相熟的地痞,眼看同伴被杀,血气上涌,抽出隨身携带的短刀,嚎叫著冲向陆凡。 陆凡的脸上没有表情。 他只是抬起手,握住了背后那根用破布包裹的长戈。 黑光闪动。 冲在最前面的两人,身体直接被拦腰斩断,內臟和鲜血洒了一地。 剩下的人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嚇破了胆,怪叫著转身想逃。 陆凡却没给他们机会。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酒馆里便安静了下来。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著七八具尸体,浓重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陆凡手持戮魂戈,站在尸体中央,衣衫上沾满了温热的血点。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望向了那个早已嚇得瘫软在地说书先生。 “故事,很好。” “只是,说错了。” “她不是糊涂,也不是自私。” “她只是比你们所有人都勇敢。” 说完,他將长戈重新用破布包好,背在身后,转身走出了这间人间炼狱,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第44章 祸从口出 三生镜外,斩仙台上。 净念菩萨看著镜中那血腥的一幕,脸上浮现出病態的狂喜,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看到了吗!诸位!都看到了吗!” “本性难移!嗜杀成性!此獠心中只有杀戮!为几句口角之爭,便在闹市之中痛下杀手,连杀数人!此等魔头,不诛何为?” “罪证確凿!铁证如山!他根本就是个天生的恶魔!” 净念菩萨越说越激动,他转向凌霄宝殿的方向,深深一躬,声嘶力竭地喊道:“恳请陛下圣裁!此獠根性已坏,无可救药!再入轮迴,只会为祸苍生!理应立即行刑,魂飞魄散,以正天道!” 他喊完,志得意满地站直身体,等待著眾仙的附和,等待著玉帝最终的宣判。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片死寂。 而且,是那种极为诡异的死寂。 他感觉气氛不对。 他环视四周,发现所有神仙,无论是天庭仙官,还是佛门同道,此刻都用一种...... 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著他。 太白金星低著头,专心致志地研究著自己拂尘上的纹路。 托塔天王李靖仰著头,聚精会神地欣赏著九霄云海的变幻。 哪吒三太子,正蹲在地上,用火尖枪的枪头,饶有兴致地划拉著地砖。 就连唐三藏,都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瞬间入定,不闻外物。 所有神仙,都像商量好了一样,用各种姿態,表达著同一个意思: 別看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 而他们的目光,或直接,或隱晦,都带著一种难以言喻的、看白痴一般的怜悯,投向了净念菩萨。 净念菩萨的心,咯噔一下。 怎么回事? 我说错了什么? 净念菩萨心中一片茫然。 他说的话,都站在法理的制高点上,无懈可击啊! 滥杀无辜,难道不是罪吗? 嗜杀成性,难道不该诛吗? 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他顺著眾人的目光,下意识地朝那个方向看去。 然后,他的视线,与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睛,对上了。 二郎神,杨戩。 杨戩的脸,已经难看的不行了。 他身上那股冰冷的杀气,几乎凝成了实质,让周遭的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净念菩萨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一个念头,如同九天神雷,在他的脑海中炸响。 他......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 净念菩萨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从他的光头上冒了出来。 他终於明白,那些神仙为什么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了。 他不是白痴是什么? 这是一个天大的、愚蠢到无法挽回的错误! 坏了! 这傢伙是天庭里出了名的孤僻、冷酷、不讲情面! 平日里连玉帝的面子都不给,谁要是惹了他,下场绝对悽惨无比! 完了! 真的完了! 他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先是惹了孙悟空这只天不怕地不怕的泼猴,现在又把杨戩这个三界闻名的煞星给得罪了个彻底。 “真......真君......” 净念菩萨的嘴唇哆嗦著,他想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连忙转向杨戩,双手合十,深深一躬。 “真君,贫僧......贫僧绝无他意!贫僧只是愤慨此獠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绝非......绝非是对云华仙子有任何不敬!” 他现在只求能赶紧撇清关係。 他生怕杨戩真的和这个陆凡產生什么共情。 天庭里已经有了一个护短护到不讲道理的孙悟空,他可不想再凭空树立一个更恐怖的敌人。 眼看杨戩面无表情,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净念菩萨急得汗都下来了,他脑子飞速运转,慌不择言地试图补救。 他怕啊! 他真的怕啊! 净念菩萨急中生智,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绝佳的补救方法。 他连忙话锋一转,对著杨戩深深一躬,满脸堆著諂媚的、敬佩的笑容。 “贫僧是想说,陆凡此举,与真君您当年处理沉香之事时的风范,简直是云泥之別!真君您,那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深明大义!” “想当年,令甥沉香,同样是为救母而大闹天宫。真君您身为舅舅,心中定然也是百般不忍。但为了维护天条威严,为了天庭的顏面,您毅然决然,挺身而出,不惜背负骂名,也要阻止沉香!” “此等胸襟,此等气度,实乃我辈楷模!那陆凡,不过一介莽夫,逞匹夫之勇,与真君您相比,简直是萤火之於皓月,不值一提!” 净念菩萨这一通马屁,拍得是又快又响。 眾仙一听,立刻反应过来,纷纷找到了台阶。 “不错不错!”太白金星抚著鬍鬚,连连点头,“净念菩萨所言极是!真君当年,確实是用心良苦啊!” “是啊,”一位天王也附和道,“虽然最终未能阻止沉香劈山,但真君此举,已经向三界表明了天庭的態度,维护了天规的顏面,功不可没!” 一时间,斩仙台上,阿諛之声四起,气氛重新变得和谐起来。 杨戩周身的寒气,也因此消散了些许,那剧烈跳动的第三只眼,渐渐平復。 净念菩萨见状,长长地鬆了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总算把这位煞星给安抚住了。 然而,就在这片歌功颂德的和谐氛围里。 一个突兀的笑声,清晰地响彻全场。 “呵。” 眾仙的讚美之词,戛然而止。 他们循声望去,发现发出笑声的,並非孙悟空,也非其他仙官。 而是那个一直跪在斩仙台中央,被所有人当做棋子,决定著生死的小小人仙。 陆凡。 眾仙不懂。 这螻蚁般的人仙,死到临头,究竟在笑什么? 他们没时间多想。 因为杨戩动了。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身形一晃,已然落在了斩仙台的中央,站在了陆凡的面前。 那银色的甲冑在天光下反射出冰冷的辉光,强大的神威让整个斩仙台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糟了!” 孙悟空眼皮一跳,心道这三眼怪不会是要当场下杀手吧? 他金箍棒往地上一顿,一个跟头也翻了上去,正好落在陆凡和杨戩之间,嘿嘿一笑,挡在了前面。 “我说杨戩,有话好说,別跟个小辈一般见识。” 杨戩看都未看他一眼,那双凤目,只是死死地盯著跪在地上的陆凡,冰冷地开口。 “你笑什么。” 第45章 无法定罪 孙悟空都替陆凡捏了一把汗,这要是答得不好,今天恐怕连九幽地火都不用去了,直接就要被这位真君的神光轰得渣都不剩。 陆凡抬起头,迎著杨戩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目光,脸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反而多了一分瞭然。 “我笑他们。” “我笑他们不懂,也笑菩萨不懂。” “嗯?”杨戩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们不懂真君,菩萨更不懂。”陆凡的语速不快,字字清晰,“他们以为,当年您出手阻拦令甥,是为了维护天条,是为了大公无私。这等言语,不过是粉饰太平的諂媚之词。” “菩萨先前斥我,说我逞匹夫之勇,与真君您云泥之別。这话,更是错得离谱。” 斩仙台下,眾仙伸长了脖子,却什么也听不清。 杨戩周身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了声音。 他们只能看到杨戩面沉如水,孙悟空抓耳挠腮,而那个凡人,竟敢侃侃而谈。 这到底是在说什么? 没办法,今天千里眼顺风耳在值班呢,没过来凑热闹。 净念菩萨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隱约觉得,陆凡所说的,绝不是什么好话。 斩仙台上,陆凡还在继续。 “您哪里是为了天条?天条若真有用,您的母亲又怎会被压在桃山之下?” “您也並非大公无私。若真无私,又怎会眼看令妹重蹈覆辙,却只是將她压在华山,给了沉香一线生机?” “世人皆说您铁面无情,阻拦外甥,是为不孝不义。他们哪里知道,您才是那个用心最苦,背负最多的人。” 陆凡看著杨戩那张冰封的脸,缓缓说道:“沉香的斧子,是您逼著他磨利的。他的法力,是您在一次次的追杀与对决中,逼著他增长的。他的意志,是您用冷酷无情的姿態,逼著他坚韧不拔的。” “您以自身为磨刀石,以骂名为鞭策,將一个凡人少年,硬生生逼成了一个敢於对抗天庭的战神。您不是在阻拦他,您是在成就他。” “若无您这位狠心的舅舅,沉香就算拿到了神斧,也不过是个空有宝山而不知如何运用的稚童,他连南天门都打不进来,又谈何劈山救母?” “这其中的深意,这其中的苦楚,这其中的大爱,他们不懂。他们只会用最浅薄的忠孝仁义去评判您,或是用最无耻的言语去吹捧您。所以,我笑他们。” 此言一出,就连孙悟空都有点惊讶。 本来沉香劈山救母之事他就觉得有很多问题。 只是事后皆大欢喜,也没人追究过。 如今经过陆凡这么一说,一切都豁然开朗。 这小子......竟然能看得这么透? 这三只眼,藏得够深的啊! 杨戩沉默。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孙悟空分明看到,他眉心那只紧闭的竖眼,皮肉在不受控制地颤动。 良久。 杨戩冷哼一声,藏著万千复杂的情绪。 他深深地看了陆凡一眼,然后转过身,化作流光,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重新抱臂而立。 孙悟空咧嘴一笑,也扛著棒子跳了回去。 他走到杨戩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嘿,三只眼,俺老孙就说,你这傢伙,心里弯弯绕绕最多。” 杨戩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从鼻孔里发出一个表示极度不屑的音节。 而眾仙更好奇了。 这究竟是谈崩了,还是谈妥了? 真君这態度,怎么比刚才还冷了? 可看那猴子幸灾乐祸的样子,又不像是要开打。 三生镜的画面,在此时继续流转。 镜中,那个在酒馆里大开杀戒的陆凡,在逃离官府的追捕后,最终还是回到了那座大山前。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要做最后一次尝试。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保留。 他燃烧了自己的神魂,將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进了戮魂戈之中。 黑色的煞气,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郁,几乎化为实质,將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他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座金光闪闪的大山。 “妖孽!还敢来!” 那中年和尚再次出现,他脸上的神情,是彻底的厌恶与冰冷。 他催动佛印,光芒万丈,镇压之力,铺天盖地。 这一次的对撞,惊天动地。 然而,结局没有改变。 凡人之躯,终究有极限。 黑色的煞气被佛光一寸寸磨灭,戮魂戈脱手飞出,陆凡的身体,在半空中被那宏大的佛力震得四分五裂。 血肉洒满山脚,元神在佛光普照下,彻底消散。 这一世,以最惨烈的失败,落下了帷幕。 斩仙台上,一片唏嘘。 不管立场如何,看到这样一个为了救母而百折不挠,最终粉身碎骨的灵魂,眾仙心中都难免有些触动。 “执迷不悟,害人害己。” 净念菩萨冷冷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瞥了一眼杨戩的方向,见他没什么反应,胆气又壮了几分,“诸位都看到了,此獠前世,便是如此偏执。为一己之私,滥杀无辜,最终自取灭亡。此等心性,若不加以严惩,轮迴百世,也只会重蹈覆辙。” 陆凡跪在地上,听著净念的评价,嘴角却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这个结局,正是他想要的。 这个故事,必须以遗憾和失败告终。 因为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前世的悲剧,才能最大限度地博取同情,才能让某些人感同身受,才能为今生的自己,爭取到最大的转圜余地。 用一个已经逝去的、毫无意义的悲惨过去,换取当下的生机。 这笔买卖,划算。 净念菩萨本来想趁热打铁,直接请求玉帝下旨,將陆凡判个魂飞魄散。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戩,又看了一眼抱著棒子看好戏的孙悟空。 这两个,都是硬茬。 一个都不好得罪。 他心里权衡再三。 一个小小的人仙,不值得他同时得罪这两位大神。 反正开天闢地至今,岁月无穷,一个凡人的轮迴,不过是沧海一粟,不急於这一时。 今日,先退一步。 想到这里,净念菩萨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不过......”他话锋一转,“此世虽有罪业,但究其根源,乃是救母心切,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仅凭这一世的经歷,便断定其根性已坏,未免有失偏颇。” “依贫僧之见,此事尚存疑点,证据不足。不若再查验他其他前世,综合评判,方为公允。” 眾仙一听,立刻心领神会。 太白金星第一个站出来打圆场:“菩萨所言甚是,司法讲究证据確凿,我天庭向来以德服人,不可草率定罪。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对对对,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眾仙纷纷附和。 杨戩从始至终,冷著一张脸,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本身就是一种態度。 第46章 陆凡是杨戩他爹? 斩仙台下,一眾仙官各自怀揣著心思,气氛微妙。 孙悟空用胳膊肘又捅了捅身旁的杨戩,压低了声音,猴脸上满是探究的八卦神色。 “喂,三只眼,说真的,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看这小子挺顺眼的?” 杨戩斜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嫌弃毫不掩饰:“他有骨气,我欣赏。但这与你何干?你这猴子,上躥下跳,究竟想做什么?” “俺老孙看他也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就这么让他魂飞魄散,未免太过可惜。”孙悟空嘿嘿一笑,露出了真实目的,“你看,能不能想个法子,救下他?” 杨戩的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的陆凡,声音冷淡:“眾仙之前的意思,不就是保下他的真灵,送入轮迴么?这已是法外开恩。” 他说到一半,话音忽然一顿。 他猛地转过头,那双凤目中射出锐利的神光,死死盯住孙悟空:“你这猴子......你想让他免罪?” “嘿嘿。”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笑容灿烂。 “不可能。”杨戩断然拒绝,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他屠戮佛门僧眾,乃是事实,血证如山。此事,玉帝亲临,也需顾忌灵山佛祖的顏面。天规人命,岂是儿戏?” “今日,他必然要死。至於怎么死,是神魂俱灭,还是保留真灵投入畜生道,这才是可以討论的。” 孙悟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杨戩这廝,欣赏归欣赏,但原则性强得嚇人。 他能理解陆凡的行为,却绝不会认同这种做法可以被赦免。 道不同,不相为谋。 孙悟空撇了撇嘴,扛著金箍棒,懒得再跟这块茅坑里的石头多费口舌。 眼看风波暂时平息,净念菩萨强行镇定心神,他必须將场面拉回自己掌控的节奏中。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催动法力,注入三生镜。 “三生镜明察秋毫,还请再为我等显现,此人轮迴之中,可还有『对上天神佛不敬』与『触犯天条仙法』之举!” 镜面之上,光华再度流转,混沌的云雾翻滚,一个新的画面,开始缓缓凝聚。 眾仙的目光,又一次被吸引了过去。 然而,当画面彻底清晰的那一刻,整个斩仙台,陷入了一种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诡异、更加骇人的死寂之中。 隨即,是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这......不可能!” 有仙官失声低语,声音都在发颤。 镜中出现的,依然並非陆凡。 那是一位青衫儒雅的书生,面容温润,气质出尘,眉宇间带著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然而,让所有神仙魂飞魄散的,就是这张脸。 这张脸的眉眼轮廓,竟是与那一直抱臂旁观的银甲神將,二郎显圣真君杨戩,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有眼尖的上古仙神,直接认出了这书生真正的来歷。 “金童......是当年侍奉陛下的金童转世!” 此言一出,如同一道九天神雷,在眾仙脑海中轰然炸响。 金童转世,与云华仙子瑶姬相恋,诞下杨戩兄妹。 那书生的名字,三界皆知。 杨天佑! 陆凡......是杨戩他爹的转世?! 这个认知,让眾仙一惊。 他们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凉颼颼的,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 这瓜,太大了! 大到烫手,大到能把神仙都给活活撑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庭八卦了,这是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不仅事关杨戩,还和玉帝有关啊! 不少仙官脸色煞白,已经开始悄悄地往后挪动,恨不得当场施展遁法逃离此地,假装自己今天根本没来过。 净念菩萨,这位亲手掀开这惊天秘密的始作俑者,此刻已经傻眼了。 他呆呆地看著镜中的杨天佑,又看看不远处面沉如水的杨戩,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这......这还怎么审? 陆凡凭什么会是杨戩他爹啊? 净念菩萨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一片死寂中,只有孙悟空莫名其妙。 他不认识杨天佑。 虽然他知道杨戩是玉帝的外甥,也知道他劈山救母的故事,可他出世的时候,杨天佑早就化为一抔黄土,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他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完全不清楚。 “这谁啊?”他捅了捅身边同样一脸震惊的哪吒,“长得跟三只眼有点像,他兄弟?” 哪吒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周围噤若寒蝉的眾仙,又看了一眼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杨戩,压低声音,飞快地对孙悟空说道:“猴子,小声点!那不是他兄弟!” “那是谁?”孙悟空更好奇了。 哪吒凑到他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那是金童转世,名叫杨天佑。是......是他父亲!” 孙悟空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凝固了。 他那双火眼金睛,猛地瞪大。 “他......他爹?!” “没错!”哪吒重重地点了点头,神情无比凝重,“当年云华仙子,也就是真君的母亲,便是与这位杨书生私下凡间,结为夫妻,这才有了后来的......桃山之厄。” 孙悟空张著嘴,半天没合上。 他手中的金箍棒,都差点没握住,从指间滑落。 他终於明白,为什么斩仙台上这些神仙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 他也终於明白,净念菩萨的脸色为什么比哭还难看。 这下好玩了。 杨戩倒是出乎预料的很冷静,他淡淡开口。 “传,地府秦广王。” 简短的六个字,让所有神仙都是一愣。 隨即,他们反应过来,真君这是要查根源! 地府,森罗殿。 正在处理公务的秦广王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放下手中的判官笔,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刻,一道阴气森森的虚影,便出现在了斩仙台下。 秦广王躬身行礼,態度恭敬至极:“小王参见显圣真君,不知真君召唤,有何法旨?” 他心中忐忑不安,被杨戩直接点名传来,定然是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杨戩没有废话,抬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陆凡。 “查此人三世轮迴,追本溯源。再查我父杨天佑转世之后,所有轮迴名录。” 第47章 不该看的东西 秦广王也不敢多问,立刻应道:“遵真君法旨!” 他当即取出生死簿,神光注入其中,厚重的簿册无风自动,书页哗啦啦地飞速翻动,最终定格在两页之上。 他仔仔细细地比对著两边的因果轮迴线。 整个斩仙台,落针可闻。 所有神仙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这位地府之主,最终的宣判。 这不仅仅是决定陆凡的命运,更是决定了他们今天能不能活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片刻之后,秦广王长长地鬆了口气,他收起生死簿,对著杨戩恭敬地回稟:“启稟真君,已查明。” “陆凡之真灵,源自上古一缕浩然正气,歷经千百次轮迴,皆为凡人。其轮迴谱系清晰,与金童转世之魂,並无任何交集。” “杨天佑公,自当年元神消散之后,其真灵便已回归天道,並未再入轮迴。” 此言一出。 呼—— 斩仙台上,响起了一片整齐划一的、如释重负的吐气声。 不是! 陆凡不是杨天佑转世! 这颗能把天都炸穿的巨瓜,是假的! 净念菩萨只觉得眼前一黑,隨即是一阵狂喜。 他感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保住一条命了! 他竟然真的保住了一条命! 眾仙也瞬间反应了过来,脑子终於开始正常运转。 “原来如此!”太白金星一拍脑门,抚须恍然道,“是了,是了!和之前那一世的情况是一样的!” “三生镜所显现的,並非他本人,而是与他那一世的诞生或经歷,有著莫大关联的人或事!” “没错,就像之前也是先出现的那个书生与白蛇,这一世,想必是他与杨天佑公有所牵连!” 眾人七嘴八舌,总算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合乎逻辑的解释,將这桩滔天祸事,消弭於无形。 气氛,终於缓和了下来。 杨戩听完秦广王的回报,那紧绷的身体,也终於放鬆了些许。 他冷哼一声,那声音里的寒意,让刚刚鬆了口气的净念菩萨又是一个哆嗦。 “继续。” 杨戩挥了挥手,示意秦广王可以退下,同时命令净念继续催动三生镜。 孙悟空凑了过来,用棒子悄悄捅了捅杨戩的鎧甲。 “喂,三只眼,既然这小子的前世,跟你爹扯上了关係,那你以前......是不是见过他?” 这问题问得刁钻。 在场的仙神无不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放轻了三分。 这可是涉及到真君私事的秘闻。 杨戩的视线锁定在三生镜上,就当没听见孙悟空的话。 然而孙悟空实在是太烦了,一直在骚扰他。 “没见过。” 良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俺老孙不信,”孙悟空嘿嘿一笑。 杨戩没有再理他。 他確实记得很清楚。 他父亲杨天佑身边,除了母亲,便再无与修行界有任何瓜葛之人。 別说是这样一个身怀煞气、敢於弒杀僧侣的灵魂,就连稍微有些根骨的凡人,他都从未见过。 他的记忆中,绝没有陆凡这张脸,也没有与这张脸相似的任何一张面孔。 可是...... 杨戩的眉头,在无人察觉的细微之处,缓缓蹙起。 他其实也不確定了。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从三生镜上移开,再次落在了斩仙台中央,那个跪得笔直的小小人仙身上。 刚才那惊天动地的认爹乌龙之后,他心中除了恼怒,並未有其他感觉。 可现在,当孙悟空问出那个问题,当三生镜开始追溯那段他一生都不愿再触碰的往事时,他再看陆凡,忽然觉得......好像......还真是有些眼熟。 並非是容貌上的相似,而是一种感觉。 一种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角落,曾经擦肩而过的模糊印象。 怪了...... 刚才看他那么久,怎么没有这样的感觉? 杨戩心中闪过几分疑虑。 是因为三生镜勾连了因果,才让自己產生了这种错觉,还是说,自己的记忆深处,真的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就在眾仙心思各异,杨戩暗自惊疑之际,三生镜中的画面,稳定了下来。 镜中光影流转,仙气氤氳的斩仙台上,吹来了一阵江南的微风,带著水汽与落的芬芳。 那是一片如诗如画的山水。 春日暖阳,微风和煦。 一湾碧水绕著青山,岸边垂柳依依,桃盛开如锦绣云霞。 水边的一座雅致书斋外,一名青衫书生正临窗而坐,手持一卷古籍,看得入神。 正是杨天佑。 眾仙一时都有些尷尬。 这......这是咱们应该聚眾看的东西吗? 看陆凡前世的恩怨纠葛也就罢了,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事。 可现在镜子里演的,是真君他爹娘的相识过程啊! 这牵扯到的,可是玉帝的亲妹妹,天庭的长公主,云华仙子瑶姬! 不少仙官已经开始悄悄地往后挪动,恨不得当场施展遁法逃离此地,假装自己今天根本没来过。 这要是被玉帝知道了,就算真君不追究,他们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太白金星轻咳一声,想要说句“此事关乎天家顏面,不若暂且......” 可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杨戩,又把话咽了回去。 正主都没发话,他这个外人,多什么嘴? 只有孙悟空,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拿胳膊肘捅捅哪吒,一副看大戏的模样。 镜中,杨天佑读得倦了,他放下书卷,拿起桌旁的一支玉簫,走到窗边,迎著风,缓缓吹奏起来。 簫声清越,带著几分文人的孤高,又带著几分对山水自然的眷恋。 音律並不复杂,却意境悠远,洗涤心灵。 就在这时,一朵桃,毫无徵兆地从枝头飘落,却不坠地,而是打著旋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簫上。 杨天佑的簫声一顿,他疑惑地看去。 只见那桃瓣上,沾著一滴晶莹的露珠。 他正要伸手拂去,忽闻一个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从头顶的桃树上传来。 “你这簫吹得倒是不错,就是曲子太冷清了些,是有什么烦心事?” 杨天佑心中一惊,猛地抬头。 只见繁盛开的桃树枝椏上,竟坐著一位白衣少女。 她赤著双足,脚踝上繫著一串细小的金铃,隨著微风轻轻晃动。 长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丝带束著,一张绝美的脸庞,不施粉黛,却胜过世间一切顏色。 她不似凡尘女子,眉宇间自带三分仙灵之气。 一双眼眸,亮如星辰,正带著十足的好奇,打量著他。 正是私下凡间的云华仙子,瑶姬。 第48章 玉帝的家事 杨天佑饱读诗书,却从未见过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子,一时间竟是呆住了,忘了言语,也忘了礼数。 “喂,问你话呢。”瑶姬从树上轻盈一跃,稳稳地落在地上。 她走到杨天佑面前,仰著头看他:“你为什么吹这么伤感的曲子?春天这么美,桃开得这么好,你应该吹些高兴的曲子才对。” 杨天佑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微微一红,连忙躬身作揖:“学生杨天佑,见过姑娘。方才失礼,还望恕罪。不知姑娘是......” “我叫瑶姬。”她隨口答道,注意力全在他的玉簫上,“你这簫不错,能借我看看吗?” 杨天佑下意识地便將玉簫递了过去。 瑶姬接过玉簫,放在唇边,只是轻轻一吹。 剎那间,一道截然不同的簫声,响彻山谷。 那簫声不再孤高冷清,而是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喜悦。 能听见种子破土,嫩芽生长的声音;能听见百齐放,蜂蝶飞舞的景象;能听见溪水潺潺,鸟儿欢唱的旋律。 隨著簫声,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书斋周围,那些含苞待放的骨朵,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绽放。 柳树的枝条,抽出更加鲜嫩的绿芽。 就连天上的云彩,都仿佛被这簫声感染,变幻出种种绚丽的形状。 杨天佑看傻了。 他读过志怪小说,听过神仙传说,可当这神跡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前时,他依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看著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少女,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仙女。 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 三生镜忠实地记录著这一段尘封的岁月。 从那一日的相遇开始,瑶姬便时常会来找杨天佑。 她对他所说的人间诗词歌赋很感兴趣,他便一首首地念给她听,一字字地为她讲解其中的悲欢离合。 她对人间的烟火气感到新奇,他便带她去镇上最热闹的集市,看耍猴的,听唱戏的,吃那一文钱一串的葫芦。 瑶姬第一次吃到那酸酸甜甜的味道,眼睛都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他为她描摹丹青,画她坐在桃树下的样子。 她则施展小小的仙术,让他画上的蝴蝶,真的从纸上飞舞出来。 他们之间的情愫,就在这日復一日的相处中,悄然滋生,疯狂蔓延。 杨天佑知道她来歷不凡,却从未问过。 瑶姬也知道,人神相恋,是逆天而行,会招来滔天大祸。 可她沉浸在凡尘的温情与爱恋之中,早已將天规戒律,拋到了九霄云外。 斩仙台下,一眾仙官噤若寒蝉,许多人已经嚇得脸色煞白,甚至不敢再抬头看那三生镜一眼。 再看下去,等一会儿玉帝要是亲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跑不掉! 但是,预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没有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凌霄宝殿传来。 玉帝的法宝三生镜在此公然播放天庭长公主与凡人相恋的秘闻,这无异於在南天门外架起戏台,当著三界神佛的面,唱玉帝的家事。 可玉帝,竟然毫无动静。 没有仙官传旨,没有天兵降临,甚至连天威的波动都感受不到。 这反常的寂静,比雷霆震怒更加令人心惊。 一些心思活络的老神仙,如太白金星,眼珠子转了几圈,忽然品出了別样的味道。 他悄悄看了一眼面色冰冷的杨戩,又看了一眼镜中那对浑然不觉的璧人,心中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 陛下他......莫非也想看下去? 这个念头一出,太白金星自己都嚇了一跳。但仔细一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无论是长公主瑶姬,还是后来的三圣母杨嬋,他这位天庭至尊的妹妹和外甥女,都选择了同一条背弃天庭、爱上凡人的道路。 他或许真的想知道,凡间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她们甘愿捨弃仙籍,冒著魂飞魄散的风险,也要奋不顾身地投入那短短百年的红尘之中。 神仙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足以磨灭一切激情,只剩下规则与秩序。 有了这层领悟,太-白金星的心定了下来,他悄悄给周围相熟的仙官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三生镜的画面,仍在继续流转。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杨天佑的书斋旁,桃树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他和瑶姬的感情,已如陈年的佳酿,浓郁而醇厚。 那是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 两人泛舟於碧波之上,杨天佑轻摇船櫓,瑶姬则斜倚在船头,拨弄著一张古琴。 琴声悠扬,与水声、风声、虫鸣声融为一体,宛如天籟。 一曲终了,瑶姬抬起头,望著天上的那一轮皓月,幽幽地嘆了口气。 “天上的月亮,虽然又大又圆,却总是清冷得很。远不如人间的月色,有人间烟火气陪著,来得温暖。” 杨天佑停下船櫓,走到她身边坐下,柔声问道:“瑶姬,你很不喜欢天上?” “是啊。”瑶姬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天上太冷清了,时间好像是静止的,一万年和一天,没什么分別。神仙们守著规矩,守著威严,连笑一声都要思量再三,太没意思了。” 杨天佑沉默片刻,终於问出了那个藏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瑶姬,你......究竟是谁?你来自哪里?” 他不是傻子,相处日久,他早已確定,瑶姬绝非凡人。 她能让百盛开,能与鸟兽通语,她身上的气质,是凡尘俗世永远孕育不出的。 瑶姬看著他,没有隱瞒,反而俏皮一笑:“你猜了这么久,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吧?我若说,我是天上的仙女,你信吗?” 杨天佑凝视著她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信。从见你的第一面起,我便知你不是凡尘中人。只是......我不敢相信,此等仙缘,会降临在我一介凡夫俗子身上。” 瑶姬脸上的笑容更盛。 “我的確是神仙,不过,我的故事可比你想的要长得多。” 她伸出纤纤玉指,指向遥远的天际。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这片土地都还是一片洪荒的时候,我便已存在。世人大多只知我是天帝之妹,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杨天佑喃喃自语,这个名號,他在上古典籍中读到过。 “嗯。”瑶姬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悠远的神采,“当年,人间洪水滔天,生灵涂炭。有一位人族领袖,名唤大禹,他率领民眾,疏通河道,治理洪水。我受天命,下凡助他。” 第49章 杨戩的痛 “我为他指引水道,斩杀恶龙,平定山川。我亲眼看著他三过家门而不入,亲眼看著无数凡人为了生存,用最原始的工具,与滔天的洪水抗爭。他们是那么的渺小,生命脆弱得如同螻蚁,一阵风浪就能將他们吞噬。” “可是......” 瑶姬的语气一转,眼中亮起了別样的光芒,“他们又是那么的伟大。他们的身体里,蕴藏著神仙也无法比擬的坚韧与勇气。他们会哭,会笑,会为了保护家人而拼上性命,会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標而眾志成城。他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活得比我们这些长生不死的神仙,要热烈一万倍。” “治水成功后,我本该回归天庭。可我却发现,我已经留恋上了这里。” “我看著他们从废墟中重建家园,看著他们点燃第一缕炊烟,看著新生儿在母亲的怀抱中发出第一声啼哭。我看著他们耕种、收穫、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我才明白,天规所言的人神之別,是多么的傲慢与可笑。” “凡人,才是这片天地间,最动人的风景。” 瑶姬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著杨天佑:“所以我又下来了。我不想再做那个高高在上,俯瞰眾生的神仙。我想真真切切地走在这片土地上,感受春风,聆听夏雨,品尝秋果,拥抱冬雪。我想......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一次。” “然后,我遇见了你。” 月光为她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杨天佑的心,被这番话语彻底震撼。 他一直以为,神仙是无情无欲,视眾生为芻狗的存在。 却没想到,眼前这位仙子,竟怀著如此深邃的慈悲与博爱。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瑶姬的手。 “天规无情,若被发现,我会被押回天庭,囚於永世的黑暗。而你,亦会遭受天谴,魂飞魄散。” “可是,天佑,若能与你相守,哪怕只有短短一世,於我而言,也胜过在天庭枯坐万万年。你......可愿娶我?” 杨天佑再也无法抑制內心的情感,他不是不知后果的莽夫,圣贤书读得多,其中的天人伦理,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更清楚,怀中这个女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光。 他猛地將瑶姬拥入怀中,哽咽道:“我愿意!杨天佑此生,能得仙子垂青,死而无憾!纵有天谴,我与你共担!” 瑶姬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嘴角漾开一抹满足的笑意。 三生镜的画面流转得很快。 没有盛大的婚礼,没有三媒六聘。 只有一间小小的书斋,两盏红烛,天地为证,山水为媒。 他们拜了天地,从此结为夫妻。 岁月静好,如门前那条缓缓流淌的溪水。 杨天佑耕读传家,瑶姬则洗手作羹汤。 她收敛了所有的仙气,学著做一个凡人妻子。 她学得很快,缝製的衣衫针脚细密,烹煮的饭菜香气四溢。 杨天佑常常在书房里读书,一抬头,就能看见窗外那个正在晾晒衣物的身影,心中便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寧与温暖填满。 瑶姬並未忘记她下凡的初衷。 她骨子里的慈悲,让她无法对人间的疾苦视而不见。 有一年,当地大旱,数月无雨,田地龟裂,百姓流离失所,祈雨的祭坛搭了一座又一座,却毫无用处。 夜里,杨天佑看著满面愁容的瑶姬,轻声问她可是为此事烦心。 瑶姬点了点头。 杨天佑握住她的手:“你是仙子,你有呼风唤雨之能。可你若用了,便会暴露。” “可我若不用,这方圆百里的生灵,都將枯死。”瑶姬的眼中,是神性的光辉,“天佑,我从天上下来,便是为了护佑苍生。如今,我怎能眼看他们在我面前死去,而无动於衷?” 不久,天空中飘来乌云,细密的雨丝,温柔地洒向乾涸的大地。 雨不大,却下了一整夜,刚好浸透了土地,解了旱情,又不会造成洪涝。 第二天,整个镇子的人都跪在地上,感谢上苍显灵。 没有人知道,这场救命的甘霖,出自他们身边那个温婉的书生妻子之手。 又有一年,瘟疫横行,镇上的郎中束手无策,不断有人死去,哀嚎声不绝於耳。 瑶姬便化作一个採药女,进入深山,寻来凡人见所未见的仙草,捣碎了,悄悄投入镇上的水源井中。三日后,疫病竟奇蹟般地消退了。 这样的善举,还有很多。 她修好了山间塌方的道路,她驱散了林中害人的瘴气,她让贫瘠的土地变得肥沃。 她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著这一方水土。 很快,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杨蛟。 又过两年,第二个男孩出生,取名杨戩。 最后,他们得了一个女儿,粉雕玉琢,可爱至极,取名杨嬋。 然而,看著其乐融融的画面,眾仙却无一人能笑得出来。 看著看著,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浓。 一个不凡的女子,一个凡人书生,相爱,成亲,用自己的能力帮助凡人,然后...... 陆凡的上一世。 那个白蛇,不也是这样吗? 这剧情......不能说相似,简直是一模一样! 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巧的事? 之前大家还没品出味来,但现在哪怕是最不敏感的神仙,也察觉出问题所在了! 杨天佑与瑶姬仙子的事情,虽然是天庭秘闻,但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在三界中流传甚广,早已不是秘密。 无数精怪妖仙,都听过这段人神相恋的传说。 就连孙猴子都知道。 当初闹天宫的时候,还拿这段嘲讽过杨戩! 但看到这里,眾仙非但没有鬆一口气,反而感到了更深沉的恐惧。 因为,他们都知道。 他们都知道,瑶姬仙子这个原版故事的结局。 那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传说。 那是一场,血淋淋的,震动了三界的悲剧。 那......是站在不远处的二郎显圣真君,一生痛苦与执念的开端。 意识到这一点,斩仙台上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眾仙脸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净。 不少人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双腿微微发颤,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快跑!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但杨戩没有发话,他们不敢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悄悄地,瞥向了那个银甲神將。 第50章 镇压桃山 就在这时,三生镜中的画面,起了变化。 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杨天佑外出访友未归,瑶姬正在家中教女儿杨嬋辨认草。 忽然间,万里无云的晴空,毫无徵兆地暗了下来。 一种来自天穹之上的意志,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山谷。 正在院中玩耍的杨蛟和杨戩,同时停下了动作,两个孩子有些害怕地跑回母亲身边。 瑶姬脸色一变,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 只见九天之上,云层翻滚,一道璀璨的金光,洞穿了苍穹,笔直地照射下来,正好將她们的小院,笼罩其中。 金光中,天兵天將的身影,若隱若现,甲冑森然,杀气腾腾。 这一刻,整个斩仙台,死寂无声。 所有神仙的心,都跟著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天威煌煌,从九天之上直压而下。 那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力量。 小院中的桃瓣停止了飘落,溪水凝固了流淌,就连风,都死在了半空中。 瑶姬將两个年幼的孩子紧紧护在身后,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但眼神中却燃起了神女应有的决绝。 她知道,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她享受了多少年的凡尘温情,此刻就要偿还多少倍的天规惩罚。 “娘......”小杨戩拉著她的衣角,年幼的他还不明白髮生了什么,但他感受到了母亲的恐惧与颤抖,那是一种连天地都为之战慄的绝望。 金光之中,一尊高大的神將显现出身形。 他身披金甲,面容冷峻,不带分毫情感。 他的目光越过瑶姬,扫视著这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小院,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云华仙子瑶姬,”神將开口,“汝私下凡间,与凡人通婚,诞下孽种,已然触犯天条。玉帝有旨,命我等將你擒回天庭,镇於桃山之下,永世不得翻身!” “罪在我一人!”瑶姬异常坚定,“与我夫君孩儿无关!求天將开恩,放过他们!” “天条面前,岂有私情?”神將冷漠地宣判,“此凡人,乱天伦之常,当诛。此三子,人神混血,为天道所不容,亦当抹杀。”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便从他掌中射出,直指被瑶姬护在身后的杨蛟和杨戩。 瑶姬瞳孔骤缩,她想也不想,反手一挥,一道柔和的仙力化作屏障,挡在孩子们面前。 金光与屏障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瑶姬身形一晃,嘴角渗出一缕金色的神血。 她为了不伤及凡间草木,收敛了绝大部分力量,硬接这一击,已然受了內伤。 就在此时,院门被猛地推开。 “瑶姬!” 外出归来的杨天佑,恰好目睹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 他看到了悬浮在空中的天兵天將,看到了妻子嘴角的血跡,看到了孩子们惊恐的脸庞。 这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凡人,在这一刻,没有恐惧,没有退缩。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伤我妻儿!” 他丟下手中的书卷,抄起门边用来劈柴的斧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向了那尊金甲神將。 那姿態,在神明眼中,渺小得如同扑火的飞蛾。 神將甚至没有正眼看他,只是轻蔑地抬起一根手指。 “螻蚁。” 一道无形的气劲弹出。 杨天佑前冲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滯。 他手中的斧头脱手飞出,在空中翻滚著落下,插在泥土里。 他低头,看著自己胸口那个正在迅速扩大的血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想再看一眼自己的妻儿,可身体却不听使唤,重重地摔倒在地。 生机迅速地从他身体里流逝。 “天佑——!”瑶姬发出一声悽厉的哭喊。 “爹!” 杨蛟和杨戩同时冲了出去,扑倒在杨天佑的尸身旁。 “爹!你醒醒!爹!”最大的杨蛟拼命地摇晃著父亲的身体,可那身体,却在迅速地变冷。 他抬起头,那张还带著稚气的脸上,布满了泪水与仇恨。 “我跟你们拼了!” 他捡起地上的斧头,学著父亲的样子,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神將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被这接二连三的冒犯激起了不耐。 又是一道金光闪过。 杨蛟小小的身体,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在金光中化为了飞灰。 “不——!蛟儿!” 瑶姬目眥欲裂。 丈夫、长子,在瞬息之间,接连惨死在自己面前。 这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残忍。 一股无法抑制的,毁天灭地的力量,从她体內轰然爆发。 “啊——!” 她仰天长啸,满头青丝狂舞。 以她为中心,整个山谷的草木都在疯狂生长,又在瞬间枯萎。 大地开裂,天空风云变色,雷霆咆哮。 “结阵!” 金甲神將脸色微变,金光大放。 周围的天兵天將迅速布下天罗地网,將这片空间彻底封锁。 瑶姬的力量,惊天动地,却被死死地压制在这方寸之间。 她双目泣血,疯狂地衝击著法阵。 可那法阵,是天庭意志的凝聚,坚不可摧。 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她看著仅存的两个孩子,看著那个抱著妹妹,嚇得浑身发抖,却依然用小小的身躯挡在妹妹面前的杨戩。 她的心中,涌起了最后的决断。 她猛地收回所有外放的力量,將其全部凝聚於掌心。 “戩儿,嬋儿!”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神念,“带著妹妹,活下去!去西岳华山,找一个叫赤精子的仙长!快走!” 她反手一掌,不是拍向天罗地网,而是拍向自己脚下的大地。 狂暴的仙力,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撕开一道空间的裂隙。 一道漆黑的口子,在杨戩和杨嬋脚下凭空出现。 瑶姬用最后的神力化作一股柔和的风,將两个孩子捲入了那道裂隙之中。 “娘——!” 杨戩的哭喊声,被空间的闭合,无情地吞噬。 做完这一切,瑶姬仿佛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气。她垂下双手,不再反抗。 金甲神將冷哼一声,手中法诀一变。 天空之上,一座巨大无比的桃山虚影,缓缓凝聚成形,带著镇压万物的伟力,轰然落下。 三生镜的画面,定格在瑶姬那张布满泪水,却带著欣慰的脸上。 隨即,山崩地裂。 镜中的画面也到此为止,归於黑暗。 第51章 舅舅与外甥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三生镜的画面归於黑暗,但那山崩地裂的巨响,那稚童绝望的哭喊,那女子悽厉的悲鸣,仍然在每个神仙的耳边迴荡。 斩仙台上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所有神仙,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 大家都在害怕那个人。 二郎显圣真君,杨戩。 他没有动,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冷,也看不出任何变化。 可越是这样,眾仙的心中就越是恐惧。 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最平静的。 他们都清楚地记得,这位真君,当年就是因为这事,提著一柄三尖两刃刀,从灌江口一路杀上了南天门。 那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闹,其惨烈程度,丝毫不亚於后来那只泼猴。 如果不是因为紧接著便是封神大劫,三界格局动盪,天庭需要仰仗他这位绝世战神,当年的事情,还不知道会以怎样的方式收场。 如今,这块血淋淋的伤疤,被三生镜当著三界神佛的面,再一次残忍地揭开。 谁也不敢想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咳......” 一声轻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是太白金星。 这位天庭的老好人,硬著头皮站了出来。 他朝著杨戩的方向,深深一躬:“真君......往事已矣,还请节哀。云华仙子当年虽受镇压之苦,但其护子之心,感天动地。真君与三圣母能够平安长大,仙子也当欣慰了。” “是啊是啊,”托塔天王李靖也立刻附和,他手托宝塔,一脸沉痛,“天规无情,神將只是奉命行事。悲剧既已铸成,追悔无益。真君如今威震三界,护佑苍生,亦是告慰令尊的最好方式。” 一时间,斩仙台上,附和之声四起。 “真君神威盖世,早已超越前尘!” “令尊若知今日,定会为您感到骄傲!” 神仙们七嘴八舌,用尽了毕生所学。 孙悟空这次难得没有嬉皮笑脸。 他想起了自己的果山,那些被天兵天將屠戮的猴子猴孙。 这种家破人亡的痛,他懂。 就在这尷尬而压抑的气氛中,一道煌煌金光,自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凌霄宝殿,普照而下。 金光所至,仙乐自鸣,祥云翻涌。 一股至高无上,统御万物的威严,瞬间笼罩了整个斩仙台。 所有神仙,包括净念菩萨,皆是心头一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恭敬肃穆。 他们齐刷刷地转身,朝著凌霄宝殿的方向,躬身下拜。 “恭迎陛下!” 山呼之声,响彻云霄。 金光散去,一道身影,已然出现在凌霄宝殿的殿门之外。 三界至尊,玉皇大帝。 “二郎。” 杨戩缓缓转过身,与那位天庭至尊遥遥对望。 他没有行礼,只是静静地站著,那身银甲在天光下,反射出比帝袍金光更加孤傲的冷辉。 四目相对。 那是舅甥,也是君臣。 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是有著血海深仇的宿敌。 玉帝的身影一晃,下一刻,便已然出现在了杨戩的面前。 他挥了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扩散开来,將这片空间与外界彻底隔绝。 眾仙只看到两位至尊相对而立,却再也听不到分毫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的流动。 “你还在恨我。” 玉帝看著他,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恨?”杨戩眼角跳了跳,只是冷冷一笑,“陛下是三界之主,言出法隨。我一个臣子,岂敢心存怨恨。” “在我面前,不必如此。”玉帝的眼神,难得地柔和了一分,“瑶姬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妹妹。” 提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那万古不变的威严,也难得出现了几分裂痕。 “我当然知道。”杨戩冷冰冰的,“所以你亲手下令,將她镇压。” “我別无选择。”玉帝的声音沉了下去,“我是天帝,在我是她的兄长之前,我首先是天规的守护者。神人通婚,乱的是天地纲常,动摇的是三界根基。若我因私情而枉法,天庭威严何在?三界秩序何存?” “杨天佑只是凡人,他的阳寿,不过百年。瑶姬与他相恋,已是逆天。” “我曾给过她机会,我派人暗中警示过她,让她回归天庭。是她自己,选择了那条路。” “她选择了温情,选择了爱,选择了做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杨戩向前踏出一步,那股冰冷的杀气,几乎要刺破玉帝布下的结界,“这有何错?!” “错在她是神!”玉帝的语调也陡然拔高,“神,享受万世的寿命,拥有凡人无法想像的力量,便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便是要捨弃凡人的七情六慾!这是天道,不可违背!”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良久,玉帝眼中的怒意,缓缓褪去。 “二郎,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你经歷过沉香之事,难道还不能理解我分毫吗?” 这句话,倒是真的让杨戩的心中有点触动了。 沉香。 那个和他一样,为了救母而反抗天庭的外甥。 他想起了自己一次次追杀沉香,將他逼入绝境,想起了他用冷酷的言语,一次次打磨著那个少年的意志。 那一刻,他確实明白了。 他明白了身为秩序守护者的无奈,明白了为了一个更大的目標,必须捨弃个人情感的痛苦。 就像哪吒,当年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与李靖不死不休。 可歷经封神,歷经漫长的岁月,当他再看到那个托塔的天王时,心中的恨意,早已被时间磨平。 他不会再真的用火尖枪去戳死李靖,哪怕有时候他手中没有宝塔。 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 “我理解你的位置。”杨戩终於开口,“但我永远无法原谅你的选择。” 理解,不代表原谅。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玉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这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也是最好的结果。 他和杨戩现在的关係,他就挺满意的了。 “好了,好了。”他摆了摆手,那股君临天下的威严,也隨之散去几分,更像一个无奈的长辈,“你都把你母亲救出来这么久了,何必还在这里为旧事闹情绪?” 杨戩闻言,忍不住冷笑。 “陛下以为,我会像外面那只没脑子的泼猴一样,为这点事就在斩仙台上大动干戈吗?” “放心吧,我不至於。” “我只是又想起了那段往事,心里有些烦闷罢了。” 玉帝沉默了。 他知道,有些伤口,即便癒合了,疤痕也永远不会消失。 “既然如此,那你们继续吧。”玉帝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准备离开这片让他也感到不快的是非之地,“朕就不打扰你了。” 金光將要散尽之时,他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难得上天一趟,等此间事了,去看看你母亲,也看看你妹妹。” 话音落下,他与那隔绝一切的结界,同时消失无踪。 第52章 陆凡的前世是杨蛟? 斩仙台上,重新恢復了流动的时间与空气。 眾仙如蒙大赦,却又不敢表露分毫,一个个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场审判,从一开始的公事公办,到后来的针锋相对,再到刚刚那段牵动三界秘辛的往事,早已偏离了轨道。 净念菩萨站在那里,后背的僧袍被冷汗浸湿,紧紧贴在身上,黏腻又冰凉。 他脑中一片混沌,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神魂都有些不稳。 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混乱的思绪如同搅成一团的麻线,他需要找到线头,將一切理顺。 理著理著,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眾仙,看向那面已经暗淡下去的三生镜,又看了看依旧跪在斩仙台中央,身形笔直的陆凡。 一个念头,毫无徵兆地从他混乱的脑海中蹦了出来,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等等...... 咱们一开始,不是为了审判陆凡,查验他“对上天神佛不敬”的前世吗? 是了,三生镜显现的,是他“与天神有关”的前世。 所以,镜子里出现了杨天佑,出现了云华仙子,出现了天兵天將...... 可...... 陆凡呢? 净念菩萨的嘴唇微微张开,越发的茫然。 那里面,谁是陆凡? 他这荒谬的神情,立刻被一直锁定著他的杨戩捕捉到了。 杨戩心中的烦闷並未因玉帝的离开而消散分毫。 那段记忆,是他力量的源泉,也是他永恆的枷锁。 如今被赤裸裸地重演一遍,他心中那头被压抑了千年的凶兽正在咆哮。 他本就心情极差,此刻看到净念菩萨那副活见鬼的模样,一股无名火直衝头顶。 “净念。”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本君问你,镜中往事,与此人何干?” 这一问,一下子点醒了在场的眾人。 所有仙官都猛地一震,脑中那根因恐惧而绷紧的弦,此刻才终於接上了。 是啊! 显圣真君问得对啊! 咱们刚才聚精会神、提心弔胆地看了半天真君家里的秘辛,可这事跟那个跪著的小小人仙,到底有什么关係? 咱们这不是在审他吗? 镜子里,谁是他啊? 这要是搞不清楚,刚才不是白白撕破杨戩的伤口吗? 那今天这里还有人能活著走吗? 整个斩仙台,瞬间被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气氛所笼罩。 “这......这......” 净念自己也有点懵。 三生镜所显现的,必然是受审者的一世轮迴。 那么,刚才那一世中的某个角色,必定是陆凡的前生。 可是......到底是谁? 没看到啊...... 眾仙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投向了跪在地上的陆凡。 “难道真是杨天佑?”一个仙官下意识地低语,隨即自己就用力摇头,“不对,秦广王刚才查过,杨天佑公元神归於天道,並未转世,与陆凡的轮迴谱系毫无交集。” 这个可能,已经被排除过了。 那么...... “难道是......云华仙子?”另一个声音响起,但立刻被周围无数道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给瞪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 云华仙子瑶姬,当年被救出桃山,如今与有差不多遭遇的女儿三圣母杨嬋一同在天庭静养,至今安好。 那还能有谁? 镜中出现的主要人物,掰著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父亲杨天佑,不是。 母亲瑶姬,不是。 女儿杨嬋,更不是。 二儿子杨戩...... 眾仙的目光,齐刷刷地瞟向了那个银甲神將,然后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心中把这个荒谬的念头骂了一万遍。 这位还没死呢! 排除,通通排除。 父亲、母亲、妹妹、弟弟......所有人都被排除了。 那么,在那场血腥的悲剧中,还剩下谁? 还剩下......那个为了保护父亲,捡起斧头冲向神將,最终在金光中化为飞灰的......杨天佑的长子。 杨蛟! 当这个名字,在眾仙的脑海中浮现时,整个斩仙台,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之中。 嘶——!!!!! 隨即,此起彼伏,倒吸冷气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 “不......不会吧......” “这......这怎么可能......” 陆凡......是杨戩的亲哥哥,杨蛟的转世?! 这个认知,让净念菩萨的脑子嗡的一声,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支撑身体的佛力在一瞬间溃散,双腿一软,竟真的控制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布豪! 秦广王,这位地府之主,此刻的脸色比他殿里的恶鬼还要难看。 他甚至不用杨戩下令,一种来自神职的自觉与求生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有了动作。 他颤抖著手,再次从袖中摸出生死簿。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神光注入,生死簿的书页,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翻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最终,书页停了下来。 秦广王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两页之上。 左边,是陆凡的轮迴谱系。 右边,则是一条平时根本没人敢去看的因果线。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著一个名字。 杨蛟! 他看到,杨蛟的真灵在当年破碎之后,並未消散,而是有一缕最核心的执念,坠入了轮迴的夹缝之中。 歷经千百世的磨损与沉寂,机缘巧合之下,与那上古的浩然正气相融,最终,才形成了“陆凡”这一世的灵魂。 两条看似毫无关联的线,在某一页上,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重合在了一起。 秦广王的手,剧烈地一颤。 啪嗒! 那本记录著三界眾生命运,重若须弥山的生死簿,就这么从他这位地府阎君的手中,滑落了。 厚重的簿册,砸在光洁如镜的白玉仙台之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响亮的...... “咚!” 在场所有的神仙的心臟,跟著这掉落的生死簿一起震了一下! 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杨戩站在那里,没有动。 可他周遭的光线,却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一股无形的寒气,从他身上瀰漫开来。 他终於明白。 他终於明白,自己之前见到这个凡人时,心中那股没来由的熟悉感,源自何处。 他终於明白,为何在看到那燃烧神魂,也要为母復仇的惨烈一幕时,自己的心会被触动。 他终於明白,为何在听到陆凡剖析自己用心时,自己那颗早已冰封的心,会出现裂痕。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不是二郎显圣真君。 而是回到了那一天,变回了那个普通的小孩,杨戩。 第53章 回忆杀,回忆完了,就该杀人了 灌江口老宅院中。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只闻到饭菜的香气和槐的甜味。 “二郎,握紧些。” 一个比杨戩高大的身影,正站在他身后,教他如何握住一柄木头削成的斧子。 那时的他,力气还很小,木斧沉重,他握不稳,手腕总往下掉。 “大哥,好重。”他抱怨著,小脸涨得通红。 兄长的手,有力地扶正了他的手腕。 “重才好。父亲说,男儿立世,手中总要握住点什么,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那大哥要保护谁?” “保护父亲,保护母亲,保护你,保护小嬋。” 兄长自信一笑,没有半点犹豫。 院子里,妹妹杨嬋追著蝴蝶跑,不小心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膝盖磕破了皮。 还不等他反应,那个身影已经冲了过去。 他用袖子轻轻揩去她脸上的泪水。 “小嬋不哭,不疼。” 他小心翼翼地吹著妹妹的伤口,然后將她稳稳地抱起来,送回屋里交给母亲。 他是除了父亲之外那个家里的第二道屏障。 那年夏天,雷雨来得又急又大。 他和杨嬋都害怕打雷,缩在床角。 杨蛟就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床边,挡在他们身前。 闪电划破夜空,將他的侧脸照得雪亮。 “大哥不怕吗?”他小声问。 “不怕。”杨蛟回头,对他笑了笑,“有大哥在,天塌下来,也先砸在我身上。你们什么都不用怕。” “永远吗?” “永远。” 兄长对他承诺。 “我会永远走在你们前面,挡住所有的风雨。” ...... 一幕被尘封了无尽岁月的画面,在他的记忆深处,猛然炸开。 那个午后,天兵降临,父亲倒在血泊中。 他嚇得浑身发抖,只会抱著更年幼的妹妹哭泣。 是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身影,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个平日里总会抢他吃,却也会在被外人欺负时,第一个为他出头的哥哥,捡起了父亲掉落的斧头。 他学著父亲的样子,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稚嫩的咆哮,冲向了那尊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金甲神將。 “我跟你们拼了!” 然后,是刺目的金光。 是血肉蒸发,神魂俱灭。 兄长...... 杨戩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握紧了三尖两刃刀的刀柄。 银色的甲冑,发出“嘎吱”的轻响,那是力量在失控边缘的徵兆。 难怪。 难怪他刚才会觉得眼熟。 不是容貌,而是那股子寧折不弯的执拗,那股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那股子为了至亲,敢於向神明挥刀的血性。 和当年,那个冲向金甲神將的哥哥,一模一样! “真君!真君息怒!” 就在这死寂的压抑即將到达顶点之时,一个声音惊慌失措地响了起来。 是净念菩萨。 他手脚並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整理仪容,脸上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滚带爬地衝到杨戩面前数丈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 “真君,此事......此事有误会!有天大的误会!” “您听贫僧一言!”他终於理顺了思路,急切地解释道,“轮迴之道,最是磨人!每一次转世,三魂七魄都会有所损耗,再重塑,再轮迴。如此千百世下来,別说是记忆,就连真灵的本质,都早已面目全非!” “如今这个陆凡,虽说其真灵的源头,与......与令兄有关。但歷经这无尽岁月的洗刷,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杨蛟!他们......他们已经算是两个人了!毫无干係,毫无干係啊!” 他说完,甚至有些期待地看著杨戩,希望这位煞神能就此罢手。 然而,他看到的,是杨戩那张本就阴沉如水的脸,变得更加漆黑。 回忆杀,回忆完了,就该杀人了! 不对! 净念菩萨的脸色猛地一白。 “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君......” 净念菩萨的嘴唇哆嗦著,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看著杨戩那双眼睛,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臟。 他毫不怀疑,下一刻,那柄三尖两刃刀,就会洞穿自己的胸膛。 不,不能死! 绝不能死在这里! 在死亡的巨大恐惧面前,净念菩萨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混乱的脑子恢復了几分清明。 既然讲道理不行,那就只能...... “真君!” 净念菩萨忽然挺直了腰杆,声色俱厉地高喊道: “请真君明鑑!无论此人前世是谁,与您有何渊源,此世的他,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罪囚!” 这一声高喊,让所有神仙都从震惊中惊醒。 净念菩萨豁出去了。 “此獠心性残忍,屠戮我佛门护法僧眾,血流成河,罪证確凿!” “他藐视天威,对抗仙神,更是对我佛门圣地,怀有滔天恶意!此等行径,已是墮入魔道!” “今日,我等在此设下三生镜,审的,是他今生的罪!判的,是他今世的业!” “诸位仙家,天规在上!” “我佛门与天庭,同为三界正朔。今日我佛门如此多弟子惨死他手,若不能明正典刑,我佛门顏面何存?灵山亿万信徒,又將如何看待天庭法度?!” “真君!” 最后,净念菩萨猛地转向杨戩,躬身一拜。 “您是三界司法天神,掌管天条刑罚,向来以铁面无私,执法如山而著称!” “今日之事,关乎天规威严,关乎佛道两家情谊,更关乎三界秩序!” “还请真君,摒弃私情,以大局为重,以天规为准!” “切莫因一己之私,而废天下之公啊!” 净念菩萨这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这番话,在平时,足以让任何一位神仙都为之侧目,不敢轻言反驳。 然而,他面对的,是杨戩。 是那个刚刚亲眼目睹了自己家破人亡,兄长惨死,所有痛苦源头被重新挖出来的杨戩。 杨戩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凤目之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燃烧的、足以焚尽九天的怒火。 “说完了?” 净念菩萨的心臟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喉咙。 第54章 净念真的后悔了 “说得很好。”杨戩点了点头,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在地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天规威严,佛道情谊,三界秩序,天下之公。” 他每说一个词,便向前踏出一步。 那股压得眾仙喘不过气的神威,便暴涨一分。 “但你可知,在本君这里,何为天下之公?” 杨戩停下了脚步,他已经走到了净念菩萨身前不足三丈的地方。 这个距离,对於神明而言,与贴面而立无异。 一股狂暴绝伦的气势,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整个斩仙台都在剧烈地晃动,坚不可摧的白玉地面上,竟以他的脚下为中心,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纹。 站在后方的仙官们被这股气浪冲得东倒西歪,修为稍弱者,已是口鼻溢血,神魂震盪。 净念菩萨首当其衝,护体的佛光瞬间破碎,喷出一口金色的佛血。 他身后的几位罗汉连忙上前,合力才將他接住,却也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巨力震得连连后退。 “疯了!他疯了!” 净念菩萨披头散髮,狼狈不堪,他看著那个如同魔神降世的杨戩,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他真的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淌这趟浑水,后悔为什么要去招惹这个煞星。 早知如此,刚才唐三藏出来打圆场的时候,自己就该顺著台阶下了! 卖他师徒一个人情,將这陆凡投入轮迴,事情便早已了结。 何至於此! 现在好了。 为了一个小小的人仙,先是得罪了那个无法无天的斗战胜佛孙悟空。 接著,又驳了旃檀功德佛唐三藏的面子。 如今,更是把这位三界司法天神,天帝的外甥,给逼到了对立面! 净念菩萨的脑子,在巨大的恐惧与悔恨中,飞速运转。 一个更加恐怖的念头,让他浑身冰冷。 陆凡是杨蛟转世。 杨蛟是杨戩的兄长。 杨戩是玉帝的外甥。 那杨蛟......不也是玉帝的外甥吗?! 净念菩萨想起了凤仙郡那个倒霉的郡侯,仅仅因为推倒了玉帝的供桌,便被罚了三年大旱。 玉帝的小心眼,三界驰名。 等今日事了,这位天庭至尊会不会秋后算帐? 想到这里,净念菩萨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是真的麻了。 但是没办法啊! “真君!真君且慢!”净念菩萨挣扎著站稳,也顾不得嘴角的血跡,急忙高喊,“此事......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他现在只求能保住性命,保住佛门的最后一点顏面。 “贫僧......贫僧代表佛门,愿意先退一步!”他咬著牙,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今日之事,贫僧不再追究他魂飞魄散之罪!只需......只需將他在斩仙台上明正典刑,斩其肉身,送其真灵入轮迴便可!如此,也算对得起我佛门惨死的弟子,也全了真君的私情!如何?” 说完,他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目光看著杨戩。 这已经是如今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然而,杨戩只是冷漠地看著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本君说过。” “今天,谁也动不了他。”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竟直接无视了在场的所有神仙,径直朝著斩仙台的中央,那个跪著的陆凡走去。 他要去救人! 他要当著佛门与天庭眾仙的面,公然劫走罪囚! 净念菩萨的眼睛,瞬间红了。 退让,换来的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杨戩!你不要欺人太甚!” 一股被逼到绝路的愤怒,压倒了恐惧。 净念菩萨怒吼一声,双手合十,一尊巨大的金色佛陀虚影,在他身后凝聚成形。 佛陀虚影一掌拍出,金光普照,梵音阵阵,拍向杨戩的后背。 然而...... 不对! 净念冷汗下来了。 在他出手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他怎么会蠢到,真的对杨戩动手的? 自己这点道行,在他面前,跟一只虫子有什么区別? 果然,杨戩甚至没有回头。 他只是冷哼一声,反手將三尖两刃刀向后一撩。 看似朴实无华的刀光,轻而易举地,便將那尊巨大的佛陀虚影,从中间一分为二。 刀光去势不减,撕裂佛影之后,直奔净念菩萨的面门而来! “菩萨小心!” 净念身后,那几位一直观望的罗汉与菩萨,再也无法坐视。 数道佛光同时亮起,化作金钟、宝幢、莲台,层层叠叠地挡在净念身前。 轰——! 刀光斩碎了金钟,劈裂了宝幢,最后才在莲台之上,耗尽了力量,消散於无形。 即便如此,那逸散的刀气,也將净念菩萨等人震得气血翻涌,狼狈不堪。 “好胆!” 杨戩终於转过身,他眼中的怒火,已经化为实质的杀意,“净念,你这是要与本君为敌吗?” “阿弥陀佛。”一位手持念珠的老菩萨上前一步,宣了声佛號,神情凝重,“真君息怒。净念师弟只是一时情急,並非有意冒犯。只是,此獠罪大恶极,若真君执意要保,我佛门,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打得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声响亮的叫好,从旁边传来。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孙悟空扛著金箍棒,一个跟头翻到了场中,落在了杨戩的身边。 他脸上满是兴奋,那双火眼金睛里,燃烧著熊熊的战意。 他用肩膀撞了撞杨戩的鎧甲,嘿嘿笑道:“三只眼,你这傢伙,总算干了件让俺老孙看得顺眼的事!” “俺老孙早就手痒了!” 他猛地將金箍棒指向净念菩萨等人,猴脸上满是张狂。 “你们人多欺负人少是吧?算俺老孙一个!” “今日,谁敢动这小子一根汗毛,先问问俺老孙的棒子答不答应!” 开团秒跟这一块! 孙悟空早就憋的难受了。 只是之前一直有所顾忌,怕今天救不走陆凡,反而害的他出事,才一直没动手。 如今有杨戩这个帮手,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忍了! 斩仙台下,哪吒看得是热血沸腾,他手中的火尖枪早已嗡嗡作响,脚下的风火轮也开始不安分地旋转。 他也想上! 然而,哪吒侧头,看到了父亲李靖那张严肃的脸。 或者准確的说...... 是看了一眼李靖手中那座金光闪闪的宝塔,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按捺住了衝动。 电光火石之间,场中已然炸开! 孙悟空是个急性子,话音刚落,人与棒便已合一,直直朝著那几位结阵的菩萨罗汉当头砸下! “吃俺老孙一棒!” 第55章 两个煞星联手 金箍棒在空中暴涨,变得如天柱倾塌,搅动风云,裹挟著万钧之力,压得整个斩仙台的空气都向下凹陷。 “结金刚伏魔阵!” 那手持念珠的老菩萨面色剧变,口中高喝。 他將手中念珠拋向空中,一百零八颗佛珠瞬间大放光明,层层叠叠,迎向那毁天灭地的一棒。 其余的罗汉菩萨不敢怠慢,各自催动法力,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匯入大阵之中,让那金色的符文壁障变得更加厚重凝实。 轰——! 隨著震彻九霄的巨响,金箍棒与符文壁障轰然相撞。 金光与赤芒交织,狂暴的能量衝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席捲开来。 斩仙台周围用来镇压犯仙的石柱,在这股衝击下,瞬间布满了裂纹,轰然倒塌了数根。 围观的仙官们被吹得人仰马翻,惊叫连连,拼命向后退去。 而孙悟空,也被这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弹回,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才稳稳落地。 他那张猴脸上,却不见半分气馁,反是战意更浓,齜著牙,发出兴奋的笑声。 就在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孙悟空这石破天惊的一击所吸引时,杨戩也动了! 一步踏出,他原本所在的位置,坚硬的白玉地砖寸寸碎裂,化为齏粉。 而他的身影,已然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出现在了金刚伏魔阵之前。 挡在他面前的,是两位怒目圆睁的金身罗汉。 他们浑身佛光流转,肌肉虬结,如两座小山,阻挡杨戩的去路。 杨戩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手中的三尖两刃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冰冷而决绝的弧线。 一道银线快得超出了神仙的视觉极限,轻飘飘地拂过两位罗汉的护体佛光。 “噗嗤。” 两声轻响。 那足以抵挡仙家法宝的护体佛光,悄然破灭。 两位金身罗汉脸上的怒容凝固,胸前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金色的佛血喷涌而出。 他们庞大的身躯,软软地向后倒去,將地面砸出两个深坑,神光黯淡,已然失去了战力。 一招,仅一招! 在场的佛门眾人,心臟齐齐一抽,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盖。 这才是清源妙道真君真正的实力! “拦住他!”净念菩萨发出悽厉的尖叫,恐惧让他面容扭曲,“不能让他带走罪囚!佛门顏面,在此一举!” 剩下的几位菩萨罗汉对视一眼,齐齐高诵佛號,佛光大阵光芒再涨,无数条由经文组成的金色锁链,从地面、从虚空中钻出,铺天盖地地缠向杨戩。 与此同时,孙悟空狂笑一声,再次抡棒砸来,替杨戩分担了来自大阵正面的压力。 杨戩冷笑一声,猛地將三尖两刃刀插入脚下的白玉地面! “轰隆!” 以刀身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神力,轰然爆发! 整个斩仙台,这座自上古便存在,號称永不磨损的天庭刑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蛛网般的裂痕,从杨戩脚下疯狂蔓延,顷刻间遍布了整个平台! 那些金色的经文锁链,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纷纷崩裂! 金刚伏魔阵,破! 主持阵法的老菩萨和净念等人,齐齐喷出一口佛血,气息萎靡下去。 净念菩萨捂著胸口,喉头腥甜,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金刚伏魔大阵,在杨戩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万万不可让他带走罪囚!” 老菩萨抹去嘴角的佛血,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他猛地从袖中取出一件物事,那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赤金色袈裟。 “阿弥陀佛!今日说不得要得罪真君了!” 他將袈裟向空中一拋,口中念念有词。 那袈裟迎风而涨,瞬间遮蔽了天日,赤金色的光芒倾泻而下,无数玄奥的佛门符文在袈裟表面流转,梵唱之声响彻云霄,仿佛有万佛齐诵真经。 此乃佛门重宝,万佛袈裟! 袈裟笼罩之下,空间都变得粘稠凝滯。 杨戩前冲的身形猛然一顿,他感到一股宏大而慈悲,却又霸道无比的力量將他锁定。 他横刀一斩,银色的刀光劈向那片赤金天幕,却如泥牛入海,只激起一阵涟漪,便消散无踪。 “杨戩!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宏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动神魂。 袈裟猛然落下,將杨戩与孙悟空的身影完全吞没。 “哈哈!成了!”净念菩萨见状,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万佛袈裟之內,自成一方小世界,其中有万佛念力加持,专门镇压心魔,消磨戾气。 任你神通再大,落入其中,也要被这无尽的梵音经文磨灭心智,最终皈依我佛! 然而,他的笑声还未落下,一道金光猛地从袈裟笼罩的范围內冲天而起! “敢在俺老孙面前玩这种障眼法!”孙悟空的狂喝声中,金箍棒变得粗壮无比,硬生生从那袈裟小世界的边缘,捅破了一个窟窿! 他一个跟头翻了出来,毫髮无伤。 他回头一看,那万佛袈裟所化的金色光幕之中,杨戩的身影若隱若现,他被无数个金色佛陀虚影包围,那些虚影口诵经文,化作一条条金色锁链,缠向他的身体。 杨戩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不断挥出,斩碎一批又一批的佛陀虚影,但他周围的虚影却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哼!就会使这些阴损招数!” 孙悟空火眼金睛一扫,立刻看出了门道。 那老菩萨盘膝坐在地上,双手合十,宝相庄严,正是他在催动这件法宝。 “看打!” 孙悟空二话不说,举起金箍棒,当头就朝那老菩萨砸了过去。 老菩萨面色一变,不敢硬接,只得中断法诀,狼狈地向一旁翻滚躲闪。 轰! 金箍棒砸在地上,整个斩仙台再次剧烈摇晃,白玉地面被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主持者一乱,万佛袈裟的光芒立刻黯淡下去。 “破!” 光幕之中,一声冷喝。 一道璀璨至极的银光,从杨戩眉心竖眼射出,这道光芒蕴含著洞穿虚妄,斩灭万法的力量,瞬间撕裂了摇摇欲坠的袈裟世界! 赤金色的袈裟倒卷而回,光芒黯淡地落回老菩萨手中,上面竟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老菩萨一口佛血喷出,满脸的难以置信。 杨戩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眾人面前,银甲之上,寒气逼人。 孙悟空扛著棒子,落在他身边,咧嘴一笑。 杨戩瞥了他一眼。 这猴头闹天宫时,他杨戩奉玉帝旨意擒拿妖猴。 从那之后,俩人就一直是对手。 可以说,是宿敌也不为过。 如今,却成了並肩作战的同伴。 世事变化,当真奇妙。 第56章 打得三界无人敢援手 “我不管你这猴头是何居心。”杨戩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听不出是讚许还是讥讽,“但你出手,是为了陆凡。衝著这一点,算我杨戩承你一份情。” 孙悟空被他这么一说,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救陆凡,那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哪怕杨戩今天不来,他也会为了救人把这斩仙台掀个底朝天。 杨戩这份人情,他受得有些发虚。 但他也不能直接挑明自己和陆凡的关係。 一旦说了,就会暴露祖师的存在。 所以这笔帐,算不清。 猴子眼珠一转,立刻又换上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將金箍棒在白玉地砖上重重一顿,震得碎石跳动。 “嘿嘿,陆凡这小子,有胆气,有骨气,很对俺老孙的胃口!俺老孙瞧得上他,想帮他一把,就这么简单!跟你这三只眼可没什么关係,也不要自作多情了。” 杨戩冷哼一声,没有再接话。 身为大罗金仙,他早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对轮迴的理解,远超此间眾神。 他清楚地知晓,一个真灵投入轮迴,歷经千百世的磨洗,早就与最初截然不同。 眼前的陆凡,拥有自己的命格,自己的际遇,自己的爱憎。 他是一个崭新的、独立的生灵。 將他与记忆中那个早已化为飞灰的兄长杨蛟画上等號,不仅是对轮迴法则的无视,更是对陆凡本身,乃至对兄长存在的双重抹消。 这是杨戩身为司法天神,身为大罗强者的理智。 可理智,却无法平息那份源自血脉与神魂深处的悸动。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述的联繫。 当他看到陆凡那张脸,那双眼睛,尤其是那份寧折不弯,为至亲復仇不惜对抗满天神佛的决绝时,他看到的,便不仅仅是一个独立的灵魂。 他看到的,是兄长杨蛟当年那道破碎的真灵,所遗留下的、最核心的一点执念。 那是不甘,是愤怒,是至死都未能完成的守护。 他保护陆凡,並非是妄想寻回那个早已逝去的兄长。 他要保护的,是兄长留存於这世间,最后的一点痕跡。 是那份不该被天规磨灭的血性,是那段被强行中断的因果。 当年,他未能挡在兄长身前。 今日,他要为当年的因果,做出他的选择! 下一瞬,两人的身影一齐消失在了原地! 都不需要任何交流,俩人却有著惊人的默契! 杨戩的身影化作一道笔直的银色电光,直取净念菩萨。 刀锋所向,万物辟易! 孙悟空则是一声狂笑,金箍棒一扫,捲起漫天棍影,將去救援净念的所有佛门仙神,全部笼罩了进去! “拦住他!快拦住他!” 净念菩萨惊恐地尖叫,他面前的两位罗汉硬著头皮衝上,抵挡杨戩。 杨戩看都不看。 刀光一闪! 错身而过。 那两位金身罗汉的动作凝固在半空,而后,他们的金身从眉心到胸腹,裂开一道整齐的血线,轰然倒地。 另一边,孙悟空的金箍棒舞得水泼不进,打得那几位菩萨罗汉左支右絀,阵型散乱,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防御,更別提去救援净念了。 他们骇然发现,这两个煞星联手,其实力绝非一加一那么简单。 正因为是彼此最强的对手,也因此是最熟悉对方的队友! 眼看那柄携带著死亡寒气的神兵就要临头,净念菩萨肝胆俱裂。 他最后的理智,让他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斩仙台外围那些一直袖手旁观的天庭眾仙。 “诸位仙家!” “此乃天庭重地!杨戩他目无天规,公然劫囚,袭杀上仙!尔等同为天庭之臣,岂能坐视不理?!” “快!快助我拦下这狂徒!” 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希望能够唤起这些同僚的公义之心,或者说,是他们维护天庭脸面的责任感。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片诡异的寂静。 那些方才还义正词严,围观审判的仙官们,此刻竟像是集体瞎了聋了一样。 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官,忽然抬起头,对身边的同僚讚嘆道:“今日的云,当真是千变万化,气象万千啊。” 他身边的仙官立刻会意,附和道:“是极是极,你看那一片,多像王母娘娘瑶池里的锦鲤。” “这云,可真的很像云啊......” 剩下的大多数仙官,则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脚下的白玉地砖。 看什么? 没看见。 听什么? 没听见。 开什么玩笑。 去招惹孙悟空? 別说是孙悟空发怒状態,就算是平时,大家都躲还来不及。 更何况,如今还有一个杨戩! 为了一个佛门的人,去同时得罪这两个疯子? 除非自己的脑子被驴踢了! 看云的看云,看地的看地。 那些平日里见了净念还能称兄道弟、言笑晏晏的仙官,此刻都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他们用一种默契的疏远,在他和杨戩之间,划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 无人援手。 三界之內,天庭之上,竟无一人肯为他,为佛门,说一句话。 死亡的寒意,顺著他的脊椎骨爬了上来。 杨戩的身影在他的视野中越来越大,那柄三尖两刃刀上流转的寒光,已经映出了他扭曲而绝望的面容。 不行! 不能死在这里! 最后的求生本能,让他猛地转头,將目光投向了不远处一个始终安静的身影。 那是一位僧人,面容俊朗,宝相庄严,身披锦斕袈裟,盘膝坐於一朵十二品功德金莲之上。 他从始至终,未曾参与战斗,只是闭目垂眉,口中低声诵经,眼前这搅动了整个天庭的廝杀,似乎与他全无干係。 旃檀功德佛,唐三藏! 他可是眼前这只泼猴的师父! “功德佛!”净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悽厉的尖叫,“功德佛!救我!此獠猖狂,欲要断我佛门根基!您怎能坐视不管!” 这声呼喊,终於让唐三藏的诵经声停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是真的很无奈。 他当然听到了净念的求救。 他当然也看到了杨戩的杀意,看到了孙悟空的癲狂,看到了佛门眾人的狼狈。 可他又能如何? 这一刻,唐三藏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五行山下,那只猴子拜师时的虔诚。 想起在万寿山五庄观,这泼猴推倒了人参果树,闯下大祸,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下,为了救他这个师父,也不得不低头去遍访三洲仙岛,求医问药。 想起白虎岭上,自己凡胎肉眼,不辨妖魔,三次念动金箍,看他在地上痛苦翻滚,那双火眼金睛里有不解,有委屈,却从未有过真正的怨恨。 想起真假猴王那一难,自己將他赶走,险些断了师徒情分,也让自己明白了,没有这猴头在,西天路,一步也走不通。 想起灵山脚下,凌云仙渡之上,是这猴子笑著將他一把推上无底船,助他脱去凡胎,成就佛陀正果。 五百年的镇压,十四年的西行,一路上降妖伏魔,经歷了九九八十一难。 朝夕相处了十几个寒暑,他比三界任何神佛,都了解自己这个大徒弟的脾性。 这猴子,浑身的傲骨是天生地养,寧折不弯。 你若与他讲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说,他纵然不耐烦,也能听上几句。 可你若想用身份、规矩、强权去压他,那只会激起他骨子里那份焚天煮海、搅乱天地的顽劣与不驯。 此刻的孙悟空,是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是那个桀驁不驯、无法无天的美猴王。 去劝他? 用什么去劝? 凭什么去劝? 第57章 孙悟空的计划 况且,唐三藏心中,对净念並无半分同情。 他今日前来,本就是受了悟空的请求,为了调停而来。 他提出的方案,让陆凡肉身伏法,真灵入轮迴,已经是给了佛门天大的面子,也给了孙悟空一个台阶下。 那本来是一个两全的法子。 是净念,是他自己,贪心不足。 被傲慢冲昏了头脑,步步紧逼,非要將人弄得魂飞魄散,才肯罢休。 这才有了杨戩的暴怒,有了孙悟空的入场。 局面,是净念自己一手搞砸的。 机会给过他了,他不中用啊。 想到这里,唐三藏嘆了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不再理会净念那愈发悽厉的哀嚎,而是微微侧过身,將后背朝向了战场的方向。 他双手重新合十,低沉而平稳的诵经声,再一次响起。 算是以此宣告了他的立场。 我不看,我不管,我不问。 此事,与我无关。 净念菩萨的心沉了下去。 连旃檀功德佛都放弃了他。 完了! 而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那个被五色神索捆在铜柱上的陆凡,却看得津津有味。 目光隨著杨戩和孙悟空的身影移动,脸上满是惊嘆。 他们两人联手,与数千佛门仙神对峙,竟然稳稳占据上风。 那么多的菩萨罗汉,居然完全拿这俩人没办法。 完全是在被压著打,连还手都做不到。 这是何等的威势,何等的神通! 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不过短短片刻,原本气势汹汹的佛门队伍,已经被冲得七零八落,又有两位罗汉被孙悟空一棒扫中,口喷佛血,倒飞出去,砸塌了半边观刑台。 整个斩仙台,在这两人的神力衝击下,已经满目疮痍。 坚硬的白玉地砖被震成齏粉,镇压仙神的石柱断裂倒塌,狂暴的能量让远处的仙官们一退再退。 太精彩了! 这可比看戏过癮多了。 陆凡甚至忍不住开始哼起了小曲。 “刚擒住了几个妖,又降住了几个魔。魑魅魍魎怎么它就这么多!杀你个魂也丟来魄也落。神也发抖,鬼也哆嗦,打得那狼虫虎豹~~~无处躲!” 就在他看得入神时,一个微弱的,如同蚊蝇嗡鸣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小师弟!” 陆凡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这声音...... “大圣?”他用神念,试探著回应。 “嘿嘿,以后莫叫大圣,喊师兄即可。”那声音带著一股熟悉的顽皮笑意。 果然是孙悟空! 陆凡心中掀起波澜,他看著远处正与一位菩提打得天翻地覆的孙悟空,不解地问道:“师兄,你这是......” “今天这场面,闹得太大了。”孙悟空解释道,“有杨戩那三眼怪帮忙,俺老孙倒是不怕他们。可要想当著玉帝老儿和这满天神佛的面,硬生生把你从斩仙台上劫走,还是有些麻烦。一个不慎,反而会让你陷入险境。” 陆凡明白了。 “那我们......” “听好了,小师弟。”孙悟空郑重起来,“等会儿,俺老孙会和杨戩再闹得凶一些,把这斩仙台彻底打烂。到那时,天庭必定大乱,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我们吸引。那就是你的机会。” “俺这根毫毛,会解开你身上的神索,然后化作你的模样,替你在这里撑上一时半刻。而你,则要趁乱,从斩仙台的北面跳下去。” “北面?”陆凡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斩仙台建在九天之上的罡风层中,北面之外,是茫茫云海,以及那能撕裂神魂的九天罡风。 这跳下去,哪怕他如今是人仙修为,也直接灰飞烟灭了吧? “別怕。”孙悟空非常自信,“俺老孙会用神通护住你,保你安然穿过罡风层。下去之后,你不要停留,一路向西,去往北俱芦洲地界。到了那里,佛门的力量会有所顾忌,不敢太过张扬。” “记住,此事只有你知我知。从今往后,你要隱姓埋名,潜心修行。佛门的那些禿驴,绝不会善罢甘休。等风头过去,师兄我再想办法,为你了结这段因果!” 孙悟空语速极快地交代完了一切。 “师兄......”陆凡的神念颤动,“大恩不言谢。” “嘿,一家人,说这些就见外了!”孙悟空笑骂一句,“准备好!瞧俺老孙的!” 话音刚落,只听战场之中,孙悟空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狂啸! “再吃俺老孙一棒!” 他手中的金箍棒,再一次暴涨。 这一次,竟变得如同一座山脉般粗壮,金色的棒身之上,燃起了熊熊的烈焰! 他双手持棒,用尽全身力气,朝著脚下已经布满裂痕的斩仙台,狠狠地砸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直游刃有余的杨戩,也停下了追杀净念的脚步。 他抬头,眉心竖眼猛然张开,一道足以令天地失色的神光,冲天而起,直射天庭穹顶! 整个天庭,剧烈地震动起来。 斩仙台下,哪吒看得是热血沸腾。 他手中的火尖枪早已嗡嗡作响,枪尖吞吐著三尺红芒,脚下的风火轮不安分地旋转,颳起阵阵炽热的旋风。 当孙悟空那毁天灭地的一棒砸下,当杨戩那洞穿天穹的神光射出,整个天庭都在为之战慄。 “好!” 哪吒再也按捺不住,高声叫好。 这一声叫好,让场中无数双眼睛瞬间聚焦於他。 李靖那张黑脸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瞪向自己的逆子,眼神中满是警告。 哪吒却全不在意,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燃烧。 他都想催动风火轮,衝上去助阵了,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温和而苍老的声音。 “三太子,留步。” 熟悉的声音让他浑身的燥热骤然一冷。 哪吒猛地转过头。 身后不远处,站著一位枯瘦的老僧。 老僧身披一件朴素的灰色僧袍,面容古拙,双目低垂,手中托著一盏琉璃古灯,灯中火苗静静燃烧,不为周遭狂暴的能量风暴所动分毫。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又站在那里多久。 周围的仙官神將,来来往往,竟无一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哪吒在看到他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那张脸,那盏灯...... 他脑海中尘封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那是遥远的,封神大劫时的记忆。 当年他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一缕残魂无处可依,是太乙真人用莲为他重塑了肉身。 可他与父亲李靖的怨仇,却愈演愈烈,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正是眼前这位老僧,出现在了他们父子之间。 也正是这位老僧,赐予了李靖那座玲瓏宝塔,化解了他们父子间的死结,却也给哪吒套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佛门的过去佛,燃灯古佛! 第58章 拦住他们俩,我吗? “燃灯......佛祖?” 哪吒浑身一激,他下意识地握紧了火尖枪。 对於这位佛祖,他的心情是复杂的。 有感激,也有忌惮。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陆凡的事,已经惊动到这个级別的大人物下场了吗? 有这么离谱吗? 哪吒心里犯嘀咕。 燃灯古佛平和地看著哪吒。 “三太子,贫僧有一事相求。” “佛祖请讲。” 哪吒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斗战胜佛与清源真君,杀性已起,戾气冲天。”燃灯古佛的视线越过哪吒,望向战场中心那两个大杀四方的身影,“若再放任下去,恐会动摇天庭根基,酿成大祸。还请三太子出手,拦下他们二人。” 哪吒愣住了。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 “我吗?”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佛祖,您让我......去拦住他们两个?” 这不是开玩笑吗? 天庭谁不知道,他杨戩,孙悟空,哪吒,是公认的三大刺头。 平日里同气连枝,惹了其中一个,等於捅了马蜂窝。 可私下里,哪吒心中有数。 他自己,其实是三人中最弱的那个。 论神通变化,他不及孙悟空七十二变,法天象地。 论肉身强横,他不及杨戩八九玄功,金刚不坏。 唯一比其他俩人厉害的,就是他身上真的有很多时尚小玩具。 但是小玩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没用啊! 单挑任何一个,他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现在,燃灯古佛居然让他以一敌二,去拦住两个已经打疯了的兄弟? 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佛祖,您太看得起我了。”哪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们俩现在火气正盛,我上去,怕不是一招就得被他们打回来。” “无妨。”燃灯古佛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贫僧自会助你。” 话音落下,他托著琉璃灯的手,轻轻向前一推。 那盏古灯飘至哪吒面前。 哪吒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古灯。 古灯入手,一股温暖而宏大的力量顺著他的手臂,瞬间流遍全身。 他感觉自己的法力在一瞬间被拔高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举手投足间,便能撼动天地。 火尖枪在他手中发出的嗡鸣声更加高亢,三昧真火前所未有的旺盛。 可哪吒的心,却沉了下去。 燃灯给了他力量,也断了他拒绝的后路。 没办法,哪吒只能硬著头皮,脚踩风火轮,化作一道红光,冲入了战场的中心。 “悟空!二哥!住手!” 他一声高喝,横枪立马,恰好挡在了杨戩与孙悟空的身前。 手中佛灯闪耀,一下子控住了俩人。 杨戩追杀净念的身形戛然而止,三尖两刃刀的锋芒离净念的脖颈只有三寸距离。 孙悟空那搅动风云的铁棒也停在了半空。 两人都用一种极度不解的目光看向突然闯入的哪吒。 “哪吒,你做什么?”孙悟空眉头紧锁,猴脸上满是错愕,“莫非你也想替这群禿驴出头?” “你让开。”杨戩的声音冰冷,他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哎呀!” 哪吒脸上瞬间堆满了焦急,那表情精彩到了极点。 他一边用身体挡住两人,一边疯狂地对他们挤眉弄眼。 左眼眨一下,示意孙悟空;右眼抽一下,示意杨戩。 嘴巴还努了努,朝著燃灯古佛的方向。 那眼神,那表情,无声地诉说著千言万语: 不是我主动的! 我也不想啊! 是后面那个老傢伙逼我的! 我甚至也想跟你们一起打啊! 但是我没理由啊! 能不能给个台阶,让我跟团啊!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何等厉害,立刻就察觉到了哪吒的异样和他眼神示意的方向。 他顺著哪吒的目光回头望去,脸上的嬉闹与狂傲瞬间凝固。 杨戩眉心的竖眼也微微张开一道缝隙,神光扫过,脸色同样一变。 就在这短暂的对峙中,那个枯瘦的老僧,燃灯古佛,终於从人群的阴影中,一步一步,缓缓地走了出来。 所有打斗都停了。 所有目光都匯聚了过来。 “燃灯古佛!” “是过去佛祖!” “佛祖何时驾临的?” 净念菩萨等佛门眾人,先是震惊,隨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与无比的虔诚,纷纷躬身行礼。 而天庭这边的眾仙,更是大惊失色。 玉帝座下的四大天师,托塔天王李靖,四值功曹,二十八星宿...... 所有在场的仙官神將,无不收敛神情,低下头颅,躬身拜见。 “拜见燃灯古佛。” 没办法。 这位佛陀,辈分太高,地位太尊崇。 他是比如来佛祖资歷更老的存在,是真正从上古洪荒年代走过来的大能。 唐三藏也睁开了眼睛,从莲台上起身,对著燃灯的方向,双手合十,深深一拜。 燃灯古佛平静地走到了场中,走到了哪吒的身旁,目光落在了孙悟空和杨戩的身上。 “阿弥陀佛。” 他宣了一声佛號。 “两位施主,闹够了么?” 现场一时沉默。 战力全开的两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本来计划好好的,只要闹出大动静,让陆凡趁机跑了就是。 结果突然横插一人出来,不知道多了多少的变数。 孙悟空倒是认得这个老僧。 当年他被压在五行山下,后来隨唐僧西天取经,最终在灵山受封。 在灵山大雷音寺,他见过这位过去佛。 如来佛祖高坐中央,讲经说法,威严无上。 而这位燃灯古佛,就静静地坐在如来身侧。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能看到,这位老佛陀身上匯聚的愿力与佛光,其深厚与古老,甚至比佛祖还要幽深几分。 那是从时光长河上游流淌下来的力量,是佛门真正的底蕴。 净念那样的菩萨,在他面前不过是池塘里的小鱼。 而眼前这位,是深不见底的大海。 孙悟空天不怕地不怕,可他不是傻子。 经歷了大闹天宫,经歷了取经,孙悟空也是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他知道,眼前这个老和尚,绝对不好惹。 而杨戩的脸色,比孙悟空的还要阴沉。 他握著三尖两刃刀的手,青筋凸起。 孙悟空认得的是燃灯古佛,而杨戩的记忆,却要追溯到更久远的封神大劫。 那时,还没有什么燃灯古佛。 只有阐教的副教主,燃灯道人! 此人道法通玄,心思深沉,是与他师父玉鼎真人同辈,甚至地位更高的存在! 在封神之战中,此人屡屡在关键时刻现身,手段狠辣,算计无双。 夺赵公明的定海珠,破十绝阵,其行事风格,可以说是诡譎多变。 后来,此人更是叛出玄门,投入西方,化道为佛,成了如今的过去佛祖。 在杨戩看来,眼前的,不是一位慈悲为怀的佛陀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梟雄。 他忽然意识到...... 事情有可能要不对了...... 第59章 扣了个天大的帽子 “老佛祖。” 孙悟空將金箍棒重重地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猴脸上桀驁不驯的神情重新浮现。 “您老人家不在灵山享清福,跑到这斩仙台来,是想做什么?” 这番话,说得在场佛门眾人无不色变。 净念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出声。 敢当著燃灯古佛的面,如此说话的,三界之內,怕也只有这只泼猴了。 燃灯古佛却不生气。 “悟空,你已成佛,心性却还如当年一般顽劣。” “嗔念不消,戾气不除,於你修行无益。” “俺老孙的修行,不劳佛祖费心。”孙悟空呲著牙,“俺只知道,陆凡这小子为父母报仇,天经地义,没有半点差错!” “况且算下来,俺老孙也欠他家香火情分,他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俺要是不管,那才是有违本心!” 饶是孙悟空平时鬼点子多,但此刻,他实在不好对外说什么帮陆凡的理由,只能瞎扯一通了。 反正就是欠人情。 至於没给他送到饭为什么也欠人情,你別管。 杨戩在此时,也开口了。 “燃灯佛祖。” “此非灵山,亦非佛土。” “我杨戩只为清算一笔私怨,了结一段因果。” “佛祖不在西方净土念诵真经,却来这斩仙台上插手我玄门之事,管得未免太宽了些。” 言外之意,是赤裸裸的质问与不服。 李靖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恨不得衝上去捂住这两个混世魔王的嘴。 那可是燃灯古佛! 是连玉帝都要以礼相待的存在! 燃灯古佛深深地看了杨戩一眼,终是微微一笑。 “清源妙道真君,果然名不虚传。”燃灯古佛缓缓点头,中听不出是讚嘆还是別的意味,“贫僧来此,只因此子身上,牵扯一段滔天因果。此因果若不善了,恐为三界大劫之源。” “贫僧此来,是为平劫数,非为爭閒气。” 燃灯一边说著,一边迈开脚步,无视了杨戩和孙悟空,径直朝著陆凡走去。 杨戩和孙悟空的身体瞬间绷紧。 “等等!” 孙悟空一声暴喝,金箍棒横扫而出,並未砸向燃灯,只是拦在了他的身前。 “佛祖若要在此动手,俺老孙的棒子可不认得什么佛祖菩萨!” 燃灯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没有看那根几乎贴著他鼻尖的金箍棒,抬起手,將手中的琉璃古灯,递向了孙悟空。 “悟空,你且看这灯中之火。” 孙悟空一愣,下意识地朝那灯中看去。 只见那豆大的火苗之中,竟映出了一幅幅流转的画面。 画面里,是一片尸山血海。 无数佛门弟子倒在血泊之中,金身破碎,佛光黯淡。 而一个身影,正手持滴血的长剑,冷漠地站在尸山之上。 那身影,正是陆凡。 “老佛祖,这景象俺老孙早就看过了。”孙悟空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咧嘴冷笑,“可陆凡屠戮僧眾的原因此前皆已判明,是那庙里和尚包庇杀他父母的强盗在先,他出手在后,合情合理。” 燃灯微微一笑,缓缓开口: “悟空,你著相了。” “你看的是此子杀我佛门弟子,看到的,是果。” “贫僧让你看的,是此子心中不灭的魔念,是滋养这魔念的无边戾气。这,才是因。” “此因不除,他日之果,將远不止眼前这般景象。” “他的恨,不会因为仇人伏诛而消散。他的杀意,亦不会因为报得血仇而平息。” “今日你二人护他,这股恨意便会记在佛门头上;他日他神通大成,这三界之中,但凡与佛法沾亲带故者,都將是他剑下亡魂。” “到那时,尸山血海,佛国倾覆,人间化为炼狱,这滔天业力,你二人,担得起么?” 话音落下,他收回古灯,双目低垂,再次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贫僧今日来此,非为私怨,只为三界,除此魔源。” “今日,你们二人若执意要保他,那便是与整个佛门为敌,与天庭规矩为敌。此后果,你们可想清楚了?” 斩仙台上,一时间静得可怕。 狂风止息,神光內敛。 孙悟空握著金箍棒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发出咯吱的骨节爆响。 杨戩眉心的竖眼闭合了,他那张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情绪,但周身那股锐利到割裂虚空的战意,却悄然收敛,变得深沉如海。 他们怕吗? 他们自己不怕。 一个是天生地养的石猴,一个是肉身成圣的真君,大闹天宫都闯过来了,会被几句话嚇住? 可他们怕陆凡出事。 陆凡的修为太低了。 不过一个小小人仙。 隨便来个天兵天將都能给他收了。 之前净念菩萨说同样的话,他们可以当成是恫嚇,是色厉內荏。 因为净念代表不了整个佛门,更代表不了天庭。 但眼前这位不同。 燃灯古佛,是过去诸佛之首。 他的话,在佛门中便如同法旨。 他將此事定性为动摇三界秩序,便等於將天庭也拉下了水。 他这是要逼著天庭表態。 要么,天庭维护规矩,与佛门一同镇压他们三人。 要么,天庭选择沉默,那便是公然纵容他们破坏规矩,佛门就占尽了道理。 如此一来,陆凡面对的,將不再是佛门一个净念菩萨,而是整个佛门,乃至整个天庭的追杀。 整个三界,天上地下,將再无陆凡的容身之所。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才是真正的绝境。 这个局,太毒了! 二人心中都清楚,燃灯根本不在乎陆凡將来会做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一个能將天庭、將公理、將三界安危都绑上他佛门战车的理由。 他成功了。 他说的是未来的可能性,是一个无法被证偽的预言。 谁敢拿三界的安危去赌一个凡人的清白? 孙悟空和杨戩的出手,本是私情与义愤。 此刻在燃灯的言语下,却变成了包庇魔源、罔顾大局的自私之举。 再打下去,就不再是他们与净念的私怨,而是与整个天道秩序为敌。 道理,被这老僧一番话,全占了。 就在这气氛凝重到极点的时候,一直被捆著的陆凡,忽然笑了起来。 “哈哈哈......” 所有人的目光,都疑惑地转向了他。 这人在笑什么? 死到临头了,还要引人注意? 陆凡抬起头,迎著燃灯古佛的目光,脸上没有半分畏惧。 “佛祖说得好。”他朗声道,“说我心中有魔念,有戾气,將来必成三界大祸。” “可佛祖您有没有想过,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开始的?” 第60章 给你一条生路 “我父母被强盗所杀,慈云寺的僧人包庇凶手,我上门,只为求一个公道。他们不给,反要害我。” “我为报血仇,灭了慈云寺满门。此事,我认。这桩因果,到此本该了结。” “可我没想到,打死了小的,就来了老的。” “先是来了几个会些粗浅法力的和尚,说我是魔,要为慈云寺报仇。我杀了他们。” “接著又来了能降神的得道高僧,说我罪孽滔天,要將我镇压。我同样,也杀了他们。” “再后来,连金身罗汉都出动了,最后更是引来了这位净念菩萨,口口声声,皆是要为死去的同门討还公道。” “我陆凡没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懂什么佛法真意。” “但我这个人,就认一个理!” “我陆凡这一生行事,绝不低头!” “谁要打我,我就打谁。谁要杀我,我就先杀他!” “你们说我屠戮僧人,没错!可这一路行来,哪一次是我主动招惹?” “我为父母报仇之后,本想寻个深山老林,就此了却残生。” “是你们佛门不依不饶,一路追杀到此,是你们联合天庭,將我捆在这斩仙台上,非要將我挫骨扬灰!” “如今,您这位过去佛祖亲自下场,却反过来说是我仇视佛门,说我是魔头祸源?这可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从来都不是我陆凡要与佛门为敌!而是你佛门,从上到下,都视我为死敌!” “我仇视的,只是那些想要我命的人!他们恰好都穿著一身僧袍,念著佛號而已!” 陆凡这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场许多仙官都为之侧目。 这小子也太勇了吧? 真的就天不怕地不怕? 在这种时候,还敢公然威胁佛祖? 狂! 太狂了! 这种感觉,许多年轻的仙官从未体验过,但那些从封神年代、从上古走过来的老神仙,却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 托塔天王李靖的脸色铁青。 他想起了那个跪在他面前,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儿子,那个桀驁不驯、要杀父证道的逆子。 太白金星捋著鬍鬚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猴子也是这样被绑在这里,面对天庭的赫赫威严,面对玉帝的无上权力,那双火眼金睛里燃烧的,是同样不屈的火焰。 人群中,几位鬚髮皆白的老星君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回忆。 恍惚间,大家都看见了那个石猴,在刀砍斧劈、雷轰火烧之中放声大笑,嘲弄著诸天神佛的无能。 看到了那个白衣的少年真君,为了劈开桃山救出母亲,手持神斧,对抗整个天庭的旨意,那份决绝,与今日此景何其相似。 像! 太像了! 被逼到绝境时的那份寧折不弯。 面对强权时的那份悍然不惧。 那是一种根植於骨子里的东西,任凭后天如何修行,如何成仙,如何成佛,都无法磨灭的本性。 难怪!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难怪这人能和孙悟空,能和杨戩扯上因果。 他们根本就是一路人! 燃灯古佛看著陆凡,居然难得有些讶异。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 “好一张利口。” “也罢。” 他长嘆一声。 “既然因果纠缠,难分对错。那贫僧今日,便给你们一个了结此事的机缘。”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被杨戩打得重伤,面如金纸的净念菩萨。 “净念,你上前。” 净念菩萨颤抖著上前一步。 他不敢看杨戩,也不敢看孙悟空,只能將满是恐惧与哀求的目光,投向了燃灯古佛。 “佛祖......” 他嘴唇蠕动,声音嘶哑,一个字都说不完整。 燃灯古佛的目光平静如古井,落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比杨戩的刀锋更加冰冷。 “净念。你心生嗔念,行事偏狭,致使佛门蒙羞,同道受损。此为一过。” “你见事不明,处置不当,將小怨激化为大仇,险些挑起佛道纷爭,动摇三界安寧。此为二过。” “身为菩萨,却无容人之量,无慈悲之心,反而被傲慢与偏见蒙蔽佛心。此为三过。” 燃灯古佛每说一过,净念的脸色便白上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面如金纸,身躯摇摇欲坠。 “贫僧言尽於此。”燃灯古佛最后说道,“你自行去往大雷音寺,到世尊座前,领受法旨吧。” 净念菩萨浑身一软,瘫倒在地。 去见世尊? 他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那比直接被杨戩一刀斩了,还要可怕。 可他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匍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口中反覆念著:“弟子......知罪......” 这一番处置,让在场的天庭眾仙暗自点头。 不愧是过去佛祖,处事公允,手段高明。 既清理了门户,又给了天庭一个交代。 然而,孙悟空却不买帐。 他扛著金箍棒,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 “好个自行领罚!说得比唱得好听!谁知道去了灵山,是罚是赏?说不定今日之事,在灵山看来,还是桩护教有功的大功劳呢!” 杨戩也未曾有半分动容。 燃灯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 他转头看向斩仙台上的陆凡。 “此事因你而起,也当因你而终。” “你屠戮我佛门僧眾,罪孽深重,本该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孙悟空眼皮一跳,刚要发作,却见燃灯古佛话锋一转。 “然,我佛慈悲。冤冤相报,不过是徒增业力,於事无补。” “贫僧看你,虽行事狠戾,但本性未泯,尚有可渡之机。你心中的执念,並非杀戮,而是仇恨。此等心魔,若不化解,终將墮入无边魔道。” “贫僧,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此话一出,满场皆惊。 就连杨戩和孙悟空,都露出了意外的神情。 在场的神仙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佛祖慈悲啊!这小子杀了那么多人,竟然还能有活路?”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还不快快叩谢佛恩!” 所有人都认为,陆凡撞上了天大的好运。 燃灯古佛给出了台阶,给了佛门顏面,也给了杨戩和孙悟空面子,这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你若愿意,便隨贫僧去往西天灵山,皈依我佛。在八宝功德池中洗去一身罪孽,於大雷音寺听诵真经三千年,化解心中戾气。” “三千年后,你心中仇恨尽消,届时是去是留,皆由你定。” 听诵真经三千年。 这条件听起来,简直是宽宏大量到了极点。 相比於魂飞魄散,这根本就是天降的恩典。 所有仙官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陆凡感激涕零地叩头谢恩。 然而,陆凡却笑了。 “皈依?” 他看著燃灯古佛,眼中没有感激,只有一片清明。 “佛祖说得好听。是洗去罪孽,还是洗去我的记忆?” “是化解戾气,还是磨灭我的意志?” “我若真去了灵山,听了三千年经,出来的那个,还会是我陆凡吗?” “还是一个只会念诵阿弥陀佛,连自己父母是谁都忘得一乾二净的行尸走肉?” 他直视著燃灯古佛,字字鏗鏘。 “我的仇恨,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没了它,我与死了何异?” “你给的生路,我不需要。”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想让我当一个忘了仇,忘了本的懦夫,你还是杀了我比较乾脆!” 第61章 孙悟空和陆凡是同门? 斩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神仙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著陆凡。 这人是疯了吗? 给脸不要脸? 佛祖给了你天大的活命机会,你竟然还敢当面顶撞? 还敢出言不逊? 当年那只泼猴被压了五百年,都懂得收敛锋芒,隨唐僧西天取经,换一个正果。 你一个小小人仙,凭什么这么狂? 难道真要被镇压个千百年,才知道后悔怎么写? 燃灯古佛静静地听完陆凡的话,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抹瞭然的微笑,仿佛他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长长地嘆息一声。 “痴儿,痴儿。” 他摇了摇头,忽然不再看陆凡,转而將目光投向了孙悟空。 “悟空。” 他缓缓开口。 “旁人不知你为何非要保他,贫僧,却知道。” 孙悟空心中猛地一跳,浑身的猴毛都快要炸起来。 但他面上却装作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抓耳挠腮道:“老孙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俺看这小子顺眼,想保便保了,哪有什么缘由!” “是么?” 燃灯古佛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 “时间如长河,自亘古流向未来。” “贫僧坐於上游,观水之源头。眾生万象,不过是河中沙石,其来处,其轨跡,皆清晰可辨。” “世人只知你孙悟空乃东胜神洲傲来国果山仙石所生,却不知孕育你之仙石,其根源在何处。” “世人只知你漂洋过海,拜师学艺,却不知你所拜之师,其道统承自何方。” 在场的仙官们,心头无不剧震。 燃灯古佛,是过去佛。 他所执掌的,正是“时间”与“因果”的权柄。 他说他能看到源头,那便不是虚言。 孙悟空一颗心直往下沉。 他抓著金箍棒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却一言不发。 “贫僧见你二人气机相连,道韵同根。这份牵绊,非是今日结下,而是源自同一处。” “你护著他,並非全因他性情对你胃口,而是因为......” “你二人本是同门!” “同门”二字一出,斩仙台上骤然掀起轩然大波! 无数道惊愕、怀疑、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孙悟空和陆凡之间来回扫视。 “同门?这怎么可能?” “一个是天生石猴,一个是凡人修仙,他们怎么会是同门?” “燃灯古佛此话何意?难道是说,他们有同一个师父?” 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扩散开来。 人群的角落里,净坛使者正拿著九齿钉耙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著地砖,听到这话,肥硕的耳朵猛地竖了起来。 他一把拉住身旁扛著宝杖,默然不语的沙悟净。 “沙师弟,你听见没?古佛说那小子是猴哥的同门!咱师父啥时候又收徒弟了?取经回来,俺老猪可从没听说过这事!” 沙悟净皱著眉头,沉声道:“二师兄,此事蹊蹺。大师兄的本事,並非师父所授。他拜师学艺,是在五百年前,远早於我们西行。若说同门,那也该是五百年前的同门。” 猪八戒一愣,恍然大悟:“对啊!是那传他七十二变和筋斗云的师父!俺老猪倒把这茬给忘了!” 他眼珠子一转,顿时来了兴致,“嘿,说起来,猴哥的嘴严实得很,这么多年,俺们问了多少次,他都不肯说他师父是谁。” “今天,莫非......要被这老和尚给揭了底?” 他们这一番对话,也正是满天仙神心中最大的疑问。 是啊! 孙悟空的师承,向来是三界的一大谜案。 能將一只懵懂石猴,在短短数年间,教导成一位精通七十二般变化,大罗有望,几乎要捅破天的大妖王。 这份通天的手段,这位神秘的师父,绝非无名之辈。 然而,三界之中,任凭你如何打探,都无人知晓其名號,无人知道其道场所在。 这猴子自己更是守口如瓶。 天庭里,不少与他交好的神將,都曾旁敲侧击地问过。 毕竟聊师承来歷,在神仙圈子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好比那三坛海会大神哪吒,他的师父是乾元山金光洞的太乙真人。 就好比眼前这位清源妙道真君杨戩,他的师父是玉泉山金霞洞的玉鼎真人。 这都是阐教十二金仙中的人物,师承显赫,人人皆知。 虽然他们不在天庭任职,却也是天庭倚重的力量,背后站著的是元始天尊。 可偏偏孙悟空的师父,成了一个禁忌的话题。 別说他们不知道,恐怕就连高坐凌霄宝殿的玉皇大天尊,都未必清楚。 要知道,玉帝执掌三界,昊天镜高悬,理论上,这天上地下,鲜有能瞒过他的事情。 三界之中,唯一可能知晓內情的那位,此刻正在兜率宫中悠悠地扇著火,炼著他的九转金丹呢。 可谁又敢去太上老君面前,探问此事?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仙官队列中,一个捧著紫金红葫芦的道童。 正是太上老君的看炉童子,金角。 一位与金角相熟的星君,悄悄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金角,老君他老人家,平日里可曾提起过那猴头的师承?” 金角闻言,麵皮一抽,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快別提了!孙悟空这三个字,在咱们兜率宫里,谁都不敢说。一提起来,老君他老人家的脸色就难看得很。” 眾人闻言,心中瞭然。 想当年大闹天宫,这猴子蹬倒了八卦炉,偷吃了无数金丹,把老君折腾得灰头土脸,顏面尽失。 老君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 看来,从兜率宫这边是问不出什么了。 所有的希望与好奇,最终都匯聚成一道道灼热的视线,牢牢锁定在燃灯古佛的身上。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这位执掌著过去的佛祖,今日,是否会揭开这个困扰了三界数百年的惊天秘密? 孙悟空浑身的猴毛都炸了起来,抓耳挠腮地叫嚷道:“哈哈哈!老和尚,你莫不是念经念糊涂了?” “说什么同门不同门的,俺老孙听不懂!” “俺的本事是天生地长的,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无赖模样,企图將这致命的话题搅浑过去。 然而,燃灯古佛却不吃他这一套。 “悟空,在贫僧面前,言语的遮掩,並无用处。” “贫僧曾见,西牛贺洲之地,有一灵台方寸山,山中有斜月三星洞。” “洞中有一位大觉金仙,不生不灭,与天同寿。他广开法门,三教圆融,道法精微。” “你曾拜那仙人为师,得名悟空,我说的,对吗?” 第62章 你其实一开始就是我佛门弟子 斩仙台上。 仙官神將们面面相覷,脸上满是困惑。 灵台方寸山? 斜月三星洞? 这是何处仙家福地? 为何从未听闻? 然而,这困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惊呼。 “等等......这个名字......” 这一声惊呼,像是一颗火星落入了乾草堆。 瞬间,记忆被点燃。 轰的一声,斩仙台上下炸开了锅! “是那面水镜!” “没错!就是那个地方!” “净念菩萨先前用的业报水镜中,显现出的那座山门,不正是叫这个名字么!” “没错!我想起来了!就是那里!” 所有神仙都想起来了。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才亲眼见过这个地方! 净念菩萨为了追索因果,曾动用阎罗殿的业报水镜,映照出陆凡的今生过往! 水镜之中,那个还是凡人少年的陆凡,跋山涉水,歷尽千辛万苦,最终跪倒在一座仙山洞府之前,磕头拜师! 那座山,叫什么来著? 那洞府,叫什么来著? 记忆的碎片与燃灯古佛的话语瞬间拼接,形成了一个完整而又令人惊骇的事实! 就是这里! 一模一样! 就是那灵台方寸山,就是那斜月三星洞! 陆凡拜师学艺的地方,就是这里! 而现在,燃灯古佛说,孙悟空的师承,也源於此处! 这个结论太过惊人,以至於许多神仙的大脑都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净坛使者猪八戒张大了嘴,肥硕的下巴几乎要掉到地上。 “我的个乖乖......”他喃喃自语,一双小眼睛瞪得溜圆,“好你个弼马温!好你个猴哥!藏得够深的!这么大的事,居然连俺老猪都瞒著!” “这么说......这么说......” 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结论,浮现在所有神仙的心头。 原来如此。 “天啊!那陆凡的师父,和孙猴子的师父......真的是同一个人?”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是几百年前就名动三界的妖王,一个是如今籍籍无名的人仙,他们竟然是师兄弟?!” “难怪!难怪孙悟空要拼死保他!” 斩仙台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浑身金毛的猴王身上。 孙悟空的表情真的可以说是非常难看了。 当年师父赶他下山时,曾严厉告诫,无论惹出多大的祸事,都绝不许提他的名號,否则便要將他神魂贬在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 他谨遵师命,五百年来,纵使是被压五行山下,纵使是面对满天神佛,也未曾吐露过半个字。 这是他与师父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羈绊。 没想到如今居然被燃灯直接点破。 燃灯並未在意孙悟空的脸色,或者说,他看著孙悟空那副急於撇清的模样,脸上那悲悯的笑意更深了。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顛倒用,功完隨作佛和仙。” “悟空,这便是你的『我相』未破。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石猴,殊不知,这份执念本身,便是一重障壁。” “你越是想要遮掩,那因果的脉络便在你身上显现得越是清晰。” “贫僧问你,你当年不远万里,漂洋过海,寻仙访道,所至之地,为何偏偏是西牛贺洲?” “三界浩瀚,大能无数,玄门正宗多在东土神州、南赡部洲,你为何独独去了我佛门教化之地,寻那长生之法?” “这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吗?” 此问一出,孙悟空抓耳挠腮的动作猛地一僵。 燃灯古佛没有等他回答,继续说道:“那位大仙为你取名,『孙悟空』。好一个『悟空』!” “悟者,觉也。空者,何也?” “世人皆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亦復如是。这『悟空』二字,难道不是让你勘破世间虚妄,觉悟自我本真么?” “给你取下此名的大仙,其用心之深,其教诲之切,你当真从未体会?” “如此说来,这位大仙,其根脚源流,与我佛门有大渊源。” “他所传授的,名为长生之妙道,其核心却是明心见性的禪机。” “悟空,你所学的七十二变,是术,而你师父传你的根本,是心。” “他让你破除顽空,勘破我相、人相、眾生相、寿者相,这其实是我佛门正法。” “你从一开始,就是我佛门选中的弟子。” “你后来大闹天宫,搅乱三界秩序,此为因。” “世尊出手,將你压於五行山下,磨你心性,此为果。” “五百年后,你护送金蝉子西行,歷经九九八十一难,降妖除魔,重修正果,此为新的因。” “最终,你在灵山功德圆满,褪去妖身,成就斗战胜佛之位,此为最终的果。” “悟空,你可曾想过。其实这一切,是一个完美的因果闭环。” “你从佛门而出,最终又归於佛门。从源头来看,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你修行路上必须勘破的劫数罢了。” 什么? 这位过去佛祖在说什么? 这番话,比刚才的“同门”二字,更加震撼人心! 整个斩仙台,鸦雀无声。 所有仙神都瞠目结舌,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真的假的? 孙悟空......竟然一开始就是佛门弟子? 这怎么可能! 武德星君忍不住失声道:“不可能!孙悟空所用的明明是道家玄功!那七十二变之术,与杨戩真君的地煞数变化何其相似!若说是佛门神通,为何不见半点佛光,全是道门气象?” 他这句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確实如此。 孙悟空的战斗方式,他所施展的神通,处处都透著道家法术的影子。 尤其是那七十二变,简直和杨戩的功法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正因如此,三界中流传最广的猜测,便是孙悟空乃玉鼎真人的第二个弟子。 只是玉鼎真人向来孤高,从不理会外界传言,也从未承认过。 当年眾仙神都以为,玉鼎真人是怕担上教出大闹天宫的逆徒的黑锅,才矢口否认。 毕竟,一个杨戩已经够让天庭头疼了,再来一个更无法无天的孙悟空,阐教不是里外不是人了? 可今天听燃灯古佛这么一说...... 难道真的和玉鼎真人没关係啊? 他不是不敢认,而是真的不是他徒弟? 孙悟空的师父,另有其人? 而且还是一位与佛门渊源极深的神秘大能? 这个消息太过顛覆了! 第63章 杀人诛心 关心则乱。 孙悟空的脑子,在这一瞬间是真的乱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燃灯在胡说八道。 可对方所言,句句都戳在他的心窝子上。 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悟空”这个名字的禪意。 这些,都是真实不虚的。 他天生地养,从小便不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通什么佛法玄机。 师父当初怎么教,他便怎么学。 师父说“悟空”好,那便好。 他哪里会去深究这背后的佛理? 如今被燃灯这么一套一套地分析下来,他竟觉得,对方说得有几分道理。 难道...... 难道祖师他老人家,真的与佛门有莫大渊源? 这个念头一起,孙悟空的心就沉了下去。 他最敬的是师父,最重的是师父的教诲。 如果师父本就是佛门中人,那他今日这般与佛门作对,岂不是欺师灭祖? 手中的定海神针铁,此刻竟重得他有些拿捏不稳。 “老佛祖......”孙悟空火眼金睛中的火焰都暗淡了几分,“你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燃灯古佛双手合十,面露悲悯。 “出家人不打誑语。” “在贫僧眼中,过去种种,皆如掌上观纹,清晰可见。悟空,你之根源,你之师承,皆与我佛有缘,此乃天定之数,非人力可改。” 他一言定论,不容置喙。 隨即,他那深邃的目光,越过了孙悟空,落在了那个被仙索捆缚的陆凡身上。 “陆凡,既然你与悟空师出同门,那你,也算是我佛门弟子。” “如此说来,你今日种种,不过是迷途知返前的最后一场妄念。皈依我佛,本就是理所应当,是正本清源。” “隨贫僧去灵山,洗去凡尘,明悟本心。这並非惩戒,而是点化。是你命中注定的归宿。”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为之一变。 之前那剑拔弩张的对峙,那不死不休的杀意,全都烟消云散。 那些佛门的菩萨罗汉们,脸上先是震惊,隨即化作了无边的狂喜与崇敬。 天庭的眾仙,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向燃灯古佛的眼神中满是敬畏。 高! 实在是高! 不愧是过去佛祖! 本来,这是一场天庭与佛门之间的角力,是一场孙悟空、杨戩与佛门的对峙。 可燃灯古佛一出手,直接將问题的本质都给改变了。 这一番话,不仅化解了孙悟空的敌意,更是让他和佛门归心。 而在此之前...... 没错。 孙悟空確实成了斗战胜佛,位列灵山,受万家香火。 但这百年来,他的佛位,更像是一份枷锁,一个名號,一份天庭与灵山之间的交易凭证。 他得了佛位,却从未真正融入过灵山。 菩萨们讲经,他听得打盹。 罗汉们参禪,他只觉得无趣。 他我行我素,称呼自己为“俺老孙”,而不是“贫僧”。 他的佛殿里,没有檀香裊裊,只有他啃剩的桃核。 灵山上下,谁都明白,斗战胜佛,终究是那个齐天大圣。 他骨子里的桀驁与野性,从未被佛法真正洗涤过。 他之所以安分,是因为取经路上的情分,是因为对唐三藏的一份承诺。 佛法? 那是什么东西? 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桃子啃? 他只认一个“理”字,一个“情”字。 但经过今天这一下,一切都不同了! 也许,这就是让孙悟空真正把佛门当成自己家的一个开始! 如此一来,佛门非但没有在今日的衝突中丟了顏面,反而是大获全胜! 而且! 就连那清源妙道真君,杨戩! 也因为和陆凡的关係,和佛门有了联繫! 本来因为陆凡是杨蛟转世,被净念惹下的祸事,如果陆凡一旦归顺了佛门,那自然是干戈自然也就化为了玉帛! 虽然陆凡本身只是个小小的人仙,微不足道。 可他身后站著的,是齐天大圣和二郎显圣真君! 一石三鸟! 这位过去佛,不费一兵一卒,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將一场足以动摇三界的风波,化解於无形,並且还为佛门爭取到了无法想像的巨大利益。 这一手釜底抽薪,真是神来之笔! 一出手,便將所有的死结都盘活了。 佛门不仅贏了面子,更是贏了里子! 什么叫杀人诛心? 这就叫杀人诛心!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到此,已经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了。 陆凡只需要点点头,叩谢佛恩,今日这桩震动三界的大案,便能圆满落幕。 “呵......” 就在这万眾瞩目之下,陆凡却忽然发出了一声嘲讽一般的轻笑,脸上也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 伤害性不大,但是侮辱性极强。 一时间,整个斩仙台,都安静了。 “佛祖是觉得,我陆凡是个傻子么?想拿这种话来誆骗我?” 所有人都愣住了。 燃灯古佛脸上的悲悯之色微微一滯。 陆凡抬起头,迎著那古佛的目光,眼中没有半点畏缩。 “我家师父传法,讲的是三教合一,万法归宗。” “儒家的正心诚意,道家的性命双修,佛家的明心见性,皆有涉猎。” “师父他老人家一视同仁,虽不曾说过自己是道门玄宗,又何曾说过自己是佛门中人?” “怎么到了你这里,三言两语,就给我师门定了性,成了你佛门的旁支了?” 陆凡的声音越来越响,掷地有声。 既然已经被燃灯点出了和孙悟空的同门关係。 他索性不再遮掩,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喊出了那个称呼。 “师兄!” 孙悟空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陆凡。 “你別信这老和尚的鬼话!你好好想一想,当初在灵台方寸山,在斜月三星洞!师父他老人家,可曾要求过你,日后要侍奉佛门,还是效忠道门?” “师父传你我躲三灾变化的法门,是道法!传你我修心养性的口诀,亦有禪意!” “他老人家兼容並蓄,胸怀若谷,是要我们走出自己的路,而不是成为谁家的走狗!” “师父赶你下山时,只说不许提他的名號,可曾说过让你去西天?” “没有!从来都没有!” 陆凡的话,如同一道道惊雷,在孙悟空的脑海中炸响。 是啊! 师父没有! 从来都没有! 孙悟空的记忆,瞬间回到了数百年前。 在那斜月三星洞中,师父盘坐高台,讲的是大道,是长生,是逍遥。 他从未说过,学了他的法,就要入哪一门,拜哪一尊。 师父的教诲,是让他勘破本心,是让他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得一个大自在,大逍遥! 而不是让他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 燃灯古佛说的那些禪理,或许没错。 但他却偷换了一个最核心的概念。 师父传授的法门里有佛理,不代表师父就是佛门中人! 这完全是两码事! 自己刚才,竟然被这老和尚绕了进去! 关心则乱,当局者迷! 差一点,就著了他的道! 第64章 给燃灯整不会了 想通了这一关节,孙悟空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心中那块沉甸甸的大石瞬间被搬开。 他胸中那股被压抑的桀驁之气,重新升腾起来,比之前更加猛烈! “哈哈......哈哈哈哈!”孙悟空仰天长笑,笑声震得整个斩仙台都在嗡嗡作响。 他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猴脸上那股混不吝的神采再度浮现,火眼金睛中燃起熊熊金焰,直视著燃灯古佛。 “好个老和尚!差点就让你把俺老孙给绕进去了!”他呲著牙,露出森白的獠牙。 “俺师父的本事,通天彻地,三教的妙法信手拈来,那是他老人家的境界高!你倒好,捡著里面有几分像你佛门的,就敢说俺师父是你佛门的人?” “照你这么说,俺老孙吃了那么多道家的仙丹,是不是也该算道门弟子?玉帝老儿封了俺齐天大圣,俺是不是也该算天庭正神?” “你这老和尚,好不讲道理!” 在场的仙官神將们,一个个面面相覷,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 对啊! 说得有道理啊! 燃灯古佛的推论听起来天衣无缝,但根基却是建立在“那位大仙是佛门中人”这个假设上。 可谁又能证明这个假设是真的? 就因为教了“悟空”二字? 就因为道场在西牛贺洲? 这未免也太牵强了。 正如孙悟空所言,他与道门、与天庭的因果,同样深重。 若按这个逻辑,他岂不是三家通吃? 燃灯古佛的表情,从他出场以来,终於有了第一次的明显波动。 他沉默了。 千算万算,居然漏了这个陆凡! 他本以为,能一下子唬住孙悟空,就已经够了。 顺理成章,今天这件事也就结束了。 这小子居然又坏他好事! 当真是,天生的祸胎! 更让燃灯沉默的是,他无法用说出那个名字具体是什么的方式来终结这场辩论。 那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禁忌。 一旦说出口,固然能轻易证明那位大仙与佛门的渊源,但他说不出口。 因为事关圣人! 圣人之下皆为螻蚁,可不是说说的! 別说是他这位过去佛,恐怕就算是世尊在此,面对这番近乎无赖的质问,这个哑巴亏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 说到底,灵山对此事的困惑,不比天庭少半分。 一切的源头,都要追溯到净念菩萨动用业报水镜的那一刻。 当水镜中清晰地映照出“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时,远在西天的灵山大雷音寺,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 知晓內情的大能,无不骇然。 在他们的认知中,自从孙悟空离开之后,那位存在的道场便已封闭,隔绝於三界之外,再不沾因果,更不可能再收任何弟子。 可实际上...... 孙悟空之后,斜月三星洞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段岁月,对於三界所有的顶尖大能来说,都是一片无法探知的空白。 若非今日在斩仙台上,净念为了追索因果,意外照出了陆凡的过往,这个秘密恐怕將永远被尘封。 灵山为此震动。 诸佛菩萨为此爭论不休,內耗了许久。 一个已经成就斗战胜佛的孙悟空,其根脚源流本就是一笔糊涂帐。 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师出同门的人仙陆凡,直接把这笔旧帐重新翻到了檯面上。 事关重大,谁也不敢擅作主张。 最终,灵山眾佛只能去请教那位常年摆渡,几乎不问世事的接引佛祖。 结果,让整个灵山都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接引古佛確认了此事,是真的。 这个结果,让端坐於大雄宝殿莲台之上的世尊,都感到了一阵棘手。 在孙悟空之后,那位竟然真的又收了一个弟子。 这是何意呢? 经过了漫长的商议,就在天庭这边眼看著局势就要失控,將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时,灵山才最终做出决断。 於是,燃灯古佛来了。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要用言语机锋,將这桩意外的因果,重新纳入佛门的掌控之中。 他本以为,只要能用大义和根源一下子镇住孙悟空,让他心防出现裂隙,一切便可顺理成章。 今天这件事,便能以佛门大获全胜而告终。 谁能想到,陆凡小子在生死关头,神智竟能清明到这种地步,一语就戳破了他言语中的关键漏洞。 这下可怎么办? 燃灯古佛明白,他失算了。 他无法说出那个人的名號,那个名號是禁忌,是连世尊都轻易不愿提及的因果。 说不出口,便无法证明他的观点。 无法自证,他刚才那番言之凿凿的推论,便成了无根的浮萍,成了强词夺理的笑话。 这盘棋,下到这里,僵住了。 就在这时,那个被仙索捆缚,本该是待宰羔羊的陆凡,却又一次开口了。 “退一万步讲。” “就算我师父,真的与佛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就算他老人家,真的是佛门隱世的大能。那又如何?” 他挺直了脊樑,儘管被捆著,气势却不减分毫。 “师父是师父,弟子是弟子。他老人家传我等道法,是恩情。我等尊师重道,是本分。” “可师父的渊源,与我等何干?师父的路,是他的路。我等的路,得自己走!” “师父传我法,是为了让我明辨是非,是为了让我快意恩仇,是为了让我不受这天地规矩的鸟气!而不是让我顶著他的名头,去给某个门派当看门狗!” “我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若连这血海深仇都能放下,那便是忘了人伦,忘了孝道,忘了根本!” “师父若是在此,看到我为了活命而放弃血仇,只会为我这样的弟子感到羞耻!他教出来的,绝不是连父母之仇都不敢报的软骨头!” “佛祖,你口口声声说渊源,说因果,说师承。” “那么请问,这和我今日要报仇,有半点关係吗?” 这一番话,如连珠炮般射出,鏗鏘有力,掷地有声! 斩仙台上,许多出身凡间的神仙,脸上都露出了动容之色。 孝道,是人伦之本。 陆凡的话,朴实,却直击人心。 是啊,就算师父是佛门中人,难道弟子就不能有自己的仇恨,不能有自己的坚持了吗? 燃灯古佛的眉心,终於无法保持那份平静,微微地蹙了起来。 他没有料到,陆凡的思路能如此清晰,逻辑能如此刁钻。 这人真的让他有点想起来几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时候的孙悟空了。 果然是同门师兄弟,骨子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第65章 您的师父是哪一位?(第一更) 被一个后辈逼到这个份上,燃灯古佛心中已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修行亿万年,早已心如止水,可今日在这斩仙台上,却接二连三地被一个小小人仙搅乱了心境。 他压下心头那份波动,决定不再与他纠缠细枝末节,而是要用佛法的大道理,堂堂正正地將他彻底压服。 “痴儿,你执念太深,已入魔障。” “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师门之渊源,便是你道法之根基。你承其法,便承其因果。这便是天地至理,岂是你能隨意割裂的?” “你只知报私仇,却不知此举会牵连多少无辜,会给你师门带来何等祸端。” “你只图一时之快,却不知会造下何等业力,让你永墮沉沦。此为小我,非为大义。” “弟子行事,言谈举止,皆代表师门顏面。” “若师门渊源与佛门有关,你却与佛门为敌,此为不敬师门,是为大不孝!” “你既已承其法脉,便当思其源头,感其恩德,化解干戈,方是正途。岂能因一己之私,行此悖逆之举?” 在场的天庭仙官们听得连连点头。 这话没毛病。 在仙家门派之中,师门的確大於一切。 欺师灭祖,是修行界第一大罪。 燃灯古佛这番话,算是把陆凡刚才那套个人主义的理论给驳倒了。 孙悟空在一旁听得抓耳挠腮,他觉得陆凡说得对,可这老和尚说得好像也挺有道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然而,陆凡又笑了。 他一直等燃灯古佛说完,等所有仙官都露出瞭然之色,等孙悟空都开始皱眉思索。 他才不紧不慢地,笑了起来。 “佛祖说得真好。”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由衷地讚嘆了一句,然后,他用一种极为诚恳的目光看著燃灯古佛,问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佛祖,您刚才说,弟子行事代表师门,弟子承其法脉,便当思其源头,不可行悖逆之举。” “弟子听了,深以为然,实在是至理名言。” “弟子斗胆,想向佛祖请教一二,以解心中之惑。” 整个斩仙台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想听听这个胆大包天的傢伙,又能问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问题。 陆凡清了清嗓子,那眼神清澈得像个三岁的孩童。 “敢问佛祖,您的师父是哪位?” !!! 此言一出,一下子惊住了斩仙台上的所有人! 整个斩仙台,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仙官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就连一直冷著脸的杨戩,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向上抽动了一下,眉心那紧闭的竖眼,都因为震惊而微微颤动。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燃灯古佛的身上。 燃灯古佛周身那宏大的佛光,都紊乱了一瞬。 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 那是一种毫无血色的,铁青的白。 绝了! 在场的神仙,尤其是那些从封神大劫中走过来的老神仙,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诛心之问! 燃灯古佛的师父是谁? 三界之中,稍有些资歷的神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在成为燃灯古佛之前,他是阐教副教主,燃灯道人! 而阐教的教主,是谁? 是那玉虚宫中,高坐云床,执掌天道杀伐的元始天尊! 是道门三清之一! 他燃灯,本是根正苗红的道门大能,师承三清,地位尊崇。 可后来呢? 封神大劫之后,他叛出阐教,投入西方,化道为佛,成了如今这过去七佛之首! 他刚才用来教训陆凡的那些话,此刻听来,是何等的讽刺! “弟子行事,皆代表师门顏面”? 那你叛教而出,將阐教的脸面置於何地? “承其法脉,便当思其源头”? 那你一身道法神通,皆源自玉虚宫,你可曾思过你道法的源头? “不可行悖逆之举”? 还有比背叛师门,改换门庭,更悖逆的事情吗? 这简直就是当著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响亮地,抽了燃灯古佛一个大耳光! 斩仙台上,寂静得可怕。 甚至能听到一些年轻仙官因为过度震惊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角落里,猪八戒已经笑得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却还是有“噗嗤、噗嗤”的怪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他身边的沙悟净,一向老成持重,此刻也憋得满脸通红,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强忍著笑意。 天庭的队列中,不少与阐教有旧的神仙,更是神情古怪到了极点。 他们低著头,看著自己的脚尖,一句话不敢说。 但那不断抖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今天这趟斩仙台,来得太值了! 这种场面,真是千年难遇,万年难求! 看一位佛门古佛,被一个小小人仙,堵得哑口无言,脸色发白。 这种吃瓜看戏的快乐,比自己修炼涨了百年功力还要舒爽! 雷部几位上了年纪的正神,本是截教出身,在封神之战中吃了阐教的大亏,对那位后来叛教的燃灯道人更是恨之入骨。 此刻,他们一个个將头埋得低低的,生怕被人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张张老脸憋成了紫红色,眼看就要內伤。 他们不敢笑出声,那份压抑的快乐,却比直接笑出来还要折磨人。 痛快! 实在是太痛快了! 这么多年,谁敢当面揭这位佛祖的短? 今天,总算有个不怕死的愣头青,把他们憋在心里几千年的话给问了出来! 与他们反应截然相反的,是托塔天王李靖。 他的脸黑得如同锅底,握著玲瓏宝塔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骨节发白。 这个孽障! 竟敢如此羞辱佛祖! 佛祖於他李家有再造之恩,若非燃灯古佛赐下此塔,他早已被那个逆子哪吒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在他心中,燃灯古佛的地位,可是和玉帝同级的。 此刻见恩人受辱,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衝天灵盖,恨不得立刻祭出宝塔,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陆凡镇压成一滩肉泥! 但,他不敢。 那边有俩杀神在呢! 只要他稍有异动,那猴头的棒子和三眼怪的刀,就会在下一瞬落到他的头上。 最中心的风暴眼,燃灯古佛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为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 他终究不是净念那种废物。 亿万年的修行,心境的锤链,早已让他坚如磐石。 最初的震动过后,他迅速地调整了过来。 “阿弥陀佛。” 他宣了一声佛號。 “善哉,善哉。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他竟然点头,讚许地看向陆凡。 “贫僧的过往,並非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贫僧曾为道门弟子,师承玉虚宫,此事三界皆知。” 他坦然承认了。 这一手,反倒让许多准备看笑话的神仙一愣。 第66章 哪吒,你来决断吧(第二更) “然,道为何物?佛又为何物?” “昨日之我,非今日之我。昔日所学之道,是渡河之舟,既已登临彼岸,又何须再负舟而行?” “贫僧自阐教而出,投入西方,实为求索。是为勘破门户之见,寻求那万法归一的终极大道。” “世人只知贫僧舍道入佛,却不知贫僧早已佛道圆融,勘破了『我执』与『法执』。” “你今日之问,看似诛心,实则恰恰证明,你仍困於门户之见,执著於表象的分別,尚未得见大道的真容。你的心,太小了。” 燃灯一番话,说得是云山雾罩,高深莫测。 这一手偷天换日,顛倒黑白,玩得是炉火纯青。 在场眾仙听得是目瞪口呆,心中暗骂这老和尚脸皮真厚,却又不得不承认,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根本无法反驳。 孙悟空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这老和尚说话绕来绕去,烦人得很。 杨戩则是面露讥讽,他经歷过封神,深知此人秉性,对他这套说辞,一个字都不信。 燃灯古佛没有再给陆凡开口的机会。 他已经明白,跟这个小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这小子的嘴,比猴还刁钻。 软的不吃,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燃灯佛祖转过身,不再看陆凡,而是对著凌霄宝殿的方向,微微躬身。 “陛下。” “此子陆凡,杀孽深重,本性顽劣,执迷不悟。贫僧本欲度化他,奈何他魔根深种,非佛法所能劝。今日之事,已惊动三界,动摇天规。为维护天庭威严,为匡扶三界正道,还请陛下圣断,依法处置,给眾生一个交代。” 他直接將皮球,踢给了玉皇大帝。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我佛门已经仁至义尽了,好话歹话都说了,他不听。 现在,该你天庭来执行规矩了。 孙悟空和杨戩的脸色,瞬间剧变。 “嗡!” 金箍棒再度被握紧,金色的棒身发出高亢的嗡鸣。 “鏘!” 三尖两刃刀的刀锋划过空气,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 两人身上的战意,再一次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 俩人都做好准备今天闹个大的,把陆凡强行救走了。 无非就是再闹一次天宫就是了! 这俩人熟啊! 燃灯古佛平静地回过头,看向孙悟空与杨戩。 “两位施主,不必如此。”他缓缓摇头,“贫僧修行多年,並非杀性深重之人。今日之事,闹到这个地步,非我所愿。”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慈悲的笑容。 “这样吧。” “此前关於陆凡的今生往世,业报水镜和三生镜已照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有目共睹。他与我佛门有仇怨,与两位施主有情分。我们这些与他有直接利益牵扯的,便都不要参与此次判决,以避瓜田李下之嫌。” “我佛门,愿意主动退让一步,將此事的最终决断之权,交由天庭中一位公正无私的正神来定夺。无论结果如何,我佛门与两位施主,皆需遵从。如此,可算公允?” 这话一出,孙悟空和杨戩都愣住了。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 这老和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主动放弃审判权? 这听起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佛门费了这么大的劲,死了那么多人,眼看就要把陆凡置於死地,怎么可能在最后关头主动让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 可是,燃灯的这个提议,在明面上却无懈可击。 佛门都主动退让了,给足了天庭面子,也给足了他们二人面子。 如果他们再不接受,那便是蛮不讲理,倒显得他们心胸狭隘了。 说到底,俩人也只是为了救陆凡。 而不是为了大闹天宫。 “好。” 杨戩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他倒要看看,这老和尚能玩出什么样。 孙悟空也点了点头,扛著金箍棒,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燃灯古佛脸上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笑容。 他环视全场,所有仙神的目光都匯聚在他的身上,等待著他选出那位公正无私的裁决者。 最终,他的目光,越过了孙悟空,越过了杨戩,越过了那些神情各异的仙官,准確无误地,落在了那个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的红衣少年身上。 那个因为手持琉璃古灯而一直站在场中,左右为难,进退不得的三坛海会大神。 “哪吒三太子。” “你乃天庭正神,阐教仙徒,与斗战胜佛、清源真君皆是至交好友。论身份,论立场,由你来做这个决断,最为合適不过。” “贫僧,便將这裁决之权,交予你了。” “请三太子,来决断陆凡的生死吧。” 什...... 什么?! 我? 哪吒的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整个人都傻了。 他怔怔地看著燃灯古佛,又看了看远处脸色铁青的父亲李靖,再回头看看身后那两个正用极度复杂眼神看著自己的兄弟。 他手中的琉璃古灯,在这一刻,好像变得比整座须弥山还要沉重。 我吗? 让我来决断? 这老和尚...... 哪吒的心一沉。 他手中的火尖枪在微微颤抖,脚下的风火轮喷吐出的火焰,也变得忽明忽暗,紊乱不堪。 哪吒的俊脸,一阵红,一阵白。 这等於是把他架在了火上。 他想起了当年,那个桀驁不驯的少年,在陈塘关外,面对父亲的逼迫,是如何决绝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他以为死亡便能了结一切恩怨,换来一场清净。 可他错了。 他的魂魄无处可依,是师父太乙真人,用莲、荷叶、藕节为他重塑了仙身。 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可他的父亲,李靖,却视他为妖孽,毁他金身,断他香火,对他赶尽杀绝。 父子之情,早已在那一日的利刃之下,断得乾乾净净。 就在他与李靖不死不休,即將酿成天庭惨剧之时,是燃灯道人,也就是眼前的这位燃灯古佛,出现了。 他赐给了李靖那座黄金玲瓏宝塔。 那座塔,能將他死死镇压,让他动弹不得。 那座塔,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成了他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 从那天起,燃灯便成了他父子之间的调解人,也成了他命运的恩人。 “哪吒,你父子之缘,乃天数註定,不可违逆。此塔既可镇你魔性,亦可护你周全。以塔为父,方解尔等冤讎。” 以塔为父...... 何其可笑! 第67章 左右为难(第三更) 从那以后,李靖不再是他血缘上的父亲,而是手持宝塔,可以隨时將他镇压的托塔李天王。 而赐下宝塔的燃灯,便成了他再生父母。 他现在的莲藕真身,是师父太乙真人所赐。 而他这具真身能够安然无恙地存续至今,不被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毁去,却是因为燃灯的这座塔。 一个给了他新生,一个保住了他的新生。 太乙是师父,是慈父。 燃灯......是债主。 这份恩情,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恨那座塔,恨那种被支配的感觉。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没有那座塔,他与李靖的死结,或许真的无法解开。 这些年来,他之所以能与李靖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不是因为父子情深,而是因为那座塔始终立在那里。 这份因果,这份恩情,他欠下了。 公然违背燃灯的意愿,便等同於忘恩负义,等同於对他这位恩父的大逆不道。 可...... 哪吒的视线,艰难地从李靖的身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的两个人身上。 杨戩...... 他与哪吒的关係,远非普通同僚可比。 他们同为阐教三代弟子。 他的师父是金光洞太乙真人,杨戩的师父是玉泉山玉鼎真人。 太乙与玉鼎,本就是师出同门的道友。 他们二人,是阐教三代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两个。 一个是莲化身,三头八臂,一个是肉身成圣,九转玄功。 在那些漫长而枯燥的天庭岁月里,他们是彼此为数不多可以毫无保留地切磋道法,可以並肩作战的知己。 他们之间的情谊,扎根於玉虚宫的同门之谊,深厚无比。 今日,杨戩是为了陆凡而来,陆凡是杨戩的兄长转世! 要他当著杨戩的面,判陆凡死罪? 而且还不止是杨戩...... 当年他奉旨討伐那妖猴,两人棋逢对手,从南天门打到果山,打得天昏地暗。 可也正是那一战,打出了一份惺惺相惜。 再后来,猴子成了斗战胜佛,两人同在天庭共事,更是成了不打不相识的过命兄弟。 孙悟空的脾性,他最是了解。 那猴子可以对满天神佛呲牙,却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他认可的朋友。 今日,他兄弟的师弟有难,他怎能坐视? 这两人,一个是他打出来的兄弟,一个是他同宗同源的师兄。 是他在天庭之中,为数不多的,可以將后背託付之人。 在天庭,他们三个,才是真正的同类。 都是不服管教,不敬天规,骨子里烧著反抗之火的人。 现在,燃灯这个道貌岸然的老和尚,却要他站出来,亲手宣判陆凡的死刑。 这等於是要他亲手,將刀子捅进自己兄弟的心窝。 一边是无法偿还的恩。 一边是无法背弃的义。 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 他从未觉得如此无力。 即便是当年被李靖逼到绝路,剔骨还父之时,他心中也只有决绝与快意。 燃灯古佛看著哪吒那副天人交战的模样,很是满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三太子,你的决意如何?” 哪吒猛地抬头,看向燃灯,那双总是燃烧著火焰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挣扎与痛苦。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最终却化作一声满含颓败的苦笑。 “佛祖......哪吒......做不出决定。” 他垂下头,手中的火尖枪枪尖无力地指向地面,“此事牵连甚广,哪吒人微言轻,担不起这个干係。还请佛祖,另请高明。” 他选择了退缩,选择了逃避。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在战场之外,感到如此的无能为力。 只能將皮球,用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態,踢了回去。 这番姿態,让孙悟空和杨戩都看得眉头紧锁。 他们深知哪吒的性子,寧折不弯,何曾有过这般低头的模样? 可见这老和尚,是真的把他逼到了绝境。 “呵呵......” 燃灯古佛发出一声轻笑。 那笑声温和,听不出半点责备,反倒像是一位宽厚的长者,在安抚一个犯了难的晚辈。 “无妨。” 燃灯古佛道,“贫僧理解。此事盘根错节,因果复杂,一时之间难以决断,也是人之常情。贫僧让你来做这个决断,本就是信你公允,而非要逼迫於你。” 他这番话说得体贴入微,让在场的许多仙官都暗自点头,觉得佛祖果然慈悲。 可孙悟空和杨戩却同时皱起了眉头,心中那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果然,燃灯古佛话锋一转。 “既然三太子觉得判断的依据不足,那也简单。”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面悬浮在空中,光华流转的三生镜。 “那三生镜,不还在么?” “方才我们只看了他与杨家的因果,或许有失偏颇。不如,我们再看一段他的过往,也好让你多一些判断的依据,不至於左右为难。” 这话一出,哪吒的心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这老和尚,今天就认定他了。 根本不给他任何推脱的机会! 换做天庭任何一位仙官,今日都不可能愿意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得罪孙悟空和杨戩这两大杀神,以后在天庭还怎么立足? 若是选他父亲李靖,李靖与佛门的关係人尽皆知,判决结果必然偏向佛门,孙悟空和杨戩绝不会服气,更显得佛门仗势欺人,吃相难看。 而燃灯,作为过去佛祖,亲自降临,为的便是要將此事办得漂漂亮亮,要为佛门赚足风度与顏面,將之前净念菩萨丟掉的脸面,十倍百倍地挣回来。 他之所以选哪吒,正是算准了哪吒的处境。 算准了哪吒欠他一份无法偿还的恩情。 他就是要用这份情理的矛盾,將哪吒逼入绝境,让他亲口说出那个“斩”字。 到那时,陆凡之死,便是天庭正神、阐教门徒、孙悟空与杨戩的结义兄弟,哪吒三太子的公断。 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佛门,不仅报了仇,还贏得了公正无私的美名。 这便是杀人诛心! 燃灯心中,一片澄明。 净念那个废物,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他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傢伙,已是失望透顶。 用业报水镜,竟然照出了陆凡和孙悟空的同门关係,直接引来了那只泼猴,这是第一桩失误。 用三生镜,想要追索陆凡罪业,却照出了他是杨蛟转世,把杨戩也彻底推到了对立面,这是第二桩失误。 这两件事,让佛门从占尽道理的原告,一下子变成了理亏的。 这运气,差到了极点。 这操作,也蠢到了极致。 燃灯甚至都有些怀疑,净念是不是道门派来的奸细。 但换他来,便绝不会有这种问题! 第68章 富家少爷陆凡(第四更) 燃灯乃过去佛祖,於过去种种,洞若观火。 三界之中,因果脉络,他瞭然於胸。 这陆凡,既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又是杨蛟的转世。 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一个小小的人仙身上,其巧合的程度,真的诡异到了极点。 可偏偏,它就是真的! 也正因如此,他才选中了哪吒。 因为他可以確定,万分確定,哪吒与这陆凡,绝不可能再有任何瓜葛! 这个保证,他敢用自己的佛位来打。 他对哪吒的过去,甚至比哪吒自己记得都清楚。 从陈塘关到崑崙山,从封神战场到天庭,哪吒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物,每一个结下的因果,他都一一梳理过。 哪怕是那些早已身死道消的,其魂魄转世去了何方,他都一清二楚。 没有一个,是陆凡。 更不可能有什么同门之说。 他燃灯曾为阐教副教主,对玉虚宫內部之事知之甚详。 他可以断定,无论是太乙真人还是玉鼎真人,都绝没有收一个叫陆凡的弟子。 这还不够。 为了確保万无一失,燃灯甚至动用神通,追溯到了哪吒的前世,那於女媧宫中听道的灵珠子。 在那鸿蒙初判,仙神初定的遥远过往中,亦没有陆凡此人的半点踪跡。 既然排除了所有可能產生偏袒的因素,那事情就简单了。 只要再从三生镜中,找出陆凡某一世犯下杀业的证据,给哪吒一个台阶。 一个顺理成章,一个让他能对兄弟有所交代的,判处陆凡死刑的台阶! 想到此处,燃灯古佛脸上的悲悯之意更浓。 他不再理会眾人,迈步走向三生镜。 他不会再犯净念那种愚蠢的错误。 什么“不敬仙佛”,什么“违背天条”,这些关键词太离谱了,太容易牵扯出意想不到的人和事。 净念简直是猪脑子。 为什么一定要去追究那些天大的事? 凡人一生,谁能无过? 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便是杀业。 只要陆凡有一世,曾亲手杀过凡人,判他一个“斩”字,便无人能说出半个不字。 “三生宝镜,鑑往知来。” 燃灯古佛口吐真言,佛光注入镜中。 “映其一世,有杀业加身,断凡人性命者。” 这道指令,精准、清晰、不留任何模糊的余地。 就是杀业。 在凡间,杀人,便是罪。 这是天道之下,人伦之中,最基础的铁律。 无论你有什么理由,无论你背后有什么苦衷,杀了凡人,就是造下了业力。 “嗡——” 三生镜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镜面上的光华急速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知道,接下来出现的画面,將直接决定陆凡的命运,也將决定哪吒的最终选择。 光芒流转,最终定格。 这一次,镜中的画面清晰无比。 亭台楼阁,雕樑画栋,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出现在眾人眼前。 府內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一片喜气洋洋。 镜头穿过人群,来到一间雅致的臥房。 锦被绣榻,珠帘玉帐,处处都透著人间极致的富贵。 一个面容慈祥的產婆,满脸喜色地抱著一个刚刚出生的、浑身通红的婴儿,高声贺道:“恭喜老爷,贺喜夫人,是个大胖小子!” 床榻边,一个衣著华贵的男子喜不自胜,小心翼翼地从產婆手中接过婴儿,眼中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与疼爱。 那婴儿皮肤白皙,眉眼精致,正安详地睡著。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婴儿,正是陆凡! 这一世的陆凡,降生在了一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 他的人生,从一开始,便拥有了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男子抱著婴儿,转头对產婆笑道:“辛苦了,去帐房领三百钱赏钱。” 產婆顿时眉开眼笑,三百钱,足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开销了。 她连连道谢,退了出去。 男子又对守在门口的管家吩咐:“府开流水席三日,城中百姓皆可来食。另外,取米千石,入冬前分发给城中贫户。” “是,老爷。”管家躬身领命。 镜中的画面快速流转。 冬日里,陆府门前支起大锅,热气腾腾的米粥温暖了无数饥寒交迫的身体。 夏日里,府中的僕役在街边摆开茶摊,为过往的行人提供解渴的凉茶。 陆凡的父亲,这位富甲一方的商人,並非为富不仁之辈,他乐善好施,在家乡有著极好的名声。 小陆凡就在这样的环境中一天天长大。 他穿著柔软的丝绸衣物,在庭院里追逐蝴蝶。 他坐在宽敞明亮的书房里,跟著先生摇头晃脑地诵读竹简上的文字。 他没有经歷过飢饿,没有体会过寒冷,眼中是对这个世界最纯粹的好奇。 他並未因出身富贵而变得骄横,反而继承了父母的仁善之心。 父母对他更是视若珍宝,悉心教导,无论是诗书礼乐,还是强身健体的武艺,都请来最好的老师。 镜中的少年陆凡,长得是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身上没有半分紈絝子弟的习气。 镜头隨著他长大的脚步,从府邸的围墙之內,来到了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条繁华得令人目眩的街道。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宽阔平整,道路两旁店铺林立。 酒肆、布庄、当铺、铁匠铺,旗幡招展。 有贩卖青铜礼器的,有兜售陶器瓦罐的,还有卜者坐在路边,用甲骨为人占卜吉凶。 街上的行人,男子多束髮,女子则挽著高高的髮髻,有身著短褐的百姓,有头戴冠帽的士人,其衣著形制古朴典雅,透著一股厚重久远的气息。 天庭眾仙凝神细看,渐渐地,神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这大街上的景象,这行人的穿著,这建筑的风格...... 分明是殷商时期的风貌! 殷商! 封神之战! 在场的大多是封神之战后才位列仙班。 他们或许不记得自己降生时的情形,但那场席捲三界,打得天地动盪、洪荒破碎的大劫,早已烙印在他们的元神深处。 只是不知,陆凡这一世,是哪一位殷商的人皇在位? 镜中的画面继续。 少年陆凡,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被父母牵著手,正在街上的一家泥人摊前,兴致勃勃地挑选著小玩意。 忽然,一阵急促的铜锣声从街口传来。 “大王驾临!閒人退避!大王驾临!閒人退避!” 一队身穿青铜甲冑,手持戈矛的士兵,粗暴地推开人群,在街道中央清出一条通路。 百姓们脸上露出敬畏又夹杂著恐惧的神情,纷纷拉著自家的孩童,退到路边,伏地跪倒。 陆凡的父母也急忙拉著他,在路边跪下,並低声嘱咐他:“凡儿,快跪好,莫要抬头衝撞了大王圣驾。” 小陆凡有些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跪在父母身边,只是那双好奇的眼睛,忍不住偷偷地从臂弯间向上看去。 周围跪伏的人群中,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大王怎会突然出宫?” 一个消息灵通的布商,压低了嗓子,对身边的人说道:“你还不知道?今日三月十五,是女媧娘娘的圣诞之日。” “大王要亲往城外的女媧宫,上香祈福!” 第69章 封神大劫的开端 商朝的人皇去女媧庙祈福...... 这几个词语组合在一起,那可真的是王炸中的王炸! 殷商末年,有一位人皇,正是在女媧宫进香之时,因见女媧圣像貌美,色心大起,於宫殿墙壁之上,题下了一首褻瀆神明的淫诗。 也正是那首诗,触怒了圣人女媧。 圣人一怒,天地变色,这才有了后来的妖狐乱世,有了西周伐紂,有了那一场席捲三界,连圣人道统都牵扯其中的封神大劫! 而那个题诗的人皇,正是殷商最后一代君主,帝辛,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商紂王! 无数仙神的麵皮都在抽搐。 他们看著镜中那条熟悉的街道,看著那即將到来的王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我熟啊! 这不就是封神大劫的开端吗? 封神大劫,那是何等惨烈的一场浩劫。 仙人喋血,金仙陨落,圣人道统都险些断绝。 在场眾仙,有许多便是从那场大劫中受难,封神榜上有名,才身居天庭。 一时间,凌霄殿外剑拔弩张的气氛,竟诡异地缓和了许多。 当一段歷史过於宏大,大到足以改变三界格局时,身处其中的个体,反倒会生出一种渺小的宿命感。 眾仙看著镜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富家少年陆凡,再联想到即將拉开序幕的滔天大劫,心中都有些微妙。 这感觉,就像是坐在戏台下,看著一出早已知晓结局的大戏。 他们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帝辛入女媧宫,题诗褻瀆圣人,女媧震怒,招来轩辕坟三妖,乱其朝纲。 接下来便是苏护反商,冀州城外,哪吒的同门师兄,黄天化的父亲黄飞虎,將会一箭射死苏护的部將。 再然后,便是妲己入宫,炮烙之刑,蠆盆之刑...... 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悲剧,將接连上演。 这段歷史,在场的仙神,太熟悉了。 熟悉到,连紧张的情绪都鬆懈了。 他们甚至开始饶有兴致地猜测,陆凡这一世,会在这场大劫中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是一个早早死於战乱的无名小卒,还是一个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將领或谋臣? 无论是什么角色,只要是殷商时期,燃灯所说的杀业,便太容易实现了。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別说杀人,便是屠城,也不过是史书上一行冰冷的文字。 眾仙的心思活络起来,看向哪吒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同情。 这下,三太子是真没得选了。 ...... 一片喧闹中,唯有两人,心弦绷得更紧。 杨戩的额间,神目紧闭,但他的神念,却勾向了身旁的孙悟空。 “猴子,事情麻烦了。” 孙悟空正抓耳挠腮,显然也看出了局势的棘手,神念立刻回应:“这老和尚,比那净念禿驴难缠百倍!” “他这是阳谋。”杨戩的神念冰冷如铁,“他將陆凡置於封神大劫之中,无论陆凡在那一世做了什么,只要杀了人,便是坐实了罪名。乱世杀人,虽是常態,可杀这个字,本身就是一道枷锁。哪吒若想保陆凡,便是公然与法理为敌,他开不了这个口。” “那可如何是好?俺老孙可不管他什么法理不法理,大不了,今日便再將这天庭再闹他个天翻地覆!” 孙悟空的凶性上来了,神念中透出一股悍然的战意。 不就是大闹天宫吗? 再闹一场又如何? 为了小师弟,再压他五百年,他受著! “不可鲁莽。”杨戩立刻制止了他,“你我若是强行动手,便彻底落入了下风。” “燃灯此人,我比你了解。当年封神,他为阐教副教主,地位尊崇。可此人行事,从来只重结果,不问手段,最擅长的便是用大义做幌子,为自己谋取私利。” “封神之后,他见道门势微,便立刻改换门庭,投入西方教,成了今日的燃灯古佛。他今日所为,步步为营,滴水不漏,就是要將陆凡的死,办成一桩谁也挑不出错处的铁案。” 孙悟空听得是云里雾里,他对这些道门佛门的陈年旧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什么阐教截教,什么副教主,听著就头疼。 “二郎神,你莫要与俺老孙说这些弯弯绕绕。俺老孙听不懂。”他的神念直接而霸道,“你就告诉俺,这老和尚是不是铁了心要弄死俺师弟?俺们现在衝过去,能不能把他救下来?” “很难。”杨戩的神念沉重无比,“燃灯道行深不可测,早已是准圣之尊。” “你我联手,或许能与他斗个旗鼓相当,但在他眼皮底下救人,希望渺茫。更何况,他今日摆明了不动手,只用言语和规矩压人。我们一旦动手,就输了道理,输了人心。” “道理?人心?那能当饭吃?”孙悟空的神念中满是不屑,“俺老孙的道理,只在金箍棒上!” “今时不同往日。”杨戩的神念中,罕见的有些疲惫,“不过,今日,我必须救他。无论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孙悟空嘿嘿一笑,神念震盪:“说得好!俺老孙也一样!管他娘的什么规矩,俺师弟,谁也动不得!” 话音刚落,杨戩的神念却忽然一滯。 他那英俊冷峻的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可以说,是微微发黑。 “你这泼猴。” “嗯?” 孙悟空一愣。 “你我相交多年,我竟不知,你也会藏奸耍滑了。”杨戩的神念,透著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搞了半天,陆凡是你的同门师弟。你为何不早说?先前只说什么欣赏他的脾性,与你对味,害我以为你真是为了那点虚无縹緲的义气,才肯出手相助。” 孙悟空一听,顿时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他浑不在意地用神念回道:“嘿嘿,二郎神,你这话说的。俺老孙欣赏他的脾性,和他是我师弟,这两件事,有何分別?俺老孙的师门,个个都是好汉,俺欣赏他们,不是理所应当的嘛!” 他抓了抓毛茸茸的雷公脸,神念里满是理直气壮的嬉皮笑脸:“再说了,俺若是一开始就嚷嚷著他是我师弟,岂不也和这老和尚一样,落了下乘,失了公允?俺老孙做事,讲究一个理字当头!” 杨戩被他这番歪理说得,嘴角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这猴子,还是那副德性。 不过,他心中的那点不快,倒也烟消云散了。 是啊,管他是什么理由。 今日,他们两个站在这里,目的一致,便足够了! 第70章 再回首,只余一声嘆息 蹄声如雷,金戈交击之声由远及近。 街边跪伏的百姓,头颅埋得更低,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九驾青铜战车碾过青石板路,车轮滚滚,气势迫人。 战车之上,一个身材高大,面容英武的男子昂然而立,他身著玄鸟纹饰的王袍,腰悬古朴的长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街道两侧。 他便是当今殷商的人皇,帝辛。 其威仪之盛,令天地都为之黯然。 镜外的眾仙看著这一幕,神情各异,不少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复杂难明的情绪。 一个鬚髮皆白,身穿天庭武將官袍的老神仙长长嘆了口气。 “想当年,帝辛南征东夷,北拒鬼方,威震四海。若非女媧宫那桩事,大商的国祚,何至於断绝得那般仓促。” 他曾是商朝的一员大將,战死於牧野,魂魄上了封神榜,如今在天庭任一閒职。 看著昔日的君主,心中百感交集。 旁边一个面容阴鷙,身上隱有截教法力波动的神仙冷哼一声:“说到底,还是气数已尽。天道要兴周,谁也挡不住。我等截教万仙,不也成了那封神榜上的点缀?” 此言一出,周围不少仙官都沉默了。 在场的神仙,十之七八都与封神大劫有脱不开的干係。 他们曾是同袍,也曾是死敌。 阐教门人,截教弟子,殷商將领,西周诸侯...... 如今齐聚一堂,共事於天庭。 “说来,天喜星君今日怎未到场?这等大事,他竟也不来凑个热闹。”一位仙官低声与同僚交谈。 旁边一个消息灵通的天將撇了撇嘴,小声道:“他?他如今忙著牵红线,定姻缘,案牘上的婚事奏表堆得比崑崙山还高,哪里有空来这斩仙台沾染煞气。” “再说了,此地站著的,不是他当年的仇敌,就是他旧日的臣子,他来了,徒增尷尬罢了。” 人群中,一个身穿锦袍玉带,方面大耳,看上去像个富態员外的神仙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哼。 他正是当年截教外门大弟子,手持二十四颗定海神珠,打得阐教十二金仙抬不起头的赵公明。 封神之后,他被封为金龙如意正一龙虎玄坛真君,统领人间一切金银財宝,也就是世人所称的財神。 “有什么好尷尬的。”赵公明抚著自己乌黑的短髯,“当年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如今在天庭低头不见抬头见,各司其职罢了。” “前日他还为了一笔婚礼的开销预算,来我財部磨了半天嘴皮子,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帝辛了。” 赵公明的话语里,听不出多少当年的恨意,更多的是一种歷经万载之后的淡然。 封神一战,他身死道消,一身惊天动地的修为化为乌有,连法宝都落入了燃灯之手。 若说没有怨气,那是假的。 可万载岁月,足以磨平最锋利的稜角。 如今的他,每日计较的是三界財气流转,人间香火供奉,那些打打杀杀的过往,已如云烟。 听他这么一说,另一位身形清瘦,面容儒雅的文士打扮的神仙也走了过来,对著赵公明微微稽首。 “玄坛真君所言极是。” 此人一出现,周围的仙官更是静了几分,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敬重。 他正是商朝亚相,因直諫而被紂王剖心而死,后被封为文曲星君的比干。 “大劫之下,无人可以倖免。如今你我皆是封神榜上一员,同为天庭效力,过往种种,早已是前尘旧事。他守著他的姻缘殿,我守著我的文曲宫,大家,都不过是在履行新的天命罢了。” 比乾的一番话,说得在场许多从封神大劫中走来的仙神都心有戚戚。 是啊,都过去了。 当年金鰲岛万仙来朝,何等气派。 如今截教弟子,散的散,封神的封神,上了榜的,谁还不是天庭一名臣子? 当年西岐一方,阐教门人代天封神,风光无限。 如今呢? 还不是要在这天规之下,谨言慎行。 万载悠悠,当年的血海深仇,早已被漫长的时光冲刷得淡了。 尘归尘,土归土。 帝辛如今是天庭的天喜星君,专司人间嫁娶之事。 曾经的人间帝王,如今成了一个迎来送往的喜神。 而他们这些曾经叱吒风云的仙人战將,也大多成了天庭的一个小神。 万般恩怨,都成了封神榜上一行冰冷的名讳。 再回首,只余一声嘆息。 眾仙的唏嘘,並未影响镜中世界的流转。 帝辛的王驾浩浩荡荡地远去,街道上的百姓这才敢起身,三三两两地散去,方才那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隨之消散。 陆凡的父母牵著他,很快回到了自家的府邸。 回到家中,屏退了左右的僕役,陆凡的父亲,那位看上去温厚儒雅的陆老爷,脸上的笑容敛去,反而是满满的凝重。 他走到窗边,望著王驾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老爷为何嘆气?” 陆凡的母亲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陆老爷摇了摇头,沉声道:“夫人,你今日可见大王圣顏?” “自然见到了,威严赫赫,不愧是人中之龙。” “可我观其眉宇,煞气縈绕,华盖之下,隱有黑气盘旋。”陆老爷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此去女媧宫,名为祈福,实则眼中並无半点对圣人的敬畏之心。我恐有大祸將至。” 陆夫人闻言,秀眉微蹙:“老爷何出此言?大王素来英明神武。” “英明神武,也敌不过天心难测。”陆老爷转过身,看著自己的儿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忧虑,“这天下,怕是要乱了。殷商的江山,坐不了太久了。” “我等一介商贾,在这滔天巨浪之中,不过是隨波逐流的浮萍罢了。只希望,能为凡儿寻得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这番对话,清晰地传入斩仙台上。 霎时间,议论声四起。 “这......这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凡人,竟能看出人皇气运,断言殷商国祚?” “莫不是胡言乱语?凡人哪有这般见识!” “不对劲,此事大有蹊蹺!” 眾仙一时譁然。 第71章 陆凡的父母是妖? 就在眾人惊疑不定之时,孙悟空那双金色的眼眸猛地一凝。 他的火眼金睛,穿透了三生镜的表象,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不对......” 他低语一声,惊得身旁的杨戩都侧目看他。 “猴子,你发现了什么?” 杨戩沉声问道。 “那对夫妇不是人!”孙悟空有些疑惑地开口,“俺老孙看得分明,他们二人身上,各缠著一股若有若无的黑气,如同两条细蛇,盘在他们的天灵盖上。那是妖气!精纯无比的妖气!” 杨戩闻言,额间神目霍然张开一道缝隙,金光一闪而逝。 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凝重。 “不错。是妖气。而且道行不浅,至少有千年修为。他们並非人族。” 不只是他们俩。 在场的许多修为高深的神仙,都看出了这一点。 同时,大家也有了一个疑惑: 如果陆凡那一世的父母是妖怪,那陆凡呢? 他是什么? 人与妖的混血? 还是说,他本身就是一只披著人皮的小妖? 燃灯古佛见大家疑惑,倒也没有卖关子,而是主动开口,驱散了眾人的疑云。 “诸位不必惊异。” 他伸手指著镜中的陆凡父母,缓缓道来:“此二人,確非人族。他们乃是修行有成的妖物,因羡慕人间繁华,不愿在深山苦修,便寻了两具刚刚死去的凡人肉身,以秘法借尸还魂,窃据其身份,混跡於凡尘俗世。” 借尸还魂! 这四个字一出,又是引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此等邪术,有伤天和,为三界所不容。 “那......”一个仙官忍不住开口问道,“那这陆凡......”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燃灯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正在院中玩耍的小陆凡身上。 “此子,確为人胎。” 他给出了一个让孙悟空和杨戩稍稍鬆了口气的答案。 “然而,他虽是人胎,却是那对妖物借凡人之身所生。自呱呱坠地起,他便与妖邪共处一室,食妖物所备之食,饮妖物所取之水,听妖物之言,习妖物之法。” “年深日久,妖气早已侵入骨血,深入魂魄。他虽有人形,却已非纯粹之人。诸位请看......” 他伸手对著三生镜凌空一点。 镜中的画面猛然拉近,聚焦在了少年陆凡的手上。 在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指甲的末端,竟泛著一层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青黑色。 “此乃妖浸之痕。” “是长期与妖物接触,被妖气侵蚀的明证。身染妖气,与妖为伍,其心性,早已与常人不同。” 净念菩萨眼见佛祖一语道破了陆凡的妖邪根底,顿时精神大振。 他向前一步,先前被孙悟空压制的气焰再度高涨,对著哪吒高声道:“三太子!你都看见了!” “此子非我族类,乃妖物所生,身染妖气,其心必异!” 他指向镜中那个尚在玩耍的少年,言辞凿凿,如同律法宣判:“妖物之子,留在人间,必为祸患!今日不除,他日定成大恶!” “此等证据,已是铁证如山!还请三太子秉公执法,斩妖除魔,以正天规!” 在他看来,此事已经盖棺定论。 妖,就是原罪。 “放你娘的屁!” 一声暴喝,震得净念菩萨耳膜嗡嗡作响。 孙悟空一脚跺在云端,金箍棒重重拄地,棒头砸得仙云翻滚。 他那双火眼金睛瞪著净念,凶光毕露:“俺老孙看那镜中景象,他父母虽是妖,却也未曾害人,反倒开仓放粮,周济百姓。” “那小娃娃,至今也只是个不諳世事的孩童,他做下什么恶了?犯下什么罪了?” “你这禿驴张口闭口便是斩杀,凭的是哪家的道理!” 孙悟空越说越怒,棒子指向镜中的陆府:“便说他们是妖,那又如何?他们杀人了?放火了?还是吃了谁家孩童?没有!什么都没有!就因为出身,便要判人生死?你这佛,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他被妖气所染,心性必异於常人,將来必成大患!”净念强辩道。 “將来?我还说將来说不定你娘要改嫁呢!”孙悟空的言语粗鄙,却直指核心,“他什么都还没做,你就要判他死罪?就因为他父母是妖?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俺老孙看你这禿驴才是真正的蛮不讲理!” 燃灯古佛捏著念珠的手指,微微一紧。 他差点没能稳住自己古井无波的佛心,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 这个净念,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自己好不容易將话题引到杀业这个无可辩驳的罪名上,为的就是釜底抽薪,一击致命。 可这蠢货,偏偏要去纠结什么人妖之別。 这是能在大庭广眾之下,尤其是在这天庭之上,隨意討论的话题吗? 而且孙悟空说得对,至少到目前为止,镜中的陆凡,没有犯下任何杀业。 甚至连他的妖物父母,都表现得像个善人。 在这种情况下强行定罪,只会显得佛门霸道蛮横,落了下乘。 这头脑,简直比猪还要蠢笨! 无奈,他只能亲自出面,將这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燃灯心中怒意翻涌,面上却不得不维持著高僧风范。 他看向孙悟空,微微頷首,那温和的姿態,竟是认同了泼猴的说法。 “斗战胜佛所言甚是。” 这一表態,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善恶之別,在於其行,而不在其出身。”燃灯的声音温和醇厚,充满了智慧与慈悲,“陆凡此世虽与妖物有牵连,但他至今未行恶事,自是不能以此定罪。净念,你执於表象,心生偏见,修行尚不到家,还需好生打磨心性。” 最后一句,是对著净念说的。 在场的仙官们听了,又是一阵暗自点头。 看,过去佛祖就是过去佛祖,何等的气度,何等的慈悲。 便是面对孙悟空这等煞星的指责,也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 净念菩萨被佛祖当眾教诲,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没想到佛祖非但不支持自己,反而当眾教训他,让他去认同那只泼猴的歪理。 但他却又不敢反驳,只能低下头,吶吶地应了一声:“谨遵佛祖法旨。” 可他心中,仍是不服。 只能低下头,口中不甘地小声嘀咕:“妖就是妖,有什么分別。难怪这一世会犯下杀劫,根子上就不是好东西......”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可在场的哪一位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他话音刚落,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斩仙台上,变得出奇的安静。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就连他身边的几位佛门菩萨,都默默地挪动脚步,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净念心中一慌,茫然四顾。 怎么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妖物,不就是该杀的吗? 第72章 陆家的善人 燃灯古佛真的想一巴掌把这个猪队友拍进轮迴里去。 他此刻真的杀了净念的心都有了! 你知道你这句话,把在场多少神仙都骂进去了吗? 你知道这天庭之上,有多少位列仙班的正神,其出身便是你口中根子上就不是好东西的妖吗? 別的不说,封神一战,截教万仙,其中妖族出身的占了多少? 有几个不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 便是他自己,燃灯道人,阐教副教主,当年破那十绝阵,杀赵公明,不也依仗了许多出身驳杂的道友? 更何况封神之后,天庭与妖的界限,也从来没有那么清晰过。 二十八星宿之一的奎木狼,不也照样下界为妖,还与宝象国公主做了十三年夫妻? 观音菩萨的坐骑金毛犼,普贤菩萨的坐骑白象,文殊菩萨的坐骑青狮,哪个不是神通广大的妖王? 甚至於,西天灵山,如来佛祖座下,他名义上的舅舅,那金翅大鹏鸟,不也是妖? 你这一句话,把佛道两门,天上地下,得罪了个遍! 燃灯甚至开始怀疑,净念是不是道门派来,专门破坏佛门声誉的奸细。 他真的,有那么一瞬间,动了清理门户的念头。 这脑子,简直被经书给泡烂了! “南无阿弥陀陀佛......” 一声悠远的佛號,从燃灯口中颂出,如暮鼓晨钟,强行將这尷尬死寂的气氛打破。 他面上的悲悯之色更浓。 “眾生皆苦,执念为根。我等还是继续看吧,是非功过,自有三生镜来分明。” 他不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屈指一弹,一道佛光再次注入三生镜中。 镜中的画面,隨著他的动作,继续流转。 陆府之內。 陆老爷与陆夫人在一番对话之后,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 当夜,他们屏退了所有下人,將年幼的陆凡带到了一间密室之中。 密室之內,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座看上去有些年头的石台。 陆老爷將儿子抱上石台,让他盘膝坐好。 他与妻子分立两侧,脸上再无商人的温厚。 “凡儿,你听好。” “这天下,即將大乱。人命如螻蚁,你我今日的富贵,不过是镜水月。爹娘护不了你一辈子,要想活下去,你必须有自保之力。” 陆夫人眼中也满是疼爱与不舍:“凡儿,接下来的过程会有些痛苦,但这是为了你好。记住,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害怕,守住心神。” 说完,夫妇二人同时伸出双手,按在了陆凡的后心与天灵盖上。 “嗡——” 两股精纯的妖力,一黑一白,如同两条灵蛇,从他们的掌心涌出,瞬间灌入了陆凡小小的身体之中。 “啊——!”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剧烈的痛苦还是让小陆凡惨叫出声。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撕裂了,无数陌生的符文、口诀、功法,野蛮地衝进他的脑海。 有吞吐日月精华的法门,有操纵草木山石的技巧,有隱匿身形气息的秘术,更有......杀生夺命的妖法! 镜外的仙神们,全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看著镜中那对妖物夫妇,正在用一种近乎粗暴的灌顶之法,將自己千年的修行感悟,强行注入他们儿子的体內。 这便是他们爱护自己孩子的方式。 不是诗书礼乐,不是金玉满堂。 而是最直接,也最实用的,在乱世中活下去的本钱。 法术! 画面飞速流转。 白日里,陆凡依旧是那个在书房中诵读竹简的富家少爷。 而到了夜晚,他便在父母的指导下,开始接触那个光怪陆离的法术世界。 他学习如何吐纳天地间的灵气,儘管那灵气中夹杂著浓郁的妖气。 他学习如何操控火焰,如何凝聚冰霜。 他学习如何在黑暗中隱匿身形,如何用幻术迷惑敌人的心智。 他的进步神速,远超父母的预料。 那具被妖气浸染了七八年的身体,天生就是为了修行这些法术而准备的。 短短几年时间,少年陆凡已经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他的一举一动间,都带著一股常人没有的凌厉。 镜外的眾仙,看得是心绪复杂。 这算什么? 子承父业? 虽说这对妖物父母的初衷是为了保护孩子,可他们教的东西,也许会真的害了陆凡。 毕竟,这一世的陆凡,是要犯杀劫的! 春去秋来,寒暑交替。 庭院中的桃树开了又谢,少年陆凡的眉眼间,稚气褪去,添了几分沉稳。 在他十岁那年,父母臥房里,又一次传来婴儿的啼哭。 父母又为他添了一对龙凤胎的弟弟妹妹。 陆府上下,又是一番喜庆。 只是,这喜庆之中,却藏著挥之不去的暮气。 那场耗尽心血的灌顶之后,陆老爷与陆夫人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他们的头髮过早地白,眼中的光彩也黯淡下去,如同即將燃尽的油灯。 他们並非凡人,借来的凡人肉身,本就有其极限。 如今又將千年道行强行渡给了儿子,更是加速了这具躯壳的衰败。 府中的帐簿,悄然摆在了陆凡的书案上。 城外施粥的棚子,也由他亲自看顾。 夜深人静时,他会坐在父母床边,为他们掖好被角,再去看一眼弟弟妹妹是否睡得安稳。 镜外的眾仙,看得是百感交集。 这哪里像是一个妖物之子? 分明是一个孝顺懂事,过早地扛起家庭重担的少年郎。 就连先前对陆凡出身颇有微词的仙官,此刻也沉默了。 出身无法选择。 可这少年的一举一动,都透著一股纯然的善意与担当。 长子孝顺懂事,父母慈爱,弟妹天真可爱。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一家五口,除了那对年幼的龙凤胎,竟有三个是与妖字脱不开干係的存在。 “唉......” 財神赵公明摸著自己的短髯,神情有些复杂。 “这孩子,像极了我那小妹云霄。也是这般,早早地便为家中的事操心。” 他想起了当年在三仙岛上的日子,想起了自己的三个妹妹。 若非那场大劫,她们又何至於落得那般下场。 这镜中的陆凡,让他看到了往昔的影子,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怜惜。 另一边,净念菩萨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他看著镜中那个温和善良的少年,心中愈发烦躁。 怎么还不杀人? 怎么还不作恶? 这般乐善好施,悲天悯人,哪里有半分妖邪的样子? 他忍不住又去看燃灯古佛。 佛祖永远是一副悲悯的神情,双目低垂。 这篤定的姿態,让净念的心稍安。 佛祖不会错。 这陆凡,一定会在某个时刻,露出他凶残的本性! 等著看便是! 第73章 行善之恶 镜中的世界,天时变得愈发恶劣。 殷商末年,天灾人祸,接踵而至。 先是大旱,赤地千里,田地龟裂,无数百姓颗粒无收。 紧接著又是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过境,连树皮草根都被啃食一空。 城中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剧,时有发生。 然而,就在这片绝望里,陆府的大门却敞开了。 一口口大锅支了起来,锅里熬煮著浓稠的米粥。 已经初具一家之主模样的少年陆凡,亲自站在门前,指挥著家僕,將一碗碗救命的米粥,分发给面黄肌瘦的灾民。 一个头髮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接过一碗热粥,感激得涕泪横流,当场便要给陆凡跪下。 陆凡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 “老人家,使不得。”他笑著开口,带著少年人特有的乾净,“些许米粥而已,是我陆家应做的本分。” “大家不要挤,排好队,人人都有!” 灾民们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他们跪在地上,对著陆凡不停地磕头。 “陆公子大善人啊!” “陆家真是活菩萨!” 陆家的粮仓,如同流水一般向外输送。 当粮食告罄,陆凡便拿出家中积攒的金银,去外地高价购粮,再运回来周济乡里。 他的父母对此没有任何阻拦,只是坐在后堂,欣慰地看著儿子的所作所为。 这一幕,让斩仙台上的眾仙都动容了。 “好一个仁善的少年。” “若天下富户皆如他这般,何愁天下不太平。” “此子心性纯良,远胜世间许多凡人。” “乱世之中,能有此等心性,散尽家財以救万民,实属难能可贵。无论其父母是人是妖,此子,当得起一个义字。” 或许,燃灯古佛真的算错了? 或许,这一世的陆凡,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业? 他们真的想不通。 这样一个心怀仁善的少年,究竟会犯下怎样的杀业? 燃灯古佛要找的,到底是哪一桩罪? 然而,燃灯古佛嘴角的弧度,却在此刻,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变化。 他知道,转折点,要来了。 果不其然。 这一日,陆凡在府门前施粥。 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乱。 来了一伙不速之客。 几个家丁打扮的壮汉,粗暴地推开排队的老弱妇孺,簇拥著一个身穿锦衣,满脸傲慢的青年,径直走到了粥锅前。 他看也不看那些排队的饥民,用脚踹了踹锅台,对陆凡颐指气使地说道:“喂,小子,你就是陆家的那个管事的?来,先给本少爷装十桶粥,送到张府去!” 此言一出,周围的饥民们敢怒不敢言,纷纷低下头。 陆凡的目光,冷了下来。 他认得此人,是城中豪强张主簿的独子,名叫张冲,平日里仗势欺人,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名声极差。 “张公子说笑了。”陆凡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这里的粥,是给人吃的。贵府的猪,怕是吃不惯。” “你什么意思?”张冲眼睛一瞪,“你敢说本少爷是猪?” “我没有。”陆凡摇了摇头,“我只是说,这些粥,是给快要饿死的人准备的。你若真的想要,可以去后面排队,与大家一样,一人一碗。” “放肆!”张冲勃然大怒,“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本少爷说话!告诉你,我爹是城中主簿!一个商贾之子,也敢在本少爷面前摆谱!来人,给我砸了这破锅!” 说罢,他竟一脚踢翻了身边一个老者的粥碗。 滚烫的米粥洒了一地,那老者心疼得扑在地上,用手去捧地上的米汤。 他身后的几个家丁立刻就要上前。 这一幕,点燃了陆凡心中的火气。 他看著张冲那张狂的脸,眼中寒光一闪。 他抬起右手,对著张冲脚下的地面,虚虚一抓。 “哎哟!” 张冲脚下的青石板忽然变得滑腻无比,他一个踉蹌,整个人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四脚朝天地摔在了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 他身后的家丁们想去扶他,却发现脚下也像是抹了油,一个个东倒西歪,撞成一团。 周围的灾民先是一愣,隨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张冲何曾受过这等羞辱,他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指著陆凡怒吼:“好你个陆凡!你敢对本公子用妖法!你等著,我这就回去告诉我爹,让他带兵来抄了你家!” 撂下狠话,他便带著家丁们,连滚带爬地跑了。 周围的饥民们,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呼声。 “好!” “陆家少爷好样的!” 斩仙台上,孙悟空看得是眉开眼笑,一拍大腿。 “打得好!对付这等恶人,就该用些手段!” 杨戩也忍不住露出了温和的笑意,这陆凡行事,倒是颇有几分侠气。 然而,燃灯古佛的脸上,悲悯之色却更浓了。 他知道,因果的线,已经牵上了。 杀业的种子,已经种下。 镜中,张府之內。 张冲哭天抢地地扑进了他父亲张主簿的怀里。 “爹!你要给我做主啊!那陆家的小子,他不是人!他会妖法!他要杀我!” 他添油加醋,將陆凡描绘成了一个使用妖法害人的恶徒。 张主簿本就因陆家广施恩德,声望日隆而心生嫉妒,听闻此事,更是怒不可遏。 他看著自己鼻青脸肿的儿子,心疼得无以復加,当即暴跳如雷。 “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商户,也敢欺到我张家的头上!” 就在他准备点齐人马去陆府问罪之时,一个侍从来报。 “老爷,府上供奉的李法师求见。” “快请!”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留著山羊鬍,眼神精明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张家供奉的法师,平日里为人看看风水,驱驱邪祟,也有些微末道行。 “主簿大人,”李法师一进门,便故作高深地说道,“贫道方才夜观天象,又见公子身上沾染邪祟之气,掐指一算,发现城中妖气衝天,其源头,正是那陆府啊!” 张主簿闻言,大惊失色:“法师此言当真?” “千真万確!”李法师抚著鬍鬚,眼中闪过些许贪婪之色,“那陆家表面行善,实则乃是妖物巢穴!那陆凡,更是小妖转世!他们散尽家財,不过是为了收买人心,图谋不轨!主簿大人若能为民除害,不仅是天大的功德,那陆家的万贯家財......”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张主簿怦然心动。 为民除害的大义名分,加上陆家那惊人的財富。 这个诱惑,他无法拒绝。 “好!”他一拍桌子,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法师说得对!此等妖孽,留之不得!来人,集结府中所有护卫,再传我手令,调动城中守备军三百!隨我一同前往陆府,斩妖除魔!” 第74章 斩妖除魔 夜幕降临,冰冷的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映出一片肃杀的寒意。 陆府门外,火把燃得熊熊,將半个夜空都照亮了。 甲冑碰撞之声不绝於耳,三百名城中守备军手持戈矛,將偌大的陆府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张主簿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脸上满是得意的狞笑,身旁站著那位仙风道骨的李法师。 府內,僕役们早已嚇得魂不附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陆凡的父母將三个孩子护在身后,站在庭院中央。 “爹,娘,让我出去!”少年陆凡双拳紧握,眼中燃著怒火,“是孩儿惹的祸,孩儿去跟他们说清楚!” “糊涂!”陆老爷低喝一声,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凡儿,这事情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他们不是来讲道理的,他们是来要命的。” 陆夫人抚摸著陆凡的头,安抚道:“凡儿,你记住,今日之事,与你无关。这是爹娘的命数,躲不过去。” “轰——!” 府邸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 张主簿纵马而入,马蹄践踏著精心修剪的草,他用马鞭指著陆老爷,声色俱厉:“陆善人,別来无恙啊!你陆家鱼肉百姓,祸乱乡里,搞得乡亲们怨声载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还不束手就擒!” 陆老爷上前一步,將妻儿挡在身后,他昂首挺胸,全无惧色:“张主簿,我陆家在城中行善多年,有口皆碑。你仅凭一面之词,便调动兵马围我府邸,究竟是何居心?大商律法何在!” “律法?”张主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狂笑起来,“在这里,本官就是律法!李法师,给他们开开眼!” 李法师捻著山羊鬍,上前一步,眼中透出精光:“两位施主,何必再偽装?你们身上妖气衝天,早已不是凡人。贫道劝你们速速现出原形,免受皮肉之苦!” 此言一出,陆老爷与陆夫人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们知道,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哈哈哈!”张主簿笑得更加猖狂,“妖物!你们全家都是妖物!来人,给我上!斩杀妖物者,赏金百钱!踏平陆府,府內財物,任尔等取之!” 重赏之下,士兵们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他们压下心中的恐惧,吶喊著挥舞戈矛涌了上来。 “保护好孩子!” 陆老爷对妻子嘱託道,夫妇二人同时动了。 陆老爷右手一挥,一股黑风凭空捲起,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士兵惨叫著被卷上半空,又重重摔下,骨断筋折。 陆夫人双手一挥,庭院中的藤蔓草疯长起来,化作一条条坚韧的鞭子,將衝上来的士兵抽得人仰马翻。 不过是片刻之间,上百名士兵便被这诡异的景象嚇破了胆,纷纷怪叫著向后退去,再不敢上前一步。 “一群废物!” 张主簿气得破口大骂。 “主簿大人莫慌。”李法师的面色也凝重了几分,他从怀中抽出一柄桃木剑,又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籙,“区区小妖,看贫道手段!” 他口中念念有词,將符籙往桃木剑上一拍,那符籙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金光射向陆老爷。 陆老爷本想再次催动妖力抵挡,却感到心口一阵剧痛,妖力竟有些提不起来。 是那次给陆凡灌顶,伤了本源! “小心!” 陆夫人见状,飞身挡在丈夫身前,用自己的后背硬接了那道金光。 “噗——” 她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蹌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夫人!”陆老爷目眥欲裂。 “娘!” 小陆凡双目赤红,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他再也顾不上父亲的嘱咐,挣脱了弟弟妹妹拉著他衣角的小手,向前衝出一步。 他將体內那股学了数年却从未真正施展过的妖力,毫无保留地催动起来。 一团不甚凝练的黑气,直直轰向那个持剑的李法师。 李法师见状,脸上露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米粒之珠,也敢放光华?” 他將手中的桃木剑隨意一挥,一道金光便轻易地將那团黑气击散在空中。 接著,他手腕一转,剑锋直指陆凡。 “先除了你这个小妖孽!” 桃木剑上的金光更盛,化作一柄锋利的能量长剑,脱手飞出,带著破空之声,直刺陆凡的眉心。 这一击的速度,远非陆凡能够躲闪。 他只能眼睁睁看著那道死亡的金光在瞳孔中急速放大。 “凡儿,快躲开!” 陆老爷的吼声,几乎撕裂了夜空。 就在金光利剑即將触及陆凡额头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同山岳一般,猛地横亘在他身前。 是父亲。 金光利剑没有丝毫停滯,狠狠地刺入了陆老爷的后背。 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 陆老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本就虚浮的妖气瞬间溃散大半,他猛地向前一个趔趄,用尽最后的力气才没有倒下。 “老爷!” 陆夫人的悲呼声尖锐而悽厉。 陆凡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温热的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他想帮忙,他想保护父母,可他那幼稚的攻击不仅毫无用处,反而引来了杀身之祸。 最终,是他父亲用身体替他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那股初生牛犊般的勇气,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妖孽,受死!” 李法师见一击得手,精神大振,他脚踏七星步,手中桃木剑舞得密不透风,一道道金光交织成网,向著二人当头罩下。 陆家夫妇的妖力早已大不如前,此刻又受了伤,面对这专门克制妖邪的道家法术,一时左支右絀,险象环生。 金光大网越收越紧,將他们逼得连连后退。 “走不掉了......”陆夫人靠在丈夫怀里,嘴角掛著血跡,惨然一笑,“老爷,你带孩子们走!” “不!要走一起走!”陆老爷眼中满是疯狂。 “你糊涂!”陆夫人猛地推开他,“你想让孩子们看著我们死吗!他们必须活下去!” 她看著不远处那个死死攥著拳头,身体因愤怒和无力而颤抖的儿子,眼中流露出无尽的眷恋与决绝。 “老爷,动手!” 她与丈夫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决意。 他们不再抵挡那金色的法网,任由其將自己捆缚。 与此同时,他们將体內仅存的,最本源的妖丹之力,尽数燃烧! “凡儿,活下去!” “照顾好弟弟妹妹!” 第75章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克父母啊?(一更) 两道决绝的意念,在陆凡的脑海中炸响。 他眼睁睁地看著父母身上爆发出最后的黑光,化作一道剧烈的龙捲,將他与尚在襁褓中的弟弟妹妹捲入其中。 天旋地转。 陆凡感觉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拋向高空,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父母被那金色法网彻底锁住,重重摔在地上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是对著他这个方向,一抹欣慰的笑容。 “爹——!娘——!” 悽厉的哭喊,被呼啸的风声撕碎。 庭院中,风平浪静。 李法师气喘吁吁,看著被金光符文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陆家夫妇,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张主簿纵马上前,看著这对虚弱不堪的妖物,眼中满是残忍与快意:“好!法师神通广大!来人,將这两个妖孽拖出去,给我乱刀砍死!” “不可!” 李法师急忙出声制止。 “为何不可?”张主簿不解。 李法师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有余悸地说道:“主簿大人有所不知。此二妖道行不浅,虽肉身被缚,但其妖魂强大。若是此刻杀了他们,妖魂脱困而出,没了肉身束缚,只会更加凶残,到时候你我皆有性命之忧!” 张主簿一听,嚇得缩了缩脖子。 “那......那该如何是好?” “最好的办法,便是將他们镇压。”李法师眼中闪过贪婪之色,他看中了这对妖物的妖丹,“寻一处深井,以符籙锁链將其沉入井底,用至阳之物镇住井口,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如此一来,既除了大害,又可保万无一失。” 张主簿脑子里想的全是陆家那数不清的金银財宝,对如何处置这两个妖物並不上心。 听李法师说得有理,便大手一挥:“好!就按法师说的办!来人,把这两个妖物押下去,找府里最深的枯井,给我镇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要去清点自己的战利品了。 李法师看著被士兵拖下去的陆家夫妇,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知道,此事还未结束。 他抬起头,望向陆凡消失的夜空方向,眼神阴冷。 “斩草,定要除根。” 说罢,他脚下生风,整个人化作一道灰影,冲天而起,朝著那股残存的妖气追了过去。 ...... 镜中的风,吹散了少年的哭喊。 良久,才有一位年老的仙官,抚著长须,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 “好一个斩妖除魔。” “到头来,还是为了那点黄白之物,那点虚妄的功名。这般景象,与当年朝歌城中,那些指鹿为马,罗织罪名陷害忠良的奸佞,又有何异?” 他的话语,让不少曾亲歷过那个时代的神仙,眼中都流露出几分感同身受的萧索。 “礼崩乐坏,人心不古,妖氛一起,魑魅魍魎便都登台了。” 文曲星君比干轻声接话,他负手而立,眼神清明而悲哀,“妖物行善,凡人作恶。这桩公案,若放在太平年景,自有国法人伦来断。” “可在那等乱世,律法成了空文,道理也成了强者的点缀。谁的兵戈更利,谁的声音便更大。可怜那对妖物,空有千年道行,却不懂人心之险恶,远甚於山林之中的虎狼。” “可惜了。陆家所求,不过是在这乱世中,护得家人周全罢了。无论是人是妖,这份心,並无不同。奈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陆家的万贯家財,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他曾因一颗七窍玲瓏心而死,最是看不得这等黑白顛倒之事。 “他们不是不懂,是没得选。” 財神赵公明抱著手臂,眉头紧锁。 他曾是截教外门大弟子,对修行之事知之甚详。“那李法师的道行,不过是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专攻旁门邪术,对付寻常小妖尚可。若在全盛时期,这对夫妇吹口气便能让他魂飞魄散。可惜......他们为子传功,早已是油尽灯枯的空架子了。” “这对夫妇道行本已受损,再这么一弄,就算不死,也离魂飞魄散不远了。为了孩子,倒也算是一对有情有义的妖。” “而那法师之所以不杀,反要镇压,覬覦的,无非是那两颗修行千年的妖丹罢了。想用岁月慢慢消磨,再据为己有。这等心性,比妖,更像魔。” 几位大神一开口,便將此事剖析得明明白白。 在场眾仙皆是活了万载岁月的人物,什么阵仗没见过。 这等凡尘俗世的恩怨,本不该让他们有多大的情绪波动。 可不知为何,当他们的目光,重新落回那面光华流转的三生镜上时,心中却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一个更加直白,甚至可以说有些八卦的念头,却不约而同地在大多数神仙的心里悄悄冒了出来。 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的小算盘都拨得噼啪作响。 这陆凡...... 这孩子吧,命是真硬,可他身边的人,尤其是爹妈,好像就有点悬了。 咱们来捋一捋啊。 他自己这一世,爹妈死於强盗之手,他开始復仇。 之前照出的一世,母亲是蛇妖,被和尚镇压,他復仇。 杨蛟那一世,就不多说了,大家都懂。 这一世,爹妈是妖怪,也挺疼他,知道天下要乱,倾尽毕生所学,就为了让他有点自保能力。 结果呢? 就因为他跟个恶少起了点小衝突,直接引来灭门之祸。 这对妖物爹妈,一个重伤,一个被俘,双双被镇压在枯井里,下场比死还难受。 就他一个带著俩拖油瓶的弟弟妹妹跑了。 这...... 这剧本是不是有点太熟悉了? 合著他每一世的人生,都是从父母祭天,法力无边这个剧情开始的? 无论他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人也好,妖也罢,富贵也好,贫穷也罢,他的人生主线任务,永远都是开局死全家,然后背负血海深仇,踏上復仇之路。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克父母啊? 他们这些位列仙班的神祇,见惯了轮迴,看透了生死。 可像陆凡这样,每一世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与至亲生离死別,却又坚韧地活下来,背负著血海深仇的命格,也属实罕见。 第76章 三大反骨仔的愤怒(二更) 人群中,杨戩垂在身侧的手,早已攥成了拳。 在他那冰冷的面容之下,是早已翻江倒海的心潮。 镜中那父亲挺身而出,用血肉之躯为儿子挡下致命一击的画面,与他记忆深处的一幕,轰然重叠。 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午后,在自家的小院里。 天兵天將从云端降下,神威赫赫。 他的父亲,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是这般,將他和兄妹护在身后,昂首面对著他根本无法抗衡的敌人,最终惨死在神將的兵器之下。 他想起了母亲被天条锁拿,压在桃山之下那暗无天日的岁月,日日夜夜,他都能听到母亲隔著山石传来的,压抑的哭泣。 他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杨蛟。 那个总是温和地笑著,会在他闯祸后替他担著的兄长。 在父亲倒下的那一刻,兄长也是像镜中那个少年一样,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陆凡,曾是杨蛟。 杨蛟,这一世又在重蹈覆地的悲剧。 这该死的剧本,竟然一模一样!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杨戩的胸膛深处升腾而起,衝上天灵。 他腰间的三尖两刃刀,感应到主人的心绪,发出一阵阵低沉的嗡鸣,刀锋上寒光流转,似要饮血。 救他! 必须救他!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坚定。 燃灯又如何? 佛祖又如何? 天条都拦不住他杨戩,这满天神佛,又能奈他何! 但他终究是执掌天庭司法天神多年的二郎显圣真君,愤怒並未完全吞噬他的理智。 他清楚,在大庭广眾之下,有燃灯这位准圣大能坐镇,直接出手救人,乃是下下之策,只会落入对方的圈套,將自己和陆凡都置於万劫不復之地。 若要救人,便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他那只始终垂在身侧的左手,悄然握紧。 在他的掌心,握著什么东西。 那並非三尖两刃刀。 那是他真正的底牌,是他当年劈开桃山,救出母亲的神物。 是连刚才与孙悟空那般酣畅淋漓的战斗中,都未曾动用过的,开天神斧的斧刃! 此物一出,石破天惊。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动用。 可现在,为了他兄长转世的陆凡,似乎已经到了那个万不得已的关头。 他只等一个时机了...... 与杨戩那內敛而决绝的愤怒不同,孙悟空的怒火,早已写在了脸上。 他抓耳挠腮,齜牙咧嘴,那双火眼金睛死死盯著镜中那个仓皇逃窜的李法师,恨不得立刻跳进去,一棒子將那道貌岸岸的傢伙打成肉泥。 可没办法,这是三生镜,照出的,是已经逝去的前尘往事。 他孙悟空虽然有夺天地之造化的本领,却没有穿越时空,更改因果的手段。 不过,他的愤怒,倒不仅仅是因为陆凡是他认可的小师弟。 更是因为,镜中上演的这一幕,触动了他身为齐天大圣,身为斗战胜佛,最根本的原则。 仗势欺人,顛倒黑白,以强凌弱! 这不就是他取经路上,最痛恨,也见得最多的腌臢事吗! 他想起了那些盘踞一方,鱼肉百姓的妖王;想起了那些打著替天行道的幌子,实则满足一己私慾的神仙坐骑;更想起了车迟国那三个呼风唤雨,却將真正的僧人当做苦役的虎鹿羊三仙。 他孙悟空的道理,向来简单。 谁对,谁错,不看出身,不看地位,只看所作所为。 镜中那对妖物父母,他们害人了么? 没有! 他们反倒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那少年陆凡,他作恶了么? 没有! 他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家,保护那些快要饿死的灾民! 反倒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自詡为正道的傢伙,为了钱財,为了功德,便能罗织罪名,调动兵马,將一个行善之家,逼上绝路! 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规矩? 镜中那张主簿,那李法师,在他眼中,比真正的妖魔还要可恶百倍! 而那对妖物夫妇,虽是妖,却有护子之心,有舐犊之情,比许多冷血的神仙,更像一个人。 “哼哼......好一个斩妖除魔!”孙悟空的笑声冰冷,神念沟通起了杨戩,“二郎神,这老和尚摆明了是要逼死俺师弟!等会儿若是动起手来,你我可得有个章程,俺老孙打头阵,你从旁策应,定要將人救下!” 他已经不在乎什么道理,什么人心了。 他只知道,若是今天眼睁睁看著这老和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害了自家师弟,他孙悟空这三个字,便是个笑话! 大不了,就再战他个天昏地暗! 杨戩微微一怔,没想到这猴子比他还急。 他摇了摇头:“猴子,別衝动。等会先看我的!” 而在所有人之中,脸色最难看的,莫过於哪吒。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张俊美又带著少年气的脸上,血色褪尽。 他看著镜中那对被镇压的父母,看著那个在风中哭喊的少年。 他想起了自己。 一幕幕尘封的记忆,不受控制地从元神深处翻涌上来。 陈塘关。 那个因为他打杀了龙王三太子,而面临滔天巨浪威胁的家。 他的父亲,托塔天王李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愤怒与恐惧,逼著他去给龙王一个交代。 他记得父亲当时看他的眼神,那不是看儿子,而是看一个惹下滔天大祸的灾星。 为了不连累父母,为了平息四海龙王的怒火,他拔出了剑。 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那份决绝,那份痛苦,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 可今天,看著镜中陆凡的遭遇,那份早已结痂的伤口,被血淋淋地再次撕开。 一样的少年,一样的无力,一样的因为自己,而让父母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陆凡的父母用生命將他送走,而他的父母,最终逼得他用生命去偿还。 何其相似,又何其讽刺! 哪吒缓缓地低下头,看著自己手中的火尖枪。 这杆陪他征战了无数岁月,斩杀了无数妖魔的神兵,此刻却重若万钧。 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名为绝望的情绪。 那是当年在陈塘关城楼上,万念俱灰的感觉。 第77章 绝地反杀(三更) 呼啸的狂风將陆凡拋出,重重砸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 碎石与枯草划破了他的衣衫,也划破了他的皮肤。 他顾不上疼痛,第一时间从地上挣扎爬起,寻找著弟弟妹妹。 夜色下,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落在他不远处,被一层淡淡的黑气包裹著,安然无恙。 那是父母用最后的力量设下的守护。 “小山,小月。” 陆凡连滚带爬地过去,將两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 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嚇坏了,只是睁著大眼睛,茫然地看著哥哥,连哭都忘了。 陆凡的心,痛得他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那被火光映红的夜空,那里曾是他的家。 父母最后决绝的意念,还在他脑中迴响。 “活下去。” “照顾好弟弟妹妹。” 泪水,终於不受控制地从他通红的眼眶中滚落。 他死死咬著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不能哭。 他是哥哥,他要保护他们! 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带著一股阴冷的气息,落在了他们前方不远处。 来人正是那个李法师。 他背著手,居高临下地看著这三个狼狈的孩子,脸上掛著猫捉老鼠般的得意笑容。 “小妖孽,跑得还挺快。” 陆凡立刻將弟弟妹妹护在身后,一双眼睛死死地盯著对方,其中满是刻骨的仇恨。 “放了我爹娘!” “放了他们?”李法师轻蔑地笑了起来,“他们可是千年大妖,是贫道送给自己的大礼。至於你们三个嘛......” 他的目光在三个孩子身上扫过,如同在打量三只待宰的羔羊。 “斩草要除根,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吧?” 陆凡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今日之事,绝无善了的可能。 “我跟你拼了!” 少年怒吼一声,將体內那股驳杂的妖力催动到极致。 他双手向前猛地一推,一股黑风捲起地上的沙石,呼啸著冲向李法师。 这是他父亲惯用的招数,可由他使出来,威力却远逊万分。 李法师甚至连桃木剑都未曾拔出。 他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籙,屈指一弹。 “敕!” 那黄色的符纸在空中化作一道金光,如利箭般射入黑风之中。 “轰!” 金光炸开,黑风瞬间溃散。 陆凡只觉一股巨力反震回来,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喷出一口鲜血。 “哥哥!” 身后的弟弟妹妹发出惊恐的哭喊。 “不自量力。”李法师摇了摇头,缓步向他们走来,“你父母將千年道行渡给你,你却连其中万分之一的威力都发挥不出,真是暴殄天物。” 他走到陆凡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让他动弹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贫道不少力气。” 他低下头,看著陆凡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阴冷地笑道:“別这么看著我。要怪,就怪你们生错了人家,不该是妖。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说罢,他抬起另一只脚,便要朝著陆令凡的头颅踩下。 “不要伤害我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陆凡的妹妹,小月,鼓起勇气,张开双臂挡在哥哥身前,用自己小小的身体,面对著那个可怕的男人。 她的弟弟小山,也学著姐姐的样子,颤抖著挡在另一边。 “哦?”李法师停下动作,眼中露出了玩味的神色,“倒是一对有情有义的小东西。” 他忽然改变了主意,收回了脚,目光转向了小月。 “既然你们这么想死,贫道就先成全你!” 他伸出手,五指成爪,一股吸力凭空產生,小月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飞去。 “不——!” 陆凡目眥欲裂,他疯狂地挣扎,可那只踩在他胸口的脚,却如山岳般沉重,让他无法动弹分毫。 眼看著妹妹就要落入魔爪。 眼看著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一股无法形容的暴戾情绪,从陆凡的灵魂最深处,轰然炸开! 那是失去家园的痛。 那是父母被镇压的恨。 那是眼见至亲即將被杀的,无边无际的绝望与狂怒! 这一切的情绪,在此刻,都化作了一股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陆凡的喉咙深处迸发。 踩在他胸口的李法师,脸色骤变。 他感觉到脚下那个少年的体內,一股令他心惊胆战的力量正在甦醒。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气浪,以陆凡的身体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李法师首当其衝,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奔腾的山岳正面撞上,护体灵光瞬间破碎,整个人惨叫著被掀飞出去,在空中就喷出了一道血箭。 那股吸向小月的力量也隨之消散,小女孩摔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陆凡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漆黑,没有眼白。 黑色的气焰,从他的身体里不断涌出,在他周身繚绕,將他衬托得如同从九幽地狱走出的魔神。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李法师挣扎著从地上爬起,他看著此刻的陆凡,脸上满满都是恐惧。 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陆凡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右手,对著李法师的方向,虚虚一握。 “喀嚓!” 李法师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不......饶命......” 他想求饶,可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看见那个黑瞳的少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地面隨之龟裂。 陆凡走到他的面前,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李法师浑身剧烈地颤抖著,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乾瘪、枯萎。 “我......诅咒......你......”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恶毒的诅咒。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整个身体便“嘭”地一声,化作了漫天的飞灰,消散在夜风之中。 连带著他的魂魄,都被那股霸道的力量吞噬,磨灭得乾乾净净。 做完这一切,陆凡眼中的漆黑才缓缓褪去,露出了原本的瞳孔。 他身周那股恐怖的黑色气焰也消散无踪。 极致的虚弱感涌来。 陆凡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第78章 玉石俱焚的狠劲(四更) “哥!” 弟弟妹妹哭喊著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胳膊,用尽力气才没让他完全倒下。 “哥哥,你別嚇我们......” “哥哥......” 两个孩子带著哭腔和浓浓的依赖。 陆凡靠在他们小小的肩膀上,大口地喘著气,过了许久,才缓过劲来。 他看著眼前这两个泪眼婆娑的小傢伙,心中一阵刺痛。 “我没事......”他伸手,擦去他们脸上的泪水,“別怕,坏人已经死了。” 小月抽泣著,用很小的声音问:“那......那爹爹和妈妈呢?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小月想他们了......” “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一句话,让陆凡刚刚硬起来的心肠,瞬间碎裂。 他將弟弟妹妹紧紧搂在怀里,眼泪再也忍不住,和他们的泪水混在一起。 是啊,坏人是死了。 可爹娘,还在那冰冷的枯井之下,受著煎熬。 哭了许久,陆凡才慢慢止住悲声。 他扶著弟弟妹妹的肩膀,看著他们的眼睛,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立下了誓言。 “小山,小月,你们听著。” “爹娘没有不要我们,他们是为了保护我们,才被坏人抓走的。” “兄长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去把他们救出来!一定会的!”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有了哥哥的保证,他们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一些。 陆凡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来。 他想运转体內的妖力,至少先恢復一些体力,再带著弟弟妹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当他尝试著去感应那股力量时,得到的,却是一片死寂的空虚。 丹田之內,空空如也。 经脉之中,更是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 怎么回事? 陆凡心中一惊,再次尝试。 结果还是一样。 他那刚刚才爆发出毁天灭地威能的力量,消失了。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他稍一用力,全身的经脉就如同要被撕裂一般,剧痛难忍。 刚才那场不计后果的力量爆发,杀死了敌人,也摧毁了他自己。 他的经脉,在那股狂暴力量的衝击下,早已寸寸断裂。 他父母渡给他的千年道行,也在那一瞬间,燃烧殆尽。 他现在,只是一个身体破败,连正常行走都困难的凡人。 一个十岁的,带著两个更小孩子的,废人。 这...... 小陆凡一时有些绝望。 没有了力量,他要如何去救父母? 没有了力量,他要如何在这乱世之中,带著弟弟妹妹活下去? 他茫然地看著自己的双手。 “哥哥,我们去哪儿?” 弟弟小山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问道。 去哪儿? 是啊,去哪儿? 天下之大,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陆凡抬起头,望向西方。 那里的夜空,比別处更深沉一些。 他想起了爹娘还在时,曾无意中提过,在那极西之地,有仙山名为崑崙,山上有神人居住,有通天彻地之能。 或许...... 一个渺茫的希望,在他心中升起。 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这里。 城里回不去了,张家的人,很快就会发现李法师的死,到时候一定会全城搜捕。 他强忍著身体的剧痛,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一瘸一拐,走到弟弟妹妹面前,向他们伸出了手。 “我们走。” “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他左手牵著妹妹,右手牵著弟弟,三个小小的身影,在荒芜的山坡上,一步一步,艰难地向著西方走去。 ...... 镜中的画面,定格在三个幼小身影向西而去的萧索背影上。 斩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股由少年陆凡体內爆发出的,纯粹而又毁灭性的力量,让在场的仙神都有点震撼。 倒不是说那力量有多强。 而是因为那种越级战斗,碾压杀人的方式。 许久,才有一位身披金甲,腰悬宝剑,常年镇守南天门的神將,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问道。 “那......那是什么力量?绝非寻常妖力。” 他乃是征战出身,对三界之內的各种法力气息都极为熟悉。 妖力狂暴,仙力清灵,佛力祥和,魔气污秽。 可刚才镜中少年爆发出的那股力量,却不属於其中任何一种。 那更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与绝望,是纯粹的毁灭意志的体现。 “此子心性之坚韧,当真罕见。” 一位鬚髮皆白,在天庭文职部司任职的老仙官抚著长须,眼中满是讚嘆,“生死关头,不退反进,以凡人之躯引动了心神本源之力。这等天赋,这等胆魄,若是能遇上一位名师好生引导,將来成就,不可限量啊。”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眾仙的附和。 “不错!此子根骨虽被妖气浸染,但其本心向善,又有一股不屈的狠劲。若走正途,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仙业。” 找个老师...... 难吗? 这有何难? 要知道,他所处的时代,正是殷商末年,封神大劫將起未起之时! 封神大劫! 那个仙神辈出,大能遍地的时代! 那个时候,天道尚未被封神榜完全锁死,就连圣人也未被鸿钧道祖禁足。 阐教、截教,两大圣人道统为了爭夺天地气运,广开山门,门下弟子遍布三界。 只要有机缘,別说遇上金仙大能,便是撞见圣人亲传弟子,甚至得圣人亲自点化,都不是没有可能! 凭刚才陆凡表现出来的那股子狠劲,稍微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在封神大劫中留名呢! 虽然...... 大家都清楚结果。 那就是没有。 在今天之前,从来没有哪个神仙听说过陆凡是谁。 这也就代表著,封神一战,与他无关。 这倒是可惜了...... 一时间,眾仙不由自主地,又將目光投向了斩仙台中央,那个被仙锁捆缚的陆凡。 原来如此。 难怪这小子能在西牛贺州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甚至敢与灵山叫板。 他骨子里,就带著一股不畏强权,敢於搏命的杀性。 这种杀性,不是滥杀无辜的暴虐,而是在被逼到绝境时迸发出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刚才镜中的陆凡,確確实实是亲手杀了一个人,而且是將其形神俱灭,手段堪称酷烈。 可此刻,斩仙台上,竟没有一位仙神提及此事。 就连一直想置陆凡於死地的,蠢得跟猪一样的净念菩萨,也只是黑著一张脸,嘴唇蠕动了几下,终究没能说出什么。 因为没法说。 那李法师贪图財物,罗织罪名,害人父母,又要对三个孩子赶尽杀绝,其行径与妖魔无异。 陆凡奋起反击,纯粹是正当防卫。 別说在人心道义上站得住脚,便是在天道因果的裁断中,那李法师之死,其业力也要算在他自己头上。 用这个来给陆凡定罪,只会显得自己愚蠢可笑。 净念虽然脑子不好,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燃灯古佛所说的,陆凡此世犯下的杀业,肯定就不在此处了。 那会在哪? 第79章 陈塘关 眾仙的心思活络起来,一个几乎没有悬念的答案,悄然浮现在所有人的心中。 救他父母! 为了救出被镇压在枯井之下的父母,这个孝顺而又刚烈的少年,定然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在那个礼崩乐坏的乱世,想从官府豪强手中救人,除了杀出一条血路,还能有什么办法? 想到这里,眾仙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哪吒身上。 这下,难题又回到了三太子这里。 燃灯古佛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他就是要让哪吒看,让杨戩看,让孙悟空看。 这是一种阳谋。 一种诛心之策。 他在给哪吒一个漫长的思考时间,让他去权衡,去挣扎。 同时,也是在消磨孙悟空和杨戩的锐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让他们眼睁睁看著悲剧的酝酿和发生,心中的怒火与衝动,也会在这漫长的煎熬中,被无奈与宿命感一点点侵蚀。 否则,以那猴子和二郎神的性情,若是直接逼哪吒做出选择,难免会一时衝动,不问前因后果,直接掀了这斩仙台。 燃灯古佛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 他要的,是让哪吒心服口服地,亲手行刑。 是让孙悟空和杨戩,找不到任何动手的理由。 他要將陆凡的死,办成一桩程序正义,无可辩驳的铁案。 ...... 镜中的世界,光阴流转。 夏去秋来,山野间的绿意被一片枯黄取代。 陆凡带著弟弟妹妹,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 他身上的华服早已成了破烂的布条,脚上的鞋履也磨得见了底。 更折磨他的,是体內经脉寸断后,时时刻刻传来的剧痛,以及那如影隨形的飢饿。 他学会了分辨哪些野果可以果腹,哪怕酸涩难咽。 他学会了在冰冷的河水中,笨拙地捕捉小鱼,用最原始的方式烤熟了,先餵给弟弟妹妹,自己再吃剩下的骨渣。 夜里,他將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中,用自己並无多少温度的身体,为他们抵御山间的寒风。 弟弟妹妹很懂事,他们很少哭闹,只是常常在睡梦中,呢喃著“爹爹”、“娘亲”。 每当这时,陆凡都会睁开眼,默默地看著夜空,將泪水和对父母的思念,一同咽回肚子里。 他不能倒下! 他答应过他们,要將爹娘救出来! 在这之前,他必须先让弟弟妹妹活下去。 这一日,当他们翻过又一座光禿禿的山丘时,一片绵延的青灰色城郭,突兀地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城墙高大,炊烟裊裊,隱约还能听到人声的嘈杂。 是城池! 陆凡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了希望的光芒。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带著弟弟妹妹这样流浪下去了。 他们还太小,身体太弱,经不起这样的风餐露宿。 他自己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他必须......必须为他们找一个安身之所。 一个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平平安安长大的地方。 哪怕,那意味著他要与他们分离。 “小山,小月,我们去那边看看。” 他牵著两个孩子,加快了脚步,朝著那座象徵著希望的城池走去。 越是靠近,城墙的轮廓便越是清晰。 那是由巨大的青石垒砌而成,墙体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跡,透著一股厚重而沧桑的气息。 城门大开,有背著行囊的商旅,有推著独轮车的农夫,正络绎不绝地进出。 陆凡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里看上去很繁华,人也很多。 找一户心善的富裕人家,將弟弟妹妹託付给他们,应该不是难事。 他强忍著心中的不舍与酸楚,领著两个孩子,匯入了进城的人流。 当他走到那高大的城门之下时,他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城楼之上,悬掛著一块巨大的牌匾。 牌匾上,是三个龙飞凤舞,古朴苍劲的大字。 陈塘关! ...... 这三个字映入眼帘的瞬间,三生镜外的凌霄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陈塘关! 一瞬间,所有窃窃私语都停止了,所有活络的心思都凝固了。 仙官们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 一个个是眉头紧皱,眼神里写满了匪夷所思。 怎么会是这里? 三界之大,部洲之广,为何偏偏是陈塘关? 封神之战前,这地方在三界之中,並不算什么声名显赫的重镇。 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关隘,驻扎著殷商的兵马,护佑著一方百姓。 可这个地方,却因为一个人的降生,而变得再也不普通。 那个人的名字,早已是三界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莲化身,不死不灭。 他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颈掛乾坤圈,臂缠混天綾。 他曾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杀伐果断,战功赫赫。 他曾大闹东海龙宫,抽了龙王三太子的龙筋。 他也曾箭射骷髏山白骨洞,引出石磯娘娘,最终惊动了师尊太乙真人。 封神之后,他肉身成圣,位列仙班,受封中央祭坛三坛海会大神,统领天庭东西南北中五营兵马,人称三太子。 他,正是哪吒! 因为哪吒,他的父亲,陈塘关总兵李靖,也从一个凡间將领,一跃成为天庭重將,受封托塔天王。 他的兄长金吒、木吒,亦在封神之后,分別归於佛门。 金吒,是如今世尊前部护法 而木吒,成了侍奉在观音菩萨身旁的童子。 一个陈塘关,牵扯出了天庭、阐教、佛门,更牵扯出了四海龙族。 其因果之复杂,早已是一团乱麻。 而现在,陆凡,这个本就身负无数谜团的少年,竟然又一头扎进了这团乱麻的中心。 这...... 眾仙的目光,齐刷刷地,又一次聚焦在了那个身穿红莲鎧甲的少年神將身上。 只见哪吒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当“陈塘关”三个字映入他眼帘的剎那,他那张俊美而桀驁的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在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无数尘封的记忆,衝破元神的桎梏,咆哮著將他吞没。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闻到了空气中,那股刀锋般咸腥的海风味道。 感受到了夏日里,那令人窒息的,湿热黏腻的空气。 听到了城墙之外,日夜不休的,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 那是他的家,也是他的囚笼。 他想起了自己降生之时,那个肉球的模样,父亲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將他视作妖孽。 他想起了七岁那年,在九湾河中洗澡,因混天綾搅动了龙宫,引来了巡海夜叉和龙王三太子敖丙。 他记得自己打死敖丙,抽出龙筋时的快意。 也记得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逼迫父亲交出自己时的,那份滔天的威压。 他永远忘不了,父亲李靖当时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父子亲情,没有半分维护。 只有恐惧,愤怒,以及一种急於撇清干係的决绝。 仿佛他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一个给他惹来灭顶之灾的,不祥之物。 “孽障!全是你惹的祸!” “你还不速速前去领罪,难道要让全城百姓为你陪葬吗!” 第80章 哪吒的往事 最终,在陈塘关的城楼之上。 哪吒当著所有人的面,拔出了剑。 “爹,孩儿的骨肉,今日便还给你,从此与你再无半点干係!” 长剑划过,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份万念俱灰的决绝,即便过去了数千年,即便他早已是莲化身,此刻想来,还是让他浑身冰冷,元神颤慄。 ...... 人群的另一侧,一位身穿金色鎧甲,手托七宝玲瓏塔,面容威严的中年神將,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正是托塔天王,李靖。 与哪吒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回忆不同。 陈塘关这三个字,带给他的,是另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 那是身为一个父亲,和一个总兵,所面临的,最残酷的抉择。 他记得,当四海龙王兵临城下,扬言要水淹陈塘关,让满城百姓化为鱼鱉之时,他心中的恐惧与绝望。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另一边,是数十万將士与百姓的性命。 他该如何选? 他能如何选? 他至今仍能回想起,自己站在城楼上,看著下方黑压压一片,跪地哭求的百姓。 “总兵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交出哪吒!平息龙王怒火!” 他看著那个桀驁不驯,眼中只有快意恩仇,却从未想过后果的儿子。 又看著远处那掀起万丈波涛,隨时准备吞噬一切的东海龙王。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为了这满城的生灵,为了他作为陈塘关总兵的职责。 他只能牺牲自己的儿子。 当他逼著哪吒去领罪时,他不敢去看儿子的眼睛。 当哪吒拔剑自刎,將血肉还给他时,他甚至强迫自己扭过头去。 他害怕自己会心软,害怕自己会后悔。 那一天,他保住了陈塘关,却永远地失去了他的三儿子。 即便后来,哪吒莲化身,父子二人在封神战场上並肩作战,又同在天庭为官。 可那道横亘在父子之间的裂痕,却从未真正癒合过。 那是李靖心中,永远的痛。 此刻,父子二人,相隔不过百步。 却形同陌路。 这是从那天开始,就已经註定了的事情。 斩仙台上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眾仙看著这对神情各异的父子,再看看镜中那个对未来一无所知的少年陆凡,心中都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陆凡,到底是什么样的命格? 与孙悟空同出一门,是齐天大圣的小师弟。 是杨蛟转世,是二郎显圣真君的兄长。 如今,又在最落魄无助的时候,走进了三太子哪吒的命运起点,陈塘关。 这三位,可都是天庭之中,背景最深厚,战力最顶尖,也最不好招惹的存在。 隨便一个站出来,都能让三界抖三抖。 现在,这三个煞星,竟因为同一个人,被一根看不见的因果线,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这盘棋,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这诡异的氛围,让燃灯古佛那张悲悯的面容,也出现了难以察觉的凝滯。 不对啊...... 此事,不该如此。 燃灯忽然有点不自信了。 这陆凡的命数,他已用佛法神通反覆勘察过,確认其与哪吒绝无交集,这才將他定为破局之人。 可现在,这命运的丝线,为何会以如此离奇的方式,强行纠缠在了一起? 剧本失控了? 他捏著念珠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一下。 不行。 必须再次確认。 燃灯古佛缓缓闭上了双眼,周身佛光內敛,但其神念,却在瞬间跨越了时空的阻隔,再一次冲入了那浩瀚无垠的过去长河。 无数的因果脉络,如恆河沙数,在他眼前流淌。 他將神念完全锁定在哪吒身上。 从肉球降生,到七岁闹海,再到剔骨还父,莲化身...... 哪吒在陈塘关的种种件件,都被他重新梳理,仔仔细细地又过了一遍。 他看到了哪吒在九湾河中戏水,混天綾搅动了龙宫。 他看到了哪吒在城楼上与敖丙爭斗,乾坤圈砸碎了对方的头颅。 他看到了李靖在龙王的威逼下,满脸挣扎与恐惧。 他也看到了无数百姓跪地哭求,声浪震天。 在这期间,他看到了无数张面孔,有士兵,有商贩,有哭泣的妇孺,有惊恐的官员。 他仔仔细细地寻找著。 寻找那个衣衫襤褸,牵著弟妹,眼神倔强的少年身影。 没有。 完全没有。 无论他如何追溯,如何放大,陆凡的身影,都未曾与哪吒的轨跡,发生过哪怕一丁点的重叠。 两人虽然同时出现在一座城里,但並未有过任何的直接接触。 连见一面都未曾...... 呼...... 燃灯古佛的神念从过去长河中收回,心中那丝不安,终於被强行压了下去。 还好。 只是一个巧合。 一个诡异到极致,却並未影响大局的巧合。 既然他们素未谋面,那便好办了。 哪吒此人,性情刚烈,快意恩仇,但也正因如此,他极重法理与公义。 只要陆凡犯下的杀业罪证確凿,哪吒便找不到任何偏袒的理由。 想到这里,燃灯古佛重新睁开眼,脸上的悲悯之色,又恢復了那份恆古不变的醇厚。 一切,仍在掌握之中。 另一边,孙悟空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看著哪吒那瞬间煞白的脸,又瞅了瞅不远处李靖那副僵硬的神情,猴儿那颗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思顿时活泛了起来。 关於这李家父子的恩怨,天庭之上流传著不少版本。 他孙悟空也零零散散听过一些,大概知道是这小娃娃年轻时捅了篓子,在东海闹过事,跟他爹的关係也因此闹得很僵,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可具体是怎么个闹法,又僵到了何种程度,其中的细枝末节,他却不甚了了。 今日一见这父子俩的神情,便知当年的故事,绝非传闻中那般简单。 捅了捅身旁的杨戩。 “哎,小圣,这唱的是哪一出?给俺老孙说道说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杨戩的神念中,透出一股沉重的意味。 “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孙悟空催促道。 “哪吒非凡胎,乃灵珠子转世。其降生之时,便与常人不同。他性情刚烈,不服管教,七岁时在东海之滨,因小事与龙王三太子敖丙起了衝突,失手將其打杀,还抽了龙筋。” “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第81章 无家可归 “可事情远没那么简单。四海龙王同气连枝,得知此事,尽起水族大军,兵临陈塘关,扬言若不交出哪吒,便要水淹全城,让数十万生灵为之陪葬。” “什么?” 孙悟空脸上的笑意收敛了。 没想到老龙王,以前居然干过这样的勾当? 杨戩继续道:“当时,他父亲李靖,是陈塘关总兵。一边是亲生骨肉,一边是满城军民。他选择了后者。” “在龙族的威逼与全城百姓的哭求下,李靖逼迫哪吒,前去向龙王认罪。” 孙悟空那双金色的眼眸微微一眯,神念中透出一股火气:“他老子把他卖了?” 这很符合他对那些道貌岸然的当权者的认知,为了顾全大局,牺牲个体,是他们最擅长的把戏。 “若只是卖了,或许还不会如此。” “哪吒性情何等高傲,怎会受此屈辱。为了平息龙怒,为了不牵连父母,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哪吒,在陈塘关的城楼之上,当著他父亲和满城百姓的面,拔剑自刎。” “他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以最决绝的方式,將自己的性命与血脉,彻底还给了生养他的父母。” “后来,是其师太乙真人以莲为他重塑肉身,他才得以復生。自那以后,他与李靖的父子之情,便也断了。” “......” 孙悟空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孙悟空天生地养,不懂凡人的父子纲常,可他懂什么是骨气,什么是决绝,什么是被逼到绝境时的,寧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忽然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哪吒看他父亲的眼神里,永远没有亲近,只有疏离与冷漠。 明白了为何这样一个小小的关隘名字,能让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三坛海会大神,一瞬间褪去所有神采,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苍白。 那不是家。 那是他的埋骨之地,是他所有痛苦的源头。 他和哪吒之间,很早就有同类的认同。 都是不服天地管束的性子,都曾与所谓的规矩和权势,斗得头破血流。 只是没想到,曾经哪吒的故事,居然是这样的痛。 就在斩仙台上气氛微妙之时,几位与李靖私交甚篤的天庭武將,走到了他的身边。 其中一位老將,曾与李靖一同在牧野战场上並肩作战,此刻看著镜中那座熟悉的城池,也是感慨万千。 他斟酌著开口,低声问道:“天王,这......当真是巧合。您当年镇守陈塘关,可曾对这少年,有过印象?” 李靖的目光,从三生镜上移开,他那张素来威严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陈塘关乃东海门户,军民何止十万。” “本王身负镇守之责,日理万机,又岂会记得每一个流落街头的孩童。” “况且,诸位皆是亲歷过封神大劫之人。在那场席捲三界,仙神陨落的浩劫中,可曾听过一个叫陆凡的名字?” 眾仙闻言,皆是摇头。 李靖的话语,冷硬但很现实。 “既然无人听闻,便说明此子,最终也不过是淹没在乱世洪流中的一粒微尘罢了。或许死於饥荒,或许死於战乱,与那千千万万的凡人一样,最终,泯然眾人。” “今日之事,不过是燃灯古佛为寻其罪业,恰好翻开了这一页而已。与陈塘关,与你我,並无干係。” 他將一切都撇得乾乾净净。 可周围的仙官们,却都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那份萧索与刻意的疏离。 是啊。 泯然眾人。 在封神那等宏大的歷史舞台上,一个连名字都未能留下的凡人,確实无足轻重。 他的悲欢离合,他的血海深仇,在金仙陨落,圣人博弈的背景下,渺小得不值一提。 只是,当这样一个渺小的个体,被三生镜放大,呈现在所有神仙面前时,他所经歷的苦难,却又那般真实,那般刺痛人心。 眾仙的心中,都有些五味杂陈。 ...... 城门之內,是与山野荒芜截然不同的景象。 青石铺就的街道宽阔而整洁,两侧店铺林立,往来行人摩肩接踵,叫卖声、车轮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这里很繁华,也很安寧。 陆凡紧紧牵著弟弟妹妹的手,心中那份为他们寻个安身立命之所的念头,愈发坚定。 他开始在城中奔走。 他寻的,都是那些看上去宅院高大、门庭光鲜的富户。 他会带著弟弟妹妹,在门口等上许久,等到管家或主人出门,便鼓起勇气上前,笨拙地说明来意。 “求老爷夫人发发善心,收留我的弟弟妹妹。他们很乖,不哭不闹,也能做些杂活......” 他一次又一次地弯下自己那尚未长成的,却已然倔强的腰。 可他得到的,永远是冷漠的驱赶。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乞丐,別挡著道!” “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往家里添两张嘴?疯了不成!” “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了。西岐那边已经反了,正跟大王打仗呢!谁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自家粮食都不够吃,哪有閒心管別人家的孩子!” 战乱。 是啊,天下將乱。 爹娘的预言,正在应验。 在这等乱世,人心惶惶,自保尚且不及,谁又会愿意平白无故地,去收养两个与自己毫无干係的拖油瓶? 整整三天,他带著弟弟妹妹走遍了陈塘关的大街小巷,得到的,只有白眼与唾骂。 第三天傍晚,当他们再一次被一户人家的家丁粗暴地推开,弟弟小山终於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哥哥......我饿......” 妹妹小月也红了眼圈,却懂事地忍著,只是小手紧紧攥著陆凡破烂的衣角。 看著他们那蜡黄的小脸,陆凡是真的难受。 他错了。 他错得离谱。 他怎么能天真地以为,可以將自己的至亲,託付给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除了他们兄妹三人,再不会有任何人,会真心实意地对他们好。 他蹲下身,將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不哭了,小山。哥哥在。” 他轻轻拍著弟弟的背,又摸了摸妹妹的头。 “別怕,哥哥决定了,不会把你们送给別人了。从今以后,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他抬起头,看向那万家灯火的城郭,放下了最后的幻想。 既然求不得,那便靠自己! 他要活下去,他要让弟弟妹妹活下去! 他要在这座陌生的城池里,用自己的双手,为他们撑起一片天! 第82章 水淹陈塘关! 从那天起,陈塘关的码头、市集、酒肆的后厨,多了一个沉默寡言,却异常勤劳的少年身影。 他才十一二岁,身体瘦弱,面色苍白。 可他什么活都肯干。 码头上,他用那瘦削的肩膀,去扛那些比他还要高的粮包。 体內断裂的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只是咬紧牙关,汗水浸湿了衣衫,也浑然不顾。 市集里,他帮人推车,运货,一文钱一文钱地攒。 酒肆后厨,他劈柴,挑水,在闷热的灶台边,被烟火熏得灰头土脸。 他干著最苦最累的活,换来的,却是最微薄的报酬。 可他从不抱怨。 每日收工,他都会用好不容易攒下的铜板,去买一个热乎乎的麦饼。 他会小心翼翼地將麦饼揣在怀里,一路小跑著,回到他们在城南破庙里找到的那个棲身之所。 “小山,小月,我回来了!” 这是他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 他会將那个麦饼,仔仔细细地分成三份,把最大最香的两份,递给早已饿得望眼欲穿的弟弟妹妹。 “吃吧,慢点吃。” 他看著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己则拿起最小的那块,小口小口地吃著,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夜里,破庙四处漏风,冰冷的月光洒在蛛网之上。 他会將弟弟妹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挡住寒风,听著他们均匀的呼吸声,感受著他们温热的体温。 只有在这一刻,他才会觉得,白日里所有的辛苦与伤痛,都是值得的。 镜外的眾仙,就这么静静地看著。 看著这个少年,如何在一个冰冷的乱世里,用最笨拙,也最顽强的方式,践行著他对父母的承诺。 “照顾好弟弟妹妹。” 他做到了。 日子就在这般清苦,却又充满韧性的节奏中,一天天过去。 陆凡的勤劳与坚韧,终於为他换来了一份相对安稳的活计。 码头的一个管事,见他小小年纪却如此能吃苦,便让他留在码头上做些固定的杂活,每日都有稳定的工钱。 他们终於搬出了破庙。 陆凡用攒了许久的钱,在城西租下了一间小小的,勉强能遮风挡雨的茅屋。 屋子很小,很旧,但那是他们的家。 陆凡甚至还给弟弟妹妹买了新的衣裳,虽然只是最粗糙的麻布,但胜在乾净整洁。 他们的日子,真的在一点点好起来。 小山和小月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笑容也多了起来。 镜中的画面,透出一种难得的,名为希望的暖色。 就连斩仙台上那凝重的气氛,也缓和了些许。 “这孩子,当真不易。” 一位仙官抚须感嘆,“以凡人之躯,承千斤之担,其心性之坚,远胜许多养尊处优之辈。” “是啊,若非三生镜照出,谁能想到,这看似寻常的市井少年,竟背负著这等血海深仇。” 然而,就在这片短暂的温情之中,三生镜內的天象,毫无徵兆地,变了。 “轰隆——!!!”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在晴朗的天空炸响。 镜中的世界,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大块大块的乌云,从四面八方翻滚著匯聚而来,將整个陈塘关笼罩在一片压抑的阴影之下。 狂风呼啸,捲起尘土,吹得街边的旗幡猎猎作响。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雨幕。 斩仙台上,所有神仙的脸色,齐齐一变! “这是......” “四海龙族的水行大法!” “不会错的!是龙王在作法!” 托塔天王李靖的身躯猛地一颤。 哪吒那张惨白的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他死死地盯著镜中那片狂暴的雷云,身体因某种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 来了! 终究还是来了! 一时间,仙官们后知后觉地猛然醒悟。 刚才只顾著惊嘆陆凡的命运竟然与哪吒的起点交匯,却都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件,足以载入三界史册的的大事! 殷商末年,西岐伐紂,陈塘关,暴雨...... 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的只有一个可能! 哪吒闹海,龙王索命,水淹陈塘关! “原来是这个时候......”一位曾参与过封神之战的老將喃喃自语,“想必,这就是传说的那一天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仙神们,脸色都变得复杂起来。 这桩公案,在天庭流传了数千年,其中的是非曲直,早已被无数人翻来覆去地议论过。 有人说,哪吒年少轻狂,行事不知轻重,打杀龙王太子,抽其龙筋,是为大过。 龙王兴师问罪,乃是情理之中。 也有人说,四海龙族仗势欺人,为一己之私,便要迁怒於数十万无辜百姓,其行径与妖魔无异,失了神祇的体面。 无论真相如何,那一日的陈塘关,確確实实经歷了一场灭顶之灾。 那一日的李靖,確確实实做出了一个让他背负了数千年骂名的抉择。 那一日的哪吒,也確確实实,用最惨烈的方式,为自己的年少轻狂,画上了一个血色的句號。 ...... 镜中,陈塘关码头。 陆凡正和工友们一起,奋力將最后一批货物搬进仓库。 当那声惊雷炸响,当那不祥的乌云笼罩天际之时,他心中猛地一跳。 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 不对劲! 这场雨,来得太急,太凶,太诡异! 他想起了爹娘的话,想起了那些神仙鬼怪的传说。 这是天灾! “小山!小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他丟下手中的货物,不顾管事的叫喊,发疯一般地衝进了那片倾盆的暴雨之中。 他要回家! 他要立刻回到弟弟妹妹的身边! 雨势大得惊人,冰冷的雨水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睁不开眼。 街道上,早已乱成一团。 惊慌失措的人群在奔逃,哭喊声,尖叫声,混杂在雷鸣雨声之中,宛如末日降临。 水,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上涨。 起初只是没过脚踝,但转眼间,便已及膝。 浑浊的洪水卷著杂物,汹涌地冲刷著街道,形成一股巨大的阻力。 陆凡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地跋涉,他一次次被激流衝倒,又一次次顽强地爬起,口中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 第83章 燃灯算漏的一环 陆凡离家越来越近,可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浓。 因为他看到,城西地势本就低洼,此刻已然成了一片泽国。 无数低矮的房屋,在洪水的衝击下轰然倒塌,被捲入浊浪之中。 “不......不会的......” 陆凡喃喃自语,他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手脚並用地向前划去。 终於,他来到了那条熟悉的小巷。 然而,眼前的一幕,让他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他们那个小小的,简陋的,却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家。 那个他每日拼尽全力也要奔回的港湾。 已经......消失了。 原地,只剩下一片汹涌翻滚的,浑浊的洪水。 屋顶,墙壁,他亲手为弟妹搭建的小床......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踪影。 “小山......” “小月......” 陆凡僵在原地,冰冷的洪水淹到了他的胸口,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他只是呆呆地看著那片空荡荡的水面,大脑一片空白。 不...... 不可能的...... 他们一定是被好心人救走了,一定是的! 他开始在那片废墟之上疯狂地寻找,他一遍又一遍地潜入冰冷的洪水之中,用双手去摸索,去挖掘。 他不管不顾,任由水中的断木碎瓦,將他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 他只希望能找到,哪怕一点,他们还活著的跡象。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当他最后一次从水中探出头,大口地喘著气时,他看到了。 一只小小的,被洪水冲刷得乾乾净净的布老虎,正漂浮在不远处的水面上,隨著波浪,一起一伏。 那是他省吃俭用,了三文钱,在集市上给妹妹小月买的,她最喜欢的玩具。 陆凡的动作,停住了。 他伸出手,颤抖著,將那只布老虎捞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雨在下。 雷在轰鸣。 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无尽的喧囂。 可陆凡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 他跪在齐胸深的洪水中,抱著那只湿透的布老虎,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著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想要哭,哭不出来。 想要吼,也没有力气。 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双眼无神,空空如也。 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才活了下来。 他拼上了自己的性命,才为他们换来了一个家。 可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能保住。 父母,没了。 家,没了。 现在,他用生命去守护的弟弟妹妹...... 也没了。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 不好! 燃灯骤然反应过来! 他心中警钟大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衝顶门。 他反覆推演过,陆凡与哪吒,在陈塘关素未谋面,並无交集。 所以,即便陆凡的故事会勾起哪吒惨痛的回忆,也仅仅是回忆而已。 哪吒刚烈,却也重公义,只要陆凡罪证確凿,他便没有理由徇私。 可现在,情况完全变了! 虽然陆凡与哪吒素未谋面,二人的人生轨跡看似毫无交集,可这因果,却不是这么算的! 哪吒闹海,敖丙身死,是为因。 四海龙王兴兵復仇,水淹陈塘关,是为果。 虽然这陆凡和哪吒確实没交集,但是如果他弟弟妹妹因哪吒而死,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吒,便是这一切的源头。 燃灯古佛对哪吒的性情有过研究。 此人桀驁不驯,杀伐果断,却也极重情义,认死理。 他可以不敬天地,不惧鬼神,但他无法无视自己亲手造下的罪孽。 尤其是,当这份罪孽以如此惨烈、如此具象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时。 该死! 燃灯古佛捏著念珠的手指,不自觉地用了力,坚硬的佛珠几乎要被他捏碎。 千算万算,算尽了人心,算尽了命数,却偏偏漏掉了这一环! 现在想强行中断三生镜的画面,已经晚了。 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行事,无异於当眾承认自己技穷,承认自己的阳谋出现了致命的紕漏。 那比输了这场博弈,更让他无法接受。 更別说,哪吒已经看到了! 一个原本可以拥有温暖未来的家庭,因为他的过错,家破人亡,最后一点血脉,也断绝在这场因他而起的天灾之中! 如果提前一分钟断掉,可能都没这么尷尬了!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將那份惊怒强行压了下去,维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 这个哑巴亏,只能吃了。 他现在只能寄望於,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果然! 事情往燃灯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哪吒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直愣愣地看著镜中那片汪洋,看著那个跪在水中,抱著布老虎的少年。 当年的那场大水,在他的记忆里,更多的是四海龙王的威逼,是父亲李靖的懦弱,是满城百姓的哭求,是他自己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决绝。 他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反抗,是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对於那些在洪水中挣扎的,面目模糊的百姓,他有过愧疚,但那份愧疚,终究是遥远的,抽象的。 直到此刻。 直到他亲眼看到了陆凡一家的遭遇。 看到了那个少年如何从绝境中爬起,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一个家。 看到了他们如何在清贫中寻到温暖,在乱世里点燃一盏希望的灯火。 然后,亲眼看著这盏灯火,被自己当年掀起的狂涛,无情地熄灭。 原来...... 那场灾难,不是一个模糊的背景。 那一个个逝去的生命,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他们有名字,有情感,有对未来的期盼。 他们是小山,是小月,是那个在码头扛著粮包,只为换一个麦饼的哥哥。 “噹啷——!”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斩仙台上响起,格外刺耳。 是哪吒手中的火尖枪,脱手掉落,砸在了冰冷的白玉地砖上。 他那张俊美而桀驁的脸上,血色褪尽,眼神空洞。 他失魂落魄地,一步一步,朝著斩仙台中央,那个被仙锁捆缚的身影走去。 杨戩眉峰紧锁,想要上前。 孙悟空抓耳挠腮,也想过去看看。 但他们都停住了脚步,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著哪吒的背影。 他们知道,这是哪吒自己的劫。 谁也帮不了。 哪吒走到了陆凡的面前。 在三界眾神,在无数仙官天將错愕的注视下,这位天庭的三坛海会大神,这位杀伐果断,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少年神將,双膝一软。 “噗通”一声。 他竟然对著被捆缚在刑架上的陆凡,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这一跪,让天地失声。 李靖猛地后退一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满天神佛,一片譁然! 第84章 凡人的渺小 “三太子,他这是......疯了吗!” 终於,有神將按捺不住,失声低语。 “胡闹!简直是胡闹!” 南天门四大天王中的增长天王魔礼青,脾气最为火爆,他看著哪吒的背影,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是什么身份?天庭正神,统兵大將!怎能向一个阶下囚行此大礼!这不光是他自己的脸面,更是我整个天庭武將的脸面!” “魔礼青,慎言!” 一声沉稳的喝止传来,眾人望去,说话的是一位背生双翼,面如青靛的神將,正是雷震子。 他曾是西岐大將,与哪吒在封神战场上是过命的交情。 “你们不懂。”雷震子缓缓摇头,“这一跪,他不是跪给囚徒,是跪给他自己当年的罪业。” “他性子烈,从不认为自己有错。打杀敖丙,他认为是对方寻衅在先;水淹陈塘关,他认为是龙族蛮横无理。他恨父亲的懦弱,恨百姓的愚昧,却从未想过,在那场因他而起的滔天洪水中,究竟有多少像陆凡弟妹这样无辜的生灵,被无声无息地吞没。” “今日,三生镜將一份血淋淋的事实摆在了他的面前。他避无可避。”雷震子长嘆一声,“他这一跪,是迟到了数千年的,一次偿还。” “可即便如此,也不该是现在!不该是在这斩仙台上,当著三界眾神的面!”魔礼青耿耿於怀,“此事过后,三太子威名何在?他如何再去统领天兵?” “威名有什么用?”雷震子冷笑一声,“若连自己犯下的过错都不敢正视,那所谓的威名,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今日他跪下了,或许会失了面子,但他找回了本心。” 雷震子的话,让许多原本愤愤不平的武將都沉默了。 他们想起了哪吒的过往,想起了他剔骨还父的决绝。 这个少年,从来都是用最极端的方式来面对自己的命运。 今日这一跪,倒也符合他刚烈到底的性情。 “唉......” 一个老神仙眼看话题有点僵硬,赶忙开口,又引回了陆凡身上。 “冤孽啊......真是冤孽......” “谁能想到,陆凡这一家子,会是这样的结局。” “是啊......”旁边立刻有人接话了,“本来都在等,等著看这小子为了救父母,会犯下何等杀业。是劫法场,还是杀官造反?燃灯古佛將此世拿出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个。” “可结果呢?” “他的父母还没救出来,他的弟弟妹妹却先一步,死在了一场与他毫不相干的天灾里。” “死得这般无能为力。” 眾仙的情绪一下子回到了正轨。 是啊。 太憋屈了。 他们看过了少年陆凡的坚韧,看过了他在绝境中如何挣扎求生,如何用瘦弱的肩膀为弟妹撑起一个小小的家。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以为,接下来的故事,会是这个倔强的少年,如何继续创造奇蹟。 可现实,却和大家想的完全不一样。 “可怜的孩子们......” 一位身著华美宫装,周身环绕著慈和气息的女神,忍不住开口。 “那两个孩子何其无辜。刚刚才从流离失所中安定下来,刚刚才穿上新衣,刚刚才尝到一点人间的温暖,却......” 她的话说不下去,只是摇头嘆息。 “这便是凡人的命数。在仙神角力的洪流之中,他们就如同螻蚁,一个不经意的浪头打来,便是灭顶之灾。甚至,掀起浪头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碾碎了什么。” 眾仙默然。 这话说得直白,却也无比真实。 对於哪吒,对於龙王,陈塘关是一场关乎尊严与性命的博弈。 可对於陆凡一家,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家破人亡。 被仙锁捆缚的身影,动了动。 铁链隨著他的动作发出哗啦的轻响。 陆凡抬起头,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神將。 “三太子......这是何意?” 哪吒没有回答。 他猛地低头,那张俊美无儔的脸上,痛苦与悔恨交织,让他整个人都扭曲起来。 下一刻,他扬起右拳,狠狠地砸向了脚下冰冷坚硬的白玉地砖!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不是雷鸣,却比雷鸣更让眾仙心惊。 坚硬无比,铭刻著天道法则的斩仙台地面,以哪吒的拳头为中心,骤然迸裂! 无数道裂痕蔓延开来,碎裂的玉石向四周迸溅。 这一拳,蕴含著他无处发泄的愤怒,更蕴含著迟到了数千年的憎恨。 “对不起。” 这三个字,从这位桀驁不驯的神將口中说出,重若千钧。 “陈塘关那场大水......是我引来的。” “那一世......你的弟弟,你的妹妹......”他几乎无法说出那句残忍的结论,“他们......是因我而死。” 他等待著,等待著陆凡的咒骂,仇恨,或者任何一种激烈的情绪。 然而,陆凡的反应,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是一片死寂的,空洞的茫然。 过了许久,他才又一次开口。 “我不明白太子殿下在说什么。” “水淹陈塘关,是天灾。” “那一世,我的弟弟妹妹死於天灾。这与你,又有什么关係?” 死寂之中,哪吒缓缓抬起头,对著陆凡开口道。 “或许,你至今都以为,那只是一场天灾。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灾祸,並非天意,而是人祸。” 封神一役,仙神陨落如雨,凡人流离失所,何止千万。 他们中的大多数,在莫名其妙的灾祸中失去至亲,家破人亡。 他们甚至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只能將其归咎於命运不济。 这就是在席捲三界的封神大劫之中,凡人的渺小。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恨谁。 “今日,我让你知道。那场水,不是天降的,是东海龙王敖广为逼我父子,而施展的神通。” “而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打杀了他的儿子,敖丙。” “追根溯源,一切的起因,是我。” 说完,他便低下了头,等待著陆凡的愤怒,或是崩溃。 然而,斩仙台上,只有长久的沉默。 陆凡低著头,被仙锁束缚的身体一动不动。 哪吒说的,他当然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可是他亲手为自己写的剧本啊! 就如同之前那一世,他为自己安排了母亲被镇压,自己千里救母却功亏一簣的悲剧一样。 想要在这些活了万古岁月,见惯了风浪的大神面前,博取最大的同情与利益,就得是有活生生的牺牲啊。 前世越惨,今生才能获得越多。 他知道,想在眾目睽睽之下,从燃灯古佛设下的必死之局中活下来,只靠辩解和喊冤是没用的。 天规森严,仙心如铁。 在他推演的无数个剧本里,这是最险的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悲剧的力量,不在於哭嚎,而在於沉默的承受。 前世的自己,越是坚韧,越是努力,越是拼命地想要守护那一点点温暖,最后失去时,就越是能激起旁观者最深切的同情。 所以,他才布局了这么久。 铺垫了这么久。 之前那么多的故事。 从朝歌一路到陈塘关,就是为了这一步! 第85章 陆凡的计划 孙悟空和杨戩,想跟他们攀上关係,其实不难。 一个可以从灵台方寸山的同门入手,一个可以直接套转世不明的杨蛟,可操作的空间非常大。 但哪吒不同。 这位三坛海会大神,家庭关係早已定型。 他有师尊太乙真人,有李靖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父亲,有金吒木吒两个兄长。 更重要的是,他在封神之战中大放异彩,肉身成圣,他的人生履歷在三界之中清晰无比,无数仙神都曾亲眼见证。 这就不符合系统修改人生的基本条件。 想和当时杨戩一样,凭空给他安一个消失多年的亲戚,几乎没有可能。 而太乙真人的徒弟,就凭阐教教內的关係,几乎不可能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陆凡。 那就只能走另一条路。 恩怨。 於是,才有了这个近乎疯狂的鬼点子。 从踏入陈塘关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最后那场大水,为了此刻的绝望,所做的铺垫。 当然...... 这才只是个开始呢! 陆凡心中一片澄明,不起波澜。 哪吒这一跪,確实惊天动地,足以让三界为之失声。 可陆凡清楚,这一跪,跪的不是他陆凡。 哪吒跪的,是他自己。 他跪的是那个在陈塘关海边,因一时之愤而抽龙筋、杀太子的少年。 他跪的是那个被四海龙王逼迫,被满城百姓指责,最终只能剔骨还父、削肉还母的孤绝灵魂。 他跪的是这数千年来,压在他心头,从未真正散去的阴影! 燃灯的阳谋,三生镜的映照,恰好给了他一个宣泄口。 今日之前,哪吒心中的愧疚,是笼统的,是模糊的。 他愧对陈塘关的百姓,但他更恨龙族的蛮横与父亲的懦弱。 那份恨意,足以盖过一切。 可现在,三生镜將一份具象的悲剧,血淋淋地呈现在他眼前。 一个努力活著的少年,两个无辜死去的孩童。 这不再是“满城百姓”这个模糊的词汇,而是活生生的,有名有姓的孩子。 这份具象化的痛苦,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哪吒数千年来用桀驁与叛逆筑起的心防。 他需要这一跪。 若无这一跪,今日之事,恐怕会成为他道心中永远无法拔除的刺,一个足以在未来引动心魔的巨大破绽。 所以,这一跪,是哪吒在自救,是在渡他自己的劫! 他在排解积压了千百年的鬱结之气。 陆凡心安理得地承受著。 因为这一切,並非虚假的欺骗。 他当然知道,仅仅凭藉这一跪,凭藉哪吒心中新生的这份愧疚,是远远不够哪吒最终决定为他说话,选择救他的。 这份愧疚再深,也深不过他与杨戩、孙悟空之间那份可以託付性命的兄弟情谊。 可即便是那样的情谊,也只是让哪吒陷入了两难的挣扎,並未让他下定决心,为了自己公然对抗燃灯。 多一对被他间接害死的弟妹,也只是让这挣扎的天平,再多倾斜一分,仅此而已。 於大局,並无决定性的改变。 他藉助系统的力量,编辑自己的过往人生。 这听起来,像是谎言,像是算计。 他在藉助系统的力量,修改自己过往的人生,以此来换取神仙们的共情,从而求得一线生机。 可事实上,这不是。 或者说,並不完全是。 系统修改的,不是一段可以被戳穿的偽装,而是绝对真实,不容置疑的歷史。 当他选择成为菩提祖师的关门弟子,他便是了。 从那一刻起,一个名叫陆凡的少年,在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聆听过圣人的教诲。 当他选择成为杨蛟的转世,他便是了。 轮迴的轨跡被重塑,杨戩血脉中那份对兄长的感应,便会真实不虚地指向自己。 这才是系统的可怕之处,也是他敢於在斩仙台上,在三界眾神面前,布下此局的真正底气。 这不是修改,不是掩盖。 而是无可辩驳,连天道大道都必须承认的“真实”! 是哪怕圣人亲临,甚至哪怕是鸿钧道祖亲临,动用回溯时光的大神通,也必须承认的真实歷史! 圣人手段通天,或许可以拨动时间线,改变过去。 但那终究是“改”,是以外力强行扭转,会留下痕跡,会被同等级的存在察觉。 而系统不同。 系统编辑人生的结果,是它的本来面貌本就该是如此。 否则,他当初胆敢妄称那位的弟子,那位圣人恐怕早就降下雷霆之怒,將他这个胆敢冒犯圣人威严的螻蚁,碾为齏粉了。 而佛门那边,此刻想必也是骑虎难下。 燃灯一定也在疑惑,甚至整个佛门一定都在疑惑。 那位神秘莫测,连佛门內部都知之甚少的存在,为何会收陆凡这样一个弟子? 那位圣人自己,恐怕也正盘坐在某处虚空,回溯著时光,检视著自己的记忆,然后困惑地发现,自己的的確確有那么一个叫陆凡的弟子。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收徒时的场景,教导时的细节,却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初是出於何种考量,做下了这个决定。 圣人亦有惑。 当圣人自己都无法否认这段过去时,这段过去,便是铁一般的事实。 这便是陆凡的护身符。 也正是因为这份绝对的“真实”,系统才会有那样苛刻的条件。 可以说,陆凡確实是有算计的成分在。 他算计了哪吒的愧疚,算计了杨戩的亲情,算计了孙悟空的义气,算计了满天神佛的惻隱之心。 陆凡对此並不否认。 他谈不上光明磊落,算不上问心无愧。 但,他也绝非欺骗。 事实,就是事实。 因为那些经歷,那些痛苦,那些绝望,在系统將其变为“真实”的那一刻,便也成了他陆凡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他能感受到镜中少年扛起粮包时,断裂经脉传来的剧痛。 他能感受到在那间破庙里,將弟妹拥入怀中时,那份相依为命的温暖。 他更能感受到,当那个小小的家园被洪水吞没,当那只布老虎漂浮在水面时,那种整个世界都崩塌的,死寂的绝望。 这些情感,这些记忆,都烙印在了他的神魂深处。 所以,他可以如此平静地接受哪吒的这一跪。 第86章 可愿陪我去龙宫討个说法? 但,陆凡明白。 现在这些,还不够。 哪吒的愧疚,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他需要更多的力量,將这个口子,越撕越大。 他知道,自己今日在斩仙台上所做的一切,都在种下因果。 对过往的编辑,是对命运的借贷。 他为自己编织了新的身份,新的过去,也必然要承担这些身份与过去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將来,当他脱困之后,他就必须去偿还这些因果。 无论是对孙悟空,对杨戩,还是对哪吒...... 这些,都是他必须背负的债。 但,那都是活下去之后的事情了。 如果连今日都活不过去,一切都只是空谈! 当然,这些深埋在心底的算计,他绝不会露出分毫。 陆凡缓缓抬起头,露出一个坦然而又带著些许苦涩的笑。 “三太子,请起吧。” “其实你说的这些事,我早已知晓。” “我在尘世间游歷过一段时日,听过许多说书人讲古。三界的神话,人间的传说,听得多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听过一个故事。说东海之滨,有一位少年英雄,天生神力,正义凛然。”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顺畅,1?1??????.???隨时读 】 “他见龙族太子在海边行凶,欺压百姓,便出手惩戒,抽其龙筋,为民除害。” “后来,龙王水淹陈塘关,以全城百姓性命相逼。那位少年英雄,为救苍生,不连累父母,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当场自尽。其行可歌,其志可泣。” “当年在市井之中,我与无数百姓一样,听完这个故事,心中只有敬佩。” “敬佩那位少年英雄的刚烈,敬佩他敢於反抗强权,保护弱小的勇气。” “而且成仙之时,神魂通明,照澈自身过往。那一世的记忆,我已看过,也早已释怀了。”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肯亲口告诉我。” 哪吒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只听陆凡继续说道:“说到底,这不是你的错。你当时,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上升到水淹全城,错不在你。” “冤有头,债有主。” “今日之事,若我陆凡还能侥倖活下来......” “三太子,可愿陪我去一趟龙宫,为我弟弟妹妹討个说法?” 一句话,让哪吒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设想过陆凡的种种反应,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即便陆凡不说,就今日看了这段陈塘关当年的惨状,他哪吒自己也会的! 他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万钧。 说完,他捡起地上的火尖枪,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了斩仙台外观刑的眾神队列之中。 燃灯古佛看著哪吒的身影,眼角难以抑制地抽动了一下。 局面,最终还是脱离了掌控。 一切都朝著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了。 但他到底是佛祖。 这一步算错,他认了! 他面色恢復如常,对著刚刚归位的哪吒,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三太子,过往之事,皆为定数。陈塘关水劫,乃是你与龙族的一场因果清算,亦是满城生灵的劫数。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你又何必执著於此,让昔日尘埃,蒙蔽了今日的道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白。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那是天命,別因为你个人的情绪,影响到今天对陆凡的公正裁决。 哪吒手持火尖枪,目不斜视,只是平淡地回应。 “古佛所言甚是。” “公是公,私是私。哪吒省得。”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承认了燃灯的说法,又没有表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可越是这样,燃灯的心就越是下沉。 这表明,哪吒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不会再被言语动摇。 一拳打在了上。 燃灯的目光,只得再度转向刑架上的陆凡。 “陆凡,本座再问你一次。你杀孽缠身,罪业深重,唯有皈依我佛,日夜诵经,方能洗去一身罪愆,求得正果。你,可愿入我佛门?” 这是他最后的通牒,也是最后的怀柔。 陆凡抬起头,轻轻笑了。 “多谢古佛好意。” “陆凡,寧死!” 四个字,掷地有声,迴荡在死寂的斩仙台上。 燃灯古佛缓缓闭上了眼睛。 好! 好一个寧死不从! 既然怀柔无用,大义难撼,那就只能用最直接的办法了。 他的神念悄无声息地探了出去,分別连接上了三个人。 李靖,金吒,木吒。 “李天王,令郎性情刚烈,易动真情。今日之事,关乎天庭法度,更关乎佛道两门之顏面。陆凡此獠,断不可留。还望天王以大局为重,劝诫三太子,莫要因一时意气,铸成大错,也免得为你李家,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李靖的身躯一震。 燃灯古佛,这是要逼李家,自己清理门户了。 他父子之间的隔阂,才刚刚有了弥合的跡象,难道今日,又要因为一个外人,再度走向决裂吗? 与此同时,分立於佛门阵营中的金吒和木吒,也收到了同样的传音。 “金吒,木吒。你二人皆为我佛门中人。如今,尔之三弟为一罪囚所惑,將要置我佛门顏面於不顾,与天规为敌。此事,不光是你们的家事,更是佛门之事!莫让本座失望,也莫让你们的师尊失望!” 金吒手持遁龙桩,面露难色。 木吒手握吴鉤剑,眉头紧锁。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为难与挣扎。 一边,是手足情深的弟弟。 另一边,是师门重託,是佛门大义。 他们比谁都清楚哪吒的脾气。 若是强行阻拦,以他的性子,恐怕会当场翻脸,在这斩仙台上,与他们兄弟二人兵戎相见! 那样的场面,他们想都不敢想。 可燃灯古佛的命令,又岂是他们能够违抗的? 一时间,李家父子三人,各自心事重重,朝著哪吒走了过来。 哪吒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那原本挺得笔直的脊背,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一种混杂著彆扭与烦躁的情绪,从心底升起。 这一下,他整个人都有些拘谨。 什么情况? 自从封神事了,他们一家人,便再也没有这样齐整地站在一起过。 父亲李靖,贵为托塔天王,镇守天门,常年身居高位,威严肃穆。 大哥金吒,侍奉佛祖,长隨左右,早已是佛门中人。 二哥木吒,师从观音大士,在南海紫竹林修行,更是断了红尘。 平日在天庭,父子兄弟,碰了面,大多也只是点个头,算是打过招呼。 彼此间的距离,可能比与同殿为官的仙僚还要远。 偶尔有家宴,也是在李靖的强令之下,场面尷尬,话不投机,最后不欢而散。 数千年来,都是如此。 可今日,在这斩仙台这种万眾瞩目的地方,父亲、大哥、二哥,三人同时向他走来...... 哪吒的心沉了下去。 他瞬间就明白了。 这恐怕,绝对不会是家事...... 第87章 亲人 三人终於走近,將哪吒围在了中间。 李靖手托宝塔,眉头紧锁,用他惯有的,属於父亲和统帅的口吻,沉声说道: “哪吒。” 他直呼其名。 “此事牵连甚广,非你一人之事。莫要再胡闹下去,失了天庭神將的体统,也让你师尊太乙真人脸上无光!” 金吒上前一步,面带苦色,双手合十。 “三弟,燃灯古佛法旨在,你何苦为难我们,也为难你自己?陆凡罪证確凿,自有天规处置,你只需按照佛祖的意思,给他一个判决即可。” 最后是木吒。 “三弟,你今日一跪,已让三界譁然。若再执迷不悟,不光是你,整个李家,都要被你拖下水!你可想过后果?” 三个人,三段话。 来自父亲的威压。 来自兄长的劝诫。 来自家族的捆绑。 三座大山,压在哪吒心头。 又是这样...... 他在心底自嘲地想著。 熟悉的压迫感。 数千年前,在陈塘关,他们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著他,让他为了全城百姓,为了李家的声誉,去独自面对四海龙王的怒火。 数千年后,在斩仙台,他们还是用这样的眼神看著他,让他为了佛门的顏面,为了天庭的法度,逼他做选择。 什么都没有变...... 他握著火尖枪的手,缓缓收紧。 “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 “公是公,私是私。陆凡有罪,天规处置。这与今日的审判,並无干係。” “不劳天王与两位兄长费心。” 这声天王,叫得生分,叫得疏离。 李靖的麵皮抽动了一下,胸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哪吒这副六亲不认的姿態。 “你叫我什么?” “三弟!”金吒急忙上前,缓和气氛,“父亲也是为你好!你今日的行为,已然触怒了燃灯古佛,你......” “为我好?”哪吒终於转过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嘲讽,“是为我好,还是为了李家的脸面,为了你们在佛门的前程?” 木吒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你怎能如此说话!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哪吒重复著这三个字,忍不住笑了。 “如果你们觉得,我哪吒会连累李家,辱没门楣......” “那从今日起,我哪吒,便不做这李家人!” “这身骨肉,当年早已还清了!” 此言一出,斩仙台上一片死寂。 所有神仙都停下了呼吸,难以置信地看著这一幕。 脱离父子关係,这种话从凡人口中说出已是惊世骇俗,更何况是从这位天庭神將口中,当著三界眾神的面,对他那位手托宝塔的父亲说出! “你......你说什么?!” 李靖浑身剧震,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又是这句话! 数千年前,这个逆子便是用剔骨削肉的方式,与他决裂。 数千年后,他竟然还想再来一次! “好!好!好!”李靖怒极反笑,“逆子!你当真以为,你翅膀硬了,为父就管不了你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起了右手。 金光大盛! 那座玲瓏宝塔从他掌心飞旋而出,迎风便涨,化作一座小山大小,悬浮在哪吒的头顶。 塔身之上,梵文流转,金光普照,一股厚重如山岳的镇压之力,当头落下。 金吒木吒脸色大变,齐齐惊呼:“父亲,不可!” 哪吒的身躯猛地一僵。 那股桀驁不驯的气焰瞬间矮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头,看著头顶那座熟悉的宝塔,眼中是深可见骨的厌恶与无力。 他可以战天斗地,可以与妖魔廝杀,可以与大罗金仙爭锋。 唯独在这座塔下,他无计可施。 只要他还是李靖的儿子,只要他还顶著“李哪吒”这个名字,这座塔,就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枷锁。 心中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要是有个人能把这该死的塔给砸了就好了。 当年孙猴子成了佛,头上的金箍就自己没了,怎么他哪吒已经是神仙了,这塔却还在? 父子二人,就在这斩仙台上,在这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无声地对峙著。 远处的孙悟空,看得抓耳挠腮,猴眼里冒著火。 “嘿!这老官儿,忒不讲道理!自家儿子有情有义,不护著也就罢了,怎还拿出这破塔来嚇唬人!” 杨戩按住了他蠢蠢欲动的肩膀,摇了摇头,神色复杂。 清官难断家务事,神仙的家事,更是外人无法插手的一团乱麻。 最终,还是哪吒先移开了目光。 李靖见他不再言语,脸上的怒意稍减:“现在,你可能冷静下来了?今日之事,自有公论,希望你不要以私废公!” 哪吒沉默著,紧咬著牙关。 最终,他还是鬆开了紧握火尖枪的手,那股紧绷的对峙气势,终於散去。 眾仙看得心中五味杂陈,而燃灯古佛的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三生镜。 该让这场闹剧,回到正轨了。 ...... 镜中的画面,隨著眾人的心绪,继续流转。 倾盆的暴雨终於停歇。 乌云散去,天光重现。 洪水退去,留下了满目疮痍的陈塘关。 街道上,儘是淤泥、断木和坍塌房屋的废墟。 一个身影,在这样的废墟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是陆凡。 他身上那件粗布衣裳,早已被泥水浸透,又被风乾,变得僵硬而骯脏。 头髮黏成一缕一缕,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整个人,就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不哭,不闹,不言不语。 那双曾经温柔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他只是走著,不停地走著,脚下被碎瓦划破,也浑然不觉。 他手中,紧紧攥著那只同样被泥水污染,变得僵硬的布老虎。 倖存下来的人们,开始清理家园,哀悼逝者,哭声此起彼伏。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在那场大水中,就已经被衝垮了。 他就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在陈塘关的废墟里游荡了数日。 饿了,便在废墟里翻找一些尚能入口的烂薯。 渴了,就喝路边积洼里的污水。 他像一个孤魂,飘荡在自己家园的坟墓之上。 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就这么死了算了。 但他不行。 他还答应过弟弟妹妹。 一定会把父母救出来...... 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於是,他就这么不人、不鬼地活著。 直到有一天,他蜷缩在一个倒塌的屋檐下躲避正午的烈日时,听到了两个路过的妇人的交谈。 “听说了吗?城外的翠屏山上,新修了一座神庙。” “早就听说了,香火旺得很!都说那庙里的神仙,灵验得很!万求万应!” “哪个神仙啊?” “不知道,听说是位新来的山神,但是真的很灵验!” “是啊,我家男人前日去求了,希望能找到在水里走失的小儿子,你猜怎么著?昨日就在下游的芦苇盪里找到了!人还活著!” “当真?那我可得赶紧去拜拜!求神仙保佑,让我们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妇人们的声音渐渐远去。 蜷缩在阴影里的陆凡,那死寂的身体,忽然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终於出现了一点微光。 “万求万应......” 这世上,当真有万求万应的神仙吗? 第88章 翠屏山上的神庙 “翠屏山行宫......原来是这个时候。” 雷震子低声自语,神情复杂。 旁边一位年轻些的仙官不解,小声问道:“雷公,这翠屏山有何说法?” 雷震子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有所不知。当年三太子在陈塘关自戕之后,魂魄无依,是他师尊太乙真人指点,託梦於其母殷夫人,让殷夫人在翠屏山为他修建了一座行宫,立起金身,受人间香火,以待凝魂復生。” “啊?还有这等事?”年轻仙官大为惊奇。 “是啊......”另一位老神仙接过了话头,颇有些惋惜,“那行宫香火鼎盛了半年,哪吒的魂魄也日渐凝聚。可后来......” “后来被李天王知道了。” “当年李天王知晓后,勃然大怒,认为哪吒生前闯下大祸,死后还立庙享受香火,是为惑乱天下百姓。” “於是......他亲自上山,一鞭打碎了哪吒的金身,又放了一把火,將那行宫烧了个乾乾净净。险些让三太子魂飞魄散!” “嘶——”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位仙官说到此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靖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了。 “李天王......唉,这件事,確实做得有些不地道。虎毒尚不食子,哪吒都已经自尽以全他李家的名声了,他却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给。” “谁说不是呢。”另一位老神仙接话,“若非那次行宫被毁,耽误了时机,太乙真人也不会急著出手,用那金丹玉露,取五方莲,为他重塑一具莲之身。” “莲化身虽然精妙,脱离了五行,不受俗世法宝侵害,却也终究是失了根本,断了肉身精进的大道。” “可惜啊......可惜......” “嘘!小声点!天王听见了,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雷震子站在一旁,听著眾人的议论,默然不语。 他比谁都清楚,莲化身对哪吒的限制有多大。 哪吒的天赋,论根骨,论悟性,绝不在杨戩与那石猴之下。 若是当年他能顺利以香火愿力重塑金身,今日的成就,绝不止於此。 以他天生灵珠子的跟脚,他的上限,本该与那两位一样,是能凭自身之力,触摸到准圣门槛的存在。 可李靖那一砸,那一烧,彻底断绝了这种可能。 莲化身,看似超凡脱俗,实则是一道永恆的枷锁,將他的上限,死死地钉在了大罗金仙圆满的境界,再难寸进。 这些年,哪吒不说,但他们这些做兄弟的,都看得出来。 那份不甘,一直埋藏在他心里。 也难怪刚才哪吒会一气之下说出那种话。 其实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没能成功放下。 他对李靖的恨,远不是在陈塘关前割肉剔骨那么简单! ...... 翠屏山,山路崎嶇。 陆凡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才从城內爬到山顶。 他太虚弱了。 一路上,他摔倒了无数次,手脚都被尖锐的石子划破,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可他感觉不到疼痛。 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爬起来,朝著那香火最鼎盛的地方,挪动著身体。 终於,他看到了那座行宫。 宫门前人头攒动,香客络绎不绝,带著虔诚与期盼。 陆凡站在人群外,格格不入。 他那副乞丐般的模样,引来了不少嫌恶的目光,人们纷纷避让,给他让出了一小片空地。 他不在意这些。 他排在长长的队伍末尾,耐心地等待著。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的目光,落在了行宫门口两个负责引导香客,分发香烛的庙祝身上。 那是两个年轻人,面色有些过分的白,行动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僵硬感。 陆凡的心头,猛地跳了一下。 从小,父母就教他一些简单的望气识人之法,虽不精通,却也有些灵性。 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个人不对劲。 他能感觉到,这两个人身上,没有活人的阳气。 但那也不是妖物的邪气,更不是厉鬼的怨气。 但也绝不是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气息,冰冷,却又平和,说不上来是什么。 如果一定要他形容的话,可能是当牛马的鬼? 可是...... 鬼也会做牛马吗? 他没有深究,只当是神仙座下的僕从,与凡人不同罢了。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著。 日头从东边升起,又缓缓移到头顶。 陆凡的嘴唇早已乾裂起皮,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固执地站著。 过了许久,终於轮到了他。 他走进行宫大殿,一股浓郁的香火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有些头晕。 他抬起头,看向大殿正中央。 那里,供奉著一尊丈许高的鎏金神像。 那神像雕刻得栩栩如生,是一位俊朗的少年神祇。 他身穿鎧甲,眉宇之间,既有少年的英气,又透著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傲与桀驁。 这......就是神仙? 陆凡有些恍惚。 在他贫瘠的想像里,神仙应该是那种白髮苍苍,仙风道骨,面容慈悲或威严的老者。 可眼前这位,太过年轻,也太过......好看了。 俊美得不似凡间应有之物。 而且看上去年龄比他还小几岁...... 这样的神明,真的能万求万应吗? 他难免有些疑惑。 “喂,前面的,到你了!发什么呆?” “这位香客,上香请先捐献香火钱。” 一个平直无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那两个古怪的庙祝之一。 陆凡回过神,从破烂的怀里,摸索了半天。 他掏出了自己仅有的全部家当。 三枚沾著泥污的铜板。 这是他发疯前,最后一天的工钱,一直被他贴身放著,竟没有遗失。 他將这三枚铜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功德箱里。 然后,他直接走到了蒲团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我......我想问问神仙。” “我的弟弟妹妹......他们......还活著吗?” 他知道答案。 他知道,这或许只是自欺欺人。 可他还是不甘心! 万一呢? 万一他们被衝到了下游,被好心人救了呢? 只要神仙说一句他们还活著,他就有力气再爬起来,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找回来。 那个庙祝静静地看了他片刻,隨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阳寿已尽,魂归地府。人,已经死了。你节哀便可。” 意料之中的答案。 可当这四个字从神仙的使者口中说出时,陆凡的心,还是一痛。 最后的侥倖也被碾碎。 陆凡的身体晃了晃,整个人瘫软在了蒲团上。 空洞的双眼,终於有液体涌出,顺著他骯脏的脸颊滑落。 死了...... 真的......死了...... 过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问出了那个最荒唐,也最绝望的问题。 “那......那神仙......能让他们......活过来吗?” 第89章 我看你这是在为难我哪吒 此言一出,大殿內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连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庙祝,脸上都出现了古怪的神色。 而就在这一瞬间,陆凡恍惚间,感觉那尊高高在上的,俊朗的少年神像,嘴角......好像抽动了一下。 他以为是自己眼了。 而在他眼前的这冰冷的塑像之內,一缕微弱的残魂,正发出无声的咆哮。 搞什么?! 我看你这是在为难我哪吒! 你给我这三瓜俩枣的香火钱,就想让我逆转生死,轮迴再造? 你当我是谁? 玉皇大帝还是地藏王菩萨? 我要是有这本事,我自己先復活了行不行! 还用得著在这里辛辛苦苦攒香火? 滚滚滚! 下一个! 感应到哪吒的情绪,那个面色僵硬的庙祝,用一种没有任何起伏的语调,再次开口了。 “让死人復活,是逆转轮迴,违背天道。此事,神仙也做不到。” 陆凡感觉眼前一阵发黑。 大殿內香火繚绕,神像庄严肃穆,可这一切在他眼中,都失去了色彩。 是啊,人死不能復生。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会忘了呢? 他只是......太想他们了。 殿外的香客看到他这副疯癲模样,早已窃窃私语,但殿內的香火气隔绝了那些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陆凡用手撑著地面,颤抖著,再一次直起了身子。 幻想破灭了,他反而清醒了许多。 他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重新望向神像。 “那......怎么才能救出我的父母?” “请神仙教我办法!” 说完,他俯下身,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蒲团前的青石砖上。 砰。 一声闷响。 这才是他苟延残喘,活到今日的唯一理由。 大殿之內,再度陷入了沉默。 那两个庙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高台上的神像,也保持著那副俊朗而孤傲的模样,没有任何回应。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陆凡的心,也隨著这沉默,一点点往下沉。 他有些困惑了。 怎么回事? 復活弟妹,是逆天而行,神仙办不到,他可以理解。 可救出父母,对於神仙而言,不该是举手之劳吗? 为何......连这个也不行? 不是说......万求万应吗? 他来之前,听到的传闻,是说这位神仙无所不能,只要心诚,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问了两个问题,一个直接被回绝,另一个,连个回音都没有。 这万求万应的说法,难道只是骗人的? 就在陆凡心中升起几分失望,准备离去的时候,那个庙祝终於又动了。 “神仙说,办法,不是没有。” 一句话,让陆凡那颗沉到谷底的心,猛地向上窜起。 庙祝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几乎要跳起来。 “甚至,可以直接出手相助。” 陆凡的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光亮,他几乎要叩头拜谢。 “咳......” 庙祝咳嗽一声。 你高兴的太早了! 他那毫无感情的目光,落在了功德箱上,在那三枚孤零零的铜板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话锋一转。 “神仙出手,需要耗费愿力。你所供奉的香火,便是愿力的来源。” “你给的香火钱,不够。” 陆凡一怔,隨即明白了过来。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种窘迫感涌上心头。 是了,求神仙办事,哪有不钱的道理。 这世间的规矩,原来在神仙这里,也是一样。 他没有感到被冒犯,反而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只要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要多少?”他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只要神仙肯帮忙,多少钱我都愿意给!我去挣!我去赚!我去码头扛包,我去给人做工!只要告诉我一个数目!” 庙祝又一次转向了神像,沉默了片刻。 神像之內,哪吒的残魂也在犹豫。 有点意思。 这凡人,还真敢开口。 不过,他哪吒,岂是那种贪图钱財的俗神? 他要的,从来就不是钱。 他需要愿力,大量的愿力,来稳固自己这缕残魂,最好能凝聚出可以短暂离开神像的形体。 不然,別说去朝歌救人,他连走出这间破庙都做不到! 片刻之后,庙祝转回身,对著陆凡缓缓开口。 “不用太多。” “从今天起,你每日都来。” “每日来上三炷香,每日投一些香火钱,多少隨意。” “一个月后,神仙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覆。” 陆凡愣住了。 每日都来? 香火钱隨意? 这算是什么条件? 就这么简单? 他原以为,自己会被要求去寻找什么天材地宝,或是完成什么九死一生的任务。 他甚至做好了,要去当牛做马,做一辈子苦工来偿还的准备。 可他得到的答案,却是如此的......触手可及。 他来不及多想,巨大的喜悦已经將他整个人淹没。 有办法就好! 有希望就好! 对他而言,这根本不是条件,而是恩赐! “好!好!好!” 他连声应著,生怕对方反悔。 他用力地对著神像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与青石砖碰撞,发出砰砰的声响,很快便见了血。 “多谢神仙!多谢神仙!” “弟子陆凡,谨记神仙教诲!” “弟子告退!明日一早,弟子再来上香!” 说完,他手脚並用地爬起来,踉蹌著衝出了行宫。 他要去找活干! 他要去挣钱! 一天都不能耽搁! 他要去挣够一个月的香火钱! ...... 斩仙台上,眾仙神看著镜中少年连滚带爬远去的背影,神情各异,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这......这可真是......” “造化弄人啊。” 良久,一位老神仙终於忍不住,开口道。 “谁说不是呢。陈塘关一场水劫,起因是哪吒,陆凡一家却因此遭劫。结果,死里逃生的陆凡,走投无路之下,求的第一个神,恰恰就是因劫而身死的哪吒。” “这其中的因果纠缠,当真是一言难尽。说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若说是天命,这天命的安排,也著实令人唏嘘。” 一位精修命理之道的仙官,看著镜中的画面,眼中流露出深思。 “这便是缘法。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陆凡的弟妹,是哪吒那场因果中的果。而他如今求到哪吒的行宫,又是新的因。这因果循环,丝丝入扣,竟是半分不差。” “原来如此......” 许多仙神听了这番解释,都露出瞭然的神色。 这桩看似离奇的遭遇,在缘法二字的解释下,竟变得顺理成章。 是意料之外的巧合,却又在情理之中,符合天道因果的运转逻辑。 然而,天庭眾仙觉得合理,佛门那边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了。 第90章 数千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 净念菩萨看著那面镜子,眉头微微蹙起。 “贫僧看,是这陆凡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些。” 他此言一出,周围的佛陀、菩萨、罗汉都將目光投了过来。 “诸位请想。” “此子先是莫名其妙成了那位的弟子,与孙悟空攀上了同门之谊。而后,又摇身一变,成了杨戩的兄长转世,得了二郎真君的庇护。” “如今,他家破人亡,流落到陈塘关,不太可能与他產生交集的三坛海会大神哪吒,竟然也能被他以这种方式,建立起联繫。” “接二连三,环环相扣。天底下,当真有这般巧合之事吗?” 净念菩萨的话,让佛门眾人心中都升起了一样的疑云。 是啊。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运气。 这第三次,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他们看向燃灯古佛,却发现古佛的面色,比他们想像中还要难看。 荒谬。 此刻,燃灯心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怎么还能有这样的事? 在决定再次用三生镜公审陆凡之前,他几乎推演了所有可能。 他確信,陆凡与哪吒之间,不存在任何可以被利用的联繫。 李靖一家,没有陆凡这个人。 太乙真人门下,金霞洞的弟子名册里,没有陆凡这个人。 哪吒在封神战场上的袍泽故旧,没有陆凡这个人。 甚至追溯到哪吒的前世,那颗混元灵珠子亿万年来的因果线,都与陆凡这个名字,没有半点牵扯。 他与杨戩、孙悟空不同。 哪吒的人生轨跡,在封神一役中被三界眾神所见证,清晰得找不出一丝可以供人做文章的缝隙。 燃灯古佛对此,万分篤定。 可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竟然能有这种方式,见缝插针! 一个將死的凡人,一个濒临魂散的神祇残魂。 一座为了凝聚香火而建的行宫。 几句问答,三枚铜板,一个为期一月的约定。 就这么,硬生生在两个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之间,扯出了一段因果。 这简直就像一个拙劣的笑话,偏偏就发生在了他眼前,发生在这三界瞩目的斩仙台上。 这小子...... 就真的能有这么巧? 燃灯古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的神通了。 不......不对。 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恢復清明。 翠屏山行宫...... 他当然知道。 他更清楚地知道,那座行宫最后的结局。 李靖! 燃灯古佛的嘴角,缓缓勾起。 他想起来了。 哪吒凭藉香火重塑金身的计划,最后是失败了的。 而亲手毁掉这一切的,正是他的父亲,托塔天王李靖。 李靖勃然大怒,亲上翠屏山,一鞭打碎了哪吒的神像,又放了一把火,將那座凝聚了无数愿力的行宫,烧成了白地。 也就是说...... 陆凡此刻的希望,他那一个月的约定,从一开始,就註定是一场空。 他日復一日的虔诚跪拜,他省吃俭用攒下的香火钱,最终等来的,不会是神仙显灵,而是神像崩塌,庙宇焚毁的绝望。 哪吒,根本没有机会兑现他的承诺。 既然承诺未能兑现,那陆凡与哪吒之间,便算不上有什么恩情。 这段刚刚建立的脆弱因果,也会在那场大火中,被烧得乾乾净净。 想通了这一点,燃灯古佛心中的鬱结之气,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甚至有些可怜地看了一眼镜中的陆凡。 可怜的螻蚁,在绝望中抓住了一根稻草,却不知道,那根稻草,早就註定了要被烈火吞噬。 也好。 就让这三生镜,將这份虚假的希望,与最终的绝望,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吧。 雷震子与几位同哪吒交好的神將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还是他先一步走上前。 “哪吒。”他走到近前,“镜中翠屏山行宫陆凡之事,你还记得吗?” 哪吒的视线从三生镜上移开,落在了雷震子的脸上,神情有些许的恍惚。 记得吗? 实际上,刚才看到画面的时候,他就自己问过自己了。 那段岁月,是他神魂最暗淡,也最混乱的时期。 每日里,他都处於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態,唯一的目標就是藉助师尊寻来的香火愿力,勉强维持著自己不散。 那座行宫,是他唯一的希望。 无数的信眾前来跪拜,他们的面容在他的感知中,都是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们的祈求,化作一道道或强或弱的念力,涌入他那残破的神魂之中。 悲伤的,欢喜的,贪婪的,绝望的。 他接收了太多太多的情绪,太多太多的愿望。 他就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拼命地抓住每一根能让他喘息的稻草,根本无暇去分辨每一根稻草的区別。 陆凡? 他真的不確定。 或许有。 或许没有。 在成千上万张模糊的脸孔中,他实在无法清晰地勾勒出那一张沾著泥污,却又倔强无比的少年的脸。 他摇了摇头,一声嘆息。 “不记得了。” “那时候......来的人太多,我分不清。” 雷震子沉默了。 因为不记得,所以无法否认。 无法否认,那这桩因果,便坐实了。 哪吒看著雷震子的神情,忽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他知道,这下,他是真的欠了陆凡的人情。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从他心底涌起,比刚才面对父亲时的怒火,更加磨人。 他想不通。 曾几何时,他哪吒行事,何曾有过半分的犹豫? 杀敖丙,抽龙筋,他只觉得快意恩仇,天经地义。 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他只觉得一身轻鬆,再无亏欠。 大闹东海,独战四海龙王,他也是一桿火尖枪杀得天昏地暗,从不知何为退缩。 可现在呢? 他竟然会因为一个无法確定的承诺,而在这里瞻前顾后。 会因为父亲的一座宝塔,而选择沉默退让。 会因为所谓的大局,而压抑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他恨这样的自己! 恨这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那肌肤光洁如玉,触手却带著莲藕的清冷,没有一点血肉的温度。 他恨这副莲之身! 它虽然让他重生,脱离五行,却也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將他死死地钉在了这里,再无寸进的可能。 他也恨那座宝塔! 封神大劫已过数千年。 他以为自己早就长大了,早就该对过往的一切释怀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副身躯,接受了这个永远无法和解的父亲,接受了天庭神將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 可今日之事,却像一只手,將他心头早已结痂的伤口,重新撕开,露出了下面从未癒合的血肉。 他根本没有释怀! 他只是將那份恨意,那份不甘,埋藏得更深了而已。 当真的面对这一切,当那份熟悉的压迫感再度降临时,他才发现...... 数千年的时光,什么都没有改变! 第91章 联繫不上的菩提祖师 南海,潮音洞外。 紫竹林隨海风摇曳,沙沙作响。 洞口的莲池中,水波荡漾,金色的鲤鱼在荷叶下游弋。 黑熊精扛著他的黑缨枪,站在池边,对著池水里一颗硕大的鱼头说话:“灵感,你今天怎么不吐泡泡了?池子里的水不合胃口?” 池中那巨大的金色鱼头,正是灵感大王,他张开鱼嘴,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含混:“黑將军,我是在想事。你说,菩萨最近是不是格外忙?” 黑熊精將长枪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可不是嘛。前几日才去了一趟灵山,回来后就一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连讲法都停了。” 灵感大王鱼眼转了转,凑得更近了些,水面被他的鼻息吹出一圈圈涟漪。 “我听巡海的夜叉说,西牛贺州那边出了个狠人,专跟佛门过不去。” “我也听说了。”黑熊精压低了嗓门,“听说只是个小小人仙而已,叫什么陆凡。你说奇不奇怪,按理说,一个人仙,翻手就能镇压了,怎么会闹得灵山都有些头疼?” “怪就怪在这里。”灵感大王的语气透著一股子想不通的困惑,“这人仙,修为不高,胆子却比天还大。做事没个章法,全凭喜好,偏偏又滑溜得很。我听说,金刚罗汉去了几位,连他的人都没堵著。你说,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货色,是怎么修成的仙?” 黑熊精摇了摇头,他一个山野精怪出身,虽然在菩萨座下听经多年,对这天地间最玄奥的道理还是一知半解。 成仙之路,艰险无比,需要莫大的机缘和心性。 那个叫陆凡的,听起来就不像个有道全真。 两人正聊著,忽见远处天边金光一闪,一道身影踏云而来,径直落在紫竹林外。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来者身披袈裟,宝相庄严,是个罗汉。 黑熊精立刻收起了閒聊的神態,挺直腰板,上前一步,將长枪横在胸前,沉声问道:“来者何人?可知此地是南海观音大士的道场?” 那罗汉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贫僧奉燃灯佛祖之命而来,求见观音大士,还望將军行个方便。” 黑熊精见他礼数周全,身上佛光纯正,便收了长枪,侧身让开道路。 “大士正在洞中静修,你且隨我来,莫要高声喧譁。” 说罢,他便引著罗汉,穿过紫竹林,向著潮音洞深处走去。 洞內光线柔和,不见灯火,却四壁通明。 观音菩萨盘坐在莲台之上,白衣胜雪,神情寧静,双目微闔。 在她身前,净瓶中的柳枝青翠欲滴,散发著勃勃生机。 “菩萨。”黑熊精在洞口停下脚步,恭敬地稟报,“外面有罗汉求见。” 观音菩萨缓缓睁开眼睛,那目光清澈如水,却又深邃得能映照三界。“让他进来吧。” 罗汉迈步入洞,在莲台下三步远处站定,再次合十行礼:“贫僧参见观音大士。净念菩萨托贫僧向大士问好。” 观音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頷首:“有劳了。净念菩萨一切可好?” “托大士掛念,一切安好。”罗汉答道,隨即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贫僧此次前来,是奉了燃灯佛祖法旨,有两件事想请教大士。” “燃灯佛祖?”观音的眼神动了一下,潮音洞內的空气也隨之停滯了片刻。“佛祖有何吩咐,请讲。贫僧若知晓,定会如实相告。” “佛祖的第一个问题是:还没有联繫上那位圣人吗?” 洞內一片寂静,只有远处的海潮声隱约传来。 观音菩萨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难。”她吐出一个字,然后才缓缓解释起来,“自从封神一战后,道祖为免圣人爭斗再毁天地,便將诸位圣人的本体都带去了紫霄宫外的道场修行。留在三界之內的,不过是他们斩出的三尸化身,或是隨手点化的一道虚影。” “这些化身,行踪飘忽不定,心念一动便可遨游诸天。除非他们主动现身,否则,任你神通再大,也寻不到半点踪跡。” “如今三界,除了太清道德天尊与西天接引佛祖偶露行跡之外,另外几位,几乎从不现世。你想见他们,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想见你。” 罗汉静静地听著,这些道理他隱约也懂,但从观音口中说出,更让他感到了那份无力。 观音的目光投向洞外,穿过紫竹林,望向了无尽的南海。“尤其是那位。他本就是诸圣之中最隨心所欲的一个。” “当年,他收下那只石猴,本意或许只是顺应天数,为西行之事布下一颗关键的棋子。”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当时山下跪著多少求仙问道的生灵,其中不乏天资聪颖、心性沉稳之辈。可他偏偏谁都看不上,独独对那只天生地养的猴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 “都说圣人无情,断绝七情六慾,视眾生为芻狗。可他在教导悟空的时候,是真的动了情。他把那只猴子,不单单看作一个弟子,甚至看作了自己的孩子。那种喜爱,是装不出来的。” 罗汉的脸上露出瞭然的神色。 佛门中关於那段往事的记载,语焉不详,只说孙悟空学艺有成,被师父赶下山。 “正因为这份喜爱,这份动了真情的在乎,才让他后来的举动,完全与最初的计划背道而驰。” 观音继续说道,“他將悟空逐出师门,並且立下重誓,永不相见。这並非绝情,而是他的一种保护。他害怕再见悟空,害怕自己的情感会再次干扰天数,更害怕看到悟空未来註定的劫难。” “所以,后来悟空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乃至西行路上数次生死一线,他都没有再出现过。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一位俯瞰万古的圣人,竟会因为对弟子的爱,而选择永远的逃避。 “陆凡在西牛贺洲造的事端,虽然让我们有些麻烦,但在那位眼中,恐怕连让悟空当年拔下一根毫毛的分量都不到。这种小事,远远不足以让他出面去天庭与如今已成斗战胜佛的悟空对峙。” 罗汉听到这里,心中的疑惑更深了。“大士,既然如此,那为何......为何那位会收陆凡为徒?还是关门弟子?” 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也是整个佛门都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一个来歷不明,行事乖张,修为浅薄的人仙。 一个动了真情,为了躲避旧徒而藏匿万古的圣人。 这两者之间,怎么会扯上师徒关係? 观音菩萨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嘆息了一声。 “贫僧也不知道。”观音坦然承认,“这件事,就是一个烂帐。世尊也想不通,那位为何会做出如此选择。他收下悟空,是顺应天数,却又因情而违背了计划。如今他收下陆凡,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顺应了哪门子的天数,又或者,是他又一次的隨心所欲。” “想必,这也是他至今不愿意与灵山联繫的真正理由。” 罗汉躬身,深深一拜:“多谢大士解惑。贫僧明白了。” 第92章 有没有恢復孙悟空头上金箍的办法? 那罗汉直起身,却没有立刻告退的意思,神色反而比刚才更加凝重。 观音菩萨看著他,平静地开口:“燃灯佛祖的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罗汉抬起头,迎上观音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佛祖想知道,是否有办法,能够恢復斗战胜佛头上的金箍。” 话音落下,潮音洞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净瓶中的柳枝,那青翠欲滴的叶尖上,一滴甘露悬而未落。 黑熊精站在洞口,心头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紧箍儿时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束缚感,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来。 观音菩萨垂下眼帘,遮住了那双能够洞察三界的眼眸。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清冷如南海的月光:“金箍早已在他成佛之时,化为乌有,此乃功德圆满的象徵,是善果,是解脱。为何要恢復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东西?” 罗汉顶著压力,躬身回答:“回大士。斗战胜佛在斩仙台上,为护那陆凡,公然与我佛门作对,言语间更是衝撞了佛祖。燃灯佛祖之意,此事已非个人恩怨,而是关乎佛门在三界的威严。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他老人家会亲自出手。” “但如今的斗战胜佛,早已不是当年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他证得佛陀果位,修为佛法。佛门之中,若非世尊与大士这等果位的存在出手,恐怕难以轻易將他制服。更何况,灌江口那位二郎显圣真君,也与他站在一处。一个斗战胜佛已是棘手,再加上一个杨戩,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 “所以,佛祖的意思是,需要一个万全之法。在必要的时候,先行牵制住斗战胜佛,令他无法插手旁事。金箍,是最好的选择。” 观音菩萨终於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罗汉,而是看向了洞口的黑熊精。 “守山大神,你头上的紧箍,感觉如何?” 黑熊精一个激灵,连忙躬身道:“回菩萨,早已......早已习惯了。” 嘴上这么说,他脸上的肌肉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观音收回目光,转向罗汉:“当初世尊赐我三箍,名曰金、紧、禁。紧箍儿给了这黑熊,助他收敛凶性,看护山门。禁箍儿收了圣婴大王,化去他一身三昧真火的戾气,做了善財童子。唯有那金箍儿,戴在了悟空的头上。” “这三件法宝,其本意,是为收服桀驁不驯的妖魔,助他们勘破心障,引其向善,最终皈依我佛。其用在伏魔,其功在教化。孙悟空如今已是斗战胜佛,位列佛班,早已不是昔日妖猴。再用此法对他,与我佛门大慈大悲的教义,背道而驰。此举,贫僧不赞同。” 她的態度很明確,直接否定了燃灯佛祖的提议。 观音心中很清楚,燃灯的手段向来如此。 这位古佛,在封神之战时便已是阐教副教主,他的果位,与自己一样,不是靠著枯坐蒲团、诵经讲法修出来的,是在一场场惊天动地的杀伐中,用硬实力打出来的。 他信奉的,从来都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雷霆手段。 可是孙悟空...... 观音的思绪飘回了西行的那一路。 那猴子虽然顽劣,却也至情至性。 他会为唐僧的误解而委屈得抓耳挠腮,会为八戒的懒惰而气得跳脚,也会在打杀了妖魔之后,得意洋洋地跑来自己面前邀功。 他有血有肉,有爱有憎,鲜活得不像一个苦修者。 佛门之中,清规戒律森严,诸佛菩萨大多宝相庄严,不苟言笑。 那猴子的出现,绝对是一个异类。 就连那位至高无上的圣人师父,都在与他的朝夕相处中动了真情,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西行一路上,自己出手帮他的次数最多,与他打的交道也最多。 佛门上下,若论与孙悟空关係最好的,除了旃檀功德佛,恐怕就是自己了。 她实在不愿意看到那金色的圆环,重新禁錮住那颗不羈的心。 最关键的是,在她看来,陆凡这件事,根本就不至於闹到这个地步。 “陆凡在西牛贺洲的所作所为,贫僧也有所耳闻。”观音继续说道,“行事是乖张了些,言语是放肆了些,但也不过是些意气之爭。佛门也好,天庭也罢,各退一步,便海阔天空。为何非要升级到兵戎相见,同门相残的境地?燃灯佛祖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她看著罗汉,缓缓摇头:“所以,你回去稟告佛祖,恢復金箍之法,贫僧没有。” 罗汉静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 他来之前,燃灯佛祖已经预料到了观音大士的態度。 他再次躬身。 “大士慈悲,贫僧万分敬佩。但燃灯佛祖也曾言,当年那金箍並非被人为摘取,也不是被外力破除,而是在斗战胜佛功德圆满之后,自行消散的。” 罗汉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著观音。 “既然是自行消散,便说明其根本法印,还与斗战胜佛的元神相连,只是被他的佛光功德所化解,隱匿了起来。佛祖推断,大士您当年亲自为他戴上金箍,又曾无数次口念真言,对此法宝的根本与咒诀的了解,三界之內无人能及。您定然知晓,使其重现的法门。” 观音菩萨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洞內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罗汉见状,拋出了最后的话语。 “佛祖还说,此事事关佛门威严,不容有失,必须有个了断。若是大士实在不愿相告,他老人家也別无他法,便只能亲自去一趟大雷音寺,叩问世尊了。” 燃灯佛祖是什么身份? 过去佛。 世尊是现在佛。 他亲自去问,世尊无论如何都要给一个说法。 而世尊的意志,便是整个西天灵山的意志。 到那时,就算观音再不愿意,也无法违背。 燃灯,这是在逼她做出选择。 罗汉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 他对著莲台上的观音菩萨,行了最后一个大礼,然后转身,走出了潮音洞。 金色的身影消失在紫竹林外。 许久之后,观音菩萨才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睁眼,只是轻声问了一句,像是在问黑熊精,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说,我佛门,何时变得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陆凡了?” 第93章 註定破灭的希望 三生镜的镜面波光流转。 希望,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烈的毒药。 自从在翠屏山行宫得到那个一个月的约定,陆凡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不再是那个在废墟里游荡的行尸走肉,他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他有了目標。 挣钱,上香。 为了这个目標,他爆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 他开始拼命。 陈塘关的码头,多了一个最瘦弱,却也最肯下力气的脚夫。 天不亮,他就去城东,跟那些赤著膀子的壮汉一起扛麻袋。 他身子骨单薄,那些比他人还高的麻袋压在他背上,让他走路都摇摇晃晃,压得他脊背弯曲。 一天下来,他累得几乎要散架,换来的不过是十几枚铜板。 码头上的人都笑他不要命,可他不在乎。 他顾不上去买一个热乎的馒头,而是將钱小心翼翼地收好,直奔城西的香烛店,买下三支最劣质的线香。 然后,他便开始爬山。 那条通往翠屏山行宫的山路,他每日都要走一遍。 起初,他爬上去要一个多时辰,后来,他半个时辰就能气喘吁吁地到达。 他每日都跪在那个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头,將自己辛苦挣来的,还带著汗渍的铜板,投入功德箱。 他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看著青烟裊裊升起,心中默念的,永远是那一句: “求神仙,救救我的爹娘。” 日子过得很苦,很累。 他饿得前胸贴后背,晚上只能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用稻草抵御寒气。 可他的心是满的,是热的。 他捨不得吃一顿饱饭,每日只用最便宜的黑麵饼子果腹。 他甚至捨不得喝一口清水,渴到极致,才去井边掬一捧水。 省下来的每一文钱,都变成了第二日功德箱里,清脆的声响。 日復一日。 每天天不亮,他便第一个出现在码头。 每天黄昏,无论多累,他都会拖著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步爬上翠屏山。 每过一天,功德箱里的铜钱就多几枚,他离那个约定就近了一步。 他看著那尊俊朗的神像,感觉神像的眉眼也一天比一天柔和。 他坚信,神仙在看著他,在考验他的诚心。 时间飞快地流逝。 二十天,二十五天,二十八天...... 他已经能从容地在码头扛起两个麻袋,也能在崎嶇的山路上小跑起来。 人瘦得脱了形,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越是接近一个月的期限,他就越是激动。 到了最后几天,他晚上几乎无法入睡。 他一遍遍地幻想著,一个月期满的那天,神仙会如何显灵。 是降下一道金光,將他带到朝歌? 还是直接施展法力,將他的父母救出? 他蜷缩在破庙的草堆上,睁著眼睛看著漏风的屋顶,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演练著见到父母时的场景。 他该说什么? 是抱著他们大哭一场,还是笑著说“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他想,他应该会笑。 一定要笑。 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不能让他们担心。 他甚至想好了,救出父母之后,他要给这位神仙重塑金身,要一辈子待在庙里,为他扫地看门,报答这份天大的恩情。 终於,到了第三十天。 这一天,陆凡干活格外卖力,天还没黑,他就拿到了工钱。 他攥著那一把沉甸甸的铜板,这是他一个月来攒下的最多的一笔钱。 他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兴冲冲地朝著翠屏山的方向跑去。 今晚,就是约定兑现的时刻! 可他刚跑到山脚下,脚步就顿住了。 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烟味,抬起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见翠屏山的方向,夜空被映得一片通红,一股黑色的浓烟,正从山顶的位置冲天而起。 火光! 那火光冲天而起,將半边夜空都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是行宫的方向! 陆凡的脑子“嗡”地一下,一片空白。 怎么会...... 他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往山上狂奔。 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混乱。 无数的香客正哭喊著,尖叫著,连滚带爬地从山上逃下来。 “走水了!庙烧起来了!” “快跑啊!官兵把山给围了!” 陆凡逆著人流,拼命地向上挤。 他抓住一个常在庙里见到的老婆婆,急切地问道:“阿婆!发生什么事了?庙怎么会著火?” 那老婆婆嚇得面无人色,浑身哆嗦,指著山顶,语无伦次地哭喊著: “是李总兵......!他......他带兵上山,说那庙里的是妖神,惑乱百姓......他一鞭子,就把神像给打碎了......然后就放火烧了庙......” 李总兵...... 李靖! 陆凡傻了。 周围的哭喊声,奔跑声,都离他远去。 他不知自己是如何继续向上走的,双腿如同灌了铅。 越往上,空气越是燥热,浓烈的烟味呛得他不住地咳嗽,眼泪直流。 他终於衝破了混乱的人群,来到了行宫前的广场上。 眼前的一幕,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往日香火鼎盛的行宫,此刻已是一片火海。 烈焰升腾,將屋檐樑柱烧得噼啪作响,黑烟滚滚,直衝云霄。 一队队身披甲冑的士兵,手持长枪,將整个行宫围得水泄不通,驱赶著任何试图靠近的人。 而就在那熊熊燃烧的大殿中央,他看见了。 那尊他跪拜了整整一个月的神像,已经倒塌在地。 俊朗的少年神祇,身躯断裂,金身破碎,被无情的火焰包裹、吞噬。 一个月......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期盼,所有的虔诚...... 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每一枚铜板...... 他每日磕头,额头上磨出的血痂...... 全都在这一场大火里,烧得乾乾净净。 什么都没有了。 救父母的希望,没有了。 神仙的承诺,没有了。 他伸出手,徒劳地向著那片火海抓去,想抓住那缕正在消散的青烟,抓住那尊正在崩塌的神像。 可他什么也抓不住。 他感觉不到火焰的灼热,也听不到周围的嘈杂。 他只是看著那片火光,看著那被烧成灰烬的希望。 “扑通”一声。 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94章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斩仙台。 那冲天的火光,那坍塌的神像,那少年倒地的身影,清晰地展现在眾仙的面前。 先前还在议论因果缘法的仙官们,此刻都闭上了嘴。 一个老神仙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微的嘆息。 “这......唉......” 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他们都知道这段歷史。 李天王当年雷厉风行,以妖祠惑眾为名,亲手毁了哪吒的行宫。 此事在天庭並非秘闻。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们从未从一个凡人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他们从未想过,在那座被付之一炬的行宫里,还埋葬著一个凡人最后一个月的希望。 那一个月的血汗,那三十日的虔诚,那在绝望中唯一的寄託,最后换来的,只是一场空。 “李天王当年......做得確实是绝了些。” “为了断绝哪吒以香火封神的念想,下手也太重了。当时的陆凡,怕是心神俱碎了。” “何止是心神俱碎,若是没有后续机缘,只怕是道心崩毁,再无生机。” 议论声很小。 没有人敢大声指责,但那一道道投向李靖的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李靖站在原地,身躯笔挺如松,面色冷硬如铁。 他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视线,同样落在三生镜上,看著那片熊熊燃烧的大火,神情没有半分动摇。 “哼。” 一声冷哼从他鼻腔中发出。 “妖祠惑眾,淫祀乱心,本就该毁!”李靖的声音冷硬,掷地有声,“生前闯下滔天大祸,死后不知悔改,竟还敢私立庙宇,窃取香火,此乃逆天之举!为父当年若不出手,任其发展,才是真正害了他,也害了陈塘关的百姓!” 他话说得义正言辞,充满了为公为民的大义。 “至於那陆凡......”他瞥了一眼镜中倒地的陆凡,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冷漠,“求神拜佛,本就虚妄。將希望寄託於外物,心志不坚,遭此挫折,也是他命数使然。若连这点打击都承受不住,与螻蚁何异?” 金吒木吒站在他身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苦涩。 父亲的这套说辞,他们听了数千年了。 “嘿!好一个命数使然!”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笑,从不远处传来。 孙悟空一双猴眼冒著金光,死死盯著李靖,手里的金箍棒被他捏得咯吱作响。 “你这老官儿,自己亲手毁了人家的希望,还反过来说人家心志不坚?俺老孙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家求神,求的是活路!你断了他的活路,还怪他自己走上了绝路?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猴子!”杨戩沉声喝止,手掌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 虽然如此,杨戩自己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他看著李靖,眼神冰冷。 他能理解李靖作为统帅的铁腕,却无法认同他作为父亲的绝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 可李靖这桩家务事,却牵连了太多无辜。 而佛门那边,燃灯古佛的脸上,终於浮现出一抹几乎无法掩饰的笑意。 成了。 果然一切都没有偏离轨道。 虽然有一点小的出入,但最终的结局,还是没区別的。 哪吒没有对陆凡的救父母之恩。 陆凡也没帮到哪吒靠香火重生。 而从这往后,陆凡与哪吒之间,再无瓜葛。 他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看向净念菩萨,后者会意,微微頷首。 “阿弥陀佛。”净念菩萨宣了一声佛號,“因缘生,因缘灭。陆凡此子与哪吒三太子的缘分,起於行宫,亦终於行宫。如今庙宇既毁,神像已塌,这段因果,便算是了结了。” “天王当年之举,虽看似无情,却也无意中斩断了一段虚妄之念,於这陆凡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让他早日看清现实,不再沉湎於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 眾仙听得面面相覷,心中暗道这净念到底是佛门之人,嘴皮子功夫当真了得。 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呵!”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嗤笑,戳破了净念菩萨营造出的庄严氛围。 孙悟空用金箍棒的末端,一下下地点著地面,发出“篤篤”的轻响。 那双火眼金睛里,却燃著滔天的凶焰。 “俺老孙倒想问问你这菩萨,什么叫虚妄?陆凡拼死拼活干上一个月,就为了换个救爹娘的机会,这活下去的念想,在你眼里是虚妄?” 他把棒子往肩上一扛,歪著头,盯著净念菩萨,嘴角的笑容充满了讥讽。 “你们这些佛陀菩萨,高坐莲台,张嘴闭嘴就是因果缘法,现实虚妄。可曾下到凡间,去看看那些在泥水里打滚的凡人,看看他们是怎么活的?” “对他们来说,能吃上一口饱饭,能让家人平安,就是最大的现实!你断了他的希望,毁了他的念想,还说是为他好?” “按照你的说法,这世间所有的希望,都是虚妄。那凡人祈求风调雨顺,是虚妄;修士祈求大道得成,也是虚妄。那你们这满天神佛,坐在庙堂之上,享受人间香火,又是凭什么?” “俺老孙若是一棒子打碎你的金身,断了你的菩萨果位,是不是也算帮你斩断虚妄,助你早日看清现实?这对你而言,想必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吧!” 净念菩萨面色一僵,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阿弥陀佛”卡在喉咙里,竟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想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可看著孙悟空那双洞穿人心的眼睛,他一下子不敢说话了。 他是真的被孙悟空打怕了。 佛门眾人哑口无言,天庭眾仙却是心中暗爽。 李靖的麵皮涨成了猪肝色。 孙悟空这番话,骂的是净念,打的却是他的脸。 他身为三界统帅,托塔天王,何曾受过这等当眾的指责与羞辱! 尤其这指责还来自他最看不起的泼猴!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放肆!”李靖勃然大怒,戟指孙悟空,“你这不知礼数的妖猴!此乃天庭公审,不是你的果山!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胡搅蛮缠!还不退下!” 孙悟空缓缓转过头,金睛盯著李靖,嘴角的嘲弄愈发明显:“怎么?老官儿,理亏了就想仗势欺人?俺老孙今天还就站在这儿了,你能奈我何?” “你......你......”李靖被他这副滚刀肉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怒火攻心之下,一句压抑了百年的,深埋在心底的蔑称脱口而出。 “该死的弼马温!真当自己成了佛,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吗!” 话音落下。 整个斩仙台,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神仙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滯。 一双双惊骇欲绝的眼睛,全都投向了李靖。 不是?! 他......他刚才叫了什么? 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敢当著孙悟空的面,说出这三个字? 第95章 孙悟空的禁忌(一更) 弼马温! 这三个字,是天庭最大的禁忌,是那位齐天大圣心中永远的逆鳞。 当年黑熊精就因为无意中喊了一句,被孙悟空一直追著打。 三界之內,除了不知轻重的猪八戒偶尔敢在私下调侃两句,再无任何神佛妖魔,敢当著孙悟空的面,提起这个名號。 杨戩按在孙悟空肩上的手掌猛地收紧,心中暗道一声“不好!”。 可他已经来不及阻止。 扛在肩上的金箍棒,轻轻滑落,被孙悟空握在手中。 成年猴的破防,往往只在一瞬间。 “你,叫俺什么?” 李靖被他这副模样看得心底一突,但话已出口,身为天王的尊严让他无法退缩,只能色厉內荏地硬撑著。 “叫你弼马温又如何!你本就是个......啊!” 他话未说完,眼前金光一炸! 孙悟空的身影,凭空消失。 快! 快到极致! 快到连空间和时间都被他甩在了身后! 下一瞬,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他用来格挡的双臂上传来。 “鐺!”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李靖只觉得双臂骨骼欲裂,虎口崩开,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斩仙台的白玉栏杆上。 “父亲!” 金吒木吒大惊失色,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的气浪推开,根本无法靠近。 李靖还没来得及喘息,那道金色的身影瞬间跨越了数十丈的距离,出现在他面前。 李靖只觉眼前金光一闪,一股毁灭性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那根搅动过四海,撑起过天地的铁棒,当头砸下! 这一棒,带著毁天灭地的威势,棒未至,那凌厉的劲风已经將李靖周围的地面压出了一片裂痕。 李靖骇得魂飞魄散,生死关头,他所有的尊严和愤怒都化作了求生的本能。 他猛地祭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宝。 “七宝玲瓏塔!” 嗡——! 金光大盛! 那座玲瓏宝塔从他掌心飞出,瞬间变大,化作一道厚重的金色光幕,將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轰——! 金箍棒重重地砸在了玲瓏宝塔之上。 狂暴的力量瞬间爆发,整个斩仙台剧烈地摇晃起来,无数的仙神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塔身剧震,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金光忽明忽暗,竟是被这一棒砸得向下沉了三尺。 光幕剧烈地凹陷下去,几乎要贴到李靖的脸上,但终究是没有破碎,硬生生地抗住了这一击。 他躲在塔下,被震得七窍流血,狼狈不堪。 孙悟空一击不成,眼中凶光更盛。 “好个龟壳!看俺老孙今天不把你这破烂玩意儿,连人带壳,一起砸成齏粉!” “让俺看看你能挡得住俺老孙几棒!” 他纵身跃起,高高举起了金箍棒,对准了那座摇摇欲坠的宝塔,再一次猛砸下去! 这一棒,他用上了全力! 金箍棒迎风暴涨,化作一根贯穿天地的巨柱。 三界之內,无人怀疑,这一棒下去,玲瓏宝塔,必碎无疑! 眾仙看得脸色惨白,倒吸凉气。 完了! 李天王今日,怕是要陨落在此了! 而就在所有人都为李靖捏一把汗的时候,有一个人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哪吒。 他的眼睛,在那座宝塔出现的一瞬间,就燃起了火焰。 不是愤怒的火焰,而是兴奋的,期待的,近乎癲狂的火焰! 他看著那座在金箍棒下剧烈震颤的宝塔,看著那明灭不定的金光,看著李靖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脚下的风火轮,不受控制地飞速旋转起来,发出“嗡嗡”的轰鸣,捲起两道灼热的气旋。 砸碎它! 快砸碎它! 砸碎那座该死的塔!!!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吶喊。 这个念头,他已经想了数千年了! 这座塔,是他永恆的噩梦,是他无法摆脱的枷锁,是他一切无力与屈辱的根源! 他恨这座塔,甚至超过恨他的父亲! 今日,孙悟空要做的,正是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他等著! 他就等著孙悟空那毁天灭地的一棒落下,將这座囚禁了他数千年的牢笼,砸个稀巴烂! 只要塔碎了,他与李靖之间最后的那点父子名分,也就彻底断了! 他,就自由了! 此刻,他不在乎父亲的死活,不在乎天庭的法度,不在乎佛门的谋划! 他死死地盯著那根正在下落的巨棒,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一声惊天动地的破碎声。 金色的棍影,撕裂长空,眼看就要落在宝塔之上。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一朵金色的莲,悄无声息地在棒尖与宝塔之间绽放。 十二品莲台,瓣之上梵音流转,佛光氤氳。 “阿弥陀佛。” 一声佛號响起,悠远而寧静。 燃灯古佛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一手立於胸前,一手平平伸出,掌心向上,托著那朵挡下金箍棒的金色莲。 擎天巨柱般的金箍棒,就那么停在了半空,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大圣,息怒。” 燃灯古佛面带微笑,轻声说道,“斩仙台上,不宜妄动刀兵。还请看在贫僧的薄面上,就此罢手吧。” 孙悟空瞳孔一缩,手腕发力,想要將金箍棒抽出,却发现那根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铁棒像是被一座须弥山压住,纹丝不动。 而另一边。 哪吒眼中的火焰,在燃灯古佛出现的那一刻,骤然熄灭。 那疯狂旋转的风火轮,也慢慢停了下来。 他看著那只拦下金箍棒的手掌,看著那张掛著悲悯微笑的脸,一股冰冷到骨子里的失望与厌恶,一下子涌上心头。 又是他。 又是这个人。 每一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来搅局。 “老和尚,你真要拦俺?” 孙悟空暴戾的目光一下子锁定了挡在眼前的燃灯。 “大圣,”燃灯笑著开口,“李天王口不择言,自有天规处置,你若在此打杀了他,於情於理,都说不过去。” 他说著,目光转向塔下那个面如金纸,还在大口喘息的李靖。 “天王,你说是也不是?” 李靖浑身一震,从劫后余生的惊恐中回过神来。 他扶著栏杆,踉踉蹌蹌地站起身,玲瓏宝塔光芒黯淡地飞回他掌心。 他不敢去看孙悟空,只是对著燃灯古佛,屈辱地、艰难地拱了拱手。 “古佛说的是......是本王失言在先。” “大圣。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是。我认栽,愿接受一切天规惩罚。” 他终於是服软了。 孙悟空盯著他看了半晌,见他那副狼狈又憋屈的模样,心头的火气总算消解了些许。 他猛地一抽手,將金箍棒收了回来,在地上重重一顿。 “哼!若不是看在老佛的面子上,今天定要让你这破塔连著你的骨头一起碎!” 说完,他便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不再理会李靖,径直走回杨戩身边,只是那双火眼金睛里的凶光,並未完全散去。 一场眼看就要血溅当场的风波,就此平息。 第96章 不管谁在打天庭,我沉香一定帮帮场子(二更) 眾仙都鬆了一口气,斩仙台上的气氛却尷尬到了极点。 李靖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金吒木吒想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今日,算是把脸面丟尽了。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南天门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站住!此乃天庭重地,不得乱闯!” “快拦住他!” 声音由远及近,眾仙循声望去,只见一道身影风驰电掣地衝破云层,根本不理会身后追赶的天兵天將,直奔斩仙台而来。 那身影看著不大,像是个半大少年,行动间灵动迅捷,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落在了斩仙台的边缘。 来人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劲装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翘起,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透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灵气和好奇。 他稳住身形,好奇地打量著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完全没有神仙该有的庄重,活脱脱就是一个溜出来看热闹的凡间少年。 眾仙一看到他的脸,都愣住了。 “这不是......” “沉香?” 窃窃私语声响起,不少神仙都认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 正是当年劈山救母,闹得天庭人仰马翻的,二郎神杨戩的外甥。 杨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看著那个东张西望,满眼都是兴奋的少年,心头一阵无力。 “沉香?你小子怎么会来这里?” 沉香听见舅舅的声音,眼睛一亮,三步並作两步地跑了过来,脸上掛著灿烂的笑容:“舅舅!我去看娘和外婆,听她们说这边好像有人在闹天宫,动静还不小,就过来看看热闹!” 杨戩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看热闹? 你把这当菜市场了? 他压低了声音,训斥道:“胡闹!此地是斩仙台,岂是你看热闹的地方!快些回去!” “別啊舅舅,”沉香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不是这么多人都在嘛?” 杨戩被他这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神情一下子警惕起来。 他一把抓住沉香的胳膊,眼神锐利地盯著他:“等等,你一个人来的?你......没把你那个父亲也带上天庭吧?” 提到刘彦昌,杨戩毫不掩饰他的嫌恶。 沉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有些无奈地看著自己的舅舅。 “舅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您怎么还对爹爹耿耿於怀?” “哼。”杨戩冷哼一声,鬆开了手,“那是他咎由自取。” “可我从外婆那里,都听说了。” “我听说了您当年的事,听说了外公的事。外婆说,您和娘,也是仙凡相恋的后代。” 杨戩的身体僵了一下。 沉香看著他,眼神认真:“既然舅舅自己也有那样的遭遇,应该最能理解我爹爹和我娘的感情才对。为何偏偏对爹爹如此苛刻?” 杨戩沉默了片刻,缓缓转过头,第三只眼开合间,神光冰冷。 他看著自己这个天真又执拗的外甥,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爹,和你爹,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沉香不服气地反问,“我爹爹是凡人,外公也是凡人。他们都爱上了神女,都为此付出了代价。难道就因为舅舅您是天庭的司法天神,就要对自己的父亲和別人的父亲,用两套说法吗?” 少年的质问清亮而尖锐,迴荡在寂静的斩仙台上。 这话问得诛心。 你杨戩,执掌天规,却也因天规家破人亡。 如今你维护天规,却对自己相似的过往,持有双重標准,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讽刺? 一时,斩仙台上安静了许久。 眾神仙自觉地远离了一段距离,不敢听真君的家事。 良久,杨戩才终於开口。 “你问我,为何对你父亲和我父亲,用两套说法?” “沉香,你错了。” “我並非用两套说法,而是那两个人,本就不能相提並论。” “我鄙夷刘彦昌,与他凡人的身份无关,也与他爱上神女无关。” 杨戩的目光转向远处翻滚的云海,透过云层,看著某个遥远的过去。 “先父杨天佑,一介书生。他与母亲相遇时,便知她是天界神女,知晓此事乃逆天而行,后果难测。但他应下了。既应下了,便將一个『家』字,用他凡人之躯,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 “他教我读书,教我识礼,教兄长习武。家中虽清贫,一盏油灯,半卷书册,却能撑起一片安寧天地。他从未因母亲是神女而有半分攀附之心,也从未因惧怕天谴而有片刻的疏离。於他而言,她是妻子,我们是他的孩儿。为人夫,为人父,便是他的道。” 他没有等沉香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天兵临门那日,他手中无寸铁,身上无神力,却先將母亲与我们兄妹护在身后。他一介凡人,以血肉之躯,挡在了天威之前。” 杨戩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沉香脸上,眼神里透出一股彻骨的冰冷。 “现在,我再问你。当年我带人去华山,將你娘带走的时候,你爹刘彦昌,又在做什么?” 沉香的嘴唇动了动,一下子愣住了。 “他呆立在原地,眼睁睁看著你娘被锁上镣銬。他除了痛哭流涕,高喊著求饶,什么都没做。” “我给了他机会。我甚至放慢了脚步,就想看看,这个让你娘不惜触犯天条也要下嫁的男人,到底有几分骨气。” “可他做了什么?他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妻子被带走,连上前一步,挡在你娘身前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死。” 杨戩下了定论。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砸得沉香脸色发白。 “他不是怕死!”沉香终於忍不住,大声反驳,“我爹爹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他手无缚鸡之力!你让他怎么跟天兵天將斗?他上去,不也是白白送死吗?这和外公的情况根本不一样!” “不一样?”杨戩的嘴角牵起一个冷峭的弧度,“哪里不一样?” “你说他手无缚鸡之力。我爹杨天佑,也只是一个书生。” “你说他上去也是白白送死。我爹杨天佑,同样是去送死。” “沉香,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杨戩向前走了一步,那无形的气势让沉香下意识地后退。 “勇气,从来都与力量无关。担当,也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一个男人,若连保护自己妻儿的念头,都要先权衡一下自己会不会死,那他就不配为人夫,不配为人父。” “凡间的兵卒,面对强敌,尚知死战不退,护卫家国。一个农夫,看见豺狼要叼走自己的孩子,也知道抡起锄头拼命。他们比你爹更强吗?不,他们只是比你爹更有血性。” 第97章 怎么不能跟你师父学点好的?(三更) 沉香被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他涨红了脸,还想爭辩:“可......可那是你!带兵去的是你这个二郎显圣真君!你让他如何反抗?” “这正是我最看不起他的地方。”杨戩的声音陡然转冷,“他若当真有种,就该指著我的鼻子骂,就该衝上来,哪怕被我一指头碾死,也算是个男人。我会敬他三分。” “你以为我真的会杀他吗?” 杨戩看著自己这个天真的外甥,一时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怜惜。 “只要他敢为三妹豁出性命,只要他敢像我爹那样,为了守护家人而赴死。我杨戩,就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能把他从地府里捞回来,保他一世平安富贵!” “我当年劈山救母,逆反天庭,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我杨戩的亲人。你以为,我真的会铁石心肠,拆散自己亲妹妹的感情?” “我给了他一个机会,一个证明他配得上三妹的机会。” “但他並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覆。” “所以,我敬先父是条汉子,亦鄙薄令尊是个懦夫。这与天规无关,与司法天神之位无关。” 斩仙台上,落针可闻。 沉香一时有点哑口无言。 原来,杨戩的冷酷无情背后,藏著的是这样的考验。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天佑与刘彦昌,同样是凡人,同样娶了仙女,可在危难关头,一个用生命守护,一个用眼泪送別。 高下立判。 这些话,原本杨戩是打算在心里藏一辈子的。 如果將来沉香能自己反应过来,那是最好。 如果不能,他寧愿不说。 但...... 今日斩仙台一事之后,此事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只要稍微有心人一细想,立刻就能明白当年沉香救母之事中的诸多端倪。 所以与其等別人遐想之后造谣传谣,不如他自己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今大事已成,沉香培养出来了,三妹救出来了,就算他当年是使了点心眼,但是时过境迁,又有谁能说什么? 难道现在还能有人跑到玉帝那边去告状,说杨戩当年是另有心思,请玉帝责罚他? 谁敢啊? “我爹......他......他这些年,为了救娘,也吃了很多苦......他一个人把我养大......” 沉香小声嘀咕著。 “那是他该做的。”杨戩打断了他,“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最基本的责任。三妹为他捨弃仙籍,触犯天条,被压华山千年。他为你娘做了什么?抚养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算作功劳吗?” “沉香,你记住。” “爱,不是前月下,不是甜言蜜语。爱是责任,是担当,是危难来临时,毫不犹豫挡在爱人身前。” “我爹,值得我娘为他下凡。你爹,不配。” “我......我爹他......”沉香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著舅舅那冰冷的眼神,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对了!”他抓住了救命稻草,提高了音量,“我来这里不是为了说这个的!我是......我是受人所託,来送个东西!” 说著,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 那是一个紫金色的葫芦,上面雕刻著繁复的云纹,在斩仙台的清光下流转著温润的光泽。 葫芦一出现,人群中一个站在角落里,身穿道童服饰的仙官,眼睛猛地瞪大了。 “那不是......”金角失声叫道,“我们兜率宫的紫金葫芦吗?!” 此话一出,在场眾仙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沉香手中的葫芦。 兜率宫的东西? 杨戩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刚刚因为家族往事而掀起的波澜尚未平復,新的怒火又涌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的额角在突突直跳。 “沉香!”他低喝一声,“你又去兜率宫偷东西了?” 他有点头疼了。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不省心! 上次大闹天宫,为了救他娘,就把老君的仙丹当豆吃,差点把兜率宫给搬空。 为此,他这个做舅舅的,不知跟老君赔了多少笑脸,许了多少人情,才把事情抹平。 这才消停了几年,怎么又故態復萌了! 杨戩越想越气,忍不住迁怒起来:“你小子怎么就不能学点好的,净跟你师父学那点偷鸡摸狗的本领?” 这话本是隨口一句训斥,却精准地戳中了另一个人的痛处。 毕竟三界无人不知,沉香的师父是...... 站在杨戩身旁,刚刚才平息了怒火的孙悟空,本来还咧著嘴,准备跟自己这个徒弟打个招呼,听见这话,猴脸当场就垮了下来。 “嘿!” 孙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他斜著眼,瞅著杨戩,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三眼仔,你说谁呢?俺老孙刚才还想著,你这外甥来了,总算是个热闹孩子,不像你整天板著个脸,跟谁都欠你钱一样。怎么话头一转,就栽到俺老孙头上了?” 杨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除了你,还有谁能教出这种胆大包天的徒弟?上樑不正下樑歪。” “放你个屁!”孙悟空当即就跳了起来,猴毛都炸开了些,“俺老孙承认,当年年轻气盛,手脚是不太乾净,拿了东海的柱子,吃了天宫的仙丹,还顺走了不少御酒。可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现在俺老孙是斗战胜佛!是佛!佛懂不懂?佛讲究的是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怎么会教人偷东西!” 他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一脸的义正言辞。 杨戩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是佛又如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当年在方寸山学的七十二变,我看倒有七十变都是为了方便你偷桃子用的。这小子得了你的真传,青出於蓝,连兜率宫的东西都敢顺手牵羊了。” “总比某些人强!”孙悟空立刻反唇相讥,“当了司法天神,管天管地,威风八面,最后连自己的家事都管不明白,还要在这里当著眾仙的面,跟自家小辈发火,戳人家的心窝子!俺老孙再泼,也没对自己徒弟这么狠过心!” 这话一出,杨戩的脸色冷了下来。 孙悟空这一下,是精准地踩在了他最痛的地方。 斩仙台上,刚刚才缓和下来的气氛,因为这三言两语,再次变得剑拔弩张。 眾仙悄悄地又向后退了几步,生怕被这两位大神斗法的余波扫到。 “舅舅!师父!”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沉香终於忍不住了,他一个闪身挡在两人中间,急得满头大汗。 “你们別吵了!都听我说!” 他举起手里的葫芦,对著杨戩和孙悟空连连摇晃。 “这葫芦不是我偷的!” “是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亲手给我的!” 第98章 兜率宫的货真纯啊(四更) 老君给的? 眾仙听到这话,顿感疑惑。 太上老君给你这葫芦干嘛? 这念头在每个神仙的心里打转,连带看向沉香的目光都充满了探究。 兜率宫的主人,那位三清之一,向来清静无为,不问世事。 除了当年为了西行之事,放了自家几个宠物下去,给孙悟空设下几道考验。 数千年来,几乎未曾主动干涉过三界任何一桩纷爭。 今日这是怎么了? 沉香被这么多人盯著,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举起手里的葫芦,拔开了塞子。 一股清香瞬间从那小小的葫芦口中逸散开来。 这香气不浓烈,却沁人心脾,只是闻上一闻,就让在场的仙神觉得元神清明,周身舒泰。 “这......这是九转金丹的丹香!” 一名在丹房当差的仙官,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他的眼睛死死地钉在那个葫芦上,脸上全是狂热与不可置信。 九转金丹! 这四个字一出,斩仙台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可是太上老君压箱底的宝贝! 以九种天地奇珍,九种仙草灵药,用八卦炉锻链九九八十一天,再以三昧真火温养九年,方能成丹。 凡人吃下一颗,立地飞升,位列仙班。 神仙吃了,也能修为大涨,弥补根基,好处无穷。 此丹珍贵到了极点,便是玉帝开口,老君也未必肯给。 寻常仙官,更是连见都休想见到! 杨戩看著自己这个傻外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沉香浑然不觉自己拿出的东西有多惊世骇俗。 毕竟这玩意当年他闹天宫的时候当豆吃的。 就跟他师父孙悟空一样。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晃了晃葫芦,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倒出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金光流转的丹药。 他將丹药托在掌心,回忆著说道:“我本来就是想来这边看看,路过兜率宫的时候,被门口的银角仙童拦住了。他说老君有请,我就进去了。” “老君当时正在炼丹,他看了我一眼,就算出我要来斩仙台。他老人家什么都没问,就给了我这个葫芦,还说......” 沉香努力回忆著原话,“他说,『斩仙台上,有我一位故人的弟子遭了难。我这做师叔的,当年不知有这层渊源,未曾照拂。今日恰逢其会,这瓶丹药,便算是我补给小辈的见面礼罢。』” 故人的弟子? 师叔? 斩仙台上一时死寂。 这信息量太大了! 三界之內,能被太上老君称为故人的,掰著指头都能数过来,无一不是那几位站在三界之巔的圣人! 这意味著,陆凡和孙悟空背后那位神秘的师父,是与三清同辈论交的存在! 剎那间,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投向了佛门的方向,精准地落在了燃灯古佛的身上。 方才,正是这位古佛,亲口点出孙悟空与陆凡师出同门。 此刻,老君又送来这样的赠礼,说了这样一番话。 这其中的联繫,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想明白。 他们都在等待燃灯的解答。 这位佛门的过去佛,一定知道些什么。 孙悟空自己也懵了。 他抓耳挠腮,满心困惑。 师父? 他只知道师父叫菩提祖师,住在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神通广大是肯定的,可他从不知道,师父竟然跟那个整天炼丹的牛鼻子老道还有这等交情! 毕竟师父他老人家当年在方寸山,深居简出,除了教本事,半句没提过天庭上的关係。 老君还是自己的师叔? 这辈分......怎么算著这么彆扭? 然而,成为全场焦点的燃灯古佛,此刻心中却是一片翻江倒海。 太上老君?! 他发什么疯? 道教和佛教什么时候关係好到这个地步了? 这盘棋,他燃灯自认已经算尽了所有变数,將天庭、李靖、哪吒、陆凡所有人都算计在內,唯独没有算到这位清静无为的道祖会突然插手! 三清与西方二圣,確实算得上是故人,可那是在鸿蒙未判,紫霄宫中听道时的交情了。 自封神一役后,道消佛长,两教之间明爭暗斗,关係早已不復当初。 尤其是陆凡师尊那位,和太上老君的关係,只能用平平来形容。 老君向来信奉无为而治,最不喜沾染因果。 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主动下场,给陆凡送来这么一份大礼? 这完全不合常理! 他想不通。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但他又能说什么? 权衡再三,燃灯古佛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办法。 他缓缓睁开眼,迎著眾仙探究的目光,脸上掛著悲悯而又神秘的微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双掌合十,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言尽於此,再无下文。 这一手故作高深,把眾仙都给整不会了。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可看他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多半是后者了。 眾仙心中愈发敬畏,看来这陆凡和孙悟空的师门,当真是深不可测,连佛门都不愿轻易提及。 而沉香可不管这些神仙之间的眉眼官司,他接了任务,就要办到。 他拿著那颗金丹,走到被天罗地网捆缚著的陆凡面前。 天兵天將想要阻拦,却被杨戩一个眼神制止了。 “喂,这个给你。”沉香把丹药递过去,“老君给的,说是给你的见面礼。你快吃了吧,我看你伤得挺重的。” 陆凡抬起头。 他只是个小小人仙,只是被这斩仙台的锁链捆了这一会,就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此刻,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他看著那枚价值连城的金丹,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沉香,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 “多谢老君厚赐,也多谢小兄弟了。” 说完,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张开嘴,將那枚九转金丹吞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磅礴而温和的暖流,瞬间流遍他的身体。 肉眼可见的,他身上那些被天雷劈出的焦黑伤口,开始迅速癒合,结痂,脱落,露出新生的皮肤。 他苍白的脸色,以极快的速度恢復红润。 原本只是初入人仙境界的修为,开始疯狂攀升。 人仙中期......人仙后期......人仙巔峰! 那股气息衝破了人仙的桎梏,稳稳地停在了地仙初阶的门槛前,只差临门一脚,便能再次突破。 捆在他身上的天罗地网,隨著他气息的暴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上面的仙光都黯淡了许多。 一粒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句流传於凡间修士中的话语,此刻得到了最完美的印证。 这一颗丹药,胜过了他自己万年的苦修! 兜率宫的货真纯啊! 斩仙台上,所有神仙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这一幕。 这......这就...... 这比话本里写的还要离谱! 他们修行千年万年,歷经无数劫难,才有了今日的修为。 可这陆凡,就因为吃了颗丹药,瞬间就追上了他们中许多人一辈子的努力。 嫉妒吗? 不,他们不敢。 这可是太上老君亲自送出的造化! 谁敢嫉妒? 凭什么嫉妒? 嫉妒了也不给你啊! 有本事你也去兜率宫抢一个啊! 谁敢啊? 第99章 太上老君到底什么意思? 沉香拿出了老君赐下的金丹,也尽了转送的本分,自是心无掛碍。 他將空葫芦塞好,收回怀中,便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那周遭的仙神无论以何等眼神审视於他,他皆是不在意,只踱步回到杨戩身边,立於其侧。 他觉著此地除了舅舅与师父,倒也没几个相熟之人,若非因著老君所託,实不愿多留。 此番事了,心中一派坦然。 斩仙台上,陆凡的身躯被那粗大的锁链捆缚,纹丝不动。 即便金丹之力已將他伤势尽数復原,修为更是一跃而至地仙门槛,可这斩仙之链与天罗地网,亦非寻常之物。 自开天闢地以来,斩仙台便矗立於此,不知斩杀过多少妄图逆天而行的仙魔,其禁制之严密,便是大罗金仙亦难撼动。 当年齐天大圣法力通天,以金刚不坏之躯亦受困於此,最终不得不被送入八卦炉中,方才觅得一线生机。 陆凡虽有奇遇,然与昔日大圣相较,其境界仍是天壤之別。 此番金丹效用,也只是固本培元,助其精进,却非是脱困之法。 故而,眾仙眼见陆凡气息强盛,却仍被牢牢缚住,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这......这老君他老人家,究竟是何意?”有仙官低声喃喃,满是揣度与不解,“送了这般造化,却又不令其脱困,难道只是为了疗伤不成?可陆凡此番触犯天条,罪孽深重,岂是区区疗伤便可了结的?” “你这话说得可就浅薄了。”另一位年长的仙官捻须轻嘆,摇了摇头,“太上道祖行事,向来玄妙莫测,岂是我等能轻易揣度得了的?他老人家的心思,便是圣人亦难以尽知,更何况我等区区小仙。莫看眼前情状,其中定有深意。” 一时之间,斩仙台上窃窃私语之声不绝於耳。 方才因杨戩与孙悟空之爭而压下的议论,此际又因太上老君的突兀介入而重新泛滥开来。 眾仙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目光复杂。 有惊嘆於陆凡机缘深厚的,有羡慕其一朝得道的,更有那心怀叵测的,暗自思忖这背后究竟隱藏著何等惊天秘密。 要知道,太上老君乃三清之首,道门之祖。 自封神量劫后,他便极少过问三界俗事,长居兜率宫中,潜心炼丹。 除了偶有閒情,放些童子或坐骑下凡,助那西行之人增添些磨难,以应天数,其余时候,皆是清静无为,不沾因果。 今日却破例主动赐下九转金丹,这等举动,如何不教人惊诧莫名? “诸位道友,且莫急著揣测。”一名佛门罗汉双手合十,面色沉静地开口道,“太上道祖既有此等赐予,想来必有其缘由。燃灯古佛既言陆凡与斗战胜佛乃师出同门,而老君又自称其师叔,这其中因果,当以古佛明示,或问那金丹转送之人。” 此言一出,眾仙目光再度聚焦。 一部分落在燃灯古佛身上,一部分则齐齐投向了沉香。 燃灯古佛方才闭目养神,虽未言语,然心中思潮起伏,百般不解。 他自詡棋艺精妙,將天庭诸仙、李靖父子乃至陆凡此番劫难皆算计在內,唯独不曾料到,太上老君竟会横插一槓。 此刻听闻罗汉之言,他缓缓睁开双目,眼中並无波澜,只是轻声宣了一声佛號:“阿弥陀佛。” 他保持著那副悲悯而又神秘的笑容,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眾仙见状,心中愈发敬畏,知晓这位古佛不愿多言,其中必有天机。 於是,许多神仙便將目光投向了沉香。 “沉香小友,”一位仙长上前一步,和蔼问道,“老君赐下金丹之时,可还有其他嘱咐?比如这陆凡的处置,或是这金丹的用处,可有细说?” “是啊,沉香,你方才说老君道是故人弟子,未曾照拂,今日恰逢其会,补给小辈见面礼。除此之外,可还有旁的言语?” 另一位仙子也出言相询。 就连孙悟空也挠了挠头,问道:“乖徒弟,那牛鼻子老道可有提及为师之事?” 沉香被这般多的目光包围,又被连连发问,不免感到有些不自在。 他揉了揉鬢角的碎发,环顾了一圈,见人人皆是满脸探究之色,便也直言不讳道:“诸位仙长,师父,老君他老人家便只说了那些话,其余再无半句交待。” “嗯?” “竟是如此?” “这可奇了!” “莫非老君当真只是赠一丹药,不问后续?” 眾仙闻言,脸上神情各异。 杨戩在一旁,將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著沉香那副不解世事的模样,心头虽有无奈,却也知这孩子所言不虚。 太上老君的行事,向来如此,便是连他也难以捉摸。 他原以为老君此番出手,定是想保下陆凡,至少也是为其减刑。 然而眼下看来,老君只是赠丹,却不言赦免,更不提及后续处置,这等行径,著实令人费解。 如今老君突然赐丹,虽未直接干涉审判,却无疑让陆凡的价值陡然拔高。 这般人物,日后该如何处置? 是当真依天规斩首,还是另有安排? 斩仙台上,气氛再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燃灯古佛眼观鼻,鼻观心,將这眾仙百態尽收於心底。 他见场中气氛已然偏离了审判的正轨,人心浮动,尽在议论老君与陆凡的福缘,便知晓不能再任由这般发展下去。 “阿弥陀佛......” “诸位仙家。” 他一开口,那悠远的声音便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太上道祖之赐,乃是道祖的慈悲,亦是此子的造化。然我等今日齐聚於此,所为者何?非是论其福缘深浅,而是审其罪业根由。” 燃灯古佛顿了顿,抬手一指那面静止的三生镜。 “镜中所示,不过是此子身世之始,因果之源。他那一世所犯下的杀劫,尚未显现。是非功过,自有公论。还请诸位静心,继续看下去吧。” 此言一出,眾仙恍然大悟。 是了,光顾著惊嘆老君的手笔,竟忘了此番公审的初衷。 这陆凡究竟该不该死,看的不是他后台有多硬,而是他自己犯下的罪孽有多深重。 一时间,眾仙纷纷收敛心神,重新將目光投向了三生镜。 燃灯古佛话虽如此,心中却已在飞速盘算。 他与净念那个蠢猪最大的区別,便在於他能审时度势,知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何时该变换手段。 水淹陈塘关,陆凡的弟妹因此而死,这笔因果债,哪吒是背上了。 翠屏山行宫,陆凡虽未助哪吒重塑金身,哪吒也未能兑现承诺。 可那一个月的虔诚叩拜,那三十日的香火供奉,这点情分,依然在。 这便是哪吒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哪吒此子,外冷內热,看似桀驁不驯,实则心有牵掛。 见此情状,动惻隱之心,乃是十之八九之事。 指望哪吒来做这个刽子手,秉公处置,已是绝无可能。 更勿论孙悟空的同门之谊,杨戩那说不清的转世纠葛,如今又添上一个太上老君的见面礼。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成了陆凡手中的砝码。 佛门最初所想,让陆凡魂飞魄散以绝后患的计策,如今看来,更是痴人说梦。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 第100章 崑崙山玉虚宫的传说 燃灯几乎可以预见,待到镜中画面真正显露出陆凡犯下杀孽的那一刻,哪吒有极大的可能会动惻隱之心,出言为其求情。 到那时,再想依佛门之意,將其诛杀,便是难上加难了。 既杀不得,便不能再走这条路。 燃灯古佛心中念头急转,一个更为狠厉的计划已然成型。 他想起了当年世尊镇压孙悟空的旧事。 那石猴何等桀驁,何等神通广大,最终不也还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磨了五百年的心性,方才老实下来,肯皈依佛门,西行取经。 他心中冷笑一声。 对付这等硬骨头,强行度化不成,便只能镇压。 你这陆凡,不是嘴硬吗?不是寧死也不愿入我佛门吗? 好。 那贫僧便成全你。 就让你试试当年那泼猴尝过的滋味。 不杀你,却要让你尝尝比死更难受的滋味。 连那般桀驁不驯的齐天大圣,被压了五百年都磨平了稜角,你一个还未踏入地仙门槛的小辈,又能撑到几时? 难道你陆凡还能比当年的齐天大圣更难对付? 待到镜中画面终了,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准备亲自出手。 学世尊当年那般,直接將此子镇压。 只要镇压个百八十年,不怕他不服软,不怕他不肯皈依。 打定了主意,燃灯古佛心中再无波澜,等待著最后那一刻的到来。 他已经对哪吒不抱任何期望了。 ...... 镜中,陈塘关的废墟之上,陆凡的身影再度出现。 翠屏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將那座行宫化作了一片焦黑的废墟。 而陈塘关內,昏迷倒地的陆凡,也被路过的好心人救醒。 醒来之后,他又恢復了往日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態。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严重。 不哭,不闹,只是麻木地在街上游荡。 那一个月的拼命,那一个月的期盼,仿佛一场绚烂的梦,梦醒之后,现实的寒冷愈发刺骨。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向何方,也不知道活著还有什么意义。 上一次,他虽是行尸走肉,心中却还存著一个救出父母的念想,支撑著他不至於倒下。 而这一次,那最后的念想,被一场大火烧得乾乾净净。 一日,两日,三日。 他就这样在陈塘关的瓦砾堆里又游荡了数日。 直到有一天,他蜷缩在一个茶寮的角落里,听见了两个行脚商人的谈话。 “哎,听说了么?西岐那边,出大事了。” 一个商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什么大事?莫不是又与朝歌打起来了?” 同伴呷了一口粗茶,不以为意。 “比那还大!”那商人凑近了些,“西伯侯姬昌,薨了!” “啊?!”同伴大惊,“西伯侯仁德之名传遍天下,怎的就......” “谁说不是呢。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西岐那边做生意,说文王在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不像咱们这儿,先是水淹,又是兵祸......” “不过,新继位的武王,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文王去世之前,请了一位高人出山,辅佐西岐,说是要討伐无道昏君,为天下百姓谋个太平。” “高人?什么高人?” “姓姜,名尚,字子牙。听闻此人,乃是崑崙山玉虚宫的仙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神鬼莫测之能!武王得此人相助,如虎添翼,如今西岐兵强马壮,只怕这天下,真要变天了!” “神仙?真的假的?咱们这边不也有闻太师吗?也是截教的神仙。” “那可不一样,听说这崑崙山玉虚宫,乃是元始天尊的道场,是真正的仙家正统。那姜子牙下山,就是要代天封神,重定三界秩序的!” 商人们的交谈还在继续,说著西岐的兵马,说著朝歌的暴政,说著天下大势。 蜷缩在角落里的陆凡,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忽然动了一下。 崑崙山...... 玉虚宫...... 是啊! 他想起来了! 在他那早已模糊的记忆深处,在他还未踏入陈塘关这片伤心地之前,他最初的目的地,不就是崑崙山吗? 他背著行囊,怀揣著救出父母的执念,一路向西,为的就是寻访仙山,拜师学艺。 只是为了弟弟妹妹能有个落脚点,他才选择在陈塘关住下。 他走错了路。 那个在行宫中受他香火,却最终被付之一炬的少年神祇,或许真的有心帮他,却自身难保。 那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死路。 陆凡抬起头,那双被泪水与尘土糊住的眼睛,望向了西方的天空。 那里,残阳如血。 他站了起来。 踉蹌了一下,却很快站稳了。 他没有理会茶寮老板投来的嫌恶目光,只是默默地走出了那个简陋的棚子,回到了他棲身的破庙。 他找到了那只被他珍藏著的,早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布老虎。 他將布老虎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贴著胸口。 然后,他走出了陈塘关。 没有回头。 他赤著脚,踏上了那条向西的土路,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又坚定。 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他要去追逐那即將落下的太阳! ...... 斩仙台上,三生镜的画面隨之流转。 一个瘦弱的身影,正坚定地朝著西方前行。 眾仙起初还有些不解,以为这只是陆凡心死之后漫无目的的流浪。 可看著看著,一些对凡间地理颇为了解的仙官,脸色开始变了。 “他这个方向......”一位星君皱起了眉头,掐指算了算,“一路向西,这是要出函谷关,去往西岐地界啊!” “西岐?”旁边一位仙官一愣,“他去西岐做什么?莫非是听闻了武王伐紂之事,想去投军?” “投军?就他这身子骨?” “不对!” 雷震子猛地开口。 作为將门之后,又是西岐的大將,他对那片土地再熟悉不过。 “你们看他走的方向!他不是在往西岐的都城镐京走,他的路线,更偏北......那是通往......” 他没有再说下去。 他不敢说了! 斩仙台上,所有出身於阐教一脉的神將,脸色都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古怪。 哪吒的风火轮“嗡”的一声轻响,停止了转动。 杨戩那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也出现了裂痕。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条路的尽头,是哪里。 崑崙山! 玉虚宫! 第101章 陆凡不会拜师元始天尊了吧?(一更) “嘶——” 倒吸凉气的声音,在斩仙台上此起彼伏。 这一下,眾仙是真的坐不住了。 如果说之前陆凡与哪吒的纠葛,与孙悟空的同门之谊,与杨戩的兄长转世之说,只是让他多了几重身份,几个靠山。 那么,当“崑崙山”这三个字出现时,整件事的性质,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他不会是真的去了崑崙山吧?” “此时镜中时间,正是封神大劫开启之际!这个时候的崑崙山......” “我的天!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那可是圣人道场,岂是凡人想去就能去的?” 议论声瞬间炸开了锅。 先前眾仙对陆凡屠戮西牛贺州僧眾一事,虽有惊骇,但大多还是抱著一种看热闹的心態。 毕竟,那只是一个散仙与佛门之间的恩怨,与他们这些天庭神仙关係不大。 可如果陆凡真的与阐教扯上了关係,那问题就大了! 三界之內谁不知道,阐教行事,最是护短! 十二金仙门下的弟子,无论在凡间犯下多大的杀劫,闯下多大的祸事,只要占著一个“理”字,便有师长出面庇护。 甚至很多时候,你没有理,自己主动惹出祸事来,阐教都会给你出头的! 杀人放火,自有师门长辈替你抹平因果。 法宝不如人? 莫慌,师尊那里有的是更厉害的先天灵宝。 打不过对方? 別怕,摇人! 一个通知,师兄弟们成群结队就来了! 再不行,师尊亲自下场,以大欺小,那也是天经地义! 当年封神一战,阐教便是用这种不讲道理的方式,把截教那万仙来朝的赫赫声威,打得灰飞烟灭! 如今,这陆凡若是真的拜入了阐教...... 毕竟道佛之爭,由来已久。 谁也说不好...... 而更让眾仙感到头皮发麻的是,他们想到了另一件事。 一件刚才所有人都想不通,此刻却有了答案的事情。 “太上道祖......” 一位老仙官哆哆嗦嗦地开口,声音都在发颤。 “老君他老人家......刚才送来的那颗九转金丹!” 咕咚...... 眾仙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是啊! 刚才所有人都被那颗金丹的价值所震撼,却忽略了老君赐丹时说的那番话! “斩仙台上,有我一位故人的弟子遭了难。我这做师叔的,未曾照拂,今日恰逢其会,这瓶丹药,便算是我补给小辈的见面礼罢。” 故人的弟子! 做师叔的! 三界之內,能被太上老君这位道祖,这位三清之首,称为故人的,屈指可数。 除非...... 除非所谓的陆凡的师尊,是与他同辈论交的圣人! 可无论是西方二圣,还是女媧娘娘,与老君的关係,都远没有到能让老君送丹吧? 交情不够啊! 让老君自称师叔,那就意味著,陆凡的师父,得是和老君是同门师兄弟吧? 整个三界,只有两位! 一位是截教的通天教主。 另一位,便是阐教的...... 就在眾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数猜测在心底翻滚,却无一人敢宣之於口时,一个站在人群边缘,资歷尚浅的年轻仙官,或许是被这惊天的秘闻冲昏了头脑,竟是下意识地將心中的揣测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那陆凡背后的师尊,岂不就是......就是传说中,玉虚宫的那位......元......” 他那个“元”字,刚刚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 轰隆——!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从所有神仙的脚下传来! 整个斩仙台,这座由混沌顽石铸就,自开天闢地便存在的古老刑台,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捆缚著陆凡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巨响,三生镜的镜面光华紊乱,连那高悬於天际的云层,都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搅动,瞬间停滯。 一股说不清楚的大恐怖,瞬间笼罩了整个平台。 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存在,仅仅因为一个字的提及,便从沉睡中投下了一瞥。 那个失言的年轻仙官,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净净,双眼圆瞪,瞳孔中满是极致的恐惧。 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將那个已经说出口的字硬生生塞回去。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般地抖个不停,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斩仙台上,一时间落针可闻,死寂得可怕。 所有神仙都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圣人之名,岂是能隨便提的? 三界眾神,平日里敢尊称太上道祖一声“老君”,那是道祖他老人家慈悲。 老君效法天地,与光同尘,讲究一个清静无为,不与眾生计较,那是他给三界眾生的体面。 你叫他一声老君,他笑呵呵地应了,那是他亲近,是他隨和。 可元始天尊,却截然不同! “元始”二字,代表的是开天闢地之初,是万物秩序之始,是三界规矩的源头! 那不是一个可以用来称呼的名號,那是天道的显化,是至高无上的尊位! 直呼其名,便是对天道的不敬,是对秩序的挑衅! 那位圣人,最重阐述天道,最重长幼尊卑,最重规矩体统。 他的名讳,便是规矩本身! 方才斩仙台的震动,便是天道感应而发的警告! 是这座秉承天道意志而生的刑台,在为那个字而战慄! 元始天尊! 一个荒谬到让所有神仙都浑身发抖,汗毛倒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们心底冒了出来。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元始天尊是何等存在? 那是高居玉虚宫中,俯瞰三界沉浮,万劫不磨的圣人! 他座下弟子,皆是根行深厚,福缘广布之辈,如十二金仙,哪一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能? 他怎么会收一个凡人当弟子? 大家都是封神大劫过来的,甚至在场不少本身就是阐教弟子,完全没听说过元始天尊还有陆凡这么个弟子。 这完全不符合圣人的行事风格! 可...... 可若不是他,太上老君那番话,又该作何解释? 那颗九转金丹,又为何会送到陆凡手上?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让所有神仙心里直发毛,让他们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胆寒。 第102章 求证(两更) 斩仙台上,那一声闷响带来的战慄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凝滯著一种近乎实质的恐惧。 方才失言的那个年轻仙官,此刻面无人色,跪伏於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连求饶的念头都不敢生出。 圣人之名,便是天宪,便是法度。 提及,即是冒犯。 死寂之中,燃灯古佛心中亦是咯噔一下。 那股威压,他再熟悉不过。 当年在玉虚宫听讲之时,他曾无数次感受过。 那是圣人的威严,是天道的秩序! 不是! 你陆凡的背景不是菩提祖师吗? 不是佛门那位圣人吗? 怎么能又冒出个元始天尊来? 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迅速掐灭。 他是什么人? 他曾是阐教副教主,是元始天尊座下,地位仅次於圣人的存在。 崑崙山上,一草一木的枯荣,一沙一石的变迁,他都瞭然於胸。 圣人收徒,何等大事? 那需得是根行深厚、福缘广布、身负大气运的生灵,经重重考验,方有一线可能被收入门墙。 这陆凡,区区一介凡人,身世坎坷,满心执念,如何能入圣人法眼? 绝无可能! 崑崙山上若当真凭空多出一位圣人亲传的凡人弟子,他岂会毫不知情? 这陆凡的来歷,必然另有蹊蹺! 而太上老君那番话,也定然是別有深意,断不是眾人所想的那般简单。 若任由这等荒谬的揣测蔓延下去,人心浮动,今日这桩公案便再也审不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若真让这陆凡与阐教扯上干係,他佛门后续的诸多布置,便都要落空。 必须立刻斩断这种联想! 他心中有了计较,那因圣人威严而起的些微波澜,瞬间平復。 他反倒觉著,这或许是一个打消眾人疑虑,將这盘棋重新纳入自己掌控的绝佳时机。 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扫过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那悲悯的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诸位仙家,稍安勿躁。” 他这一开口,便將所有人的心神都拉了回来。 “圣人高居大罗天之上,俯瞰三界轮转,一言一行,皆是天道。方才那位小仙官无心之失,已然引动天机,此为警示,诸位当引以为戒,切莫再妄议圣人。” “至於陆凡此子的师承,贫僧看来,倒是有些无稽之谈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杨戩与哪吒身上。 “贫僧有一事,想请教清源妙道真君与三太子。” “贫僧昔年亦在阐教门下,忝为副教主,於崑崙山上下的事情,自问还知晓一二。却从未听闻,尊师玉鼎真人、太乙真人座下,乃至圣人门下,有过陆凡这般一位师弟。不知二位,可曾听闻过?” 哪吒撇了撇嘴,他本就在气头上,因那宝塔之事心烦意乱,又见燃灯这般故作姿態,心中本就厌烦。 但他亦知此事非同小可,只得撇了撇嘴,闷声道:“没听过。” 杨戩则不同。 他虽对燃灯无甚好感,却也知晓此刻不是意气用事之时。 他看了看依旧被捆缚的陆凡,又看了看满脸探究的眾仙,最后將目光投向燃灯,缓缓摇了摇头。 “未曾听闻。” “雷震子將军呢?” 燃灯又问向那个生有双翼的神將。 雷震子乃文王百子,师从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同样是根正苗红的阐教嫡传。 他瓮声瓮气地答道:“俺也未曾听过。” “善。” 燃灯点了点头,又將目光投向不远处几位身穿道袍,同样是阐教出身的天庭神將。 “黄龙道友,韦护师侄,你们可曾听过?” 那被点到名的黄龙真人,乃十二金仙唯一在场吃瓜的一个,为人最是老实本分。 虽然他不在天庭任职,但毕竟閒著也是閒著,他主打的就是一个不管什么事都重在参与。 闻言,他连忙拱手道:“回古佛,贫道孤陋寡闻,实未曾听过本门有此一人。” 他身旁的韦护,乃道行天尊的弟子,此刻亦是躬身应答:“回稟古佛,弟子也未曾听闻。” 得了这几人的印证,斩仙台上的气氛鬆快下来。 心中的惊疑,也消散了大半。 是啊,连他们这些嫡传弟子都不知道,那此事多半就是子虚乌有了。 燃灯古佛见状,脸上笑意更深。 他环视眾人,朗声说道:“诸位都听见了。贫僧便说,此事断无可能。想当年封神大劫之际,圣人择徒,何其严苛?” “非根行、福缘、仙骨三者齐备者,断无缘法踏入玉虚宫半步。” “封神大劫之时,贫僧尚在阐教,辅佐子牙师弟伐紂兴周。那时节,阐教二代三代弟子,有一个算一个,贫僧皆是认得的。贫僧可以担保,其中绝无陆凡此人。”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分明,有理有据,又引经据典,將眾人心中最后的疑虑也打消得乾乾净净。 “那......太上道祖他老人家为何......”有仙官还是不解,小声嘀咕。 “道祖行事,自有其深意。”燃灯笑道,“或许是看在圣人之谊,又或许是看在悟空的面子上,爱屋及乌,结个善缘罢了。一份见面礼,当不得真的。” 他三言两语,便將老君赐丹的惊天之举,化解为了一场顺水人情。 眾仙闻言,皆觉有理,纷纷点头称是。 只是没人注意到,他刚才所说的那个圣人之谊到底暗示著什么。 眼见人心已定,燃灯古佛却还不满足。 他微微一笑,对眾仙道:“不过,为求稳妥,也为解诸位仙家心中之惑,贫僧便再多此一举,向崑崙山求证一番,也好让此事有个定论。” 说罢,他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一朵金色的莲,自他掌心缓缓浮现。 那莲瓣开合之间,有梵音流转,化作一道无形之桥,跨越了无尽的虚空,径直投向了那遥远的人间界,阐教十二金仙之首,广成子的道场。 九仙山,桃源洞! 不过片刻功夫,一个温润平和,却又刻意疏离的声音,顺著那金莲搭建的桥樑,在斩仙台上空悠悠响起。 “燃灯道友,何事扰我清修?” 是广成子! 十二金仙之首! 曾用番天印將多宝道人打了一个跟头的绝顶大能! 眾仙精神一振,都竖起了耳朵。 燃灯古佛面带微笑,对著虚空稽首道:“广成子道兄,贫僧叨扰了。” 论起辈分,燃灯曾是阐教副教主,地位尊崇,仅在元始天尊之下。 广成子虽为十二金仙之首,见了他,也需恭恭敬敬地称一声“老师”,断没有直呼“道友”的道理。 但这一切,都隨著他入了佛门而成了过往云烟。 那份阐教的香火情,早已在他选择另一条道路时便斩断了。 这千年光阴,彼此间明面上和气,暗地里的隔阂与疏离,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燃灯与崑崙山那些故人,早已是相见不如不见。 此刻为了印证陆凡之事,主动联络,已是落了下风。 他心中明白,自己如今有求於人,姿態自然要放得低些。 因此,他甚至低下头,喊了广成子一声道兄。 “今日天庭公审,有一名为陆凡的散仙,太上道祖赐下金丹,言其乃是故人弟子。眾仙因此揣测,此子或许与玉虚宫有旧。” “贫僧知晓绝无此事,为免以讹传讹,为正视听,特来向道兄求证,玉虚宫门下,可有陆凡此人?” 第103章 叛徒神气什么?(三更) 虚空中沉默了片刻,广成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荒唐!” “玉虚宫乃圣人道场,收徒自有法度。贫道执掌玉虚钟数万年,门下弟子名录,尽在心中。” “师尊他老人家清修万载,早已不问世事,更未曾收过新徒。此事休要再提,以免褻瀆圣听。” 言简意賅,斩钉截铁。 这一下,是盖棺定论了。 连十二金仙之首的广成子都亲口否认,此事已是板上钉钉,绝无更改的可能。 斩仙台上,眾仙终於鬆了口气。 闹了半天,还是一个走了些运道,却又不知天高地厚,犯下大罪的散仙。 仅此而已。 原来是虚惊一场。 燃灯古佛看著眾仙的反应,心中一片安然。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將一切可能性都堵死,让陆凡再无任何可以倚仗的背景。 然而,就在这满场释然的气氛中,却有几道目光,格格不入。 那是人群中的几位阐教弟子。 他们心中,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你曾是阐教副教主,没错。 你对崑崙山瞭若指掌,也没错。 可你如今,是佛门的过去佛,是西方的燃灯上古佛! 你早已不是阐教中人! 一个早已叛出师门,改换门庭的叛徒,又有何面目,在此地大言不惭,以阐教旧人的身份自居,谈论师门之事? 封神之后,你投入西方教,可曾念及过半分往日的情分? 说到底,你一个叛徒神气什么? 只是这份憋屈与厌恶,他们不能说,也不便说。 这口恶气,眼看大家就要咽下去了。 却不料虚空中广成子的声音竟再度传来。 “杨戩,哪吒。” 这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却让场中气氛再度一紧。 杨戩与哪吒皆是身子一震,齐齐躬身,朝著虚空行礼:“弟子在。” 燃灯古佛合十的双手微微一顿,那本已安然的心境,又起了一点波澜。 他原以为广成子言尽於此,不过是公事公办地澄清一个事实。 可如今看来,这位阐教的大师兄,分明是意有未尽。 封神一役,阐教金仙凋零,更有数位入了西方教,化为佛门菩萨,这其中便有普贤、文殊、慈航这几位顶尖人物,连同他这个副教主在內,阐教可谓元气大伤。 千年以降,崑崙山玉虚宫愈发清冷,门人稀少。 广成子身为仅存的几位二代弟子之首,执掌玉虚钟,代师尊看顾阐教门庭,心中那份维繫道统的执念,怕是比任何人都要深重。 今日之事,看似是审一个陆凡,实则也是佛道两家在天庭这方寸之地的一次角力。 他广成子若只是否认了事,岂不是显得阐教无人? 只听广成子的声音悠悠传来。 “尔等二人,一个是玉鼎师弟的徒儿,一个是太乙师弟的宝贝。乃是我玉虚三代弟子中的翘楚,隨师长征战沙场,歷经封神大劫。” “自那一役之后,我阐教门下,死的死,散的散,上了封神榜的,身不由己;入了西方教的,另起炉灶。偌大的崑崙山,日渐冷清。如今,也只剩下你们这些小辈,还在天庭撑著门面了。” “怎么今日在这斩仙台上,倒有些束手束脚?我玉虚宫门下,什么时候这般畏缩了?” 这话听著是责备,可其中回护之意,谁人听不出来? “旁人说些什么,信些什么,那是旁人的事。你们自己心中,难道也生了疑竇,没了主见?” “我阐教门人,上不愧於天,下不怍於人,心中自有公道。” “行事何须看他人脸色,又何须向外人辩解?” 哪吒本就一肚子火气,得了大师伯这番话,更是挺直了腰杆,手中火尖枪的枪缨都抖擞了几分。他抬头朗声道:“大师伯教训的是!弟子只是......心中不忿!” 杨戩则要沉稳许多,他再度躬身,沉声回道:“弟子愚钝,令师伯掛心了。只是此事干係重大,弟子不敢妄言。” “有何不敢?”广成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封神之战,天道杀伐,我玉虚宫门下,何曾退缩过半步?” “纵使碧游宫万仙来朝,截教势大,我等不也一一战了过去?便是圣人老爷亲自下场,我等也敢將法宝祭起!” “如今不过是天庭上一些鸡毛蒜皮的官司,怎的倒畏手畏脚起来了?千年光阴,便將你们的胆气都消磨尽了么?” “尔等只需记住,崑崙山就算再冷清,也还是崑崙山!玉虚宫的牌匾,还没摘!” “师祖他老人家虽久居大罗天,却也並非与世隔绝。这三界之內,尚有他老人家的立足之地。只要玉虚宫的幡旗还在,我阐教的道统便在!” “你们行事,当有玉虚弟子的气度,不必学那起子墙头草,风吹两面倒,失了我玉虚一脉的骨气。更莫要畏首畏尾,平白墮了圣人门楣!” 这一番话,说得是敲山震虎。 斩仙台上,不少仙官听得是麵皮发烫,悄悄低下了头。 方才燃灯古佛言语引导之下,他们確实是见风使舵,心中早已给陆凡定了死罪。 如今被广成子这般不点名地敲打,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是啊...... 元始天尊只是被鸿钧道祖带上紫霄宫了,不是死了! 他还是能够干预世事的! 这才是阐教真正的底气! 圣人之下皆螻蚁,这绝非一句空话。 只要圣人尚在,阐教哪怕只剩一人,也无人敢轻辱! 杨戩额间天眼的金光微微亮起,只觉得胸中鬱结之气一扫而空。 他抬起头,目光清明,对著虚空郑重一拜:“弟子,谨遵师伯法旨。” 哪吒更是神采飞扬。 虚空中的声音,又恢復了那份温润。 “嗯,知道你们两个都不是肯吃亏的主儿。只是在天庭当差,食君之禄,总要守些天规,也莫要闹得太不像话。” 这看似是在批评,实则却是一种默许。 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事情可以做,但要做得漂亮些。 燃灯古佛脸上的笑容,此刻看去,便有些僵硬了。 但他心中纵有万般念头,也只能按捺下去。 他双手合十,对著虚空微微頷首。 “广成子道兄说的是,杨戩与哪吒皆是天庭栋樑,我佛门亦是爱护有加。只是此事事关重大......” 他话还未说完,广成子的声音便淡淡响起。 “道友言重。贫道该说的话也已说完,便不打扰天庭公审了。” 话音刚落,那朵悬於空中的金色莲,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梵音消散,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为乌有。 那道连接了九仙山与斩仙台的法桥,就此中断。 燃灯古佛伸出的手,还停在半空,后面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说不出的尷尬。 第104章 没有仙缘(四更) 燃灯此刻真的是跟吃了屎一样难受。 他双手合十的姿势未变,心中却已是千迴百转。 广成子这一手,敲打的是满天神佛,落的却是他燃灯的面子。 他心中明白,经此一事,再想借著往日阐教副教主的情分说事,已是不能。 崑崙山的那扇门,算是对他关上了。 可他毕竟是燃灯,是执掌过去,心境早已磨链得古井不波的佛陀。 这点难堪,还不足以动摇他的根本。 他面上的僵硬只是一瞬,便又化作了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態。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眾仙,最后落在三生镜上,徐徐开口,將这尷尬的局面轻轻揭过。 “广成子道兄所言甚是,是我等俗人为俗事所扰,反倒落了下乘。” “说到底,陆凡此子的师承,终究是与玉虚宫无关。既是如此,我等也不必再为此事费神。还是继续看这镜中因果,究竟是如何了结的吧。” 他这番话,既给了自己台阶,也给了眾仙台阶,顺势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正题上。 眾仙闻言,如蒙大赦,纷纷將目光投向那面古镜。 镜中的画面,隨著燃灯的话语,再度流转。 陈塘关的残垣断壁,在陆凡身后渐渐远去,化作地平线上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踏上了西行的路。 那是一条用血和泪铺就的道路。 彼时,商周大战已至白热,天下烽烟四起,西岐边境更是兵戈不休。 镜中,四季流转,寒暑交替。 陆凡身上的衣衫,从单薄的夏衣,变成了襤褸的冬袄,又从浸满雪水的破布,变回了看不出顏色的零碎布条。 他饿了,便在死人堆里翻找尚能入口的乾粮;渴了,便趴在泥潭边,与野狗爭抢一捧污水。 他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拖家带口,哭声震天。 他见过两军对垒的战场,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有溃散的乱兵,见他孤身一人,想抢他怀中那只早已看不出模样的布老虎,他便用牙齿,用指甲,像疯了一样去撕咬,直到將对方嚇退。 有心善的妇人,见他可怜,分他半块发霉的饼子,他接过饼子,却只是对著那妇人磕了一个头,一言不发,继续向西。 他的眼神,始终是麻木的。 世间的惨状,人间的苦难,都不能在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激起任何波澜。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支撑著他这具行尸走肉不至於倒下的念头。 去崑崙。 寻仙人。 斩仙台上,眾仙看著镜中那个瘦弱的身影,在无边的战火与荒凉中艰难前行,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便是铁石心肠的神將,见了这般九死一生的惨状,也不免动容。 他们中的许多人,当年也曾歷经封神大劫,也曾见过人间炼狱。 可那时的他们,有师门庇护,有法宝护身,与镜中这个凡人,终究是不同的。 这是一个凡人,凭藉著一股执念,在神仙的杀劫中,走出的一条生路。 终於,在镜中又一个寒冬过去,春暖开之时,他到了一处地方。 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山势巍峨,高耸入云,终年积雪,白得耀眼。 山间云雾繚绕,仙气氤氳,偶有仙鹤翔空,灵鹿饮涧。 崑崙山。 他到了! 看著镜中那壮丽的仙家景象,斩仙台上的阐教门人,眼中都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那曾是他们的家。 镜中的陆凡,仰头望著那片圣洁的雪山,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於有了一点光。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额头重重地叩击著脚下坚硬的土地。 然后,他站起身,走进了那片茫茫群山之中。 他开始寻找。 他走遍了每一条山谷,攀上了每一座山峰。 他对著空旷的山野大声呼喊:“玉虚宫的仙长!弟子陆凡,前来拜师!求仙长开恩!”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迴荡,得到的,却只有风雪的回应。 一日,两日,三日。 他找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他的脚被山石磨烂,血肉模糊。他的嘴唇乾裂,声音嘶哑。 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全凭那一口气吊著。 可那传说中的玉虚宫,那圣人的道场,却始终不见踪影。 他甚至都觉得,那只是一个存在於传说中的地方,这片真实的群山之中,根本就没有它的位置。 直到第三日的黄昏,他精疲力竭,倒在一棵古松之下,再也走不动了。 就在他意识將要模糊之际,一个砍柴的老翁,背著一捆乾柴,从山路那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老翁见他倒在雪地里,形容枯槁,不似活人,便走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年轻人,还没死?” 陆凡艰难地睁开眼,看见了老翁那张布满风霜的脸。 “老人家......”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问道,“您......您可知晓,玉虚宫......在何处?” 那老翁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嘆了口气,將背上的乾柴放下,坐在他身边。 “又是一个来寻仙的痴儿。” 老翁摇了摇头,说道:“年轻人,听老汉一句劝,回去吧。这昆天山脉,方圆八百里,本地人都叫它这个名字。至於你说的那个崑崙山,那个玉虚宫,那是仙家的地方,是活在传说里的。” “不......”陆凡固执地摇头,“它一定在......一定在的......” “在,是在。”老翁点了点头,“可它不在你能找著的地方。这山是有灵性的,它想让谁看见,谁就能看见。它不想让谁看见,你就是把这八百里山脉翻个底朝天,也休想找到一片瓦。” “这便是仙缘。你有这份心,是诚。可你没有这份缘,便是命。” “老汉我在这山里砍了一辈子的柴,见过来寻仙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王公贵族,有富商巨贾,也有像你这样身无长物的穷苦人。可到头来,又有哪个见著了真正的仙人?” “都说心诚则灵,可在这仙缘一事上,光有诚心,是没用的。回吧,年轻人,你尘缘未了,执念太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老翁说完,便不再理他,背起柴火,沿著山路,踽踽独行,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陆凡怔怔地躺在雪地里,望著那渐渐暗淡下来的天空。 没有仙缘......? 他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从陈塘关一路走到这里,跨越了战火与死亡,最终得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陆凡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第105章 陆凡的杀孽从何而来? 斩仙台上,一片落针可闻的静默。 一股无声的鬆弛感,在眾仙之间蔓延开来。 先前还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都微微塌了下去。 那屏住的呼吸,也化作了一声声若有似无的轻嘆。 佛门阵营那边,几位隨侍的菩萨与罗汉,方才一直垂眉敛目,神情肃穆,此刻脸上那紧绷的线条,终於柔和下来。 净念菩萨得意一笑,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声佛號:“阿弥陀佛。原来是虚惊一场,倒是我等心隨境转,著了相了。” 他身旁一位怒目金刚模样的罗汉,亦是瓮声道:“圣人门庭,岂是等閒之辈能窥探的。此子执念深重,杀孽缠身,本就与仙道无缘,此乃定数。” “善哉,善哉。如此一来,此事便再无波折了。” 他们的低语,虽是刻意压著,却也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仙官的耳中,代表著佛门一方的心意定了下来。 天庭的仙官们,更是神態各异。 此事,到底还是燃灯古佛看得通透。 一位鬚髮皆白的星君抚著鬍鬚,摇头嘆道:“可惜,可惜了。跋涉万里,歷经九死一生,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这份恆心毅力,若是用在正道上,何愁不能有所成就。” “正道?”旁边一位掌管刑罚的武將冷哼一声,“星君此言差矣。依我看,这便是天意,是他德不配位,纵有天大的机缘,也无福消受。” “话虽如此,可他那般境遇,也著实可怜。”一位看起来颇为年轻的仙子,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 “仙子心善,却也莫要忘了天规。一码归一码,他的遭遇固然可怜,可他犯下的杀孽,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总不能因为他可怜,这桩公案就不审了,这天条就不作数了。” 议论声渐起,眾仙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那关於圣人门徒的惊天猜测,已然化作了饭后閒谈的些许感慨与谈资。 这齣戏,看到此处,已没了悬念。 哪吒立在原地,沉默不语。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说不清是为陆凡的徒劳无功,还是为这天道命运的无常。 所有的反应,都被燃灯古佛尽收眼底。 他脸上的悲悯之色,自始至终未曾变过分毫。 崑崙山,是最大的变数。 这个变数,如今总算是不成立。 很好。 他心中暗自点头。 虽然过程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偏差。 虽然陆凡莫名其妙到了陈塘关,与哪吒有了因果。 但说到底,就凭这点因果,远不足以改变什么。 如果陆凡真的和玉虚有旧,他今天反倒不能直接对陆凡出手。 但如果仅仅是这样,那现在,该由他来落子了。 他环视一周,见人心已定,火候已到,便缓缓开口。 “阿弥陀佛。天道昭彰,因果循环,非是人力可以强求。” 他目光扫过镜中那道臥於雪地里的孤寂身影,悲悯地说道:“此子心诚,跋涉万里而不悔,其志可嘉。然其尘缘未断,执念蒙心,终是与仙家大道隔了一重天地,此非人之罪,实乃命数使然。” 眾仙闻言,皆是点头称是。 “如今,陆凡此子的来歷根底,已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诸位仙家心中的疑虑,想必也已烟消云散了。” “既然旁枝末节已了,那便让我们回到此案的根本上来吧。” 眾仙皆觉有理。 “古佛所言极是。”一位掌管天庭典籍的文官出列,躬身说道,“既然此子与玉虚宫的干係已然釐清,那便该当论罪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另一位身披鎧甲,面容刚毅的雷部神將却皱起了眉头,提出了一个眾人心中都已生出的疑问。 “古佛,诸位同僚,”他声如洪钟,指向三生镜,“我等在此耗费许久光阴,观看此子前尘,皆因他日后会犯下滔天杀孽。可如今镜中所示,此子寻仙不成,心若死灰,兼之他早年过度使用法力,废了修行根基,此刻与一將死的凡人无异。他这般模样,又如何能犯下那所谓的杀劫?” 此言一出,斩仙台上顿时又起了一片交头接耳之声。 “说的是啊!他经脉俱损,法力全无,连寻常的壮汉都敌不过,莫说去犯下杀劫了。” “莫非是这三生镜出了差错?” “不可能,三生镜乃天道法宝,映照因果,岂会出错。只是这前因与后果,著实是衔接不上,令人费解。” 眾仙的议论声中,充满了困惑与不解。 这桩公案,本以为山穷水尽,即將盖棺定论,谁知柳暗明之后,竟又走入了一条死胡同。 这前后的矛盾,让整件事都透著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燃灯古佛端坐莲台,心中亦是泛起了一点疑惑。 他动用三生镜,本意有三。 其一,是做给玉帝与满天神佛看的,彰显佛门行事,有理有据,並非无故寻衅。 其二,便是藉此镜中惨事,消磨哪吒那颗护短的道心,让他亲眼见证这陆凡是如何一步步走向墮落,届时再无顏面为其求情。 其三,才是打发这公审的冗长光景。 至於陆凡究竟犯下了何等杀劫,如何犯下的,他並未真正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结果早已註定,过程不过是走个过场。 他身为过去佛,执掌过去时空,三界往事,鲜有能瞒过他的。 这三生镜的演化,在他眼中,不过是蜗牛爬行,太过迟缓。 此刻见眾仙生疑,他也觉著此事確有蹊蹺。 镜中这陆凡,的確是一副油尽灯枯,隨时都会毙命的样子。 也罢。 图个保险...... 他心中念头一定,与其在此乾等,不如自己亲自去看个究竟。 燃灯古佛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周身那层温润的佛光,在这一刻变得深邃起来。 眼前的云层化作了一条无形的时光长河,逆流而上。 斩仙台上的喧囂,眾仙的面容,都在他感应中迅速褪去,化作了流光碎影。 他的神念,穿透了当下的时空,径直回溯到了镜中画面所发生的那一刻。 崑崙山下,风雪瀰漫。 陆凡的身躯,僵臥在古松之下,已然被薄雪覆盖,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一天过去了。 两天过去了。 他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魂魄离体,只在顷刻之间。 燃灯的神念静静地观察著。 在他看来,这凡人已是必死之局,再无任何变数。 然而,就在陆凡最后一线生机將要断绝的剎那。 一道人影,毫无徵兆地出现在了古松之旁。 那人影出现得太过突兀,就好像他本就站在那里,又仿佛他是从虚无中直接凝聚而成。 第106章 模糊的人影 燃灯古佛心中咯噔一下。 他的神念试图看清那人的面容,可看到的,却是一片混沌的模糊。 那人的身形,相貌,衣著,尽数被一层无法言说的道蕴所笼罩,任凭他如何催动过去佛的神通,竟是完全无法窥探分毫! 这怎么可能?! 他是过去佛! 三界之內,只要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没有他看不清的因果,没有他辨不明的形貌! 除非......除非那人的道行与境界,已经高到了一个足以蒙蔽过去,隔绝时空的地步!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头炸开! 燃灯古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下一秒,他的神念被一股无形的大力狠狠弹回。 就像是偷窥者被主人当场抓住,狼狈地驱逐了出来! “蹬!” 燃灯古佛的身形在莲台之上,竟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没有坐稳。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中还残留著未曾散去的骇然。 方才那道人影是...... 不! 不可能! 绝不可能! 与此同时,斩仙台上,一直平稳流转的三生镜,画面“滋啦”一声,变得紊乱起来。 镜中,原本清晰可见的雪地古松,以及躺在地上的陆凡,忽然被大片的白雾所笼罩,整个画面都模糊不清。 只能隱约看见,在陆凡的身侧,多了一个朦朧的人影轮廓。 “这是怎么回事?” “镜子坏了?” “不对!这情形......” 斩仙台上,眾仙皆是惊疑不定。 “这阵仗,怎么与用业报水镜查看此子师承之时,一模一样?” 一位仙官疑惑道。 他这一说,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 是啊! 当初,业报水镜追溯到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之时,也是这样! 画面骤然模糊,一股无形的大道之力隔绝了所有窥探,根本看不清洞中是何人传法。 难道...... 难道此刻出现在崑崙山下的,便是陆凡那个在斜月三星洞的神秘师父? 这念头一起,斩仙台上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的气氛,再度沸腾。 “这可真是奇了,”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官,捻著鬍鬚,眉头紧锁,“封神大劫至今,细细算来,已有一千七百余载。这陆凡分明是今世拜师,拜入师门也不过百十年光景,他那个师父,如何会早在一千七百年前就去寻他?这前后的因果,是如何牵连上的?” 他这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癥结。 时空错乱,因果倒置,这在仙家看来,是比天塌地陷还要麻烦的大事。 旁边一位掌管天庭典籍的文官,沉吟半晌,开口道:“此事倒也未必全无道理。我等仙人,修行有成者,或可观过去未来一二片段。” “但若是到了那等通天彻地的大能境界,於时光长河之中閒庭信步,洞察万古,亦非难事。” “想来,是那位高人早已算定未来会与这陆凡有一段师徒缘法,故而提前落子,去往过去见他一面,留下些什么。这等布局,横跨近两千年,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好深远的算计。” 这番话说得玄妙,却也合情合理。 眾仙听了,皆是点头。 到了那般境界,俯瞰时光长河,於过去留下一道身影,点化未来的弟子,確实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最先开口的老仙官又道,“可这三生镜,又作何解?那业报水镜,终究不过是地府查看业力,查人善恶因果的法器,品阶有限,照不出陆凡师承门庭,尚可理解。” “但这三生镜,乃是玉帝陛下镇压气运的无上宝物,照彻三界六道,上溯元始,下照未来的先天灵宝,自天庭开立以来,何曾有过这般失手的时候?如今连三生镜都只能照出一团混沌,这......” 此言一出,所有人心头都是一沉。 超出三生镜的极限,那意味著什么? 三界之內,屈指可数。 不是那几位闭门不出,万劫不磨的准圣,便是...... 想到那个可能,许多仙官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不敢再往下深思。 可新的疑惑又生了出来。 “可燃灯古佛先前不是言之凿凿,此人与佛门渊源颇深么?”有人小声嘀咕,“西天佛门,道行高深者,我等都识得。除了那两位教主,便是大雷音寺的如来佛祖,若真是那般尊贵的人物,又怎会与佛门扯上关係?” 是啊,佛门之中,两位佛祖,过去、现在、未来诸佛,菩萨罗汉,数也数得过来,除此之外,何曾听闻有这等连名號都不能提,连身影都不能看的大人物? 是佛是道? 是何方神圣? 竟將天机搅乱到如此地步。 一片议论声中,杨戩挪动脚步,走到了孙悟空跟前。 若换了旁人,此刻怕是连话都不敢与这猴王说,也只有他,才敢在这时候凑上去。 他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孙悟空,低声问道:“猴子,那镜中出现的,可是令师?” 孙悟空正盯著那片混沌的镜面出神,闻言,只是將头偏向另一边,瓮声瓮气地回道:“你莫问我,问了也是白问。” 杨戩眉峰一蹙:“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此事干係重大,你若知晓一二,何不明言?” 孙悟空被戳到了痛处,猛地回头,金色的瞳仁里压著一股子烦躁与执拗。 “三只眼,你少拿话来挤兑俺老孙!正因干係重大,才一个字都不能说!俺老孙当年拜师,曾对祖师立下重誓,师门来歷,万万不可对外人吐露半句!” “俺老孙只知师父神通广大,至於他是谁,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我一概不知,也不想知道。杨二,你就別来为难我了。” 说罢,他便抱起胳臂,將头扭到一边,任凭杨戩如何,再不开口说一个字。 说实话,若非先前被燃灯当眾揭破了师门所在,他此刻连“师父”二字都不会认,只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天生地养的石猴,本事是自个儿悟出来的。 杨戩看著他这副模样,心中瞭然,这猴头是真的不知,也是真的不敢说。 在场眾人没有一人注意到,此刻的燃灯古佛,早已没了先前那份从容与悲悯。 他死死地盯著那面镜子,甚至头上已经流下了冷汗。 他当然知道,此刻出现在画面里的,绝不可能是居於灵台方寸山那位! 封神之后,他入主西方,名为过去佛,实则与那两位圣人以及世尊共同执掌教门。 对於那两位圣人的行踪,他不敢说了如指掌,却也知晓个大概。 镜子中的此时此刻,正是封神大劫兴起,那两位正为了关乎佛门气运的大事在外奔走,绝无可能分身出现在这崑崙山下,去关心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 那么,这个能让他都看不清面容,能蒙蔽天机法宝的存在...... 燃灯古佛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一个他不愿意见到,也不敢去想的名字,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大事不妙! 这次是真的大事不妙! 第107章 贫道並不是元始天尊 斩仙台上,先前那短暂的鬆弛感荡然无存。 眾仙心中那无数盘根错节的念头,绞缠成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 想不明白,索性也不再去苦思冥想。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那片混沌的镜面上,连眼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错过了什么。 既然看不清,那便听著。 仙家耳力,穿云裂石不在话下,透过一面法宝听个响动,更是寻常。 这桩公案,从一开始的审判散仙,到牵扯出佛道之爭,再到如今这般神鬼莫测,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们心中都有一个预感,今日在这斩仙台上,他们恐怕要见证一桩足以顛覆三界认知的惊天秘闻。 且看看这镜中,究竟要演出怎样一出石破天惊的戏码。 镜中此刻,是一片模糊,看不清人物的形貌,辨不明山川的轮廓。 那人影的面容,身形,皆被大道气韵所遮蔽,不可窥探。 万籟俱寂中,一个声音,从那片混沌里悠悠传出。 “怪了,今日这山间倒比往日热闹些。从未来节点居然有这么多人想要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才送走一位能拨弄光阴的,又来了一面能照彻前尘的宝镜。可见你这小娃娃,身上牵扯的因果,確乎不浅。” !!! 这一句话,比方才斩仙台的震动,还要让眾仙心神剧颤! 话音落下,斩仙台上,一瞬间死寂无声。 而后,是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臥槽......? 如果不是不会爆粗口,在场的眾人真的要憋不住骂人了。 所有议论,所有猜测,所有表情,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们听到了什么? 未来节点? 这人......这镜中的人影,他知道?! 他察觉到远在千年之后,在这天庭之上,有无数双眼睛,正通过三生镜在看他?! 他不是身处於已经发生过的,一千七百年前的过去吗? 一个身在过去的人,竟能察觉到千年之后,在天庭之上,有人正用三生镜窥探他? 这是何等境界? 眾仙哆嗦著,看著那面镜子,如同白日见鬼。 要知道,此刻与那镜中时空,相隔著的可不止是千载光阴! 中间还横亘著一场封神大劫,一场西游大劫! 封神大劫,西游大劫......这两场席捲三界,重定乾坤的大劫,早已將过去与现在之间的天机隔断,因果紊乱,时光长河的流向都因此改道多次。 便是准圣大能,能卜算过去未来,可一旦涉及到大劫之中的人和事,所见也不过是雾里看,难辨真假。 推演过去,预知未来,对在场的许多大能来说並非难事。 可那都是在天道平稳,因果明晰之时。 可......可此人竟能洞穿两重天道大劫的阻隔,精准地感知到在此时此地的窥探! 这三界之內,能做到此举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满天神佛,无不是心思玲瓏之辈,此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人,定是那寥寥几位中的一个了! 圣人! 可问题又绕了回来。 此地是何处? 是崑崙山! 是玉虚宫的所在! 是元始天尊的道场! 圣人之间,虽有同门之谊,却也各有各的界限。 三界之內,道场便如凡间的府邸,岂有不请自来,隨意登门拜访的道理? 尤其是在封神大劫那等敏感的时期,圣人之间彼此提防,更是不会轻易踏足对方的势力范围。 能在崑崙山这般来去自如,还能如此精准地洞悉天机...... 难道,真的是那位...... 眾仙的脑子真的乱了。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们自己掐灭。 方才广成子的话还言犹在耳,他亲口否认,言之凿凿,师尊座下绝无陆凡此人。 天庭中的不少二代三代弟子,在封神大劫时,大半时间都待在崑崙山上,若真有这么一位背景通天的师弟,他们岂会毫不知情? 圣人收徒,是何等大事? 岂会连自己门下最亲近的弟子都瞒著? 这完全说不通。 那是怎么回事? 还是说,画面中的陆凡后来被此人救下,却並未拜入玉虚宫门下? 这个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可若非师徒,这等存在又何必屈尊降贵,於万古之前落子,去救一个將死的凡人? 这因果也太大了些。 而且镜中的时间点,正是商周大战的开端,西岐与殷商刚刚摆开阵势。 这个节骨眼上,哪吒尚未加入西岐,姜子牙与申公豹虽已下山,但崑崙山上的金仙可都还在。 玉虚宫內外,可谓是高手云集,戒备森严。 这崑崙山脚下,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有点根行的人物出现,都逃不过他们的法眼。 若真有陆凡这號人物得了天大的机缘,他们怎会全无印象? 別说师祖新收了弟子,便是崑崙山上来了一只没见过的仙鹤,他们都能认出来! 这镜中人,究竟是谁? 眾仙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脑中一团乱麻。 不等他们理出个头绪,镜中的画面虽模糊,但那人影却有了动作。 只见那朦朧的轮廓微微抬手,一指向前点出。 那道指风穿过风雪,不带丝毫烟火气,轻轻落在了昏死过去的陆凡眉心。 一股温和的生机,注入陆凡那早已油尽灯枯的躯体。 雪地里,那具早已僵硬,生机断绝的躯体,胸膛竟有了微弱的起伏。 陆凡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悠长的眼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是漫天风雪与一个看不真切的人影。 那人影周身笼罩著一层道蕴,看不清面容,却能感受到一种如同天地般广袤,如同春风般和煦的气息。 仙人! 真的是仙人! 他求仙的执念,早已刻入了骨髓。 他以为,是自己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是玉虚宫的仙人终於肯现身救他了。 他以为,眼前这位,便是传说中高居玉虚宫,执掌阐教的元始天尊! 求生的本能与拜师的渴望,让他挣扎著从雪地里爬起,也顾不得去看清来人的样貌,便用尽全身力气,俯身叩拜下去。 “仙长在上!弟子陆凡......弟子陆凡叩谢仙长救命之恩!” 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弟子自朝歌而来,歷经生死,只为求入崑崙仙门,学长生之术,报血海深仇!求天尊开恩,收录弟子入门墙!弟子愿为奴为仆,终生侍奉天尊,万死不辞!” 他一下又一下地磕著头,额头与冻土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渗出的鲜血,很快便在雪地上凝结。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轻笑。 那笑声,清朗而隨和,化解了山间的几分寒意。 “小娃娃,你且起来。” “你拜错人了。” “贫道,並不是元始天尊。” 第108章 通天教主! 不是元始天尊! 听到这话,先前那股几乎要將人神魂都压垮的窒息感,骤然一松。 斩仙台上,此起彼伏,响起了一片长长的舒气声。 不少仙官方才挺得笔直的腰杆,此刻都微微塌了下去,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原来不是那位圣人! 那就好,那就好...... 眾仙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只觉著是白白受了一场惊嚇。 可这口气还没舒完,一个新的、更令人胆寒的念头,又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不是元始天尊...... 那...... 这位到底是谁? 能在封神大劫那个节骨眼上,於崑崙山这圣人道场来去自如,还能洞穿千载光阴,察觉到后世天庭的窥探。 这等通天彻地的手段,这般深不可测的境界,放眼三界,除了那几位,再也找不出旁人了。 既是圣人之尊,又非玉虚宫之主,却出现在了崑崙山...... 嘶...... 想到此处,眾仙官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彼此交换著眼神,那眼神里写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却无一人敢將心中的那个猜测宣之於口。 生怕心中一个不敬的念头,便会引来冥冥之中的注视,到时候圣人怪罪下来,那便是万劫不復的下场。 燃灯古佛端坐於莲台之上,那张万年不变的悲悯面容,此刻已是血色尽褪。 他垂著眼帘,双手合十,藏在袖中的指节却在微微发颤。 身后的佛光,都黯淡了几分,不復先前的圆融光润。 若非强撑著,怕是早已从莲台上跌落。 ...... 镜中,陆凡跪伏於地,听闻仙人否认,心中也是一愣。 他一个凡人,不懂这仙家门庭里头的弯弯绕绕。 在他想来,这崑崙山上住著的,自然便是崑崙山的主人。 他抬起头,望著那团模糊的人影,脸上满是困惑与恳切。 “仙长......弟子愚钝。敢问仙长尊號?无论仙长是何方神圣,今日救命之恩,弟子粉身碎骨,亦难报答万一。” 那人影立於风雪之中,身形不动。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从那片混沌里悠悠传出。 “贫道通天。” ...... 一句话,四个字,就这么散在了风里。 偌大的仙家法场,上百位有头有脸的神佛仙官,一时竟都呆住了。 三魂七魄离了窍,一个个都成了泥塑木雕。 耳朵是听见了,可那念头却不敢往深处转。 脑子里空空落落,好像有层隔膜,本能地將那四个字背后的含义给挡在了外头。 那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因凝固得太久,反倒显得有些僵了。 过了许久,久到好似一个甲子都轮转了过去。 终於,一位上了年纪,在天庭专司校对典籍的文官,慢吞吞地、很是吃力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这一眨眼,周遭的仙官们,才像是从一场大梦里初醒,各自有了些微小的动静。 有的仙官,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发出“咕”的一声轻响。 有的仙官,不自觉地伸出手,在自己耳朵上掏了掏,疑惑是不是方才没有听真切。 还有的,只是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脸上全是不得其解的困惑,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们彼此拿眼角去瞟身边的人,想从旁人的脸上寻到一个答案,可看到的,却都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茫然。 “方才......镜中那位仙长,说他道號为何?” 他这一问,周遭十数位仙官的耳朵,都齐齐地竖了起来。 “怕是同音......三界之內,仙家道號,有几个同音的字眼,倒也不稀奇......” 没人接这话。 谁都明白,那个名號,是独一份的。 三界之內,天上地下,谁敢取一个同音的道號? 那不是修仙,是修死! 通天教主!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不啻於九天神雷在斩仙台上眾人的元神深处轰然炸响! 那空气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原先那些窃窃的私语,嗡嗡的议论,在这四个字出来之后,竟是齐齐地都哑了。 不是约定好的,却比约定好的还要整齐。 一股寒意在斩仙台上瀰漫开。 天庭这一边的仙官们,神態各异,却都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彆扭。 一个捧著玉圭的仙吏,手上一软,那玉圭便“噹啷”一声滑落在地,他慌忙弯腰去捡,身子却抖得筛糠一般,捡了几次都没能拿稳。 几个在雷部当差、向来以威猛著称的神將,脸上那股子刚毅之气全然不见。 为首的一个,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他们彼此交换著眼色,那眼神里的惊骇与沉重,只有一同经歷过当年那场大劫的人才能懂得。 过了好一阵,人群里才起了些极力压著嗓子的响动,好似怕惊动了什么。 “真的是那位老爷?” “我的天爷......怎么把他给招惹出来了?” “噤声!莫要言语!那位也是你能隨意提的?” 不少仙官下意识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那尖锐的痛感传来,才让他们確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是真的! 居然是真的! 是那位截教的教主! 碧游宫的那位圣人! 上清灵宝天尊! 通天教主! “噗通”一声,有修为浅薄的仙官,竟是两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那些个原先还想凑近些瞧个分明的仙官,此刻都悄悄地往后挪著步子,恨不得离那三生镜远些,再远些!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亲歷过封神大劫。 诛仙阵里的那四口杀剑,万仙阵里的那片血海,便是隔了千年光阴,想起来也叫人从骨子里往外冒寒气! 这位通天教主,其性情,三界皆知! 三清同源,本为一体,他却是性情最烈的那一个。 元始天尊讲究顺天应人,收徒必看根行、福缘、仙骨,门下弟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身负大气运。 他却不然。 他信奉有教无类,截取天机,为眾生求一线生机。 碧游宫开讲,万仙来朝,何等气派! 不论你是披毛戴角,还是湿生卵化,只要心向大道,肯在他座下听讲,他便都认作是自己的弟子。 这份胸襟,三界之內,独一份。 当年截教最鼎盛时期,万仙来朝,门下弟子遍布三界,鱼龙混杂,声势一度盖过玄门正宗。 但也正是这份不分畛域的慈悲,酿成了日后那场滔天大祸。 封神之劫! 第109章 可愿拜入我碧游宫? 通天教主最是重情。 这一点,三界皆知。 旁人眼中不堪造就的湿生卵化之辈,在他看来,既有向道之心,便是一样的生灵,一样的骨血。 你敬我一尺,我便还你一丈。 为了护住这些弟子,他可以做下许多衝动之事。 封神一役,他门下弟子遭了算计,一个个上了那封神榜,或是身死道消,他便怒了。 这一怒,便在界牌关摆下了诛仙剑阵,而后又布下万仙大阵,竟是要將阐教门人连同那西周的气运,一併都葬送了! 那是圣人之间的爭斗,也是道统的决裂。 最后的结果,三界皆知。 截教覆灭,碧游宫凋零,那曾是三界第一大教的门庭,到头来死的死,散的散,被擒的被擒,叛教的叛教,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乾净。 自那以后,这位圣人便被道祖拘去了紫霄宫,闭门思过,再不曾踏足三界半步。 千年光阴,他的名字,已成了一个禁忌。 一个无人敢提,却又无人能忘的禁忌。 佛门阵营之中,一眾菩萨罗汉,此刻皆是面如土色。 先前那份志在必得的安然,此刻已荡然无存。 和天庭那边几乎没区別,这边也是一个个都怕的要死! 净念菩萨方才脸上那得意的笑容,早已僵住,此刻看去,比哭还要难看。 怎么会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这盘棋,本来已是胜券在握。 陆凡的身世查得明明白白,与玉虚宫的干係也由广成子亲口斩断,再无任何倚仗。 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將他犯下的杀孽一一陈列,便可名正言顺地將其定罪,打入轮迴,甚至就地正法。 本来对於孙悟空和杨戩,佛门眾人其实並未真正放在心上。 那孙悟空,说到底,不过是当年世尊如来佛祖的手下败將。 西行路上,他连一些菩萨罗汉的坐骑凡间化妖都奈何不得,屡屡上天入地搬请救兵,可见其神通亦有穷尽。 佛门之中,自信能降伏他的,不在少数。 杨戩与他本领在伯仲之间,两个加起来,固然棘手,可今日有燃灯古佛坐镇,又有天庭大义在手,要压服他们,並非难事。 方才他们千余人拿不下这二人,不过是仓促应战,兼之对方有备而来。 若是真摆开阵势,胜负尚在两说。 可眼前这位,却全然不同! 那不是靠人多,靠法宝就能应付的存在。 那是真正站在三界顶端,能够制定规则,也能毁灭规则的无上大能! 是真正敢言重开地风水火,再造乾坤的人物! 青萍宝剑,一剑递出,可分混沌,可断因果。 紫电锤,穿心锁,六魂幡,哪一件不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至宝? 光是想一想,就让经歷过封神大劫的仙人心头髮颤,浑身战慄。 当年若非长耳定光仙背叛,六魂幡一旦摇动,那便是圣人也要遭劫! 更不用说那威名赫赫的诛仙剑阵! 非四圣不可破! 当年封神一役,这位圣人被逼到极致,欲要重炼地风水火,再开世界。 意味著除了同为圣人的存在,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跟著这方天地一同寂灭,化为齏粉! 这等存在,他的意志,便是天道。 他的喜怒,便关乎著三界的存亡 一时间,佛门眾人只觉得口乾舌燥,心乱如麻。 这盘棋,下到此处,已然脱离了所有人的掌控。 燃灯古佛低垂著头,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诵念经文。 只是他那急促的语速与不断颤抖的嘴唇,暴露了他內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千万不要...... 千万不要有太深的牵扯...... 但愿这只是圣人游戏红尘,偶遇的一个凡人,隨手结下的一段善缘。 只要陆凡没有真正拜入碧游宫门下,此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否则,今日之事,怕是再也无法善了。 圣人因果,早已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纵使他身为过去佛,也休想窥探得分明。 这其中的天机,早已是一片混沌,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什么也算不出来,无法像之前看透哪吒与陆凡的关係那般,將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祈祷。 ...... 镜中,陆凡自然不懂这些。 他只是个凡人,在他的认知里,神仙便是神仙,或许有高下之分,但终究都是高高在上,救苦救难的存在。 他哪里晓得这三界之內,圣人道统之间,还有那般深重的纠葛与分別。 他心中只记掛著一件事,那便是拜入玉虚宫。 那是他从陈塘关一路走来,支撑著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 通天教主这四个字,於他而言,与张三李四並无不同。 他只当是遇见了一位不愿透露真实身份,或是並非玉虚宫主人的崑崙散仙。 可他求的是元始天尊。 他只认这个名號。 他定了定神,望著那团看不真切的人影,用一种近乎天真的口吻,恳切地问道:“通天仙长......弟子愚昧,未曾听过仙长名號。仙长若与元始天尊相识,可否......可否为弟子引荐一番?只要能入玉虚门墙,弟子愿为仙长做牛做马,报答今日救命大恩。” 这话一出,斩仙台上,不少仙官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 这凡人,当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竟让通天教主,去为他引荐元始天尊? 封神一役,兄弟鬩墙,道统之爭,早已是三界皆知的旧事。 这两人,怕是早已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 那模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隨即,一阵更为朗畅的笑声在风雪中响起。 那笑声里,听不出半分怒意。 “有趣,当真有趣。你这小娃娃,倒是个实心眼儿的。” “实不相瞒,贫道今日,本是想去玉虚宫寻我那二哥,与他再分说分说封神榜上的名额之事。” “谁知路过此处,心血来潮,竟冥冥之中,算到一桩与我自身干係甚大的因果落在了此地。” “怪就怪在,这桩因果被天道气运遮蔽得严严实实,连贫道都看不分明,只得顺著那感应寻了过来。” “这一路寻来,便瞧见了雪地里躺著的你。” “你这娃娃,根骨平平,仙缘浅薄,並无特异之处。体內倒是有些驳杂的妖气,想来是早年间有过什么奇遇,只是你运用不当,妄动根本,经脉俱损,早已將修行的根基耗损殆尽,仙途已是断了。除此之外,不过是个將死的凡人,再无半点出奇的地方。” “贫道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桩被天机遮蔽的大因果,怎会应在你的身上。” “更有趣的是,”他的话锋一转,“好像还不止贫道一个人,对你这小娃娃的过去未来起了兴致。真是有趣,当真有趣。” “至於你方才所求之事,贫道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那二哥,收徒最重跟脚气运,你这般身世,这般执念,他是断然不会收你的。你便是在此地跪到形神俱灭,也休想叩开玉虚宫的大门。” “不过嘛......” 他话音拉长,带著一种莫名的意味。 “他阐教不收,不代表旁处去不得。贫道观你心性,倒有几分对我截教门人的脾胃。” “小娃娃,我且问你。” “你可愿拜入我碧游宫门下?” 第110章 但是我拒绝 此话一出,斩仙台上,那本已紧绷到极致的气氛,又更加凝重了。 拜入碧游宫? 做通天教主的弟子? 所有仙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甚至比此刻被捆在斩仙台上的陆凡本人还要紧张。 然而,就在这人人自危,噤若寒蝉的当口,人群之中的燃灯古佛,那张原本血色尽褪的脸上,却忽然有了迴转。 他那因惊骇而紧缩的瞳孔,慢慢地舒展开来。 先前那几乎要让他心神失守的恐惧,也慢慢消失了。 不对...... 我到底在紧张些什么? 燃灯古佛在心中自问。 方才乍闻通天教主之名,確实是一时失了方寸,被那封神大劫时留下的阴影慑住了心神,竟忘了最要紧的一件事。 是了,就算这陆凡拜入了碧游宫,成了通天教主的弟子,又能如何? 通天可不是旁人! 他与元始、与太上、与西方二圣,与女媧娘娘,都全然不同! 最大的不同,便在於他那有教无类的门风。 元始天尊收徒,看的是根行福缘,非大气运者不入其门,座下亲传弟子,算上记名的,也不过寥寥十数人,个个都宝贝得紧。 太上道祖更是清静无为,门下唯玄都一人而已。 西方二圣,虽也广开法门,但核心弟子,亦是精挑细选。 这几位圣人的弟子,若是出了事,那便是天大的事,圣人亲临,绝无虚言。 可通天教主不同! 他当年在碧游宫开讲,號称万仙来朝,门下弟子何止万千? 披毛戴角者有之,湿生卵化者有之,草木精灵者亦有之。 也正因如此,他门下弟子的分量,与其他几位圣人座下那寥寥几位亲传弟子,是全然不同的。 说句不好听的,正因他座下弟子太多太杂,才显得不那么金贵! 若是今日,这陆凡被证实是元始天尊的弟子,哪怕只是个记名弟子,那此事便再无商量的余地。 佛门便是吃了天大的亏,也得捏著鼻子认下。 可他是通天教主的弟子...... 燃灯古佛的心思,飞速地转动起来。 当年封神大劫,他尚在阐教之时,阐教门人手上,沾了多少截教弟子的血? 十二金仙哪个没杀过截教门人? 便是那些三代弟子,手上的人命也绝不在少数。 赵公明、三霄娘娘这等顶尖大能,都应劫而去。 万仙阵一战,更是血流成河,截教精英几乎被一扫而空。 杀了也就杀了。 通天教主固然护短,可他弟子实在太多,哪里护得过来? 为了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便要圣人亲自下场,那他也不必做別的事了。 最终那位圣人除了摆下剑阵,与几位师兄做过一场之外,事后又能如何? 还不是被道祖一併带去了紫霄宫,禁足思过。 他截教死了那么多亲传弟子、隨侍七仙,他都未能一一討回公道。 更何况,他如今身在何处? 紫霄宫! 那是道祖亲自下的禁令,他能不能出的来,尚在两说。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当真神通广大,能从紫霄宫脱身,重返三界。 那又如何? 他截教一脉,在那场大劫之中,死的死,散的散,上了封神榜的,入了西方教的,身死道消的,数不胜数。 这笔笔血债,他若要一桩桩地清算过去,那得算到何年何月? 这陆凡,算老几? 便是排队也排不到他啊! 再退一万步讲,三生镜中所映照的,终究是一千七百年前的旧事。 那时,这陆凡是得了圣人青眼。 可千年已过,沧海桑田,如今这捆在斩仙台上的陆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雪地里求仙的少年了。 这其中的因果,早已被轮迴冲刷得淡了。 这笔帐,无论如何,也算不到我佛门的头上! 便是你通天教主亲至,这道理也说得通! 想通了这一层,燃灯古佛心中那块悬著的巨石,轰然落地。 先前那份失態,竟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 念头通达,那垂下的眼帘再度抬起,脸上又恢復了那份悲天悯人的神態,周身佛光,也重又变得圆融光润起来。 镜中,陆凡伏在雪地里,沉默了许久。 风雪落在他的肩头,积了薄薄一层,他却浑然不觉。 斩仙台上的眾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也不敢出,只等著他一个答覆。 这还用想么? 圣人亲自开口收徒,这是何等天大的造化! 便是三界之內,又有几人能有这般福分? 终於,陆凡动了。 他抬起头,那张冻得青紫的脸上,不见喜色,只有一种执拗的平静。 “多谢仙长厚爱。” 他对著那团模糊的人影,又是一个头磕了下去。 “只是弟子自幼听闻的,便是崑崙山玉虚宫的威名。弟子从朝歌一路西行,九死一生,心中所念,口中所想,无不是玉虚宫三个字。” “这三个字,是支撑弟子活到今日的念想。弟子不敢有负初心。” “弟子身负血海深仇,非上乘仙法不能得报,非阐教正宗不能修持。弟子愚钝,此生只求能拜入元始天尊门下。还望仙长成全,或为弟子指一条明路,弟子感激不尽。” 他说得恳切,话语里没有半分犹豫。 毕竟,他一个凡夫俗子,见识有限。 在他听来的故事里,元始天尊便是这天底下最厉害的神仙,玉虚宫便是这世上最神圣的道场。 至於通天这个名號,他闻所未闻,只当是山中哪位不出世的散仙,动了惜才之心。 这话音一落,斩仙台上,一眾仙官险些没把自己的舌头咬了。 这......这是什么话? 周遭的空气,先是凝滯,隨即响起了一片极力压抑著的,此起彼伏的嘆息声。 “这......这陆凡!当真是个蠢材!他可知自己回绝的是何等人物?那是天大的机缘!” “圣人垂青,何等造化,他竟......竟是推了?” “糊涂!当真是糊涂透顶!他可知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以为玉虚宫的门是那么好进的?元始天尊的弟子是那么好当的?便是三代弟子,哪个不是福缘深厚,根骨奇佳之辈?他一个凡人,仙途已断,执念深重,便是跪死在此处,也入不得阐教门墙。如今有圣人肯垂青於他,他竟......竟还挑三拣四起来了!” 不少仙官扼腕顿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恨不得自己衝进那镜子里,替陆凡跪下磕头,把这桩天大的师徒缘分应承下来。 你怎么就能拒绝呢? 那可是通天教主啊! 第111章 通天的条件 便是阐教这边的眾仙,此刻脸上神情也极为复杂。 他们轻轻摇头,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到底是个凡夫,眼界所限,不知天高地厚。 他哪里晓得,他一心想拜的元始天尊,与他此刻推拒的通天教主,本是同根同源的师兄弟,是同一级別的无上存在。 圣人之尊,並无高下。 当年封神一役,虽是他阐教胜了,可贏得何其惨烈。 若论门下弟子的神通手段,截教那边,著实不比他们阐教逊色分毫。 可其中凶险,唯有亲歷者方知。 那是一场惨胜。 一个赵公明,便搅得十二金仙束手无策。 诛仙阵、万仙阵,哪一阵不是尸山血海,折损了无数同门? 若非最后师尊与师伯亲自下场,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甚至若非师祖请来师伯与西方二圣相助,单凭他们阐教一脉,能否破得开那四柄杀伐之剑,还在两说。 截教虽败,却非败在道法神通,而是败在门人良莠不齐,气运驳杂,又遭了內奸背叛。 可论起那位师叔的本事,他们心中是服气的。 也正是因为那一场大战,你我两家斗得元气大伤,才叫某些人坐收了渔翁之利,平白捡了天大的便宜。 思及此处,天庭这边,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道道饱含著怨念与不平的目光,便齐刷刷地落在了佛门那一方。 那目光,说不出的幽怨,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截教万仙阵被破,多少截教门人被西方教主度化而去,充实了佛门? 长耳定光仙、毗芦仙、金光仙...... 这些截教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不都成了西天佛陀菩萨? 就连他们阐教的文殊、普贤、慈航三位师叔,连同惧留孙师叔,最终也都入了西方,成了佛门的中流砥柱。 这一场大劫打下来,说到底,谁得了最大的好处,不是明摆著的事么? 佛门眾人正自心惊,忽觉周遭气氛不对。 净念菩萨等人正襟危坐,察觉到那一道道投来的视线,心中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是做什么? 好端端地,怎么都拿这般眼光看我们? 陆凡拒绝通天教主,是陆凡自己不识好歹啊! 可这干係,无论如何也算不到我佛门的头上。 这诸位仙长,又是发的哪门子邪火? 当真是岂有此理! ...... 镜中的风雪,並未因陆凡那一番不识抬举的话语而有半分停歇。 天地被染成一片苍茫。 斩仙台上,一眾仙官面面相覷,那扼腕嘆息之声,不绝於耳。 在他们看来,圣人当面,这凡夫竟敢回绝,还敢提这等要求,当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可那团模糊的人影,立於风雪之中,却久久没有言语。 他既没有拂袖而去,也没有显露半分不悦。 就在眾人以为那圣人要降下雷霆之怒时,风雪里,却又传出了一阵朗笑。 “好,好个不敢有负初心。你这小娃娃,虽是凡胎,心性却是难得。难怪,难怪贫道会算到与你这小娃娃身上有一桩大因果。” “也罢。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既一心向著玉虚宫,贫道也不做那夺人所好的恶客。” “只是贫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我那二哥的门槛,不是你这般人能够得进的。” “你一无跟脚,二无法缘,三来这修行根基已废,便是跪到海枯石烂,也入不得他的法眼。此番心愿,註定是要落空了。此事,你还是及早断了念想为好。” 陆凡跪伏在地,听闻此言,身子剧烈地一颤。 那双刚刚燃起一点光亮的眼眸,又迅速地黯淡下去。 他从朝歌一路行来,所受的千般苦楚,万般折磨,都未曾让他掉过一滴眼泪。 可此刻,听闻仙人金口玉言,断了他最后的念想,一股巨大的绝望涌上心头,竟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又要晕厥过去。 “仙长......”他颤抖著问,“当真......当真再无半分可能了么?” “半分也无。” 陆凡的身子垮了下去,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雪地里。 他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那双眼睛里最后的光也熄灭了,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那人影看著他这副模样,並未催促,也未离去,只静静地等著。 直到陆凡那口气缓了过来,才又悠悠开口。 “你拜入玉虚宫,所求为何?” 陆凡怔了半晌,才答道:“求......求长生之法,报血海深仇。” “长生之法,三界之內,並非只有玉虚宫一家。血海深仇,也非得是阐教的神通才能得报。”那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既不愿拜入我门下,贫道也不好强人所难。不过,看在你这身骨气与你我之间的那点缘分上,贫道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陆凡那死灰般的眸子,猛地动了一下。 “帮你修补好这一身残破的经脉,再传你一道不输於阐教金仙的法门。如此一来,你便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日后要去寻你那仇家,也多了几分指望。” 此言一出,陆凡那原本僵直的脊背猛地一震。 他豁然抬头,眼中儘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方才可是回绝了这位仙长的收徒之请,这等不识抬举的行径,对方不降罪已是天大的恩德,如何......如何还会愿意传他大法? “仙长......此言当真?” “贫道还不至於同一个凡人娃娃说笑。” 陆凡再也按捺不住,重重一个头磕了下去: “仙长......弟子......弟子何德何能......” “仙长若能助弟子救出父母,陆凡......陆凡愿生生世世为仙长衔环结草,以报大恩!” “你且莫急著谢我。”那声音打断了他,“贫道帮你,是有个条件的。” “仙长请讲!莫说一个条件,便是千个万个,只要弟子能办到,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无二话!”陆凡急切地叩首。 “倒也用不著你上刀山下火海。”那人影轻笑一声,“贫道近来遇上了一桩烦心事,一桩关於家务事的麻烦。我那几个兄弟,行事忒不地道,叫我心中好生烦闷,却又一时想不出个万全的破解之法。” “你是个局外人,又是个凡人,看事情的角度,或许与我等不同。你若能替贫道想出个好主意,贫道便应下你方才所求之事。” 陆凡一愣,隨即苦笑道:“弟子一介凡夫,见识鄙陋,仙长的烦心事,必是经天纬地的大事,弟子又如何能解?” “不妨事。大道至简,旁观者清。” “弟子愚钝,但凭仙长吩咐。” “好。”那声音很是满意,“贫道便说与你听。” 第112章 封神的故事 “你便当是听个故事。” “说有一户人家,家中有个老太爷,生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各自都有些本事,也收了不少门客徒弟,日子过得也算红火。只是这三兄弟,脾性却大不相同。” “那二儿子,为人最是古板,讲究出身门第,收的徒弟个个都是根正苗红,家世清白的好苗子。” “这三儿子嘛,性子就隨和得多,讲个有教无类,门下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弄得家里人多嘴杂,声势倒是浩大,却也因此让我那二哥瞧不上眼,觉得他把家风给带坏了。” “近来,老太爷要在外头另开一房產业,只是那產业是个苦差事,没人愿意去。” “老太爷便定下个规矩,让家里这些徒子徒孙们比试一场,谁输了,谁就去那苦地方当差。这本也算公允。” “可坏就坏在,我那二哥铁了心,觉得我这三弟门下的人,本就上不得台面,正好趁这个机会,都打发去那苦差事上,眼不见心不烦。他门下的弟子,他却护得紧,一个也不想送出去。” “如此一来,这桩事便没了公道。如今两家的徒弟已是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起手来,闹得不可开交。” “贫道便是那三儿子,如今正为此事烦心。小娃娃,你若是我,该当如何处之?” 那人影將这桩家务事娓娓道来,虽是说得平淡,好似邻里间的口角一般,可落在斩仙台上眾仙的耳中,却不啻於平地起雷。 这哪里是什么家务事? 这分明便是当年那场席捲三界,重定乾坤的封神大劫! 那老太爷,除了那位居於紫霄宫中,以身合道的鸿钧道祖,还能有谁? 那二儿子,性情古板,收徒看重根脚出身,舍他阐教元始天尊,又还能是哪一位? 至於那自称的三儿子,门下有教无类,万仙来朝,除了碧游宫的通天教主,更是做不得第二人想。 那所谓的另开一房產业,自然便是指这天庭。 而那三百六十五路正神的苦差事,便是封神榜上的神位。 回首,往事已千年。 当年那不死不休的道统之爭,那血与火的惨烈廝杀,隨著光阴流转,也渐渐沉淀了下来。 斩仙台上,先前那股子几乎要將人神魂都压垮的窒息感,此刻竟是消散了许多。 眾仙一时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一位在天庭身居高位,专司掌管星斗运转的白髮星君,轻轻地嘆了口气,对著身旁一位同僚摇头道:“听听,听听,便是那位老爷自己说来,这桩事,也透著一股子说不清的委屈。” “千年已过,也不知在紫霄宫中,他老人家是否放下了。”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他身旁那位同僚,原先也是截教门下,封神之后上了榜,如今在水部任一閒职。 听闻此言,他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低声道:“星君说的是。我家师尊的脾性,便是如此。他老人家心里头,只有师徒情分,没有天数定论。” “当年之事,若非二师伯做得太绝,他又何至於摆下那等毁天灭地的大阵,与自家师兄拼个你死我活?” “话也不能这般说。”另一位出身阐教的仙官闻言,忍不住插了一句,“当年大劫起时,师尊便有言在先,让我等紧闭洞府,静诵黄庭,非有师命,不得下山。” “是你截教门人,自恃神通,屡屡下山干预西周大事,这才一个个应了劫数。这因果,如何能全怪到我阐教头上?” “话也不能这么说吧?申公豹一句『道友请留步』,不知害了我多少同门。他挑起事端,我等同门有难,岂能坐视不理?” “是啊!你阐教护短,我截教便护不得了?” 眼看这两边又要爭执起来,先前那白髮星君连忙摆手,做了个和事佬。 “罢了,罢了。陈穀子烂芝麻的事,如今还提它作甚?你我如今同在天庭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早不是当年那般光景了。” “说到底,都是道祖门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当年那场大劫,你我两教斗得元气大伤,到头来,还不是叫旁人捡了便宜去。” 他这话一出,眾人都是一阵沉默。 在场的神仙,哪个不是人精? 谁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阐教也好,截教也罢,如今不都在这天庭,受玉帝管辖? 当年在榜上有名,或是肉身成圣的,如今都成了天庭的臣子,再不復往日逍遥。 而那些未上榜的,如阐教十二金仙中的几位,最终也入了西方,成了佛门的菩萨。 一场大劫下来,玄门凋零,佛门大兴,这已是不爭的事实。 眾人心中各自计较,再去看那镜中,心思便又活络了起来。 这桩天大的事,圣人自己都解不开的死结,如今竟拿去问一个凡夫俗子。 倒要看看,这凡人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道理来。 ...... 镜中,陆凡跪在雪地里,低著头,认真地思索著。 他自然不知晓这故事背后,牵扯著三界之內最顶层的道统之爭。 他只当是听了一桩富贵人家的兄弟鬩墙。 他从一个凡人的角度,一个挣扎求生的庶民的角度,去揣摩这桩事的脉络。 良久,他才抬起头,脸上带著几分踌躇,开口道: “仙长这桩事,听著是家事,可內里的水,怕是比四海还要深。弟子人微言轻,不过是些村野之见,说出来,怕是污了仙长的耳朵。” 那人影笑道:“但说无妨。贫道今日,便想听听你这村野之见。” 陆凡定了定神,这才接著往下说: “依弟子看,这桩事的癥结,不在於那份苦差事,也不在於谁去谁留,而在於三样东西。” “哦?哪三样?” “面子,道理,还有情分。” 陆凡的条理很是清晰。 “您那位二哥,要的是面子。他门下弟子,个个出身清白,是他的脸面。他觉得您门下的弟子,来路混杂,拉低了家里的门风,让他面上无光。所以,他想借著这个由头,將您的人都清出去,全了他的脸面。” “您呢,要的是道理。您觉得老太爷既然定了规矩,那便该公允。” “您二哥这般行事,是坏了规矩,失了公道,所以您心中不服,要爭这个理。” “至於那位老太爷,他怕是什么都不要。” “他既不要面子,也不要道理,他要的,只是家里和睦,差事有人去办,莫要因为这点事,伤了兄弟间的情分。” “可如今的局面是,您二哥为了面子,不要情分。您为了道理,也不顾情分。” “两位这般爭执下去,最难做的,反倒是那位老太爷。” 那人影听著,半晌没有言语,似乎是在品咂他这番话。 陆凡见状,胆子也大了些,继续说道: “弟子觉得,仙长若是硬要与您二哥爭这个理,怕是永远也爭不贏的。” “为何?” “因为这世上的事,往往不是谁有理,谁就能贏。” “您二哥既已铁了心要护著他的人,您便是將道理说到天上,他也不会听。” “硬爭下去,最终的结果,便是兄弟反目,两败俱伤,叫外人看了笑话,也寒了老太爷的心。” “到那时,您纵然爭来了一时的道理,却输了全部的情分,岂不是因小失大?” “恐怕,到时候就连那位老太爷也不会向著您。” 第113章 鱼死网破 “你说老太爷也不会向著我?” “难道这桩事,错处全在我一人身上不成?” 很明显,通天有点急了。 因为之前在紫霄宫他就受过这憋屈了! 陆凡虽然腹中空空,可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仙长,弟子斗胆再说一句。您与您二哥爭的是理,可老太爷看的,却是家。一个家,最要紧的不是谁对谁错,而是这个家不能散。” “您二哥做得再过火,他也是为了自家的脸面,护著自家的人。这份心,在老太爷看来,或许有私,却不是什么大错。可您若为了爭理,便要闹得兄弟离心,家宅不寧,这在老太爷眼中,便是大大的不是了。” “家里的事,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公道。所谓公道,不过是当家的手里那桿秤,他想让它往哪边偏,它就得往哪边偏。您若硬要將这秤掰直了,结果只会是秤桿折断,两边都落不著好。” 这一番话,说得斩仙台上眾仙心中齐齐一凛。 可他们细细想来,又觉得无从辩驳。 当年之事,元始天尊回护门下弟子的心思,谁人不知? 若非如此,那十二金仙犯了红尘杀劫,又岂能一个个安然无恙,反倒是截教门人纷纷上了封神榜? 这其中的偏袒,已是昭然若揭。 在道祖眼中,或许通天教主这老三的確是闹得太过了。 镜中,那人影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半晌,他才发出一声悠长的嘆息。 “说得好,说得好啊......” “家里的事,没有真正的公道......” 他喃喃地重复著这句话。 风雪愈发大了。 (请记住 读小说选 101 看书网,101????????????.??????超流畅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天地间的界限都模糊了去。 良久,那悠远的声音才再度响起,不辨喜怒:“那依你之见,贫道该当如何?既不能爭理,莫非便要眼睁睁看著自家徒弟,被人这般欺辱算计,还要替旁人卖命不成?” 此问一出,不光是陆凡,就连斩仙台上的眾仙,也都屏住了呼吸。 是啊,这才是死结。 道理爭不贏,面子又不能丟。 退一步,满门受辱,心中意气难平。 进一步,兄弟反目,道统相残。 这本就是个两难的局,无解的题。 陆凡伏在地上,额头抵著积雪,思虑再三,沉声道:“弟子之言,不过是井底之蛙的狂悖之语,当不得真。仙长若非要问,弟子便斗胆说上一说。” “弟子以为,情分既已不在,道理又爭不来,那便只剩下一途了。” “说下去。” “掀了这桌子,不与他玩了!” 陆凡此言一出,斩钉截铁,字字如金石掷地。 霎时间,不止是镜中的风雪,就连镜外的斩仙台,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眾仙的呼吸都停顿了。 掀了桌子?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又是何等石破天惊的言语! 这陆凡,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口中的家事,是圣人之间的博弈! 掀了桌子,那便是要与天道为敌,与圣人为敌,与这整个三界的秩序为敌! 何其狂悖! 何其大胆! 陆凡却浑然不觉,他跪伏於地,將心中所想,一字一句地剖白出来。 “仙长,您那位二哥,之所以敢这般行事,无非是吃准了您顾念兄弟情分,又敬著那位老太爷,不肯將事情做绝。” “他要脸面,便拿您的情分去换。他护著自己的徒弟,便拿您的徒弟去填。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您一退再退,他便一进再进。您越是讲道理,他越是觉得您软弱可欺。到最后,您的人散了,心也寒了,他却落得个满门保全,名声脸面一样不缺。这口恶气,您咽得下去?” “弟子是凡夫,不懂什么仙家大道。弟子只晓得一个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退让换不来公道,只能换来变本加厉的欺凌。” “既然他不顾情分,您又何必再念旧情?既然他不讲道理,您又何必与他白费口舌?” “他不是要比试么?好,那就比。只是这比试的规矩,不能由他说了算。” “您索性將场面闹大,闹到天翻地覆,闹到谁也收不了场。” “您要让他们晓得,您门下的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动您一个徒弟,便要做好与您拼个鱼死网破的准备。” “如此一来,要头疼的,便不是您了。” “您那位二哥,如您所说,他最重脸面,最重规矩。您这般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他便第一个下不来台。” “至於那位老太爷,他眼看家中要闹得四分五裂,难道还能坐视不理?” “到那时,他要维繫的,便不是那份差事,而是您兄弟三人的情分,是这个家的根本了。他自然会下场来,给您一个真正的公道。” “说到底,便是要比谁更豁得出去。谁不要脸,谁不要命,谁就能贏。” “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有时候,最不讲道理的法子,才是最讲道理的。” “与其坐而待毙,不如奋起一搏!纵然最后输了,那也是站著输的,好过跪著生!”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这个家,可以没有我,也可以没有他,但绝不能只有他说了算!” “他要是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別想好过!大不了,这日子不过了!这偌大的家业,一把火烧了,大家一拍两散,都落个乾净!” 陆凡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最后,竟有了几分癲狂。 这是他作为一个在底层挣扎求生的小人物,从无数血淋淋的教训中悟出的道理。 当豺狼堵住了你的门,要抢你的粮,夺你的妻儿时,与它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抽出你那柄生了锈的柴刀,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在它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你要让它知道,吃掉你,是要付出代价的,是会崩掉满口牙的! 只有痛了,它才会怕。 只有怕了,它才会与你讲规矩,讲道理。 风雪更大了。 良久,良久。 久到陆凡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要被降下雷霆之罚时,一声幽幽的嘆息,穿透了风雪,落在他耳中。 “好......好一个掀了桌子。好一个鱼死网破。” “小娃娃,你这番见解,真是......真是说到了贫道的心坎里去了。” 漫天的风雪,不知在何时,竟停了。 第114章 圣人传道 斩仙台上,眾仙的目光,都凝固在那一面水镜之上。 掀了桌子,不与他玩了。 何其简单,何其粗暴,又是何等振聋发聵的言语。 这番话,从一个挣扎求生的凡夫口中说出,是市井小民被逼到绝路上的血性与疯狂。 可这话若是应在当年那桩事上,便是圣人一怒,血染三界,重定乾坤的无上杀伐。 冥冥之中,竟是一语成讖。 他们如何能忘记,当年那位碧游宫的主人,在最后的关头,做出的便是这般选择。 诛仙剑阵,非四圣不可破。 此乃掀桌之始。 万仙大阵,截教举合门之力,与阐、人、西三教决一死战,几乎打得洪荒破碎。 此乃掀桌之行。 到最后,那位师叔甚至动了重开地水火风,再立世界的心思。 那便是要將这桌子连同整个屋子都付之一炬,大家一了百了。 眾仙心中都明镜似的,断然不是这凡夫三言两语,便能左右圣人的心意。 圣人行事,自有其万千考量,岂会因一介螻蚁之言而动? 盖因那位师叔,早在紫霄宫中议定封神榜时,便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 否则,他又何必放下圣人之尊,亲身来这崑崙山,说是要与自家二哥商议? 名为商议,实则已是最后的通牒。 只是,谁也未曾料到,他会在这风雪之中,遇上这么一个跪地求道的凡人。 陆凡这番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这不仅仅是陆凡的看法,也是通天教主自己心中最想说,却又因著那份圣人脸面与兄弟情分而迟迟未曾说出口的话。 眾人此刻回想,才恍然大悟。 方才那位师叔说要来玉虚宫商议封神榜之事,想来是他最初还存著几分兄弟情面,尚欲再爭取一二。 可在他们所知的过往中,那位师叔后来並未踏足玉虚宫! 刚才很多人就非常疑惑了。 只是一直未曾说出口。 现在想来,便是在与陆凡一番对谈之后,他心中已然做出了决断,再无半分妥协的念头。 从此之后,三教再无商议,唯有兵戎相见。 想到此处,眾仙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其中的因果,当真是不可思议,不可言说。 而且,当年的事,其实通天就只差那么一点! 当真是,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界牌关前诛仙阵起,四剑悬掛,杀气漫天。 那一阵,何其凶险! 非四圣不可破。 若非大师伯太上老君一气化三清,又请来了西方那两位,单凭阐教之力,怕是早已尽数葬身於那无穷剑气之中。 及至后来万仙阵中,更是將这场道统之爭推到了极致。 若非长耳定光仙背师求荣,盗走了那六魂幡。 若非...... 唉! 往事已矣,再多的“若非”也只是空谈。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当年的通天,不是错了! 他立下截教,广开山门,传大道於三界眾生。 不论根脚,不问出身,凡有向道之心者,皆可入其门下,听圣人讲法。 此等胸襟,此等气魄,难道是错? 是,他门下弟子,確有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辈。 可求道之路,本就该向一切生灵敞开。 天道之下,何物不为螻蚁? 难道只因出身微末,便活该被斥为左道旁门,永无证道之机? 封神榜高悬,杀劫降临。 榜上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名额早已註定。 阐教门人金口玉言,说他截教弟子根行浅薄,恶念缠身,合该上榜,为天庭效力,以消自身业力。 好一个合该上榜! 阐教弟子杀了人,便是天数使然,顺应大劫。 截教弟子愤而报仇,便是逆天而行,自取灭亡。 如此行径,与强盗何异? 自家弟子被这般欺辱,甚至屠戮,他若再不出头,还配称一声师尊么? 那份护犊之情,那份不忍之心,难道是错? 紫霄宫中,道祖言明,三教共签封神榜。 可到头来,榜上之人,十之八九皆是他截教门人。 他那位二师兄,堂堂阐教圣人,为了保全自家十二金仙,不惜亲自下场,以大欺小,对晚辈弟子出手。 圣人之尊,荡然无存。 情分已尽,道理不存,除了掀了这张桌子,他还有何路可走? 诛仙剑阵立起,是他最后的警告。 万仙大阵摆开,是他最后的抗爭。 他爭的,不是一人一教的气运,而是为门下万千弟子,爭一个公字! 为这天地间所有不被看重的生灵,爭一条生路! 圣人无情,以万物为芻狗。 可他通天,偏偏就是那个最多情的圣人。 他除了战,还能如何? 当年之事,何错之有? 他不是错了。 他只是输了。 ...... 三生镜中。 陆凡跪在地上,心中惴惴,不知自己那番大逆不道的话,究竟是福是祸。 许久,那声音才再度响起,只是其中再无半分笑意,也无半分恼怒,只余下一片深沉的意兴阑珊。 “你起来吧。” 陆凡依言,从雪地里挣扎著站起,身子却因跪得太久而摇摇欲坠。 “贫道说过,你若能替贫道解惑,便帮你修补经脉,传你法门。” 那人影缓缓抬起一根手指。 “你一心向道,奈何根基已毁。贫道今日便重塑你的道基,传你一部《上清大洞真经》。此法非我截教嫡传,却也是一门直指大道的正法。至於你能修到何种境界,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话音未落,一道玄光自那人影指尖弹出,不偏不倚,正中陆凡眉心。 陆凡只觉一股温润却又磅礴的力量涌入身体,所过之处,那些早已断裂、枯萎的经脉,竟以一种快到离谱的速度被重新接续、滋养。 枯木逢春,死灰復燃。 他体內那早已散逸一空的法力,此刻竟也开始重新凝聚。 与此同时,一篇洋洋洒洒,玄奥无比的经文,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字字蕴含著天地至理,让他不自觉地沉浸其中。 就在他神游物外之际,那模糊人影復又抬手,掌中托著一块巴掌大小的墨色玉牌。 那玉牌质地温润,其上云纹古朴,正中刻著一个古老的篆字,非仙家之流不能辨识。 “你一心要去报那血海深仇,想来你的仇家,也非寻常之辈。你如今虽有了修行之法,根基却也浅薄,孤身一人,在朝歌那等龙蛇混杂之地,终究是步履维艰。” “贫道门下,虽多是些山野精怪,不为我那二哥所喜,却也有不少在人间朝堂为官,辅佐人皇。你若回到朝歌,遇上解不开的难处,可持此牌去寻他们。见此牌如见贫道,他们自会助你一臂之力。”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今日之后,你我因果已了。” 那悠远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 “日后好自为之。记住,仙路漫漫,莫要忘了今日为何出发。” 陆凡猛地从那玄妙的境界中惊醒,再抬头时,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天地间一片寂静,唯有崑崙山的风,吹过他耳畔。 雪停了,天光乍破。 一轮红日自东方云海跃出,金色的光芒洒满了这片冰封雪覆的山巔。 陆凡怔怔地立在原地,感受著体內那崭新而澎湃的力量,看著眼前这壮丽的日出之景,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究竟是梦是真。 他重重地朝著那人影消失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他转过身,不再看那高不可攀的玉虚宫一眼,迈开脚步,朝著下山的路,坚定地走去。 第115章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斩仙台上,一片长久的静默。 先前,他们只当陆凡那番掀了桌子的言论,是冥冥之中应了当年封神大劫的讖语。 一介凡夫,竟在无意间道破了圣人最终的抉择,这桩因果,著实玄妙,令人玩味。 可此刻,隨著镜中画面的消散,一种更为悚然的念头,在某些仙人心头悄然升起,並且迅速蔓延开来。 不对。 那番话,固然是应了当年碧游宫主的行事。 可细细想来,又何尝不是应在了这陆凡自己的身上? 他因父母血仇,踏上求仙之路,百折不挠。 当寻常的道理与规则走不通时,他便选择了最极端,最不讲道理的方式。 他在西牛贺洲大开杀戒,与整个佛门为敌。 这不正是他口中那个,被逼到绝境后,奋起一搏,要將桌子掀翻的匹夫么? 一念及此,眾仙再看那空无一物的水镜,眼神就变了。 凡人何其渺小? 便是修成了人仙,在这三界之中,也与螻蚁无异。 而他要对抗的佛门,又是何等样的存在? 那早已不是当年封神之末,那个偏居西土、门人稀疏的西方教。 如今的佛门,是与天庭分庭抗礼,坐拥四大部洲无尽信徒的庞然大物。 教中佛陀、菩萨、罗汉、金刚,多如恆河沙数,两位教主更是与三清同辈的圣人之尊。 其实力,便是將如今的阐教与截教合在一处,也未必能稳占上风。 今日这斩仙台上,之所以会聚集如此多的三界仙神,来审判区区一个陆凡。 並非是他的罪行当真到了需要这般阵仗的地步。 而是所有人都存著一份好奇。 他们都想亲眼看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在明知对方是佛门的情况下,还敢悍然举起屠刀。 这无异於螳臂当车,蚍蜉撼树。 眾仙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或许是这陆凡初出茅庐,在凡间得了些机缘,便自认天下无敌,不知佛门势大,不知天高地厚。 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们自己否决了。 可能么? 如今的佛门,寺庙遍布四大部洲,佛號传遍穷乡僻壤。 凡界之中,谁人不知西天灵山,谁人不晓如来佛祖? 陆凡就算再无知,也不可能对此一无所闻。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真的不主动去打听。 那被他所杀的僧侣、所毁的庙宇,那些和尚在临死之前,难道就不会搬出自家后台,报上佛陀菩萨的名號来震慑他么? 答案是必然的。 他一定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座何等巍峨,何等不可撼动的大山。 可他还是去做了。 没有半分犹豫,没有半分退缩。 这才是最让眾仙感到费解与心惊的地方。 这不是无知者无畏,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们想不通,究竟是何等样的深仇大恨,又是何等样的执念,才能支撑著一个凡人,去挑战一个连玉帝都要礼让三分的庞然大物。 他图什么? 他凭什么? 他们敬畏的,不是陆凡的实力,而是那份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血性。 这种血性,在他们这些安逸了千百年的神仙身上,早已消磨殆尽了。 而在眾仙之中,那些出身截教的仙官神將,心思却又不同。 他们看著镜中那空旷的雪景,心绪却早已飞回了千年之前,落在了东海之滨的金鰲岛上。 那时节,碧游宫的钟声总是在晨曦中响起,悠扬绵长。 他们这些弟子,不论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还是草木精灵、山石成道,都会从各自的洞府中出来,循著钟声,匯聚到宫前的大坪上。 数以万计的同门,济济一堂,场面何其宏大。 师尊讲道,从不拘泥於繁文縟节,也不在意你是什么出身跟脚。 他所讲的,是那包容万象的大道,是那截取一线生机的玄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相映红。 如今是流水落春去也。 这陆凡何其幸运。 他们这些做弟子的,当年在碧游宫听讲,虽沐浴在圣人道法之下,却也只是万千听眾中的一员,如在大堂听学。 谁又有过这般机缘,能得师尊如此屈尊紆贵,单独点拨? 然而,他们也只是感慨而已。 此刻真的有点对画面中的陆凡羡慕得发酸的...... 其实是斩仙台上被捆著的陆凡本人。 眾仙看得心潮起伏,百感交集,而被捆在铜柱上的陆凡,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实非言语所能描摹。 这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真实得让他牙根发痒。 他是真的难受! 眾仙羡慕他前世有此等机缘,可他们哪里晓得,陆凡此刻最羡慕的人,就是水镜里那个跪在雪地中的自己。 旁人不知他的底细,他自己心里却是有数的。 自从他年幼时踏上修行路,便一直以为自己身处的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玄幻世界。 灵气稀薄,功法残缺,大道难求。 他能寻到的,不过是些前人修习后留下的残篇断简。 功法里头,错漏之处不知凡几。 他便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抠,一道法诀一道法诀地试。 走火入魔是家常便饭,经脉寸断也只得自己咬牙硬挺。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天降的机缘,没有主角的光环,更没有什么隨身的老爷爷。 他便是自己的师父,拿自己的性命去填那功法里的坑。 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著自己一拳一脚,拿命去拼回来的。 陆凡见过太多同辈修士在修行路上化为枯骨,也见过太多前辈高人因寿元耗尽而坐化道消。 什么圣人点化,什么前世因果,皆是他被押上这斩仙台后,用系统凭空捏造出来的镜水月。 为的,不过是求得一线生机。 旁人修行,是顺水行舟。 他修行,是逆水推石。 就这么一路摸爬滚打,凭著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劲,竟也让他硬生生辟出一条路,修成了人仙,得以飞升。 他本以为,自此便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谁曾想,一脚踏入仙人之境,方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里不是他想的什么仙域,而是洪荒! 是那个金仙不如狗,大罗遍地走的洪荒! 圣人高坐九重天,俯瞰眾生为螻蚁的洪荒! 他那点微末道行,放在此处,算个什么? 撑死了,也就是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时,那十万天兵天將中的一个。 甚至,他连做天將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最底层,最不起眼,隨时可能在战斗余波中化为飞灰的炮灰天兵。 看守南天门的巨灵神,吹口气都能叫他魂飞魄散。 这一下,真真是从云端跌进了泥里。 多年的苦修,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若非他道心还算坚固,只怕当场就要崩溃,重墮轮迴去了。 是以,被擒上这斩仙台时,他心中除了惊惧,更多的还是那股子荒唐与不甘。 早知道是洪荒世界,他哪里还会像个愣头青一样,抱著一本自己修修补补不知多少遍的残缺功法苦修这么多年? 隨便找个名山大川,拜入某个大能门下,哪怕只是做个烧火童子,得到的传承也比他那一身野路子强上百倍。 三生镜中映照出的画面,是陆凡动用系统亲手为自己谱写的前世剧本。 可这並不妨碍他发自內心地感到酸。 圣人传道! 直指混元大道的无上法门! 这等待遇,他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想。 通天教主亲传法门,恐怕就和当年菩提祖师传孙悟空《大品天仙诀》一样,是真正的通天之途! 可他呢? 他如今修的是什么? 一部他自己东拼西凑、修修补补,连名字都起得隨意无比的《归元杂录》。 这部功法上限极低,能修到大乘期便已是极限。 是他凭藉著自己的悟性,硬生生地將其推演补全,修改了上千次,才走出了一条前人从未走出的路,最终得以超脱成仙。 他本来一直为自己的天资与毅力而自豪。 可若当初他有这《上清大洞真经》呢? 陆凡不能想下去。 想下去,心会疼。 第116章 天庭最大关係户 更教陆凡憋闷的是,这系统修改歷史,也有其铁律。 只能为他提供一个足以震慑旁人的背景,却不能让他凭空获得任何实质性的力量。 它能让过往的因果映照诸天,化假为真,却不能给自己增添半点修为,半点感悟。 换句话说,水镜里那个陆凡对《上清大洞真经》的感悟有多深,他此刻心中就有多空。 他知道有这么一部经文,他甚至亲手写下了圣人传法这一幕,可那经文具体是什么內容,他一个字也不知道。 脑子里空空如也,如隔云端看雾,任你如何穷尽目力,也瞧不真切。 更別提修行了! 这种感觉,好比一个饿了三天的乞丐,瞧著旁人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自己却一口也吃不著。 那菜香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馋得人肝肠寸断。 梦幻泡影,可望而不可及! 这种感觉,简直就是折磨。 唉...... 他心中默默嘆气。 调整了一下被法宝捆仙绳勒得发麻的身体,心中不由得庆幸。 还好,上一回给自己这一世编造菩提祖师弟子这个身份时,他没有头脑发热,写下祖师传授了他七十二变或是筋斗云之类的神通。 否则,这般看得到吃不著的苦楚,怕是还要再受一遭。 陆凡是真的对自己的天赋很自信。 他陆凡,並非庸才! 可有菩提祖师那样的师父,他却只修到区区人仙,在旁人看来,岂非朽木不可雕也? 他有天赋,有道心,有毅力。 所缺的,不过是一部真正的宝筏,一架能渡他脱离苦海的云梯。 奈何,形势比人强。 现实就是如此。 他別无选择。 若不拿出这惊天动地的背景,今日这斩仙台,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如今也只能將这口气死死压在心底,任由那酸意翻腾。 这其中的滋味,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陆凡心头那股子酸意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这人,从来就不是那等会为了已经过去的事,或是镜水月的空想而长久纠结的性子。 方才那一瞬的失落,不过是骤然见到云端之景,与自身泥泞处境两相比较下,生出的本能反应。 如今念头转过,那点子不快早已拋到九霄云外。 是啊,能活命便好! 在这等神仙遍地,规矩森严的天庭,在生死一线的斩仙台上,能保住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还奢求些什么? 只要今日能从这铜柱上解下来,安然脱困,往后的路,难道还怕没有前途? 他如今的名头,说出去怕是要嚇人一跳。 天庭最大关係户! 往上数,菩提祖师是他师父,三清之一的通天教主与他有传法之缘。 论同辈,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他师兄,灌江口二郎显圣真君杨戩是他前世的亲兄弟,三坛海会大神哪吒还欠著他天大的因果。 这关係网铺展开来,怕是玉帝见了都要掂量一二。 这三界之內,又有几人能有他这般盘根错节的背景? 当年真假美猴王的时候,猴子再狂也就是说说玉帝认得他,天王隨得他,二十八宿惧他,九曜星官怕他,府县城隍跪他,东岳天齐怖他,十代阎君曾与他为僕从,五路猖神曾与他当后生。 不论三界五司,十方诸宰,都与他情深面熟。 如今这些,也都算是陆凡的人脉了! 你上面有人? 我上面可全是人! 而他们上面,可没人了! 甚至更多更野的野史,他还没发明出来呢! 也就是系统限制了陆凡的发挥。 不然一定让各位见识见识,什么叫孙悟空死后被分六根。 什么叫哪吒不是灵珠而是魔丸。 什么叫元始天尊被蓝皮人吸乾了法力。 什么叫和鸿钧道祖离婚分走半个天道。 ...... 现在这些,才只是个开始呢! 这三界之中,上至三十三天外的圣人,下至幽冥地府的鬼神,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別想跑! 论起修行实力,他陆凡眼下確是微不足道。 可要论起攀交情、认亲戚、抱大腿的本事,他自信三界之內,不做第二人想。 等著吧! 他熟识的大能可不止这几位! ...... 斩仙台的另一边,孙悟空正与杨戩凑在一处,低声交谈。 猴子抓耳挠腮,这个著急。 对当年封神之事,或者说,对任何这种故事,他都很感兴趣。 他出世之时,封神之战早已尘埃落定。 后来做了齐天大圣,虽与三清有些交情,平日里称兄道弟,却也从未听他们提起过这等几乎打碎了洪荒的往事。 他只知有封神榜,有截教阐教之爭,却不知其中竟有这般惨烈,连圣人都亲自下场,杀得天昏地暗。 杨戩给他把来龙去脉稍微讲了讲,最终感慨道:“当年之事,错综复杂,非一言能尽。” 孙悟空闻言,更是感慨,目光不由得又落回被捆在铜柱上的陆凡身上。 此前,他对陆凡的情感,多半是出自同门之谊。 陆凡是师父菩提祖师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是他的小师弟。 於情,同出一门,自当相互扶持。 於理,师父对他另有期待,这份嘱託他不能辜负。 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陆凡。 但这份情谊之下,对於陆凡这个人,他究竟品性如何,孙悟空心里其实並无十足的把握。 诚然,陆凡这一世的行事,是挑不出错处的。 他听闻陆凡为报父母之仇踏上仙途,一路上却也行侠仗义,做了不少好事。 路过他那果山时,还曾出手帮衬过他的猴子猴孙。 听闻他齐天大圣的故事时,那份发自內心的共情,也不似作偽。 能跟他猴子共情的,能是什么坏人? 况且,师父的眼光何其高,若陆凡真是心性不正,又怎会被收入门墙? 可这些,终究只是这一世。 陆凡的前世种种,在三生镜映照出来之前,谁也无法断言。 所以,当那净念菩萨提议请出三生镜,要照陆凡触犯天条、不敬仙佛的因果时,孙悟空心中是有些打鼓的。 他怕。 那净念是个心思阴沉的,摆明了是想挖出陆凡最不堪的一面。 孙悟空是真的担心,怕这镜子照出来,陆凡前世是个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到那时,天庭公审的结果且不论,他自己心里这道坎就过不去。 他孙悟空,生平最是嫉恶如仇。 当年西行路上,那些为非作歹的妖魔,他棒下从不留情。 便是凡间的强盗,他也一併打杀了,为此不知与那肉眼凡胎的师父爭执过多少回。 倘若陆凡的前世当真不堪,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昧著本心去救他。 哪怕,他是师父亲点的弟子。 因此,净念提议之时,他心底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拒绝。 眼不见,心不烦。 他不愿意承认。 可在那个瞬间,他確实觉得,只要不看,只要不知,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將这份同门之谊维持下去。 他害怕自己一直坚守的善恶信念,要与这份师门情谊,做一次艰难的取捨。 然而...... 现在,他心中只剩下庆幸。 太好了! 当真是太好了! 第117章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无论是作为杨蛟的那一世,隨父母在人间行善积德,还是在危难关头,为护住弟妹挺身而出,以凡人之躯对抗天兵,悍不畏死。 又或是封神这一世,为报血仇,於崑崙雪中叩首求仙,在圣人面前,敢於说出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语。 “掀了这桌子,不与他玩了!” “他要是不让我好过,那谁都別想好过!” 孙悟空听到这两句话时,浑身的猴毛都好似要炸开一般。 好! 说的太好了! 这不就是他自己吗? 这不就是当年那个手持金箍棒,打上凌霄宝殿,要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自己吗? 那股子天压下来不弯腰,地陷下去不回头的犟劲,那股子寧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就凭这一番话,这份心性,孙悟空便认定了他这个师弟。 之前的情谊,是出於师门。 如今的情谊,是发自肺腑的认同。 这小师弟,太对他孙悟空的脾性了! 有此念头的,又何止孙悟空一人。 斩仙台另一头,那位被燃灯古佛钦点,主理此事的莲化身三坛海会大神,心中也正是一团乱麻。 说实话,自燃灯指派他来做这最终决断时,哪吒心里头便纠结得很。 陆凡这个人,他確实瞧得上眼。 若非今日是在这斩仙台上相见,换个地方,他倒真想与此人把酒言欢,交个朋友。 这念头,不单是因为陆凡是那猴子的同门,是二哥杨戩的兄弟。 更因为陆凡身上那股子劲头。 尤其是他对佛门表现出的那种不肯低头的姿態,实在叫哪吒心里痛快。 只是,有燃灯古佛在上头看著,有他那位父亲托塔天王李靖在旁边立著,这桩事便由不得他全凭喜好。 他哪吒,终究是要在这人情与规矩之间,做出个取捨。 起初,这还只是兄弟情义与师门恩义间的左右为难。 可隨著那三生镜將前尘往事一幕幕揭开,他心中的天平,便再也稳不住了。 当年龙王水淹陈塘关,一场大水害死了陆凡的弟弟妹妹。 翠屏山上,陆凡一个月上香请愿,而自己最终什么都没能帮到他。 这两桩事压下来,哪吒心头那份左右为难,便渐渐化作了沉甸甸的愧疚。 他是阐教三代弟子,按理说,对於截教门人,是不该有什么好感的。 当年封神大战,两教弟子打生打死,彼此手上都沾著对方的血。 可方才看著镜中,听著陆凡对那位截教圣人说出的那番话,哪吒忽然觉得,什么阐教截教,都变得不那么要紧了。 陆凡的那些话,真的是说到了哪吒的心坎里。 他的一生,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么? 父亲不慈,逼他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他便真的舍了这父母所赐的皮囊,乾乾净净,再不相欠。 天命要他应劫,他就闹个天翻地覆,搅得四海龙王不得安寧。 规矩要他顺从,他便打碎这规矩,踩著风火轮,提著火尖枪,杀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他与那猴子,与那杨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最听不得的,就是天数註定四个字。 最容不下的,就是那强加於身的委屈与不公。 陆凡的那番话,不是截教的道理,也不是阐教的道理。 那是他哪吒也信奉的道理! 是挣扎求活的道理,是寧折不弯的道理! ...... 正当这斩仙台上,人心各异,思绪万千之际,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阿弥陀佛。” 又是净念。 他双手合十,脸上掛著一贯的悲悯,只是那眼底深处,却透著一股子说不清的执拗与轻蔑。 “古佛在上,诸位仙长在上。贫僧方才观此镜中幻象,心中实有几分感触,不吐不快。” 燃灯古佛眼皮子一跳,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可净念话已出口,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当场呵斥,只得由著他往下说。 只盼著这净念,莫要再节外生枝才好。 哪知净念今日,却是铁了心要將他那套道理分说个明白。 他先是朝著镜中那已然空无一人的雪景遥遥一拜,口中说道:“上清灵宝天尊,圣人之尊,贫僧不敢妄议。只是圣人所言有教无类,贫僧却有几分浅见。” “天地万物,自有其类。人有人道,妖有妖途。强行混同,非是慈悲,实乃乱了纲常,悖了天道。” “截教当年万仙来朝,看似繁盛,实则鱼龙混杂,根性不纯之辈,多如牛毛。” “此辈不思感化自身戾气,反倒仗著圣人门徒的名头,惹是生非,这才酿成了封神大劫,落得个宗门覆灭的下场。此非天数不公,实乃自取其祸。” 这话一出,天庭眾仙中,那些出身截教的,脸上血色顿时褪了个乾净,一个个怒目而视,藏在袖中的手都攥成了拳头。 便是那些阐教出身的仙官,听了这话,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觉得此言太过刻薄,失了分寸。 净念却浑然不觉,话锋一转,便又落到了陆凡身上。 “再看这陆凡。他前世因圣人点化,得了无上真经,本是天大的造化。可他得了造化之后,做了什么?” “三生镜的判断不会有错,他日后必犯下滔天杀孽。可见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便是得了圣人真传,也化不去他骨子里的那股子戾气。” “这便应了我方才所言。根性不正,便是得了再好的法门,也终究是为祸之源。” “他与上清圣人的那番辩论,落在心正者耳中,是破而后立的勇气;落在此等执念深重之辈耳中,便成了无法无天,滥杀无辜的藉口。” “至於这一世,更是如此。此子在西牛贺州,打杀我佛门护法,毁我佛门清誉,桩桩件件,皆是恶行。贫僧看来,他与那些披毛戴角、湿生卵化的妖物为伍,倒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便是那有教无类的根子,早已歪了。” “依贫僧之见,无论前世今生,此子皆是祸根。为三界清寧计,当早早除去,以绝后患。还请古佛明断,诸位仙家明察!” 一番话说完,他躬身一礼,便退了回去,脸上满是“我为三界除害”的凛然正气。 斩仙台上,一时间静得可怕。 燃灯古佛端坐莲台,低垂著眼帘,一言不发。 他身后的佛光,都黯淡了些许。 他真的快要气疯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来回衝撞。 不是,哥们,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能憋死你吗? 燃灯真的头都大了! 他费了多少心力,才將这盘棋从必输的死局里往回捞,眼看就要將此事从道统之爭拉回到单纯的罪责论处上来,这净念几句话,便將他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他这番话,看似句句在理,实则將所有人都得罪了个遍。 蠢! 当真是蠢到了家! 第118章 赵公明怒了 一时间,整个斩仙台上的气氛,都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古怪。 眾仙先前还是惊、是怒、是嘆,此刻脸上,却都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情。 他们终於明白,人在气到极点的时候,是真的会想笑的。 所有人都懒得再与净念这般人物废话了。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神仙,活了不知几千几万年了。 可这般当著满天神佛的面,四处开火,將所有人都往死里得罪的,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若非有燃灯古佛在此坐镇,怕是当场便有神將要出列表態,请玉帝將这胡言乱语的菩萨拿下,好好清醒清醒。 然而,话虽如此,却总有那么些人,是完全不必顾忌燃灯古佛顏面的。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沉稳的嗓音,从財部仙官的队列中悠悠响起。 “净念菩萨,贫道,有几句话想问。” 眾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位身著玄色道袍,面容清癯,长须及胸的中年仙官,缓步走了出来。 他手中未持法宝,只在腰间掛著一枚古朴的铜钱,神情淡漠。 许多年轻的仙官见他面生,正自疑惑。 可那些经歷过封神大劫的老神仙,在看清来人面容的剎那,脸上齐齐变色,倒抽一口凉气。 燃灯古佛那垂下的眼帘,更是剧烈地一颤。 是他! 峨眉山罗浮洞,赵公明! 当年凭一己之力,打得阐教十二金仙毫无还手之力,若非被陆压道人以钉头七箭书暗算,阐教的道统怕是都要断在他一人手中。 封神之后,他上了封神榜,敕封为玄坛真君,掌管人间財运。 千百年来,这位爷一直在財部衙门里头当差,深居简出,不问世事,性子也收敛了许多,以至於许多新晋的仙官,都快忘了这位的赫赫威名。 可谁都晓得,这位爷的脾气,与他那位师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刚烈无比! 赵公明一步步走到场中,停在净念菩萨面前,目光平静地看著他。 “菩萨方才说,我截教门人,根性不纯,自取其祸。这话,贫道不敢苟同。” “贫道敢问菩萨,当年我那三位妹妹,在三仙岛上清修,与世无爭,又是招谁惹谁了?只因我遭了暗算,她们为兄报仇,便落得个身死道消,连轮迴都入不得的下场。这,也叫自取其祸么?” 净念脸色一白,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三霄娘娘的混元金斗,当年是何等凶威,他岂会不知? 赵公明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菩萨又说,根性不正,得了大法也是祸根。这话贫道更是不懂了。” 他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望向莲台之上的燃灯古佛。 “燃灯古佛,当年你尚是阐教副教主,手持乾坤尺,何等威风。贫道那二十四颗定海珠,便是被你夺了去。贫道想问一句,你阐教门人,根正苗红,想来都是些慈悲良善之辈。不知古佛当年,手上可曾沾过我截教门人的血?” 这话,问得诛心! 燃灯古佛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赵公明却笑了,那笑意里,全是冰冷的嘲讽。 “看来,古佛是记不清了。也罢,都过去了。只是净念菩萨今日这番话,倒叫贫道想起些旧事来。”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早已汗流浹背的净念。 “你说这陆凡前世今生皆是祸根,当早早除去。贫道却觉得,这三界之內,最该被除去的,是你这等口舌利如刀,心肠毒如蝎,却偏要披著一身慈悲皮囊的偽善之辈!” “你!”净念又惊又怒。 “贫道如何?”赵公明向前踏出一步,一股无形的煞气冲天而起,“菩萨既觉得我截教门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今日,贫道便让你见识见识,我这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话音未落,他腰间那枚古朴的铜钱骤然飞起,光华大放! “落宝金钱,与我落了他那佛光!” 净念菩萨见赵公明竟是说动手便动手,哪里敢有半分怠慢。 他虽言语狂悖,却也知晓眼前这位是何等人物。 当年连他佛门的燃灯古佛,在阐教时都曾败在此人手下,他这点微末道行,又如何敢硬接? 心念电转之间,净念双手疾速结印,口中高喝一声:“南无金刚不坏!” 霎时间,他周身佛光暴涨,凝成一朵金色的莲宝座,將他整个人都护在其中。 同时,他脑后现出一轮宝光,光中仿佛有八部天龙之影盘旋,口诵真言,梵音大作,意图以此佛门正法,抵挡那袭来的凶煞之气。 这一手神通,在他同辈之中,已算得上是翘楚。 佛光普照,自有降魔之威,寻常妖邪见了,未战便已心神失守。 然而,他面对的,是赵公明。 是那个曾以一人之力,追著阐教十二金仙打的截教外门大弟子! 封神榜虽束缚了他的元神,却磨不掉他身为大罗金仙的道行与那刻在骨子里的煞气。 財神之位,於他而言,就跟当年让孙悟空去看蟠桃园一样。 只是上面不得已而为之的妥协罢了! 只听赵公明冷笑一声,言语间满是不屑:“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那枚落宝金钱在空中滴溜溜一转,朝著他脑后的那轮宝光轻轻一刷。 这一刷,看似轻描淡写,不带半分烟火气。 可净念菩萨只觉脑后一空,那耗费了他千年苦功才修成的护法宝光,竟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那八部天龙的虚影,连一声悲鸣都未曾发出,便化作了青烟。 “噗!” 神通被破,气机牵引之下,净念张口便是一道金血喷出,洒在身前的金色莲台之上。 那莲台光芒一黯,竟也变得虚浮起来。 这便是落宝金钱的霸道之处! 此宝专落天下法宝,管你是什么护身神通,什么护法真言,只要沾著一个宝字,便在这金钱克伐之內。 当年,就连赵公明自己的定海珠和缚龙索都被这玩意破了!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当年封神大战,他手持二十四颗定海珠,打遍阐教无敌手,威势滔天。 结果居然在这枚小小的铜钱之下栽了个大跟头。 此宝的主人,乃是武夷山的两位散人,萧升,曹宝。 是他们,用这落宝金钱,先是收了赵公明的缚龙索,后又收了他的定海珠,这才给了燃灯可乘之机。 可谁又能料到,封神榜定下三界秩序,那萧升,曹宝二人,亦在榜上有名。 一个敕封为招宝天尊,一个敕封为纳珍天尊。 而他们所任职的衙门,正是財部。 这昔日用以对付赵公明的两个对头,如今正归於他玄坛真君帐下,成了他財部的左膀右臂。 这件克制他一生的至宝,也顺理成章地,归了他这个老苦主。 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当真是一言难尽。 一击得手,赵公明却未停手。 他眼中寒芒一闪,並指如剑,朝著净念天灵便点了过去。 “今日,贫道便替你师尊管教管教,让你知晓何为祸从口出!” 第119章 和事佬 这一指,引得斩仙台上风云变色。 眾仙仿佛看见了一道无形的剑气,要將净念顶上那象徵著菩萨果位的三,齐齐削去! 毁人道行,这是比杀了此人还要狠毒的手段。 眼看净念便要落得个修为尽废的下场,莲台之上,一直闭目不语的燃灯古佛,终於动了。 “住手。” 隨著他话音落下,一朵金莲自虚空中生出,不偏不倚,正好挡在了赵公明的手指与净念的头顶之间。 赵公明那足以洞穿金石的一指,点在金莲之上,竟是如泥牛入海,再也进不得分毫。 赵公明收回手指,面无表情地看向燃灯古佛,眼中寒意不减分毫:“古佛这是要拦我?” 燃灯古佛缓缓睁开双眼,目光落在赵公明身上,稽首道:“玄坛真君,息怒。净念言语无状,衝撞了真君,自有我佛门戒律处置,还望真君看在贫僧薄面,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你的薄面?你有什么薄面?”赵公明笑了,“燃灯,你我之间的恩怨,都还没算清呢。今日他辱我截教,便是辱我师尊。我若不討个公道,日后有何顏面再见师尊?” “更何况,你以为你就是什么好东西了吗?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出手?当年的仇,要不今日一起清算了!” 燃灯古佛听他这般说,脸上悲悯之色更甚,缓缓摇头道:“真君此言差矣。贫僧如今,已非当年阐教的燃灯道人,而是西方教的燃灯古佛。我身后的,是佛门,而非阐教。” “真君若心中怨恨阐教弟子,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贫僧与这净念,皆是佛门中人,与当年的因果,早已没了干係。” 他这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在场的眾仙,却都有点绷不住了。 尤其是那些阐教出身的仙官,此刻一个个面面相覷,脸上神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將自己摘得乾乾净净,一句话,便將这截教与佛门的衝突,又给推回到了截教与阐教的旧怨之上。 合著你燃灯当年在阐教时做下的事,如今入了佛门,便一笔勾销了? 这烂摊子,还得我们阐教接著不成? 这......这也忒不地道了些! 赵公明闻言,却是怒极反笑:“好,好一个没了干係!燃灯,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你以为你剃了头,披上这身袈裟,当年的事便能不作数了么?” “你忘了,我可没忘!我那二十四颗定海珠,至今还在你那灵鷲宫中,化作了二十四诸天!这笔帐,你说没干系,便没干系了?” 他向前一步,气势再度攀升:“今日,你若护著他,便是你佛门要与我截教为难。你若不护著他,那便是你我之间的私怨。你自己选!” 赵公明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他今日,便是铁了心要在此处,將当年的新仇旧怨,一併算个清楚。 燃灯古佛见他油盐不进,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他晓得赵公明性情刚烈,却未料到他竟是半点圜转的余地也不留。 他沉吟片刻,又换了一副说辞,长嘆一声道:“真君又何必如此执著?当年道祖西出函谷,化胡为佛,早已定下佛道同源之说。你我两家,本是一家,又何必因这陈年旧事,伤了如今的和气?” “说到底,封神一役,乃是天数使然,非人力可以扭转。你我皆是应劫之人,身不由己。”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全,101???????????.??????超靠谱 】 “如今大劫已过千年,三界安稳,我佛门大兴,亦是天道轮转之功。真君如今身担神职,更该顺天而行,莫要再逆了天意。” 这番话,又是拉关係,又是讲天数,软硬兼施,若是换了旁人,或许便就此借坡下驴了。 可赵公明只是冷冷地看著他:“燃灯,收起你那套说辞。天数?若天数便是让你这等背信弃义之辈窃居高位,让我截教万千同门身死道消,这等天数,不尊也罢!” 眼看这话说到了僵处,再也无法善了。 燃灯古佛脸上的悲悯之色终於敛去。 “也罢。”他缓缓站起身来,那瘦削的身影,在这一刻竟显得无比高大,“贫僧最后再说一句。净念今日,纵有千般不是,万般过错,他也是我佛门菩萨,是我世尊如来座下弟子。” “他该当何罪,该受何罚,自有我灵山处置,自有世尊裁断。” “玄坛真君今日若执意要在此处动用私刑,那便是与我整个佛门为敌。我佛门虽讲慈悲,却也有降魔的雷霆手段。真君,还请三思。” 言下之意,便是你赵公明今日若再动手,他燃灯,连同这在场的所有佛门弟子,便要与你做过一场了。 这已是最后的通牒! 眼看这斩仙台上,封神旧怨,佛道之爭,一触即发,当真就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忽地,一位鹤髮童顏,手持拂尘的老仙翁,自文官队列中越眾而出,打了个稽首,脸上是那万年不变的和煦笑意。 “古佛息怒,真君暂且息怒。二位皆是三界之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何苦在这斩仙台上,为了些许言语,动了真火,伤了和气?” 来者正是玉帝驾前心腹,太白金星。 他先对燃灯古佛躬了躬身,又转向赵公明,笑道:“真君的脾性,三界谁人不知?只是今日之事,终究是为审这陆凡,乃是天庭公事。陛下与诸位同僚,可都看著呢。” “若因私怨搅了公事,传扬出去,於谁的脸上都不好看。依老道之见,不如暂且將这前尘旧怨按下,先將眼前这桩公案了结了,才是正理。真君以为如何?” 太白金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赵公明台阶,又点明了此处的规矩。 赵公明目光如电,在燃灯与净念身上扫过,最终冷哼一声。 “金星说的是。”那漫天的煞气缓缓收敛入体,“今日之事,我便看在你的面上,暂且不与他计较。只是那小辈,若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赵公明不讲情面,便是玉帝当面,我也要撕烂他的嘴!” 他拂袖转身,重又归入財部仙官的队列之中,只是那面色,始终冷若冰霜。 燃灯古佛见状,心中那块悬著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他暗自舒了口气,只觉得这一日下来,心神耗损,竟比当年打一场万仙阵还要疲累。 他回过头,看向那还瘫在地上的净念菩萨,满脸的不悦:“净念,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若再多言半字,贫僧便亲自將你送回灵山,交由世尊发落。” 净念菩萨捂著胸口,挣扎著站起,脸上满是委屈与不解:“古佛,弟子......弟子何曾说错了什么?” 燃灯古佛看著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口,险些没当场坐化了去,將自己那颗舍利子给憋出来。 他算是明白了,跟这等一根筋的蠢人,是断然讲不通道理的。 他闭上眼,连看都懒得再看净念一眼,只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便当自己是个哑巴,今日这桩事,你听著便好。” 净念虽心中不服,却也晓得古佛是动了真怒,不敢再辩,只得垂头丧气地应了声“是”,退到一旁,果然不再言语。 燃灯古佛这才略略心安,只觉今日之事,当真是节外生枝,夜长梦多。 “阿弥陀佛!” 他强打起精神,宣了声佛號,对著眾仙道:“诸位仙长,此间风波,皆因旧怨而起。如今既已平息,我等还是继续看这三生镜中事吧。早些將这陆凡的前尘因果看完,也好让三太子早做决断。” 眾仙经了方才那场变故,也是心有余悸,自然无人反对,皆点头称是,道了声善。 於是,那三生镜上水波再起,画面又转。 第120章 近乡情更怯 陆凡自那玄妙的境界中回过神来,只觉得周身都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舒泰。 自当年从朝歌逃出,爆发极大力量强杀李法师之日起,因经脉俱损而时时发作的锥心之痛,此刻竟是荡然无存。 他內视己身,只见那些原本枯萎断裂的经脉,此刻竟都变得坚韧宽阔,其间有法力缓缓流淌,充满了生机。 他晓得自己是遇上了天大的机缘,得了仙人点化。 只是他一介凡夫,哪里知晓圣人二字的分量,更不知晓那一部《上清大洞真经》在三界之中,是何等石破天惊的传承。 不及细细体味这脱胎换骨的妙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燃烧。 回家! 回朝歌! 救爹娘! 他朝著仙人消失的方向重重叩了三个响头,便起身下山。 这一路,他只觉得身轻如燕,足下生风。 山川河流在他脚下飞速倒退,竟是有缩地成寸之妙。 往日里需跋涉数月的路程,如今不过几日便已走完。 当那巍峨的朝歌城墙再度出现在眼前时,陆凡却停住了脚步。 城还是那座城,可城中的气象,却全变了。 记忆里,他离家之时,朝歌虽也繁华,却透著一股堂堂王都的厚重与规矩。 可如今,远远望去,城中竟是处处张灯结彩,靡靡之音隨风飘来,便是白日里,也能嗅到那股子酒色財气混合而成的味道。 往来的行人,脸上少了那份安居乐业的从容,多了几分惶惑与麻木。 那是一种繁华到了极致,即將腐烂的味道。 他想起自己离开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牵著弟弟,背著妹妹,一家人虽遭了难,却还齐整。 如今回来,他已是长成了大人的模样,却只剩下孑然一身,手足皆丧。 未到朝歌时,他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翼。 可真到了这城门口,心中那股子近乡情怯,却化作了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该如何对爹娘说起,弟弟妹妹的死? 他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一身的变故? 他在城门外徘徊许久,直到日头偏西,才终於鼓起勇气,混在人流中,走进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 城中的景象,比他想像的还要不堪。 当街便有醉酒的权贵纵马行凶,官兵见了,非但不拦,反倒在一旁喝彩助威。 路边的百姓,一个个面有菜色,眼神里满是麻木与畏惧。 陆凡一路走,一路问,打听著当年陆府旧事。 他不敢暴露身份,只说是当年受过陆家恩惠,闻听陆家遭了难,特来探望。 街坊邻里听闻是有关陆家,皆是避之唯恐不及,连连摆手,不愿多谈。 最终,还是在一个巷子深处的小茶馆里,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见他形容恳切,不似歹人,才悄悄將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將当年的事说了个大概。 “后生,你可是来晚了。陆家,早就没了。” “当年那张主簿,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说陆家夫妇是妖邪所化,在朝歌城中害人。他请来了一位大法师,在陆府门前设下法坛,做了一场好大的法事。” “那一日,闹得是天昏地暗,鬼哭神嚎。最后,张主簿便对外宣称,说那陆家夫妇所化的妖邪,已被大法师打成重伤,如今正镇压在陆府的地底下,需日夜看守,免得它们再出来为祸人间。” “自那以后,陆府便被官兵给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谁也不许靠近。” “如今这朝歌城里,谁还敢再提陆家的半个字?” 老人说完,连连嘆气,催著陆凡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陆凡听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妖邪? 镇压? 他那老实本分的爹娘,一生行善积德,如何会成了別人口中的妖邪? 这张主簿,好毒的心肠! 不但要夺他家產,害他性命,竟还要在他爹娘身上,泼上这等永远也洗刷不去的脏水,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 张主簿府內,近来是愁云惨雾,水米无光。 那张主簿,本是个精刮的人,如今却瘦得脱了形,两眼底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成日里唉声嘆气,坐立不寧。 他的独子张公子,更是个不堪事的,稍有个风吹草动,便要惊得跳起来,嘴里不住地念叨著“来了,来了”,活像个失心疯。 这一日午后,张主簿正在书房里枯坐,张公子白著一张脸,一阵风也似地闯了进来,身后的小廝拦都拦不住。 “爹!爹!不好了!” 张主簿正被外头风吹瓦片的声响惊得心头一跳,见儿子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的镇纸便要掷过去:“嚷什么!嚷什么!天塌下来了不成?我这张家的脸面,都叫你这不爭气的东西给丟尽了!” 张公子躲闪不及,却也顾不上,只是哭丧著脸道:“爹,您还坐得住?方才我听后院的老妈子说,夜里头总听见那陆府的方向有女人的哭声,淒悽惨惨的,怕不是......怕不是那两个老东西要衝出来了!” 张主簿听了,脸上那点血色也褪了个乾净。 他將镇纸重重放下,手心已满是冷汗。 “胡说!李法师当年布下的阵法,说是牢固无比,怎会......” 他说到此处,自己也没了底气。 是了,那李法师说得是好听。 可结果呢? 那法师去追杀陆家那三个小的,人却死在了城外,连个全尸都没寻回来。 这事成了张主簿心头一根拔不去的刺,日日夜夜地扎著他,叫他寢食难安。 张公子见父亲神色,更是慌了,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爹,儿子心里头总是不踏实。你说,当年咱们是不是做错了?若是当初......” “错?”张主簿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狠厉与懊悔,“错就错在,当年心不够狠,手不够绝!只想著图財,留了那三个小的做活口,才有了今日这无穷的后患!早知如此,当初便该一併料理了,管他什么小的老的,一把火烧个乾净,如今哪来这些烦恼!” 这父子二人,悔的竟不是当年谋財害命,而是悔那人命未曾害得彻底。 正当二人相对无言,各自惊惧之时,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在门外轻手轻脚地稟报:“老爷,公子,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从西域来的法师,光著头,穿著奇怪的黄布衫,说是有法子能解老爷的心头之忧。” “西域来的法师?”张主簿与儿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这朝歌城中,何曾见过这般打扮的人物? 只是如今,他们已是病急乱投医,便是根救命稻草,也要死死抓住。 张主簿定了定神,忙道:“快!快请到厅奉茶!” 第121章 这俩和尚是哪来的啊? 厅之內,那两位所谓的法师,一老一少,皆是光头皂衣,面容平和。 张主簿將下人都遣了出去,这才屏著呼吸,试探著开了口:“不知二位法师远道而来,所为何事?方才听下人说,法师能解我心头之忧......” 那年长的法师双手合十,微微頷首,並不急著答话,反倒先开口问:“施主这府邸,雕樑画栋,富丽堂皇。只是贫僧观此府中气运,却被一股子怨气缠绕,久久不散。想来施主这些年,夜里怕是睡不安稳吧?” 一句话,正戳在张主簿的心窝子上。他身子一颤,脸上勉强撑著的镇定立时便散了,连忙起身,对著二人便是一个长揖:“法师慧眼!不瞒二位法师,我......我家中確是遇上了一桩天大的麻烦!” “那陆府的妖邪,日夜作祟,我父子二人,已是惶惶不可终日。还请法师大发慈悲,救我父子一命!” 说著,他便要跪下。 那年轻的法师上前一步,將他扶住,口中道:“施主不必如此。我等出家人,慈悲为怀,既是遇上了,便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张主簿闻言,心中大喜,忙不迭地说道:“法师若能出手相助,事成之后,我必有重金酬谢!黄金千两,珠宝一箱,绝不食言!” 那老法师听了,却是缓缓摇头,脸上神情无喜无悲:“施主错了。我等方外之人,要这黄白之物作甚?钱財乃身外之物,带不来,也带不去。生前的富贵,解不了死后的业障。” 张主簿一愣,心中暗自嘀咕,不要钱財,那要什么? 这世上还有不图財的? 那老法师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接著说道:“我等师兄弟二人,自西方而来,一路东行,是为传我教法,普度眾生。路过这朝歌城,见城南上空妖气衝天,怨气不散,知此地必有大恶。” “一问之下,才知是施主当年行此善举,將妖邪镇於府下,保了一方安寧,实乃大功德一件。” 这话听得张主簿脸上发烧,心中却是愈发摸不著底。 只听那法师话锋一转:“只是,镇压终非长久之计。那妖邪怨气日深,终有一日要破土而出,届时为祸更甚。要解此厄,需得以无上法力,日夜净化,方能將其彻底化去。” 张公子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插嘴问道:“那......那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 老法师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教中有一法,需寻一处清净之地,立一尊我佛宝相,我师兄弟二人,便可在此长驻,日夜诵念真经,以我佛门大法力,將那怨气一点点化解。” “如此一来,不出三年,此地便可永保安寧。不光是施主府上,便是这方圆十里的百姓,也能同沐我佛慈悲,不受妖邪侵扰。” 张主簿听明白了。 这二人,不要钱,却是要地,要名分。 他心中念头飞转。 这事於他而言,並无半分坏处。 能请来两个看著就有真本事的法师,替他日夜看守著那两个催命的祸害,还能落一个为民除害的好名声。 这笔买卖,实在是划算得很。 他当即一拍大腿,脸上堆满了笑:“原来如此!这有何难?城南恰有一处官家的閒置园林,平日里也无人去,最是清净。” “我明日便修书一封,与京兆尹大人说项,將那地划出来,供二位法师建庙立像。” “工匠人力,一应开销,都包在我身上!只求二位法师,能早日施法,解我这心腹大患!” 那老法师与年轻法师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深意。 二人齐齐起身,对著张主簿合十一礼。 “阿弥陀佛。” “施主善心,功德无量。” ...... 斩仙台上,一时竟无人言语。 眾仙的神情,可谓是精彩至极。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诞之感。 怎么又是和尚? 这陆凡,究竟是与那西方教结了何等解不开的缘法? 他这一世,因佛门而起,与佛门为敌,闹到如今这般公审的地步,自是不必多言。 三生镜映出的第一世,他那生母白蛇,便是被一个和尚镇压,他为救母奔走半生,最终还是功亏一簣。 这两世的恩怨纠葛,已然是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 好不容易,照出那杨蛟的一世,总算是桩桩件件都与佛门扯不上干係,眾仙还当是能歇一口气,看看別的因果。 谁能料到,这镜子一转,回到了封神年间,竟又冒出两个和尚来? 还是从西域远道而来的和尚? 这...... 这可真是奇了。 要知道,如今是什么年头? 商末周初,封神大战在即。 此时的南赡部洲,道门为尊,人王治世,何曾听闻有什么成气候的西方教派? 往后四五百年,方有那释迦於菩提树下证道,成就如今的如来世尊。 同一时期,太上道祖化名李耳,西出函谷,紫气东来三万里,留下化胡为佛的佳话。 至於那白马驮经,佛法东传,在中原之地广建寺庙,受帝王供奉,更是要等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之后了。 眼下镜中这时节,中原大地,是道门的天下。 道法昌盛,巫祝横行。 阐教、截教虽爭斗不休,可论及根基,却是同出一源。 这满天神佛,十有八九,都是从那道门里头出来的。 这光头皂衣的僧人,在朝歌城中,比那凤毛麟角还要稀罕。 可偏生就这么巧,就让陆凡这一家子给遇上了。 而且看这光景,这二人言谈举止,道行不浅,绝非什么江湖骗子。 他们图的,也非金银,而是要在这朝歌城中,建庙立像,传他那西方教法。 一时间,斩仙台上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奇哉。这陆凡莫不是天生便与佛门犯冲?怎地生生世世,都逃不开这层干係?”一位星君捻著鬍鬚,满脸的困惑。 可三生镜乃先天灵宝,映照因果,绝不会有半分虚假。 也就是说,在那个佛法尚未东渐的年代,当真就有两个西方的僧人,跋山涉水,来到了朝歌,並且不偏不倚,正好就介入了陆凡的家事之中。 有那信奉天数轮迴的老仙官,捻著鬍鬚,低声与同僚议论:“这便是因果了。看来这陆凡与佛门的纠缠,非止一世两世,而是从这上古之时,便已然种下了根。是善是恶,是恩是怨,谁也不清楚了。” 另一位仙官亦是点头附和:“谁说不是呢?你看他这么多世,都因佛门而起波澜。或为仇,或为怨。” “因果之道,玄之又玄。或许,这便是他的劫数。只是不知,这劫数的源头,究竟在何处。” 第122章 专业救场 天庭眾仙在此处议论纷纷,那佛门眾人心中,却另是一番滋味。 不少菩萨罗汉,脸上都显出几分动容与追忆。 没想到竟能在这三生镜中,得见当年追隨二位圣人,篳路蓝缕、开创基业的前辈。 想那洪荒初开,鸿蒙未判之时,西方之地何其贫瘠。 二位圣人发下四十八道宏愿,立下大教,是何等的艰难。 没有灵宝,没有门徒,一切都需从空无中化育而来。 后有时光流转,龙凤麒麟三族爭霸,巫妖二族大战,洪荒大地几度破碎。 西方教的根基,便是在这数次大劫的夹缝之中,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 待到二位教主终证圣人之位,这西方教才算是在三界之中,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即便如此,那个时候的佛门,与今日之鼎盛,亦是云泥之別。 当时,道门玄宗,才是天地正统。 门下弟子,不是根正苗红的福德真仙,便是跟脚深厚的洪荒异种。 而西方教,为求生机,只能广开方便之门,不问出身,不看来歷,凡有向佛之心者,皆可度化。 这在当年,不知受了多少白眼与轻贱。 如今在场的这些菩萨罗汉,多半是封神之后,乃至西游时节,才得证的果位。 他们入得佛门时,灵山已是宝剎庄严,佛光普照三千世界。 能从那般艰难的初创之时,便一路追隨二圣至今的,已是寥寥无几。 镜中那两位僧人,论起资歷,怕是在场绝大多数佛门弟子的前辈。 只是,可惜了。 无论是灵山净土,还是西天大雷音寺,都未曾听闻过这两位尊者的名號。 眾菩萨罗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满面茫然,无人识得。 眾人又將目光投向燃灯古佛,见他也是眼观鼻,鼻观心,並无半分故人相逢的神態,想来他亦是不认得的。 这便说明了一桩令人唏嘘之事。 这两位远赴东土,弘扬教法的先驱,最终未能证得果位,想是早已身陨道消,入了轮迴。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在那个道法独尊的年代,去东土传法,无异於孤身蹈龙潭虎穴,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復的下场。 早期佛门,便是这般在风雨飘摇之中,靠著无数先辈前仆后继的牺牲,才换来了今日的局面。 想及此处,不少菩萨都暗自宣了声佛號,心中为那两位未曾谋面的前辈,默默祝祷。 那净念菩萨嘴唇微动,又想说些什么。 只是他刚一张口,便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一抬头,正对上燃灯古佛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 净念喉头一哽,將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心中却是愈发委屈。 他想不明白,自己句句都是为了佛门声誉,为了三界清寧,为何古佛竟是这般態度? 燃灯古佛当然不可能再容这净念开口。 再由著他的性子说下去,今日这斩仙台上,不知还要凭空生出多少事端来。 今日得罪了孙悟空,得罪了杨戩,得罪了哪吒,乃至得罪了那位煞气腾腾的赵公明,他燃灯尚且能仗著佛门势大,与自己这张老脸,勉强周旋一二。 若是再由著他的性子胡言乱语下去,天晓得他下一句,將那高坐凌霄宝殿的玉皇大天尊也给得罪了。 到那时,便是自己,也兜不住了。 甚至於,若是再往上...... 燃灯古佛心头一紧,不敢再往下想。 他忽然有点迷茫了。 他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是来公审陆凡,还是专程来给这净念收拾烂摊子的? 先是净念言语不当,招惹了杨戩,被孙悟空与杨戩联手双打,险些下不来台。 又是托塔天王李靖嘴贱,惹恼了孙悟空,那宝塔差点当场被猴子给拆了。 紧接著又是这净念,不知死活地去触赵公明的霉头,若非他与太白金星拦著,顶上三怕是真要被人削去,一身道行毁於一旦。 燃灯古佛心力交瘁。 只觉得今日这斩仙台,便是他的一场劫数。 自坐上这莲台起,便没一刻安生,净是在替旁人收拾残局。 他这颗在无量量劫中都古井无波的佛心,今日一日之內,起的波澜比过去一千年都要多。 到底还要他救几次场? 只是,眼前这三生镜中的景象,却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机。 就此放过,未免可惜。 他心中主意已定,此事须得化弊为利,由自己亲自出面,將这桩事说圆了才好。 於是,燃灯古佛压下心中对净念的恼怒,面上重新恢復了那古井无波的悲悯之色。 他朝著眾仙微微頷首,宣了声佛號,主动开了口。 “阿弥陀佛。贫僧观此镜中二位同道,为传我佛门大法,不远万里,自西牛贺州跋涉至这南赡部洲,其心可嘉,其志可佩。” 他此言一出,眾仙皆是一怔,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我西方教法,初创之时,何其艰难。西方大地贫瘠,无有灵根法宝,全凭二位教主发下四十八道宏愿,方才立下这万世之基业。” “我教中前辈,为传大法於东土,不知几多人跋山涉水,不辞辛劳,於这道法昌盛之地,篳路蓝缕,以求分说一二妙法,度化些有缘之人。” “尤其难得的是,面对那张主簿许下的千两黄金、一箱珠宝,二位同道竟是不为所动,直言钱財乃身外之物,所求者,唯有弘法之地,普度眾生之机。此等境界,实乃我辈出家人的楷模。视金钱如粪土,心怀三界苍生,这便是我佛门弟子的本色。” 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掷地有声。 天庭眾仙听了,初时还觉有理,可细细一品,便觉得不是那个滋味了。 若是寻常场合,少不得也要附和几句,赞一声“古佛所言极是”。 可今日这斩仙台上,气氛实在是太过古怪。 眾仙听著燃灯这番自卖自夸的言语,再联想到方才镜中那父子二人谋財害命的丑恶嘴脸,与那两位僧人言笑晏晏的场面,心里头都觉得不是个滋味。 谁还不晓得如今灵山是个什么光景? 不少仙官低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强忍著笑意。 更有那相熟的,彼此交换著眼色,脸上那神情,真是难以言喻。 这......这佛门中人,夸起自家人来,当真是不遗余力。 这夸讚,放在此刻这等情景之下,怎么听,怎么觉得有些滑稽。 只是碍於燃灯古佛的面子,终究无人宣之於口。 可总有那不顾忌情面的。 总有那胆大包天的! 孙悟空立在杨戩身旁,本就因那镜中之事觉得荒唐,此刻再听燃灯这番言语,哪里还忍耐得住。 “噗嗤”一声,他竟是当著满天神佛的面,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他这一笑,立时便將这庄严肃穆的气氛给戳破了。 猪八戒本就憋得辛苦,一听猴哥笑了,他那两只大耳朵抖了抖,再也绷不住,赶忙用宽大的袖子捂住了嘴,那肥胖的身躯笑得一颤一颤。 燃灯古佛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第123章 经不可轻传(第一更) 燃灯方才那番言语,本是要为佛门挽回些顏面,哪知这猴头竟是这般不识抬举,当眾给了他一个难堪!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孙悟空身上,声音都冷了几分:“斗战胜佛,因何发笑?莫非是觉得,贫僧方才所言,有何不妥之处?” 孙悟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对著燃灯拱了拱手,言语间却无半分恭敬:“古佛说笑了。俺老孙是个粗人,听不得许多大道理。只是古佛方才那句视金钱如粪土,说得著实漂亮,叫俺老孙忽然想起一桩取经路上的旧事来,一时没忍住,还望古佛莫怪。” 燃灯古佛眉头微蹙:“哦?不知是何旧事,竟能引得胜佛如此失態?” 孙悟空挠了挠脸颊,嘿嘿一笑,便將那话匣子打开了。 “也没什么大事。说起来,那还是俺们师徒四人,歷尽了千辛万苦,到了灵山,见了如来佛祖,討要真经的时候。” 他这话一开口,天庭眾仙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就连杨戩都面色微动,忍不住想吃瓜了。 西天取经之事,三界皆知,但其中许多细节,却非亲歷者不能道也。 只听孙悟空继续说道:“佛祖慈悲,当即便命他座下两位弟子,唤作阿儺、迦叶的,引我们去那珍楼宝阁取经。” “俺老孙当时心里头那个高兴,想著这九九八十一难总算是功德圆满了。谁曾想,到了那宝阁,那两位尊者却將经书取出,摊开在我们面前,偏偏就是不肯给。” “俺老孙心急,便问他们为何。你道那两位尊者如何说?”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孙悟空学著那二人的口吻,捏著嗓子道:“『圣僧东来,未曾带得些人事在此。白手来取经,这个却不好。』” “人事?”小哪吒眼珠子一转,装作不懂的样子,阴阳怪气起来,“那是何物?” 孙悟空转头看他,笑道:“三太子有所不知。这人事二字,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要些好处。” “俺老孙当时就火了,说俺们这一路风餐露宿,哪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宝贝。那两位尊者却说,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定要我们拿出些什么来换。” “俺师父是个实诚人,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绕,只说我等远来,未曾备得。那二位尊者便不肯传经,只给了俺们一卷无字的白纸。” “最后幸亏白雄尊者点破,我师徒四人回灵山重取。但那阿儺迦叶还是强行索要好处,无奈,只得將唐王御赐的紫金钵盂,双手奉上。那两位尊者见了,这才面露喜色,收了宝贝,將那无字的经书换成了有字的,交给了我们。” 孙悟空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著燃灯古佛,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许多。 “古佛,你方才说,你佛门弟子,视金钱如粪土。可俺老孙不懂了。为何到了你灵山脚下,取那普度眾生的大法真经,反倒要先拿这粪土来换呢?莫非,灵山的规矩,与別处不同?” 斩仙台上,霎时间变得鸦雀无声。 眾仙脸上的神情,比方才还要精彩百倍。 先前是想笑而不敢笑,如今是震惊得笑不出来。 谁能想到,这泼猴竟是这般胆大包天,当著燃灯古佛的面,將这等灵山內部的丑事,给原原本本地抖落了出来。 就连猪八戒都不敢笑了,只是將头埋得更低了些。 沙和尚立在一旁,也是面露尷尬之色。 燃灯古佛那张万年不变的悲悯面容,是真的僵住了。 阿儺、迦叶索要人事一事,他岂会不知? 那桩事,本就是他亲手了结的。 彼时,西行取经之事,已至尾声,三界瞩目,佛门大兴的定数就在眼前。 他身为过去佛,虽不直接掌管教中事务,却也时刻留意著这桩关乎佛门气运的大事。 所以他当时才会派出白雄尊者,点破无字经书一事。 此事当年在灵山也曾引起过些许波澜,只是最后被如来佛祖以“经不可贱卖”为由,轻轻揭过。 他万万没有料到,孙悟空会在今日,此时,此地,当著三界眾仙之面,將这桩事给翻了出来。 燃灯古佛端坐莲台之上,那张脸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定格成一种铁灰之色。 怒? 自然是怒的。 他恨不得立时便祭出那乾坤尺,將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头打杀了事。 可他不能。 这猴子,最是擅长將事情往大了闹。 他今日敢在这斩仙台上,当著满天神佛的面,揭他灵山的短处,便是不怕將此事闹到玉帝面前,闹到三清面前,甚至闹回灵山,叫世尊如来亲自评理。 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又该如何收场? 孙悟空所言,句句是实,无一字虚假。 当年阿儺、迦叶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又怎能瞒得过灵山诸佛? 只是此事最终闹到了世尊如来驾前,世尊非但未曾降罪,反倒还说出了一番道理来。 佛祖当时的原话,燃灯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世尊言道:“你两个问他討些人事,也是该的。” “我这经,不可轻传,亦不可空取。向时眾比丘僧,下山,曾將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討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 这话,如何能说? 在灵山说,自然是金科玉律,无人敢有异议。 可若是叫这猴头,在这斩仙台上,当著道门眾仙的面,一字一句地学出来,那成什么样子了?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是一回事,摆在檯面上又是另一回事。 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燃灯古佛心中那口气,堵得是上不去,下不来,几乎要將他那颗舍利子给憋出裂纹来。 他更不能顺著孙悟空的话头往下辩。 再辩下去,便是自取其辱! 就在这满场尷尬,燃灯古佛骑虎难下之际,一个清朗又带著几分威严的嗓音,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 “悟空,休得无礼。”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佛门队列之中,那位身披锦襴袈裟,已证得旃檀功德佛果位的唐三藏,缓步走了出来。 “此乃天庭公审之地,庄严肃穆,岂是你说笑的地方?燃灯古佛乃我佛门前辈,德高望重,你焉能如此放肆,以陈年旧事衝撞古佛?” 他这话说得义正辞严,听著確是在训斥孙悟空。 但说实话,唐三藏此刻心中,也是有气的。 当年之事,歷歷在目。 他奉唐王之命,西行求法,一路上风餐露宿,妖魔环伺,九死一生,为的是什么? 为的便是將那三藏真经带回东土,普度眾生。 可到了灵山,功成在即,却遇上了那般索要人事的齷齪事。 阿儺、伽叶二位尊者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至今还清晰地印在他心头。 他並非不通人情世故,只是想不通,佛门清净地,为何也会有这等市井交易。 他更心疼的,是那只紫金钵盂。 那是太宗皇帝亲赐之物,是他离了长安时,身上最贵重的一件念想! 寧要故国一捧土,莫恋他乡万两金! 是临走之前,他对唐王的承诺! 一路上,纵使衣衫襤褸,食不果腹,他也將这钵盂护得好好的。 最终,却为了换取那本该无偿传授的经文,落得个那般结局。 他心中何尝没有芥蒂? 只是他为僧多年,早已学会了克制与忍耐。 有些事,心中明白,却不能宣之於口。 悟空这猴头,却不管这些。 他心里有什么,嘴上便说什么,从不晓得遮掩二字。 方才那一席话,听得唐三藏心中,竟也生出几分说不清的痛快。 只是,痛快归痛快,这规矩体面,终究是要的。 他如今也是佛,是旃檀功德佛,不能由著这徒弟,將整个佛门的脸面都给掀了。 因此,他这番训斥,看似严厉,实则不过是做给外人看,要將这场风波给平下去罢了。 第124章 见好就收(第二更) 唐三藏训完了孙悟空,便转向莲台之上的燃灯古佛,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古佛恕罪。贫僧这劣徒,生性顽劣,野性难驯,纵然已证得佛果,这口无遮拦的毛病,却还是改不掉。他方才言语衝撞,还望古佛海涵,莫要与他计较。” 燃灯见台阶终於来了,鬆了口气。 “到底是金蝉子,明事理,知进退。” 然而,唐三藏並未接他这茬。 他不疾不徐地又行了一礼,缓缓道: “古佛谬讚。金蝉子乃前世之因,贫僧今世之果。”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譬如今日生。古佛是过去佛,当知过去之我,非今日之我。贫僧如今的法號,是旃檀功德佛。” 一句话,跟燃灯划清了界限。 咱俩没那么熟。 更重要的是,这是燃灯之前用来撇清自己和阐教关係的话。 这一下,等於迴旋鏢又在他脸上抽了几下。 燃灯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决定不与他计较,转而再看向孙悟空。 “斗战胜佛。” “西行取经,乃是你师徒的功果,亦是我佛门东传的大事。” “其中种种,早已尘埃落定,功过是非,自有世尊如来评说,自有三界眾生论断。不劳你今日在此处,旧事重提。” 他这话,便是不接孙悟空的茬,直接將此事轻轻地揭了过去。 紧接著,他话锋一转,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眾仙。 “今日,我等齐聚这斩仙台,是奉玉皇大天尊之圣旨,行三界之公议,为的,是审这陆凡触犯天条,滥杀我佛门僧眾的前因后果!非是让尔等在此閒谈故旧,论我佛门的是非长短!” 这一番话,说得是又重又硬,全无方才那般春风化雨的姿態,反倒透出几分阐教副教主当年的威势来。 “三坛海会大神。” 哪吒正看得出神,冷不防被点了名,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应道:“古佛有何吩咐?” 燃灯古佛徐徐说道:“今日乃天庭公审,审的是陆凡触犯天条之罪,论的是他三世因果之源。此乃三界瞩目之大事,非是閒话家常之所。” “方才种种,皆是陈年旧事,与今日公案无涉。时辰不早,莫要再因这些閒言碎语,耽搁了正事。” 说罢,他便重新合上了双眼,垂眸端坐,宝相庄严,再不言语。 好一个强硬的转圜! 眾仙见状,心中皆是雪亮。 这便是输了理,不输势。 古佛这是辩不过那猴头,便乾脆不辩了,直接用身份与这公审的规矩,將话题给压了下去。 虽然失了些顏面,却也及时止住了这场风波,不至於让佛门的脸面,被那猴子剥得更难看。 他们心里头虽觉得这燃灯古佛行事未免太过霸道,可他话也说得在理。 今日毕竟是公审,总不能真箇將这斩仙台,变成论那西天取经旧事的茶话会。 於是,眾仙纷纷收敛了神情,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再不敢交头接耳。 孙悟空见他这般,撇了撇嘴,眼中闪过几分笑意。 晓得这老和尚是急了眼,要耍赖了。 他也並不追著不放。 他今日的目的,本就不是要与佛门撕破脸皮,只是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让他们晓得,他孙悟空的师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如今,话已说到,理已辨明,燃灯吃了这个哑巴亏,他心里头已是痛快。 目的已然达到,再纠缠下去,反倒落了下乘。 他晓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便也不再多言,只抱著胳膊,继续好整以暇地看著场中。 哪吒得了燃灯的令,又见孙悟空不再纠缠,心中也是鬆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愿夹在这两方之间。 他朝著燃灯古佛与玉帝的方向各行了一礼,朗声道:“谨遵古佛法旨。” 燃灯点点头,指尖灵光点向那三生宝镜。 镜面之上,波光再起,方才那斩仙台上的种种风波,皆被这玄光荡涤一空。 画面流转,又回到了那商末的朝歌城中。 ...... 张主簿府內,一处极为考究的上房客舍之中,那两位自西域而来的法师,正相对而坐。 门窗早已紧闭,下人们送来的茶点果品,纹丝未动地摆在桌上。 这屋中陈设精美,便是那一张待客的椅子,也是上好的梨木所制,雕工繁复。 那年轻的法师,此刻再没了人前的沉稳,脸上满是按捺不住的焦急与不解,对著那老法师问道:“师父,弟子心中实有不明之处。” “方才那张主簿,已是答应了以千两黄金、一箱珠宝相酬,师父为何要拒之门外?我等自西土而来,一路之上盘缠早已用尽,如今正缺这黄白之物打点。有了这笔钱財,咱们建庙塑像,招揽工匠,岂不都便宜了许多?” “再者,那张主簿既是有求於我等,何不就势叫他出面,在朝歌城中为我教法扬名?” “他乃朝中官员,人脉广博,有他一句话,胜过我等百日奔走。如此一来,传法之事,便可事半功倍。师父今日这般处置,弟子......弟子实在是看不懂。” 那老法师闻言,並未立时作答,反是端起桌上的清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这才抬起眼皮。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哪里还有半分方才在人前的慈悲,只剩下一种浸透了世情的精明。 他將茶盏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痴儿,你还是看得太浅了。” “为师问你,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年轻法师一愣,答道:“自然是来东土传我教法,普度眾生。” 老法师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普度眾生是果,不是因。你需记得,咱们此行,是要在这道门的眼皮子底下,扎下一根钉子,立住我西方教的跟脚!这才是根本!” “你只看到了眼前的千两黄金,却没看到这背后的勾当。我再问你,那张主簿是个什么样的人?” 年轻法师想了想,答道:“观其言行,听那街坊所言,此人贪婪狠毒,为谋財不惜害人性命,是个十足的恶人。” “说得好。”老法师点了点头,“他既是恶人,那他拿出来的钱,便是沾了血的脏钱。咱们若是收了,成什么了?成了他这恶人府上的清客,是他钱请来的帮閒。日后旁人提起,我教的清名,岂不就此被他一人给玷污了?” “钱財是小,名声是大。今日拒了他的金银,咱们便不是他的帮閒,而是他的恩人,是解他父子身家性命之忧的大德高僧。他心中便永远对咱们存著一份敬畏。这敬畏二字,可比那千两黄金值钱多了。” 年轻法师听得瞠目结舌,嘴巴微张,半晌才道:“那......那传法之事呢?有他相助,总是方便些。” “糊涂!”老法师的声调重了几分,“方便?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便是这等小人的方便!你想想,由一个谋財害命的贪官污吏,去替我佛门宣扬教法,这朝歌城的百姓听了,会怎么想?” “他们只会觉得,我这西方教,与这张主簿是一丘之貉,都是些糊弄人、图谋不轨的傢伙罢了。” “我教之法,讲的是慈悲,是解脱。这张主簿是什么?他是这城中百姓的苦难根源之一!咱们若是与他搅合在一处,那些真正需要我佛法度化的善男信女,谁还敢信咱们?谁还愿近咱们?” “我教之法,要立的是万世之基业,传的是救苦的法门。” “这第一步的根基,断断不能歪了。” “若是叫人以为,我教是与这等腌臢之辈沆瀣一气,那往后还如何取信於人?” “名声一坏,便是万劫不復!” 老法师说到此处,站起身来,在屋中踱了两步,眼中精光毕现。 “再说,为师何时说过,拒了他的金银,便不用他的钱財了?” 第125章 心里全是生意(第三更) 这话一出,那年轻法师更是呆住了,只觉得师父今日所言,处处都是机锋,句句都藏著玄妙,叫他全然摸不著头脑。 “师父这话,弟子愈发听不明白了。”他起身打了个稽首,脸上满是求教的恳切,“方才在大堂之上,您不是已將他那黄金珠宝之议,乾乾脆脆地回绝了么?既是回绝了,又何来用他钱財一说?” 老法师看著徒弟那副呆愣的模样,也不动怒,反倒笑了,伸手虚扶了一下。 “你这孩子,心思还是太直了些,只看到其一,未看到其二。你且再仔细想想,那张主簿除了金银之外,还许了咱们什么?” 年轻法师闻言,凝神回想,將方才厅中的对话又在心中过了一遍,片刻后,眼中一亮。 “弟子想起来了!他说......他说要將城南一处閒置园林划出来,供我等建庙立像,还说工匠人力,一应开销,都包在他身上!” “这便是了。” 老法师满意地点了点头,踱步到窗前,伸手推开一条缝,看著外头那院中的假山流水。 “我佛法相,要渡化此地顽民,岂能塑得小家子气?” “自然是要宝相庄严,金身丈六,叫人一眼望去,便心生敬畏。这塑金身的赤金,从何而来?” “那供奉我佛的大殿,难道用几根茅草,几块烂泥便能搭起来?” “非得是雕樑画栋,碧瓦飞甍,方能显出我教法的尊贵。这上好的木料石材,又从何而来?” “还有那招揽来的能工巧匠,哪一个不是要吃饭穿衣,养家餬口?这工钱饭食,又从何而来?” 老法师回过身,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徒弟。 “这里头哪一桩,哪一件,不要拿白的银子去填?” “算下来,怕是比他那一箱珠宝、千两黄金,还要多出数倍不止。他既已许诺一应开销全包,这钱,不就来了么?” 年轻法师听得是茅塞顿开,隨即却又被更大的困惑所笼罩。 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化作了深深的不解。 “师父!弟子更糊涂了!” 他上前一步,急切地说道:“您方才还教诲弟子,说钱財是脏的,名声是大的,要与那恶人划清界限,不受他的恩惠,方能立住我教清名。” “可如今,咱们既不受他明面上的金银,却又要耗费他数倍的钱財,去建这富丽堂皇的庙宇......这......这与直接收了他的钱,又有什么分別?岂不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外人看了,不会说我等贪图享乐,口是心非么?如此一来,咱们先前苦心营造的清高名声,岂不全都付诸东流了?” 老法师听完徒弟这一番话,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神情,既有欣慰,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啊你,真是经书读得多了,把这世道人心都读忘了。” “这般心性,日后如何能独当一面,將我教大法传扬光大?” 他重新坐下,示意徒弟也坐,这才不紧不慢地分说起来。 “为师问你,咱们建这寺庙,是为了什么?” “为了弘法。”年轻法师答得毫不犹豫。 “弘法给谁看?” “自然是给这朝歌城的芸芸眾生看。” “说得对。”老法师頷首道,“那你且设想一番,若咱们当真寻个破庙,塑个泥胎,师徒二人衣衫襤褸地坐在里头念经。你道这朝歌城的百姓见了,会作何感想?” 不等徒弟回答,老法师便自问自答起来。 “他们不会觉得咱们清高,只会觉得咱们无能!一个连自己庙宇都修不好的教派,连自己门人都养不活的神佛,又拿什么去保佑他们,度化他们?” “他们自己尚在水火之中,求的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不是与他们一道受穷的叫子!人穷则志短,佛穷,则法不灵。这个道理,你可明白?” “为师再问你,咱们在这东土,无根无基,要如何叫百姓信服?是靠咱们这两张嘴,去挨家挨户地说教吗?” “还是靠咱们这身破旧的皂衣,去显什么苦行?那都没用。东土之人,信的是道门玄宗,敬的是天师仙长。咱们这套,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蛮夷小道,上不得台面。” 年轻法师怔在原地。 只听老法师继续说道:“反之,若是在这朝歌城南,凭空起一座宝殿,殿宇巍峨,佛光灿烂。里头的佛像,是以真金塑身,宝玉嵌眼。这过往的行人见了,心中会作何感想?” “他们不会去想这钱財从何而来,只会想,这是何方的神圣,竟有这般的大气力,这般的大福缘!” “到那时,咱们再对外言说,此殿非我二人之力,乃是佛法感召,令那张主簿幡然悔悟,散尽家財,为求赎罪而建。你听听,这故事说出去,又是何等光景?” “如此一来,钱,是张主簿出的;罪,是他过去犯下的,如今正拿钱来消。而咱们呢?不沾分毫铜臭,只得了一座弘法的道场,还得了个法力无边、能度化恶人的清誉。” “最要紧的是,这满城的百姓,见了这金灿灿的庙宇,才会打心底里生出敬畏,才会信我西方之法,真有那无边的大神通。他们信了,才会来拜。他们来拜了,我教的根,才算是在这东土,真真正正地扎下了。” “至於咱们自己,”老法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皂衣,“身穿皂衣,口食粗茶,日夜苦修。那些金银,一分一毫,都未曾入咱们的私囊,全都用在了供奉我佛,庄严道场之上。” “他们见我等苦修,便信我等之德。见我教庙宇辉煌,便信我教之能。德能兼备,这弘法大事,方能成矣。” 老法师站起身,走到徒弟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痴儿,你要记住。眾生愚昧,信的不是虚无縹緲的道理,是亲眼可见的神跡,是实实在在的气派。” 年轻法师呆呆地坐在原地,只觉得师父这一番话,太过高深。 他心中百感交集,终是站起身来,对著老法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弟子......受教了。” 第126章 泥塑的神像(第四更) 三生镜上,那老僧言犹在耳。 眾仙官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神情,真是难以描摹。 有那年轻的仙吏,修行尚浅,定力不足,已是用袖子捂住了嘴,双肩不住地抖动,想是忍得极为辛苦。 便是些有年纪、有城府的上仙,也是眼角眉梢都掛著压不住的笑意,一个个將头扭向別处,去看那远方的云海。 这实在是怨不得他们。 大傢伙儿原是真心实意地想给佛门留些体面。 可这桩事,又如何能忍得住? 更何况,这镜子,是燃灯古佛自己催动的;这因果,是他自己非要一探究竟的。 如今照出这般景象来,锣鼓点子都敲到这了,总不能不许看客笑出声来。 终於,也不知是谁,先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咳嗽,霎时间,那压抑著的气氛便炸开了。 窃窃的私语从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 “咳,原来......原来这西方教法东传,竟还有这般曲折的內情。那位老师父,当真是深諳度化二字的精髓。”一位文官打扮的仙人,对著身旁的同僚,开玩笑道。 他身旁那人亦是抚著鬍鬚,一本正经地点头:“正是,正是。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立万世之基业,这头一步的根基,自然是要打得金光灿烂,叫人一望便心生敬畏。此中道理,发人深省,发人深省啊。” 另一处,两个相熟的星君也在交头接耳。 “老哥,你听见了么?人穷则志短,佛穷,则法不灵。嘿,这话可真是......闻所未闻。我修道千年,头一回听说这法力灵不灵,还与庙宇修得是金顶还是茅草顶有关联。” “贤弟,这你便不懂了。此乃方便法门。你想,眾生愚昧,若无这金身宝殿的震撼,他们又怎知佛法无边?那位老师父,是真正將人心给揣摩透了。” 这话说著,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那藏不住的戏謔。 老好人太白金星眼见这局面愈发不可收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別因为这事今天在天庭佛道两家真打起来! 他手持拂尘,乾咳了两声,小声开口道。 “诸位,诸位。上古之时,教化未开,传法艰难,行些变通之法,亦是情理之中嘛。如今时移世易,早已不同往日。” 眾仙都愿意卖老太白一个面子,一时间,再无人言语。 但太白金星此话虽解了眼前的僵局,可那斩仙台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如何也压不住。 此刻虽无人再高声言语,可那彼此交换的眼色,那嘴角眉梢藏不住的弧度,比说出话来,还要更刮人脸面。 佛门眾人,上至菩萨,下至罗汉,一个个麵皮发烫,如坐针毡。 便是那先前动了真怒的净念,此刻也低垂著头,晓得这桩事,是无论如何也辩不回来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那镜中老僧所言,句句都是实在话,是开山闢土,传法立教的不二法门。 若换了自家处在那般境地,只怕手段还要更圆滑,心思还要更縝密。 可这话,是只能做,不能说的! 更何况是被这三生镜赤裸裸地照出来,当著这满天道门仙家的面! 太难堪了!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那老僧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千百年后,自己与徒儿在密室中的一番机锋,会成了这三界公审大会上的笑谈。 最难捱的,莫过於莲台上的燃灯古佛。 太累了! 他方才为了给佛门张目,是如何夸讚那二位前辈视金钱如粪土,心怀三界苍生的? 言犹在耳! 这镜子便转出个佛穷则法不灵来。 一秒打脸啊! 心念电转,他面上却已恢復了平静。 太白金星既已递了梯子,他便不能不接著。 若再任由这场面僵持下去,佛门的脸面,才真是要丟个乾净了。 他长长地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金星所言,不为无理。” “上古洪荒,教化未明,人心诡譎,大道难行。我佛门大法,初入东土,无根无基,便如一叶飘萍,风雨飘摇。镜中二位同道,处在那般艰难时世,为立万世之基业,行些变通之法,亦是出於一片弘法之心,非为一己之私。” “昔日之境,不同於今日之时。如今三界已定,天规律法森严,我佛门亦是宝剎庄严,受万民敬仰,自不必再行此权宜之策。” “昔日之因,种下今日之果。我等今日观镜,是为明辨是非,追本溯源,非是为了以今日之规矩,去苛责古时之窘迫。若揪住旧事不放,只论些细枝末节,反倒失了这公审的本意,亦辜负了陛下的圣心。” “还是看这镜中因果,早些了结此案,方为正途。” ...... 镜中景象再变,却已不在那张主簿府中了。 画面一转,竟是到了一处荒郊野外,有溪水潺潺,古木森森。 那先前形容狼狈,一身尘土的陆凡,此刻正立在溪水边。 他脱去了那一身早已看不出本来顏色的破烂衣衫,赤著上身,以清冽的溪水,將周身上下的污垢一一洗净。 待他自水中走出,寻了块乾净的青石坐下,从那包裹里取出一套崭新的青布长衫换上,又用木梳將散乱的头髮细细束好。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镜中之人,便已是脱胎换骨。 活脱脱一个面容清俊,身形挺拔的年轻公子。 他眉目之间,虽还带著几分未褪的青涩,可那股子因家逢巨变而沉淀下来的坚毅与沉稳,却已然初具雏形。 斩仙台上,眾仙看得分明,此刻镜中陆凡的形容气质,竟已与如今这个被天条锁链缚住的陆凡,有了七八分的相通之处。 到底是同一人的前身。 只是,眾仙心中皆是不解。 这陆凡既已知晓父母被镇压在府邸之下,受那不白之冤,正是心急如焚,火烧眉毛的时候。 为何他不去朝歌城中设法救人,反倒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不慌不忙地沐浴更衣,耽搁这宝贵的光阴? 正当眾人心中纳罕之时,陆凡的举动,给了他们答案。 只见他走到溪边一处土质细腻的所在,挽起袖子,竟是和起了泥。 不多时,一团和好的泥坯便在他手中成型。 他將泥坯捧到那青石之上,盘膝坐下,便开始动手捏塑起来。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在那泥坯之上,时而轻抚,时而按压,时而勾勒。 隨著他的动作,那团平凡无奇的泥土,竟渐渐有了生命。 先是头脸,再是身躯,而后是四肢。 一个小小的人像,轮廓渐渐清晰。 斩仙台上,眾仙初时还只当他是在做什么古怪的法术,可看著看著,不少人的神情都起了变化。 尤其是哪吒,他立在当场,却是看得怔住了。 那泥像,塑的不是別人。 头顶梳著两个总角,眉眼之间英气勃勃,小小的身躯上,还飘著混天綾,臂上挎著乾坤圈。 那神態,那模样,分明便是当年那个尚未莲化身,在翠屏山上受人香火的他! 第127章 无用的祭拜 陆凡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 他並未用任何法力,只凭著一双肉掌与记忆,竟將哪吒当年的神韵,捏塑出了十成十。 连那眉梢眼角的一点桀驁与天真,都分毫不差。 待到泥像塑成,陆凡又寻来几根枯枝,在神像前插作香炉的模样。 他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小束不知从何处采来的野,恭恭敬敬地摆在神像之前。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三步,整理衣冠,对著那小小的泥像,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而后,他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 “神仙在上,凡人陆凡,在此叩拜了。” “日前有约,当供奉香火足一月之数,以报点化之恩。” “谁料天意弄人,不过二十九日,您的行宫便遭了祝融之灾,化为一片焦土,陆凡心痛之余,亦是无能为力。” “虽只差这一日,可一诺千金,陆凡不敢食言。陈塘关已无您立足之地,陆凡只得斗胆,以这凡尘之泥,重塑仙顏,於这荒野之中,將这最后一日的香火补上。” “只是我一介凡人,不知天家规矩,也不晓得这般做法,是否合乎礼数。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小仙宽宥则个。” 他说到此处,又是重重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陆凡如今身负血海深仇,父母受奸人所害,生死未卜。” “恳请仙人看在陆凡一片诚心,未敢食言的份上,能降下神威,保佑我此行能顺遂平安,將我爹娘自那苦海之中救拔出来!” “若能功成,陆凡必为您重修庙宇,再塑金身,日夜香火供奉,永不敢忘今日之恩德!” 镜光流转,斩仙台上,方才还满是戏謔笑意的眾仙,此刻都敛了神色,静静地看著镜中那个对著泥像长跪不起的凡人。 许久,才听得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官长嘆一声,对身旁之人说道: “此子身临死生之境,父母之仇未报,前路吉凶未卜,心头所念,竟是那未足一日的香火之约。可见其心之诚,其性之正。非是大奸大恶之辈。” 旁边另一位仙官亦是点头不已。 “何止不是大奸大恶。老夫观之,此子有信有义,是个知恩图报的。” “你看他,沐浴更衣,重塑神像,祝祷之言恳切真挚,礼数周全,无一处不是发自肺腑。这等心性,便是在我等修行人之中,也未必人人都能做到。寻常凡人,大难临头各自飞,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神佛的许诺?” 此言一出,四下里皆是附和之声。 便是很多之前对陆凡的印象不算特別好的,此刻看向镜中那年轻人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与动容。 一个凡人,在绝境之中,尚能谨守与神明的一诺。 这般品性,倒也难得。 人群中,哪吒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只定定地看著那镜中景象。 四下里眾仙的议论,那些讚许陆凡品性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闷得发慌。 拜我? 他心里头冷笑一声。 他拜的又是哪个我? 那个坐在翠屏山上,受著陈塘关百姓香火,只盼著能修成正果的哪吒,早叫他那个好父亲,连著行宫庙宇,一柄金鐧砸了个稀烂。 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个时间点,他魂魄无依,师父太乙真人在乾元山金光洞中,为他采那碧藕为骨,荷叶为衣,重塑仙体。 所以,陆凡这一拜,拜了个空。 这一点香火,这点愿力,又能传到哪里去? 不过是拜给了这荒郊野外的一抔黄土,一阵清风。 可笑,真是可笑。 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为著一日未满的香火之约,不惜在这荒山野地里,费这般功夫,捏个泥胎来补上。 到头来,这番诚心,全都做了无用功。 他心里头明镜似的,就算这香火能递到他跟前,又有什么用处? 他当初要重塑肉身,所需愿力何止千万。 这区区一日的香火,於他而言,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他能活过来,靠的是师父的仙法,不是这孩子的香火。 这孩子做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件没用,也没人知道的傻事。 道理,他都懂。 可他就是难受。 胸中那团无名之火,越烧越旺,直直地往上冲。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是气这凡人痴傻,不知变通,做此无用之功,白费了这片心意? 是可怜这凡人一片痴心,错付了光阴? 还是气他多事,偏要將这桩陈年旧事翻拣出来,惹得自己心烦意乱? 他哪吒三太子,几时学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还是可惜了那一日香火,白白散了? 他如今受天庭敕封,享人间供奉,庙宇遍布,又哪里会在乎这一点半点。 还是气自己受了这不该受的香火,欠了这还不清的人情? 又或是气那个高坐云端,此刻正一脸威严的托塔天王? 若不是他,自己的金身何至於破碎? 这凡人又何至於要对著一团烂泥叩拜?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镜中那凡人磕下去的头,像是重重地砸在了他的心上。 不是疼,是一种又酸又胀的烦恶。 一股子邪火,从脚底板心直窜顶门,烧得他燥的慌。 他看著镜中那个长跪不起的青衫身影,看著那尊粗陋的泥像,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可憎起来。 他握著火尖枪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那枪尖之上,竟隱隱有红光流动。 他想起了自己那座被付之一炬的行宫,想起了那被砸得粉碎的金身,想起了自己身为一缕游魂,求告无门的悽惶。 那凡人补上的,是最后一日的香火。 可他哪吒缺的,又何止是这一日的香火? 他缺的,是一个公道! ...... 镜中,陆凡叩拜已毕,起身將那泥像小心翼翼地移至一处避风的石凹之中,这才转身,大步流星,重又向那朝歌城行去。 这一次,他再无半分迟疑,步履沉稳,直奔城南陆府旧址。 夜色深沉,陆府门前,那些官兵正围著火堆打盹,一个个东倒西歪,毫无防备。 陆凡得了上清妙法,身形飘忽,如夜梟入林,避开巡夜的更夫与官兵,悄无声息地翻入了那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宅院。 院中景物皆如他离开时那般,只是荒草丛生,处处透著一股子败落的死气。 原先种著兰草的圃,如今被胡乱地堆著些符纸香灰。 迴廊的立柱上,也被人用硃砂画了些歪七扭八的符咒。 他循著记忆,一路潜行,很快便到了后院那口平日里只用来取水洗衣的枯井旁。 井口被一块巨大的青石板盖著,石板上还贴满了黄色的符籙,四周更是拉起了警戒,有数名家丁模样的壮汉,抱著刀剑,围著井口打盹。 陆凡藏身於假山之后,屏住呼吸,將那上清仙法悄然运起。 一股精纯的法力自他双目之中透出,视线穿透了厚重的石板,直直地探入了那幽深的井底。 井下有两具枯瘦的人形,被粗大的铁链锁住了手脚,蜷缩在污泥之中,一动不动。 正是他的爹娘! 二人形容枯槁,衣衫襤褸,早已不成人形。 若非那身形轮廓依稀可辨,陆凡几乎不敢相认。 他父亲尚有一缕微弱的气息,胸口隨著呼吸,起伏得几乎看不出来。 而他的母亲,却是气息全无,瘫倒在地,生死不知。 陆凡只觉得五內俱焚,一股血气直衝头顶,眼前霎时一黑。 他强压下那几乎要破口而出的悲呼,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掐出了血印。 他不能乱。 他晓得,此刻若是衝动行事,非但救不了爹娘,连自己也要陷进去。 可就在他凝神思索对策的瞬间,井下的母亲,竟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的目光浑浊而茫然,似是在弥留之际,感应到了儿子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滴浑浊的泪,顺著她那满是污垢的眼角,缓缓滑落。 这一滴泪,让陆凡真的绷不住了。 “娘!” 第128章 陆凡的杀孽 在这寂静的夜里,陆凡的哭號已足够惊动旁人。 “什么人!” 那几个打盹的家丁立时惊醒,纷纷掣出刀剑,朝著假山这边围了过来。 火把的光亮瞬间照亮了陆凡那张因悲愤而扭曲的脸。 “有刺客!快来人!” 尖锐的呼哨声划破夜空。 顷刻之间,四面八方的廊道上,脚步声大作,无数手持火把与兵刃的家丁护院,潮水一般地涌了过来,將这后院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正是张主簿府上的管家,他一眼认出了陆凡的相貌,惊得魂飞魄散,尖声叫道:“是陆家的余孽!他回来了!快!快杀了他!” 陆凡立在井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面目狰狞的兵丁,又低头看了一眼井下奄奄一息的父母。 他笑了。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初时还低,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癲狂,最后化作了冲天的戾气。 他缓缓直起身子,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已是一片猩红! 他身上那件青布长衫无风自动,一股沛然莫御的法力,自他体內狂涌而出,捲起地上的枯叶与尘土,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旋。 那上清仙法,在他体內疯狂地奔涌。 “今日,谁也別想拦我!” 他口中迸出几个冰冷的字眼,身形一动,人已到了井口。 他一掌拍出,那千斤重的青石板,连同上面贴著的符籙,立时便被震成了齏粉。 “拿下他!” 为首的家丁头目厉声大喝,当先一刀,朝著陆凡的后心便砍了下去。 陆凡头也不回,反手一挥。 嘭!!! 一道无形的劲力扫过,那家丁头目连同他手中的钢刀,竟是一併化作了漫天血雾。 鲜血溅了周遭眾人一脸。 所有人都呆住了。 趁此空隙,陆凡纵身一跃,已是跳入了井中。 他抱起母亲,又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心中那块巨石才算略略放下。 他扯断二人身上的锁链,一手一个,提著他们,足尖在井壁上轻轻一点,人已如大鹏展翅,重新回到了地面。 此时,那些家丁护院方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来。 看著那满地的血肉,再看著这个煞神一般的年轻人,不少人已是两腿发软,心生退意。 可终究是人多势眾,又有那重赏的许诺在,终究还是有人壮著胆子,大喝一声,提刀冲了上来。 陆凡將父母轻轻放下,缓缓转过身。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人性的温度。 第一个衝上来的兵丁,只觉得眼前一,手中的钢刀便被一股巨力夺走。 下一刻,那钢刀便横著削进了他同伴的脖颈。 血光迸现! 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那数十名官兵,已是倒下了一大半。 鲜血染红了后院的石板,匯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向著那口深井蔓延而去。 ...... 斩仙台上,眾仙看到此处,皆是心中雪亮。 先前种种疑惑,此刻尽数解开。 原来,这才是陆凡触犯天条,滥开杀戒的根源。 果然如此。 这一桩杀孽,终究是来了。 这个结局,其实人人心中早有预见。 自那崑崙山上,陆凡接了通天教主那一部《上清大洞真经》的传承起,这一幕便已是註定了的。 截教门人,本就护短,行事隨心,讲的是一个快意恩仇。 陆凡身负血海深仇,又得了这般通天的手段,若还能隱忍不发,那反倒奇了。 先前种种波折,都不过是这最终结局的铺垫罢了。 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酷烈。 一时间,眾仙都沉默了。 看著镜中那个被鲜血浸染的年轻人,看著他脚下堆积的尸骸,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论理,他为救父母,情有可原。 可论法,他这般滥杀,已是犯下大罪。 只是,这般静默了片刻,不少仙官却觉得有些不对味了。 似乎......少了些什么。 往常到了这等节骨眼上,总该有个义正辞严的声音跳出来,痛斥那镜中之人的滥杀无辜,败坏人伦纲常,不是么? 眾仙官心有灵犀,竟是不约而同地,將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佛门眾人所在的方位。 那净念菩萨,正立在人群之中,一张脸憋得通红。 他双拳紧握,嘴唇翕动,喉头不住地上下滚动,心中有无数言语,正翻江倒海,急於要喷薄而出。 可他终究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净念心中委屈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但他心中纵有万般不解,千般愤懣,却只能死死地忍著,那滋味,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要难受。 他身旁的几位罗汉,都拿眼角的余光悄悄看他,脸上神情古怪。 想是也觉著这般安静的净念菩萨,实在有些不习惯。 眾仙这才想起,方才燃灯古佛下了严令,叫他当个哑巴。 瞧著他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心中皆是暗笑。 说来也是奇了。 往日里听这净念菩萨高谈阔论,只觉得聒噪。 如今他真箇当了哑巴,这公审的场面,竟还叫人有些不习惯起来了。 没了那先声夺人的痛斥,眾仙反倒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头,一个个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只静静地看著镜中那场愈演愈烈的杀戮。 ...... 那一场杀戮,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个家丁喉头咯咯作响,倒在血泊之中时,这偌大的后院,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月光照下来,將满地的殷红映得发黑。 浓重的血腥气混著泥土的腥味,熏得人几欲作呕。 陆凡立在尸山血海之中,身上那件新换的青衫,早已被鲜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 他却浑不在意,只缓缓走到父母身旁,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二人的鼻息。 父亲气息虽弱,却还平稳。 母亲更是奇蹟般地,在那一口气接上来之后,竟也悠悠转醒。 “凡儿......” 他母亲乾裂的嘴唇翕动著,唤出了他的名字。 陆凡听见这一声,那满身的戾气霎时间散了个乾净,眼眶一热,泪水便滚了下来。 他不敢耽搁,忙將父母搀扶起来,寻了一处还算乾净的廊下坐了,又撕下衣摆,为二人略略擦拭了脸上的污垢。 正当他想著该如何將父母带离这是非之地时,院门口处,却传来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陆凡心中一凛,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人影,自那月光下缓缓行来。 来的正是那两位自西域而来的法师,一老一少,皆是光头皂衣,在这血腥修罗场中,竟是气定神閒,步履安然,閒庭信步。 陆凡见他二人这般出尘的样貌,与那府中疑神疑鬼的家丁官兵全然不同,心中那股戒备便先去了三分。 他想,这般人物,定是方外高人。 他將父母护在身后,站起身来,对著二人抱拳一礼,朗声道:“二位大师深夜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第129章 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第一更) 那老法师立住了脚,目光在满地尸骸上扫过,最后落在陆凡身上,脸上並无惊骇之色,反倒是宣了声佛號。 “阿弥陀佛。贫僧师徒,乃是受这张主簿之邀,前来此地镇压妖邪。方才听闻府中有变,特来查看。却不想,竟见了这般的人间惨状。” 陆凡一听,以为这二人定是受了张主簿的矇骗。 他心中怒气又起,却还是强压了下去,指著身后形容枯槁的父母,沉声道:“大师此言差矣!我爹娘乃是本分良善之人,一生与人为善,何曾是什么妖邪?” “真正该被镇压的,是那谋財害命,顛倒黑白的张主簿!他为图谋我家財,捏造罪名,將我父母囚於这井下,受尽折磨!我不过是为救父母,行人子之道罢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鏗鏘有力。 他原以为,这两位高僧听了这番情由,纵然不为他出头,也该明辨一二是非。 谁知那老法师听完,只是缓缓摇头,脸上神情无喜无悲。 “施主,你错了。” 他这一开口,陆凡便愣住了。 只听那老法师不紧不慢地说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那张主簿是善是恶,自有他日后的果报。贫僧不问这些。” “贫僧只问你,你脚下这些人,可是你杀的?” 陆凡昂然道:“是!” 老法师又问:“你既杀人,可知杀人便是大罪?你一人之怨,却叫这数十条性命做了陪葬,此等行径,与那魔头何异?” 陆凡闻言,只觉得一股荒唐之感涌上心头。 “大师这是何意?他们助紂为虐,为虎作倀,眼看我父母受苦而无动於衷,更是拔刀向我,难道我还该引颈就戮不成?我不杀他们,他们便要杀我!这其中的道理,大师难道看不分明?” “痴儿,你著相了。” 老法师嘆了口气,那神情,竟像是怜悯一个冥顽不灵的顽童。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们今日之死,是他们的劫数。” “可你种下这杀孽,亦是你的劫数。你只看到眼前之仇,却看不到来世之苦。你今日杀了这数十人,来世便要被这数十人所杀,冤冤相报,永无了期。此乃世间第一等的大苦楚。” “我佛慈悲,不忍见你沉沦苦海,墮入魔道。今日既是遇上了,说不得,便要度你一回。” 他说到此处,那年轻的法师已是上前一步,与他成犄角之势,將陆凡的退路隱隱封住。 陆凡到了此刻,哪里还不明白。 这二人,根本不是来讲道理的! 他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倖,也破灭了。 他笑了。 “好一个黑白不分!你们既受那张主簿之邀,便是与他一伙的。不知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叫你们这般不问青红皂白,便要来拿我?” 那老法师听了这话,脸上那悲悯的神情终於有了变化,竟是微微一哂。 “施主,你又错了。我等方外之人,钱財乃身外之物,岂会为那黄白之物动心?” “我等所求,非为財,非为名,只为传我教法,普度眾生。” “你戾气深重,杀心已起,若不加以约束,日后必成三界大患。” “將你拿下,以我佛门大法日夜净化,消你心中戾气,正是我佛门慈悲的体现。这,便是功德。”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是再无转圜的余地。 陆凡將父母护得更紧了些,看著眼前这两个宝相庄严的僧人,只觉得他们比那些满脸横肉的家丁,还要可憎百倍。 “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猩红再起。 “既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只问一句,你二人当真要为虎作倀,助那恶人,拦我一家生路?” 那老法师闻言,竟是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显得愈发冰冷。 他將手中那串念珠缓缓捻动,不疾不徐地言道:“施主,你这话又是说错了。” “贫僧与劣徒,受这张主簿之邀不假,却非为与他同流合污。我佛门行事,有小慈悲,亦有大慈悲。” “眼见你父母受苦,出手搭救,此乃小慈悲。然你心性未定,戾气缠身,今日能为救父母杀这数十人,他日便能为一己之私,屠戮百千生灵。” “若放任你这等心魔深种之辈行走於世,必成三界祸胎。贫僧今日將你镇压,以佛法度化,看似无情,实则是断了你未来无边杀孽的根源,救了那千千万万本该死於你手的无辜之人。这,方是真正的大慈悲。” 他身旁那年轻法师闻言,亦是双手合十,接口道:“师父所言极是。你杀心已成,魔根已种,若再不回头,便是万劫不復。” “我师徒二人今日出手,非是害你,正是救你。你当知我等一片苦心,速速束手就擒,隨我等回山,静诵黄庭,或可消解你这一身罪业。”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大慈悲!好一个一片苦心!”陆凡怒极反笑,“我只问你,我父母被囚於井下,受那酷刑折磨之时,你们的大慈悲在何处?这张主簿谋財害命,草菅人情之时,你们那能救千千万万人的大法力又在何处?” “你们的慈悲,便是要我眼看父母受苦,自己引颈就戮?你们的解脱,便是要我拋却人伦纲常,去做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头人?这般佛法,不学也罢!” 那老法师面色一沉,知他已是油盐不进,便不再多言。 “痴儿冥顽不灵,既是如此,贫僧也只好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串念珠已然脱手飞出,在半空中陡然涨大,化作一百零八颗碗口大小的金色宝珠,分列八方,结成一座玄奥阵势,当头便朝著陆凡罩了下来。 那年轻法师亦是口中念念有词,自袖中取出一只铜钵,迎风一晃,那钵盂也变得如同一口小缸,发出嗡嗡的梵音,朝著陆凡拦腰撞去。 陆凡只觉得周遭空气一紧,如同陷入了泥沼之中,那一百零八颗念珠之上,皆散发著一股宏大庄严的法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虽得了上清妙法,一身法力雄浑无匹,可终究是得了传承,未经修炼,更不曾学过任何对敌的法术神通。 此刻一身的法力,便如那山崩海啸,虽则势大,却全无章法,只晓得一味地横衝直撞。 他大喝一声,將体內法力尽数提起,双拳齐出,硬生生地朝著那当头压下的念珠阵轰了过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气浪翻滚,尘土飞扬。 那一百零八颗念珠结成的大阵,竟被他这毫无章法的一拳,打得光华乱颤,险些当场溃散。 可他自己亦是不好受,只觉得双臂剧震,虎口开裂,一股沛然巨力反震回来,震得他气血翻涌,蹬蹬蹬连退了数步。 还未等他站稳,那年轻法师的铜钵已然到了近前。 陆凡只得侧身避让,那铜钵擦著他的肋下飞过,虽未打实,可那钵盂上附著的法力,立时便在他肋下留下了一道焦黑的伤痕。 他一咬牙,挟著满院的血气,直扑那老僧而去。 擒贼先擒王! 怒火攻心之下,生死关头,那原本在他体內涇渭分明,时而衝突的两股力量,竟是被这股决绝的意志强行糅合在了一处! 上清仙法之清圣,杀生妖力之暴戾,水火不容的两股洪流,此刻竟是齐齐奔涌而出,全无半分阻滯! 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 第130章 比不过孙悟空很丟人吗?(第二更) 斩仙台上,眾仙看到此处,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镜中那陆凡虽有上清仙法护体,法力雄浑如江河奔涌,可终究是个没上过阵仗的生手。 一身的本事,全无章法,只晓得凭著一股蛮力横衝直撞,好似个抱著金山討饭的痴儿,空有宝山而不知其用。 反观那两个僧人,行起法来,却是阵仗分明,法度森严,一攻一守,进退有据,显然是久经磨礪的老手。 这高下之別,明眼人一望便知。 “可惜,可惜了。”一位掌管文书的仙官捻著鬍鬚,摇头嘆道,“圣人亲传的《上清大洞真经》,何等的造化!此子得了这般天大的机缘,若肯寻个洞天福地,潜心修炼个三五百年,待到功成法就,再出来救他父母,岂不是易如反掌?” “到那时,便是这朝歌城的主簿换了十任,他又有何惧哉?” 他身旁一位同僚亦是附和道:“兄台所言极是。他这般行事,实在是太过心急了。父母之仇,固然不共戴天,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如今尚是一介凡躯,纵有法力,却无神通,与人对敌,处处掣肘。这般硬闯,非但救不出人,反倒要將自己也搭进去。这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圣人的一番传法之心?” 这番话,倒是说出了不少仙官的心声。 在他们这些动輒以千年、万年为计的仙人看来,凡人百年的寿数,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父母之仇,固然要报,却也不必急於一时。 先將自家性命与道行保全了,才是万全之策。 “想当年封神大劫之时,圣人门下弟子何其之多?” “便是那些修成了真仙、玄仙的,若无有力的法宝护身,在那大劫之中,也不过是榜上一个名字,连做个炮灰都未必够格。” “这陆凡得了教主亲传,他倒好,竟是半点修行的心思也无,拿这无上妙法,只当做寻仇报復的手段,这岂不是暴殄天物?” “说到底,还是心性不行,根器太浅。得了这泼天的富贵,却不知如何消受。” “若换了是我,得了这般传承,第一件事便是封山闭关,不证大罗金仙,绝不出世。” “届时三界之大,何处去不得?区区一个凡人主簿,翻手可灭。他这般急功近利,可见其人,终究难成大器。” “这话倒也不假。”另一人接口道,“诸位仙友,你们莫不是忘了?这一世的陆凡,还曾拜在那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与大圣乃是同门师兄弟。你们瞧瞧,这可真是......没得比啊。” 此言一出,眾仙更是精神一振,目光在孙悟空与那被缚的陆凡之间来回打量,脸上神情愈发玩味。 “不说我等还真忘了这一茬!盖因大圣太过出挑,倒叫人想不起他还有个这般......寻常的师弟。” “何止是寻常?陆凡和大圣,完全是云泥之別!” “当年大圣是何等人物?大闹天宫,搅得三界不寧,一身铜皮铁骨,七十二般变化,便是真君与他对上,也要斗个三百回合。” “可你再瞧瞧这个陆凡,修了这几百年,到头来,不过是个小小的人仙。这......这便是同出一门,师承一脉的结果?” “许是......这陆凡,当真不是修仙的材料吧。” 这一句结论,引来了不少人的赞同。 是啊,同样的师父,同样的道法,教出来的徒弟却是天差地別。 不是他资质愚钝,又能是何缘故? 斩仙台上,那风吹得有些冷。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一字不落地,尽数飘进了陆凡的耳中。 他被天条锁链缚著,法力禁錮,动弹不得,唯有那双眼睛,还能转动。 他眨了眨眼,听著周遭那些神仙们的评头论足,一时之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先不说我那灵台方寸山之行,本就是一场镜水月,不过是借了祖师的道场,行了个方便,与大圣那般得亲传的经歷,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便算我当真是菩提祖师的弟子,又如何? 拿我去比孙悟空? 比不过孙悟空,难道是什么丟人的事么? 放眼这三界六道,天上地下,又有几人敢说,自己稳稳胜得过那只猴子? 那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是开天闢地以来,采天地之灵气,育日月之精华,受九窍之风,方才孕育出的一块仙石! 是那混世四猴中的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乃是天生地养的异种,与凡俗生灵,本就不是一个路数! 他陆凡又是什么? 他不过是人族之中,最最寻常的一个。 父母亦是凡人,祖上十八代,也未曾出过一个修行者。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若无这几番奇遇,他便该是那芸芸眾生中的一粒微尘,生老病死,轮迴往復,连在这斩仙台上留下一道影子的资格都没有。 凡人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 肉体凡胎,能有机缘踏入仙门,能侥倖窥得天机,修成这人仙之体,跳出轮迴,已是祖上积了不知多少辈子的阴德,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何到了这些神仙的嘴里,倒成了不堪与耻辱了? 再者说了。 他们这些高坐云端的仙人,又如何能晓得他心底里的那点隱秘心思。 陆凡的念头转到此处,周遭的冷风与仙人们的讥誚,都好似远去了。 他心中反倒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自嘲与快慰来。 穿越之前,在那一方没有仙神显圣的水蓝世界里,齐天大圣孙悟空,是他童年记忆里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那个手持金箍棒,身披锁子甲,脚踏藕丝步云履,凤翅紫金冠耀耀生辉的无敌战神。 是那个敢於向漫天神佛挥起铁棒,將十万天兵打得人仰马翻,高喊著“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反抗者。 他代表了反抗,自由与力量,是无数凡人心中,对打破一切桎梏最极致的嚮往。 也正因如此,当陆凡被押上这斩仙台,前路晦暗之际,那冥冥中觉醒的一线生机,第一个指向的便是这位孙大圣。 不为別的,只因在这天地间,若论反抗与不屈,又有谁能比得过他? 当陆凡求告无门,唯有己身可靠之时,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他那顶天立地的桀驁身影。 能与自己的偶像相提並论,即便是在这种被贬低,被嘲弄的语境下,陆凡心中竟涌起一股奇异的自豪感。 这哪里是羞辱? 拿自己跟大圣比,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褒奖了。 第131章 舌灿莲花(第三更) 而另一头,佛门眾人听著这些议论,心中却是另一番计较。 他们自然不会去理会那些关於孙悟空与陆凡的无稽之谈。 “师兄所言,深合我佛门妙法。”一位罗汉对著身旁的菩萨低声言道,“那陆凡当时杀心已炽,魔根深种,若非我佛门前辈出手阻拦,任其逃脱,日后必为祸苍生。” “如今看来,他今日犯下这滔天大罪,正应了当年的预见。可见我佛门前辈,具大智慧,有大远见。” “正是。”那菩萨亦是頷首,“世人只知我佛慈悲,却不知我佛亦有金刚怒目,行霹雳手段。” “为救一人,是小慈悲;为救苍生,断其魔根,方为大慈悲。镜中二位同道,一心只为度化这魔头,此心此行,实乃我辈楷模。” 这番言论,在佛门队列中,引来了一片认同。 他们看向镜中那两个僧人的眼神,已满是敬佩。 在他们看来,此事的是非曲直,早已分明。 那张主簿固然有错,可那是世俗的因果。 而陆凡心生魔念,滥开杀戒,这才是关乎三界安危的大是大非。 莲台之上,燃灯古佛將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那颗本已心力交瘁的佛心,此刻竟又重新活泛了起来。 机会! 这便是转圜的良机! 先前因那佛穷则法不灵的言论,佛门顏面大失,他自己更是被那猴头將了一军,堵得哑口无言。 可如今,镜中景象一变,情势便斗转星移。 陆凡如今的滥杀,恰恰印证了那两位僧人出手镇压的先见之明! 这便是理! 这便是势! 燃灯心中一定,面上那古井无波的悲悯之色,便又浓重了几分。 先前因尷尬与恼怒而生的那一点僵硬,早已消散无踪。 他清了清嗓子,长长地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一声佛號,將那嘈杂的议论声尽数压了下去。 眾仙齐齐望向他,不知这位古佛,又要分说些什么。 “诸位仙家,贫僧看这镜中因果,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方才眾仙所议,贫僧亦有耳闻。只是,诸位似乎都只看到了其表,却未曾深究其里。” “诚然,镜中那两位同道,受那张主簿之邀,为其建庙塑像,耗费其钱財,此事確有瑕疵,乃是当年传法艰难之时,不得已而为之的方便法门。此事,贫僧不为之辩。” 他先是坦然承认了那桩不甚光彩的交易,这一手以退为进,立时便叫不少仙官暗中点头。 能当眾认下这桩丑事,倒也算有几分气度。 紧接著,燃灯话锋一转。 “但是!诸位仙家,你们可曾想过,那二位同道,为何要出手对付这陆凡?当真是为了那张主簿的请託么?当真是为了那一点建庙的香火钱么?” “非也!” 燃灯自问自答,掷地有声。 “他们所见的,非是眼前这一个为救父母而杀人的孝子。” “他们所见的,是此子心中那已然生根发芽,深不见底的魔念!” “他们看到的,是此人若不加以约束,未来將掀起何等的腥风血雨,將为这三界六道,带来何等的灾殃!” “你们方才也见了,他得了上清妙法,不思潜心修行,化解戾气,反倒是心浮气躁,以杀破局!” “在那后院之中,他杀那数十名家丁护院,眼都未曾眨过一下!那手段之酷烈,戾气之深重,与那九幽之下的恶鬼修罗,又有何异?” “我佛门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可诸位可知,这慈悲,亦分大小。” “眼见他父母受苦,出手相救,不过是凡俗小情,一人一户之小慈悲。可若因此便纵容了他心中的魔,让他仗著一身通天修为,日后为祸人间,涂炭生灵,那便是对这芸芸眾生的不慈悲!” “我那两位同道,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方才不惜背上恶名,也要行这金刚手段,施展霹雳法门!” “他们要断的,是陆凡未来那无边的杀孽;要救的,是那千千万万本该惨死於他手的无辜生灵。此非小慈悲,乃是顾全三界眾生的大慈悲!” “这,方是我佛门真正的大慈悲!” “至於他那父母,若陆凡束手就擒,隨我佛门而去。我那两位同道,难道便会眼看他父母受苦而置之不理么?自然不会。定会以佛法点化那张主簿,叫他悔悟前非,释放人质,散尽家財,行善赎罪。” “如此一来,恶人得了惩戒,善人得了解脱,那身负魔根的陆凡,亦得了约束与净化。这岂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他看向斩仙台上的陆凡,眼中悲悯之色更甚。 “可惜啊,可惜。陆凡施主,你当年一念之差,拒了我佛门的度化,非要以杀止杀,以暴易暴。” “你只道是快意恩仇,却不知早已种下了今日的恶果。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身犯天条,法场待戮,这满身的罪业,不正是印证了我佛门前辈当年的预见么?” “若是你当年肯信我佛门,肯放下屠刀,隨那二位同道而去,今日的你,或许早已在我灵山莲座之下,听经闻法,消了一身戾气,修成了一尊护法金刚,岂会落得这般田地?何至於要劳动玉皇大天尊圣驾,於此公审?”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此案的是非曲直,到了此处,已是再明白不过了。” 燃灯古佛说到此处,长长地嘆了一口气,脸上满是痛心疾首的悲悯。 “一念之差,便是千古之恨。昔日一桩善举未能功成,终究酿成了今日之大祸。此非战之罪,实乃天数使然。可嘆,可嘆啊!” 他这番话说完,整个斩仙台上,竟是鸦雀无声。 眾仙面面相覷,一时之间,竟是找不出话来反驳。 是啊,燃灯古佛说得,似乎......並无道理。 拋开那些细枝末节不谈,结果是不会骗人的。 当年的陆凡,的確是滥开杀戒。 如今的陆凡,更是在西牛贺州犯下了滔天大罪,成了这三界公敌。 若当年那两个和尚真箇將他镇压了,或许......还真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这便是从结果倒推原因,最是难以辩驳。 一时间,方才还对佛门满是戏謔的眾仙,此刻心中竟也生出了几分动摇。 或许,这佛门行事,虽有些不近人情之处,却当真是有他们的一番深意在里头? 可要说他句句在理,眾人心里头又总觉得有那么一点彆扭。 这番话,听著是慈悲,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却是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仿佛这世间的是非,只有他佛门一家说了才算。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你不接受我的度化,那你日后落得任何下场,都是你自作自受,活该倒霉。 这等逻辑,实在是叫人难以全然信服。 一时间,眾仙皆是无言,只觉得这佛门中人,当真是舌灿莲,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而那佛门阵中,净念菩萨早已是挺直了腰杆,脸上那憋屈之色一扫而空。 他看著眾仙那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畅快无比,只恨自己不能开口,將古佛方才那番妙论,再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地与这些道门中人分说分说。 第132章 一秒打脸(第四更) 与此同时,镜中的陆凡,已经將仙与妖两股力量整合完毕! 只见他一拳捣出,拳锋之上,竟是左边金光璀璨,隱有仙音繚绕,右边黑气蒸腾,儘是血腥之气。 金黑二色,在他臂上疯狂交织,化作一道混沌的洪流。 拳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撕扯得发出尖锐的悲鸣! 那老僧与年轻僧人皆是面色一变,未曾料到,这看似文弱的年轻人,竟有这般沛然莫御的威势。 二人不敢怠慢,一左一右,各自掣出一柄戒刀,一串念珠,佛光乍现,结成法阵,將陆凡这雷霆一击堪堪挡下。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气浪四卷,將周遭的尸身与断壁残垣都掀飞了出去。 陆凡身形一滯,被那佛光震得气血翻涌。 而那两位僧人,亦是各自退了三步,脸上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再也掛不住了。 “好厉害的道门玄功!”年轻僧人惊呼出声,“师父,此子邪性的很!” 那老僧的面色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小子,当真是个怪胎! 一身法力精纯浩瀚,竟似是得了哪位大能的真传,可这运用的法门,却粗陋得如同三岁孩童,处处都是破绽。 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若是这等无上妙法,能由自己师徒二人得了去...... 老法师心中念头电转,手上攻势却缓了三分。 他一边催动念珠大阵,將陆凡困在其中,一边扬声说道:“施主,且慢动手。” “贫僧观你所学,乃是玄门正宗,其中更有大道真意流转,实乃三界罕见的无上法门。” “只是你未经指点,不得其法,一身宝山而不知如何取用,岂不可惜?” “贫僧看你也是个可造之材,不忍见你这等明珠暗投。” “你若肯將这功法来歷,原原本本地说与我等知晓,再將那修行法门默写出来,交由贫僧。贫僧便可做主,不但放你与你父母离去,更可以我佛门无上智慧,为你剖析此法精要,指点你修行。” “如此一来,你既能保全性命,又能得大道真传,岂不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 陆凡闻言,身处那金光大阵之中,却是气得笑了。 他不是三岁的孩童,自然听得出这言语之中的虚偽。 交出功法,他们便会放过自己? 只怕自己前脚刚写完最后一个字,后脚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等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岂会不懂? “哈哈哈......”陆凡放声大笑,“老和尚,你这算盘打得真是精啊。图穷匕见,总算是说出心里话了。只是你未免也太小看我陆凡了。我便是今日死在此处,也断不会將仙人所授之法,交与你这等披著袈裟的豺狼!” “冥顽不灵!” 老僧被他说中心事,脸上最后的偽装也撕了下去,面容变得狰狞可怖。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休怪贫僧手下无情了!徒儿,动手!拿下他,莫要伤了他的神魂,贫僧要亲自搜魂,將那神仙妙法一字不差地取出来!” 话音一落,二人身形再动,再无半分留手。 ...... 斩仙台上,忽地便是一静。 静得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方才还因燃灯古佛那番大慈悲之论而陷入思索的眾仙,此刻脸上神情各异,却都默契地闭上了嘴。 那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佛门眾人,尤其是燃灯古佛的身上。 这一下,比直接出言讥讽,还要叫人难堪百倍。 方才那番言语犹在耳边。 说什么断其魔根,救万民於水火,乃是顾全三界的大慈悲。 说什么不为財,不为名,只为度化这魔头。 言犹在耳,镜中那两位大慈悲的化身,便已是图穷匕见,露出了那贪婪的嘴脸。 还搜魂? 这等手段,比之魔道又有什么分別? 先前的一切言辞,都成了笑话。 佛门眾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尤其是净念菩萨,方才挺直的腰杆,不知不觉又塌了下去,恨不得將头埋进胸口,叫旁人看不见自己。 燃灯古佛立在莲台之上,面色如常,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却终是起了几分波澜。 他心中只觉得有一股火气,自心底缓缓升起,却又发作不得。 他只觉得今日出门,定是未曾看黄历。 这一场公审,从头至尾,都透著一股子邪性。 桩桩件件,似乎都在与他作对。 前脚他刚刚將那两个僧人塑造成了为三界除魔,不惜背负恶名的高僧大德,后脚这二人便当著三界眾仙的面,贪图起了人家的功法,连搜魂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话都说了出来。 装都不装一下的么? 便是当真起了贪念,好歹也该寻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將人拿住之后,再徐徐图之。 哪有这般赤裸裸,当场便要强取豪夺的? 燃灯心中清楚,镜中那二人,不过是当年西牛贺州苦行僧中,不起眼的两个。 莫说罗汉果位,便是修成正果,也还差著十万八千里。 他们自然算不到,自己当年的一言一行,会在千万年之后,被这三生镜照彻,公之於眾。 可这道理,他明白,旁人却不会体谅。 眾人看到的,只是佛门言行不一,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暗自运了口气,心中念头急转。 莫非是贫僧道行將满,准圣之境已至瓶颈,將要勘破那最后一步,故而天道降下劫数,来乱我心境不成? 否则,何以如此之巧,何以如此之不顺? 他定了定神,知晓此刻万万不能沉默。 越是这等境地,越是要说。 不但要说,还要说得滴水不漏,將这即將倾覆的局面,重新给扳回来。 “阿——弥——陀——佛——” 待到眾仙的目光再次匯聚,他才缓缓开口。 “诸位仙友,见此情景,想必心中都有计较。” 他先是淡淡一句,不辩解,也不迴避。 “然则,以今日之准绳,去量度封神之时的人心,未免有些刻舟求剑了。” 此言一出,不少仙官都是一愣。 只听燃灯古佛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诸位莫要忘了,那是何等样的一个年岁?三教僉押封神榜,杀劫临头,仙人亦难自保。圣人尚有火气,门下弟子更是人人自危。” “那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上至仙神,下至凡人,心中那根弦,都是紧紧地绷著。” “为了爭一线生机,为了夺一件法宝,为了保一脉道统,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道门弟子,为了一件护身之宝,便可反目成仇,不念同门之谊,此等事,难道少么?” “阐截二教,本出同源,皆是玄门正宗,只因道统之爭,理念之別,便杀得血流成河,尸骨如山。” “万仙阵中,碧游宫中,多少同道,应劫上榜,化为飞灰?” “那时的同门之情,同道之谊,又值几何?” “便是那凡间的君臣,亦是纲常倒悬。” “君不君,臣不臣,父子相残,兄弟鬩墙,为了一己之私,骨肉相向,此等事,在那朝歌城中,难道还少见了么?” 第133章 永远都差了一步 “那是一个没有道理可讲的时代。谁的法宝更利,谁的拳头更硬,谁便占著道理。所谓的是非对错,早已被那冲天的杀伐之气,熏得模糊不清了。” “在那等大势之下,人心浮动,人人自危。便是方外之人,亦难免为外物所染,为贪念所惑。” “镜中二人,道行浅薄,根基不稳,见那无上妙法,一时动了凡心,想要据为己有,固然是他们的不是,是他们心性修为不够。” “可將此心,放於那整个杀劫瀰漫,道德沦丧的洪流之中,却也並非什么惊世骇俗之事了。不过是那浊浪滔天的大海之中,多了两朵不起眼的浪罢了。” 燃灯这番话,偷换了概念,將一个具体的,个人的贪婪行径,归结於整个时代的道德败坏。 虽是强辩,却也叫人一时难以反驳。 因为他说的,確是实情。 封神大劫之时,莫说是寻常修士,便是那些金仙,大罗,又有几个是手上乾乾净净,心中一尘不染的? 燃灯见眾仙神色微动,知晓火候已到,话锋再转,声音陡然拔高。 “正因世道崩坏至此,人心沉沦如斯,方才显出我佛门东渡,普度眾生之必要!” “那时的三界,缺的不是神通,不是法宝,缺的是规矩,是能约束人心的法度!” “我佛门东渡,所传的,非是爭强斗狠之术,而是教人放下屠刀,明心见性,知因果,畏报应的无上妙法!” “镜中二人之行,恰恰证明了,即便是修行之人,若无佛法约束,心中贪嗔痴三毒一起,与那凡夫俗子,亦无甚区別,同样会为了一点私慾,做出强取豪夺之事。” “这,正是我佛门誓要度化之根源!” “他们之过,是小过。而我佛门要纠正的,是那整个时代的滔天大错!” “以一人之过,映衬时代之殤,更显我佛门之慈悲宏愿。贫僧今日观此镜,非但不觉羞惭,反倒是愈发坚定了我佛门当年普度东土之决心。” “此二人之心,固然有瑕。然我佛门之愿,却是一心为公,为三界计,为苍生计。” “这一点,天地可鑑,万古不易!” 一番话说完,燃灯古佛宝相庄严,垂目低眉,再次宣了声佛號。 斩仙台上,又是一片静默。 眾仙面面相覷,心中皆是同一个念头。 这佛门之人,当真是好一张嘴。 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 明明是自家门人起了贪念,行那强盗之事,到了他口中,竟成了反证佛法之必要,彰显佛门之宏愿的论据。 这等顛倒黑白的本事,著实叫人嘆为观止。 只是,眾人心中虽这般想,却也无人再出言反驳了。 一来,是觉得与这等人辩经,实是自討苦吃。 二来,他那番话,虽是强词夺理,可那时代之殤的帽子一扣下来,却也將阐截二教,乃至天庭的不少仙官,都囊括了进去。 谁又敢说,自己在封神大劫之时,便当真是个清白无瑕的? 再揪著不放,便是將所有人都拖下水了。 ...... 镜中。 佛光大盛,梵音禪唱之声响彻夜空,两道身影朝著陆凡猛扑而来。 陆凡心中一沉,只得强提法力,与二人缠斗在一处。 可他正如那老僧所言,空有通天修为,却无半点对敌的章法与经验。 他一身法力,十成里倒有八成都耗费在了无用的地方。 不过十数个回合,他便已是险象环生,身上被那戒刀与念珠留下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鲜血汩汩流出,將他本就被血浸透的衣衫,染得愈发深沉。 他被那老僧一禪杖扫中胸口,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一截断墙之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咳......咳咳......” 胸口传来的剧痛,叫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败了。 一瞬间,无边的恨意涌上了陆凡的心头。 他恨! 他恨眼前这两个貌似慈悲,实则豺狼的僧人! 可他更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无能! 恨自己没用! 恨自己空有这通天的造化,却连自己的爹娘都护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做不到! 昔年在陆家大宅,眼睁睁地看著那张主簿带著恶奴上门,诬陷父亲,毒打母亲,他却帮不上忙,反倒成了父母一心要保全的累赘。 他以为那是自己年幼,无能为力。 后来,他带著年幼的弟弟妹妹,自朝歌城中逃出,一路顛沛流离,前往陈塘关。 可一场无情洪水,將他与弟妹衝散,任他如何哭喊,也只捞回了两件破旧的衣衫。 他以为那是天灾,非人力可抗。 再后来,他在翠屏山上,日夜祈祷,终於盼来了神仙点化,有了救出父母的一线希望。 可一把大火,將那行宫烧了个乾乾净净,也將他心中最后一点光亮焚尽。 他以为那是命数,是造化弄人。 桩桩件件,歷歷在目。 他总是在失去,总是在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他遇上了崑崙山的仙人,得了这通天的传承,有了足以翻天覆地的力量! 他以为,这一次,自己终於可以將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 可为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最后一步,还是这样! 他还是那个只能眼睁睁看著,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他这一生,为何总是这般,永远都差了那么一步! 就在他心神失守,万念俱灰之际,一只枯瘦而温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凡儿......我的凡儿......” 陆凡身子一僵,缓缓回头,正对上母亲那一双虽是浑浊,却满是慈爱与骄傲的眼睛。 是母亲。 他的母亲,不知何时竟已清醒过来,正半跪在他身旁,用那满是污垢的手,颤抖著为他擦去嘴角的血跡。 “娘......” 他喉头哽咽,千言万语,只化作了这一个字。 “傻孩子......哭什么......”陆凡的母亲脸上露出一抹虚弱的笑意,比这世上任何东西都要温暖,“娘的好孩子,你长大了......长得这么高了.....我的凡儿,你已经能保护爹娘了......” 她看著儿子,眼中满是骄傲与心疼。 “凡儿,听娘的话,快走吧。” 第134章 难成大器 “不!” 陆凡闻言,心中大慟,他跪倒在地,握住母亲冰冷的手,泪如雨下,“我不走!儿子不孝,已是让爹娘受了这许多苦楚,我不会再丟下你们了!今日便是死,咱们一家人也要死在一处!” “傻孩子......”陆夫人脸上露出一个悽然的笑意,“听娘的话。你爹和我,早已是残废之人,便是救出去,也活不了几日了。可你不同,你还年轻,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你若是在此出了事,我与你爹,到了九泉之下,又如何能安心?” “凡儿,你听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之仇,咱们记下了。你逃出去,好生修行,將来学成了本事,再回来为你爹娘报仇雪恨,將那张主簿千刀万剐!” “到那时,我与你爹,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你若今日与我们一道死了,那才是真的称了那恶人的心,如了他的意!那咱们陆家的冤屈,便永世不得昭雪了!你......你可明白?” 那边厢,老僧与年轻僧人已是缓步逼近,脸上掛著猫戏老鼠般的冷笑。 “好一出母子情深的戏码,真是感人肺腑。”老僧慢条斯理地说道,“只可惜,今日此地,已被我师徒二人的佛光禁制,莫说是人,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出去。” “贫僧劝你们,还是莫要再做这等生离死別的痴梦了。” “小子,贫僧的耐心有限,这功法,你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搜魂夺魄,固然是釜底抽薪的法子,可其中的风险,却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等无上玄功,一字一句皆是天机,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搜魂所得的记忆,往往残缺不全,神念衝击之下,顛三倒四,更是常有之事。 若是照著这般残缺的法门修行,轻则法力错乱,重则走火入魔,万劫不復。 他要的,是一部完整无缺,可以传承下去的通天道法,而非一本催命的符咒。 让这小子心甘情愿地默写出来,才是万全之策。 死死地盯著老和尚,陆凡只觉得心中一紧,说不出的难受。 是啊,自己若是死了,谁来为父母报仇? 谁来洗刷这天大的冤屈? 他不能死在这里! 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之念,压倒了所有的绝望与愤恨。 “娘!” 他重重地嘶吼一声,將所有的不舍与承诺都化作了这一声呼喊。 紧接著,他猛地一咬舌尖,將那上清仙法催动到了极致! 轰——! 一股远胜方才的浩瀚气浪,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那两个僧人未曾料到他会行此自残般的搏命之法,猝不及防之下,竟被这股气浪掀得连连倒退,阵脚大乱。 而陆凡,在发出这一击之后,亦是七窍流血,浑身骨骼寸寸欲裂,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是现在! 陆凡趁此空隙,冲天而起,头也不回地朝著那沉沉的夜幕之中遁去。 “哪里走!” 老僧怒喝一声,待要追时,却已是失了先机。 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道血光,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天际。 夜色深沉,血月当空。 “师父,就这么让他跑了?” 年轻僧人满心不甘。 老僧的脸色阴沉如水,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跑?他受了老衲一记大慈悲禪掌,又强行催动法力,早已是强弩之末,五內俱焚。他跑不远的!” ...... 镜光之中,那道血色遁光终是消失在了天际。 陆凡,还是败了,而且是败得一塌糊涂。 舍了父母,独自逃生。 这结局,比之方才力战不敌,更叫人觉得不是滋味。 斩仙台上,先前那片刻的静默被打破,议论之声復又四起。 “唉,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功亏一簣。”先前那位掌管文书的仙官又捻起了鬍鬚,“我便说他心性不坚,太过急躁。若是他肯舍了那对父母,寻个地方躲起来,潜心修行,待到大成之日,再图报復,何至於落得这般狼狈?” “话也不能这么说。”旁边有人反驳道,“他若真是个能舍下父母,一心只图自己道行的人,那与禽兽何异?” “只是,他既选择了救人,却又在最后关头独自逃离,这便落了下乘了。既无修行人的隱忍,又缺了凡俗子的孝义。到头来,两头皆空,一事无成。” “不错。你看他,得了圣人传承,本是天大的福缘。可他拿这福缘做了什么?先是滥杀无辜,后又弃亲而逃。这桩桩件件,哪里有一点得了道的样子?可见这机缘,也得看落在什么人手里。给了他,算是白白糟蹋了。” “说到底,还是个凡人根性。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只是可惜了那一身《上清大洞真经》的法力,明珠暗投,可悲,可嘆。” 眾仙官你一言我一语,言语之间,皆是惋惜与轻慢。 在他们眼中,陆凡此举,已是坐实了其难成大器的评断。 而哪吒,却不这样想。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潜心修行,他日再来? 这些话说来轻巧,可又有谁能真正设身处地,去体会那凡人心中万分之一的煎熬? 火尖枪桿之上,竟有火焰不住地跳动,发出噼啪的轻响。 將那凡人换做是他们,父母受囚,生死一线,他们当真还能安安心心地躲进洞府,去修那劳什子的三五百年? 狗屁! 哪吒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著,一股戾气自他的眉心凝聚。 眼看,他就要压不住了。 ...... 佛门阵中,气氛却有些古怪。 净念菩萨看著镜中那两个自家前辈空手而归,又听著四下里道门仙官的议论,心中那股彆扭劲儿又上来了。 他凑到燃灯古佛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古佛,弟子有一事不明。这陆凡杀孽已铸,罪证確凿,方才又在眾目睽睽之下弃父母而逃,可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无论从哪一桩论,都足以定下他的罪过了。为何不就此请三太子殿下定夺,了结此案?何必再看下去,多生枝节?” 在他看来,眼下的局面,对佛门已是大大的有利。 陆凡的失败,恰恰反衬出佛门前辈当年出手镇压的远见。 此时收手,正是见好就收,將这桩公案的调子定下。 燃灯古佛听了他的问话,却未答言,只是嘴角微微牵动,脸上竟露出一个极淡的,叫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净念菩萨被他这一笑,看得心里直发毛,只得吶吶地退了回去,心中却是愈发地困惑了。 第135章 无人见过的玉牌 另一边,孙悟空与杨戩並肩而立,二人皆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杨戩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这只安静得有些过分的猴子,心中亦是有些诧异。 自他认识孙悟空以来,这猴头不是上躥下跳,便是出言不逊,几时有过这般沉静的模样? “你这猴头,又在想些什么?”杨戩终是先开了口,“自方才起便这般神情。可是看出了什么不妥?” 孙悟空摇了摇头,目光却未离开那面三生镜,口中说道:“杨戩,俺老孙是在想太上老君那番话。他说是陆凡的师叔,说他师父与老君乃是故人。这话,你可还记得?” “有何不对之处?” “你想,”孙悟空转过头,一双火眼金睛里满是探究,“方才镜中照得明明白白,陆凡先是想拜入玉虚宫,元始天尊连面都未曾露,这师徒的名分,是断然没有的。” “后来,他又遇上了截教的通天教主,得了那《上清大洞真经》。可圣人想要收他为徒,他自己却没答应。说到底,不过是一面之缘,一场造化,这师徒的名分,也是没有的。” “老君是何等人物?他说出的话,断不会是无的放矢。可这镜中照见的因果,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咱们,陆凡在封神那个年头,根本就没有师父。” “那老君这『师叔』的辈分,到底是从何而来?” 杨戩听著他这一番条分缕析的言语,心中也是一动。 他原先只当是老君隨口一说,或是这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的隱秘,却未曾如这猴子一般,深究到这般地步。 此刻被他点破,才觉出其中那巨大的矛盾之处。 他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此事......或许並非我等想的这般简单。老君金口玉言,断不会有错。镜中因果,亦是天道昭昭。二者皆为真,却又彼此矛盾,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什么可能?”孙悟空追问道。 “或许,是我等会错了意。”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读 】 “老君所说的师叔师侄之论,所指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应在陆凡封神大劫的这一世。” 孙悟空何等聪明,他闻言,眼中精光一现:“你的意思是......” “我也只是猜测。”杨戩道,“三生镜所照,虽是前因,却未必是全部。你与他既在此世有同门之谊,或许陆凡和老君的这缘分,也是另有来处。” 孙悟空点了点头,觉得此言有理。 他自己便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异数,这陆凡身上有些常理难以解释的纠葛,倒也说得过去。 他心头的疑惑略解,便又看向杨戩,问道:“那你呢?你又在愁些什么?从方才起,你这眉心就没鬆开过。” 杨戩並未看他,目光却朝著佛门眾人所在的方向,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 “我方才留意到一件事。” “很早之前,佛门队伍里,有一个罗汉,悄悄地离了队,独自一人往南边去了。我初时只当他是奉了古佛之命,前往南海普陀山,去寻观音大士了。” “可你算算这时辰,从这天庭到南海,驾著云头,便是慢一些,如今,怕是四个来回的时辰都有了,那罗汉却迟迟未归,连个影子也瞧不见。” 孙悟空想了想,浑不在意地说道:“许是嫌此地聒噪,寻个清静地方躲懒去了。” “起初,我也这般想。”杨戩摇了摇头,神色却未见轻鬆,“只是觉得有些蹊蹺。这斩仙台上下,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佛门行事,向来是谋定而后动,这般平白无故地少了一人,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 镜光流转,画面未停。 那一道在夜空中划出的血色遁光,本是迅疾如电,却在飞出不过百里之后,便开始摇摇欲坠。 光华明灭不定,好似风中残烛,隨时都会熄灭。 终是到了强弩之末。 那光芒彻底黯淡下去,一道人影自半空中直直地坠落,重重地砸在一片荒芜的山林之中。 砰然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他摔在一片嶙峋的怪石之间,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再也动弹不得。 林中重归寂静,只余下虫鸣与风声。 陆凡趴在地上,身下很快便被涌出的鲜血浸染出一片深色的印记。 先前被那老僧禪杖击中的胸口,整个地塌陷了下去,森然的白骨刺破了皮肉,暴露在外。 方才那搏命一击,早已將他体內的法力榨得乾乾净净,更將那本就受创过的经脉,震得寸寸断裂。 虽然通天教主以大法力助他修復过了一次,却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 这一次的伤势,比之上次重创,还要凶险十倍。 他的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胸膛的起伏几不可见,眼看便是要魂归地府,身死道消了。 这一次,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父母之仇未报,自身亦落得这般下场。 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就在这弥留之际,一件物事自他那破烂的衣襟中滑落出来,掉在他脸庞边的泥土里。 那是一块青色的玉牌,在幽暗的林间,散发著一层温润的微光。 ...... 斩仙台上,一眾仙家本在议论陆凡弃亲而逃之事,言语中多有鄙薄之意,此刻见镜中那微光一现,话头便都顿住了。 先前通天教主亲手將此物交予陆凡时,眾仙便已是看得分明。 只是那时,眾人只当是圣人隨手赐下的一件护身符,並未太过放在心上。 毕竟,在那场大劫之中,圣人亲赐的宝物亦非罕见,比这玉牌灵光更盛的,不知凡几。 可此刻,这块玉牌在陆凡弥留之际自行滑落,便又有了別样的意味。 尤其是截教一脉的眾位仙家,更是看得仔细。 財神赵公明眉头微蹙,侧过身,向著身旁的三霄娘娘低声问道:“三位师妹,你们可曾记得,师尊何时有过这样一块玉牌?后来封神事毕,可曾听闻过此物的下落?” 云霄娘娘乃三姐妹之首,性情最是沉稳,她凝神看了半晌,缓缓摇头:“不曾见过。师尊隨身之物,我等大多识得,但这块玉牌,却是面生得很。至於后来......我等姐妹三人身陷大阵,之后便上了封神榜,身不由己,哪里还顾得上打听这些。” 性情火爆的琼霄娘娘接口道:“正是。我只记得,当年师尊门下,得了法宝的,遭了劫数的,大多都有个下落。便是人死了,那法宝也总会被对头拿了去。” “可这陆凡......后来似乎便没了音讯。按理说,他得了师尊的传承,又身怀此等信物,若是在大劫中殞命,这玉牌总该有个去向才对。怎地从未听人提起过?” 碧霄娘娘心思最是活络,她眼珠一转,说道:“这便奇了。咱们截教上榜的同门,如今十有八九都在这天庭当值。前前后后,也曾聚在一处,追忆过当年旧事,从刚才三生镜映照出玉牌开始,居然从未有人说起过,见过这块玉牌。” 她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同属截教的仙官,亦是纷纷点头附和。 “碧霄娘娘说的是。我等的確未曾听闻。” 不少人环顾四周,扬声问道,“诸位师兄师姐,可有哪位在后来见过此物,或是有过耳闻的?” 周遭的截教仙神纷纷摇头。 “未曾见过。” “闻所未闻。” 就连那曾为殷商太师,如今执掌雷部的闻仲闻太师,亦是抚著额上神眼,缓缓摇头:“老夫当年与西岐连番大战,亦未曾听闻此物。” 第136章 龟灵圣母 这一下,眾人心中那份疑惑便更重了。 一件圣人赐下的信物,便这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岁月长河之中? “怪哉,怪哉!圣人信物,非同小可。便是这陆凡当真死了,尸骨化为飞灰,这玉牌也该留存下来才是。难不成,是被哪位大能悄悄捡了去,秘不示人?” “倒也有这个可能。只是......此事从未有过半点风声,也著实古怪了些。” 一时间,截教眾仙皆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块玉牌的出现与失踪,成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悬案。 有那心思机敏的,已是在心中盘算开了。 这陆凡当年坠落的荒山,也不知是何处。 若这玉牌当真遗落在了那里,千万年过去,说不得还在。 若是能寻了来...... 那可是通天教主亲手所赐之物! 即便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单是这份体面,这份香火情,便已是无价之宝了。 就在眾仙心思各异之时,那镜中的画面,忽地起了变化。 一片巨大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笼罩了陆凡濒死的身体,遮蔽了那轮血色的残月。 眾仙心中一凛,齐齐向镜中看去。 只见那林间的空地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头庞然大物。 那是一只巨龟。 那龟甲之大,足有方圆数丈。 龟甲上面满是岁月留下的深刻纹路,苍古厚重,承载著一片小小的天地。 它四足如擎天之柱,稳稳地立於地面,一颗硕大的龟首缓缓探出,一双眼眸开闔之间,竟有看透世事沧桑的智慧。 而在那宽阔平坦的龟背之上,正端坐著一位女仙。 那女仙身著一袭大红八卦仙衣,衣袂飘飘,不染尘埃。 她面容端丽,神色肃穆,头上青丝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简单的木簪。 她就那般静静地坐著,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叫人不敢小覷。 斩仙台上,先是一静,隨即,便响起了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是她?” “没错!是这身装束......这气度......不会错的!” 不管是截教眾仙,还是阐教的那边,都一下子认出了这位。 实在是太有辨识度了! 云霄娘娘的眼中,水光涌动,她伸出手指著镜中之人,嘴唇微微颤抖。 “师姐......是龟灵师姐!” 一声“龟灵师姐”,在眾仙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龟灵圣母! 这个名號,对於经歷过封神大劫的仙人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此乃上清通天教主座下四大亲传弟子之一,与多宝道人、金灵圣母、无当圣母齐名,又是五大圣母之一! 乃是截教之中,除了师尊之外,地位最为尊崇的几人之一。 其本体,乃是上古洪荒之时便已得道的万载灵龟,生於玄武之位,根行深厚,法力无边。 她得道於人族初兴的炎帝之时。 那个时代,大道显化,机缘遍地,但也同样凶险莫测。 真正让她在三界之中拥有赫赫威名的,是她所身负的两桩天大功德。 仓頡造字之时,天雨粟,鬼夜哭,天地为之震动。 而龟灵圣母,便是以自身背负的先天洛书河图之纹,启迪了仓頡,助其梳理天地至理,將大道之痕化为人间文字。 此乃教化之功,人道文运加身,得了无量功德。 后来,伏羲坐观天地,体悟万物变化,欲创卜算之术,以明天机,趋吉避凶。 又是龟灵圣母现身,以自身龟甲上的神纹演化八卦之象,助伏羲完善了先天八卦,开启了天机术数之先河。 此乃开道之功,天机气运垂青,又是一桩泼天功德。 这两桩功德,任何一桩都足以让一个仙人万劫不磨,气运亨通。 而龟灵圣母一人独占其二。 寻常大罗金仙,在她面前,根本抬不起头。 那厚重无比的功德金光护体,几乎是万法不侵。 可以说,只要圣人不亲自出手,三界之中,能稳稳胜过她的人,屈指可数。 她早已臻至大罗金仙的顶峰,只差一个契机,便能斩却执念,迈入准圣之境。 她秉性坚韧,为人护短,在截教之中,向来极有威望,门下弟子遇上难处,多有去求这位师姐做主的。 封神大劫之中,她奉师尊之命下山,手持日月珠,曾与阐教十二金仙中的惧留孙交手,三五回合便打得十二金仙之一仓惶逃窜,其实力可见一斑。 只是,按天数所载,这位法力高强的圣母,最终的结局却甚是悽惨。 她在万仙阵中被破,失了法宝,又被西方教准提道人以念珠降服,现出原形。 后在被带往西方途中,被一群血翅黑蚊,也就是那蚊道人,吸尽了浑身精血,落得个万年道行,一朝丧尽的下场,连真灵都未能逃上封神榜。 后来投胎轮迴而去,並未和他们一样,在天庭为官。 此事,当年曾引得三界震动,眾仙无不扼腕嘆息。 谁也未曾料到,竟能在这三生镜中,再见到这位可敬可嘆的师姐。 这......这又是哪一出的因果? 龟灵圣母居然见过陆凡? 这...... 眾仙面面相覷。 这没办法求证啊! 人家都轮迴了不知道几世了! ...... 镜中,龟灵圣母自龟背上飘然落下,站定在陆凡身前。 她低头看著这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年轻人,眉头微蹙。 俯下身,伸出两根晶莹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陆凡的腕脉之上,闭目凝神,探查他的伤势。 片刻之后,她睁开双眼,眉宇间掠过一抹凝重。 “五內俱焚,经脉寸断,神魂亦有离散之兆......好决绝的搏命之法。” 说罢,她自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白玉净瓶,倾倒出一粒龙眼大小,通体碧绿的丹药,不由分说,便送入了陆凡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道清凉的暖流,瞬间流遍陆凡的身体。 他那原本已经塌陷下去的胸膛,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鼓起,那森然的白骨伤口处,亦有新的肉芽开始生长。 他那几近於无的气息,也终於变得绵长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龟灵圣母站起身,目光落在了陆凡身旁的那块青色玉牌之上。 她缓缓弯下腰,將那玉牌拾起,托在掌心。 其上所沾染的血跡与污泥,被她掌心泛起的清光一衝,便自行脱落,恢復了原本的青碧之色。 龟灵圣母看著玉牌,眼中那素来刚硬的神色,竟也化开了一角,透出几分无人得见的柔软。 “师尊......” 她轻声呢喃了一句。 这玉牌,她自然认得。 这是师尊最喜爱的一方玉石,閒来无事便在手中摩挲,早已浸透了圣人的气息。 此物,为何会在此处? 又为何会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年轻人身上? 难道...... 她蹲下身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查著陆凡体內的法力流转。 果然! 那法力虽是微弱,可那纯正浩瀚的上清仙气,却是做不得假的! 正是碧游宫一脉的《上清大洞真经》! 这真经,她虽未曾修行,却也听师尊讲过。 此法並非碧游宫嫡传的核心道统,根本大法,却是师尊早年偶有所感,信手拈来的一篇得意之作。 此法不重杀伐,而贵在根基稳固,法门中正平和,气象万千,最是適合初入道途、心性未定之人修持。 师尊曾言,此法若能修至大成,转修任何一门上清正法,皆可事半功倍,毫无窒碍。 只是,师尊当年推演出此法后,並未传於门下任何一人,只当做一桩趣闻,与他们几个亲传弟子讲过。 久而久之,连她都快要忘了。 没曾想,今日竟能在一个濒死的凡人少年体內,得见此法传承。 能得师尊赐下此法,又得这贴身玉牌为信物。 这少年与本教的缘分,只怕不浅! 第137章 什么叫你拒绝了通天教主? 龟灵圣母心中计较已定,不再迟疑。 她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下,悬於陆凡胸膛之上。 一团青翠欲滴的光华自她掌心绽放,醇厚而绵长的法力,缓缓注入陆凡体內。 得了这股外力相助,那粒丹药的药力立时化开,迅速修补著他寸寸断裂的经脉,滋养著他几近枯竭的五臟六腑。 断裂的经脉被重新接续,枯竭的气海再生源泉,就连那几欲离体的神魂,亦被这股力量牢牢稳固住。 陆凡紧闭的双眼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终是悠悠转醒。 他只觉周身暖洋洋的,那锥心刺骨的剧痛竟已消散了大半。 眼皮沉重,他费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勉强睁开一道缝隙。 模糊的光影之中,他看到了一张端丽而肃穆的面容。 那是一位身著大红道袍的女仙,正垂目看著自己,眼神平静,却又带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是哪里? 地府么? 可这女仙的气度,又不像那勾魂的鬼差。 “你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且安心,此处並无外人,你的伤势我已为你稳住了。” “您......您是?” “吾乃截教龟灵。” 陆凡挣扎著想要坐起,向这位救命恩人行礼。 “不必多礼。”龟灵圣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伤势未愈,好生躺著便是。我且问你,你这一身道法,还有这块玉牌,是从何而来?” 陆凡心中一凛,不敢有半分隱瞒,便將当日在崑崙山遇险,得通天教主搭救,又蒙其赐法赠宝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他讲得详尽,连圣人慾收他为徒,他当时心中掛念父母,婉言回绝一事,也未曾隱瞒。 “......那位仙长见我心诚,便传了我这身功法,又赐下这块玉牌,说日后若有机缘,可见牌如见人。” 龟灵圣母静静地听著,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平静,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待到陆凡说完,她沉默了许久,一双眼眸定定地看著陆凡。 什么叫通天教主想要收你为徒但是被你拒绝了? 她修行了多少个元会,听过多少荒诞不经的传闻,见过多少为求大道不惜拋妻弃子、斩断尘缘的修士。 成仙路上,白骨累累,亿万生灵为了那虚无縹緲的一线机缘,可以付出所有。 凡俗父母,寿元不过百年,於仙人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而圣人亲传弟子的身份,那是何等尊荣? 那是踏上修行之路的生灵,连梦中都不敢奢求的无上造化。 他......就这么放弃了? “你的意思是说......”她缓缓开口,语气中透著一股难以置信的意味,“师尊他老人家,亲口要收你为徒,你......你却没有答应?” 陆凡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只得点了点头,低声道:“晚辈当时......一心只想著救出父母,不敢耽搁,故而......” “唉......”龟灵圣母幽幽地嘆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那神情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好笑,“罢了,罢了。你这痴儿,当真是......福缘深厚,却又浑然不自知。” “你可知这三界之中,有多少生灵穷尽一生,也叩不开碧游宫的大门?又有多少修士,只求能得师尊一句指点,便愿散尽毕生修为?这天大的福缘送到你面前,你竟还將它推了出去。” 她看著陆凡那窘迫的样子,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 “罢了,此是你个人的缘法,旁人也说不得什么。只是你既然得了师尊的法与宝,便算与我截教结下了因果。此事,我却不能不管。” “我本是要往东海一行,拜会一位道友。路经此地,忽地感应到师尊的气息,心中诧异,循跡而来,方才见到了这块玉牌,与重伤濒死的你。” “既得了师尊的传承,你又是如何落到这般田地的?看你伤势,是与人动手了?” 提起此事,陆凡眼中刚刚燃起的些许光亮,又黯淡了下去。 他脸上满是痛苦自责,將自己如何杀回家中,如何不敌那两个僧人,又如何在母亲的劝说下,弃了父母,独自逃生的事情,艰难地复述了一遍。 说到母亲最后那番话时,他已是泣不成声,悲痛难抑。 龟灵圣母听完,脸上却无甚波澜,只淡淡地道:“原来是西方教的两个小沙门。哼,这档子人物,素来喜欢做这等口蜜腹剑,背后捅刀的勾当,见人法宝便起贪念,倒也不算出奇。” 在她看来,西方教那些人,不过是些跳樑小丑,上不得台面。 真正的心腹大患,是那阐教! 她看向陆凡,神色恢復了之前的淡然。 “你起来吧。” 陆凡依言,勉力支撑著坐起身。 “你那桩事,我已知晓了。你这玉牌,我便代师尊收回了。作为交换,你的事,我替你办了。” 陆凡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这是天上掉馅饼了? “你方才所说,害你父母的,不过是朝歌城中一个区区主簿?” “此事易耳。我截教门下,在朝中为官者甚多,当朝闻太师,亦是我的师侄。” “莫说只是救出你父母,便是要將那张家满门抄斩,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將你父母从那私牢之中救出,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在陆凡耳中,却不啻於天籟之音。 他这些时日以来,费尽心机,九死一生,所求的不过是救出父母。 可在他眼中难如登天的事情,在眼前这位龟灵圣母口中,竟是这般轻易。 这就是神仙大能吗? 一瞬间,巨大的狂喜与感激衝上了他的心头。 他翻身跪倒在地,朝著龟灵圣母重重地磕下头去。 “前辈大恩大德,晚辈......晚辈永世不忘!” 龟灵圣母虚虚一抬手,一股柔和的力道便將陆凡托起,让他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体。 “此事於我不过举手之劳,你既持师尊信物,我便不能坐视不理。这声谢,不必了。” “眼下三界將有大变,杀劫临头,我身为碧游宫弟子,有许多事要处置,无暇在此久留。” “师尊既肯传你根本大法,便是有意將你纳入我截教门墙。你当日因凡俗亲情所困,错失了机缘,倒也情有可原。” 陆凡闻言,脸上顿时现出惭愧之色。 “这样吧,”龟灵圣母话锋一转,“待此番封神事了,天地重归清明之后,你若有心,可来东海金鰲岛寻我。届时,我可代师尊做主,正式收你入门,再传你几手护身的神通。” 第138章 没有那么多以后了 此时此刻,龟灵圣母的这番话语透过三生镜,传到斩仙台上这一眾歷经过那场大劫的仙神耳中,却叫人心中堵得发慌,五味杂陈。 先前那份因龟灵圣母现身而起的喧譁,此刻却化作了一片更为沉重的死寂。 封神事了? 天地重归清明之后? 哪还有什么之后! 三生镜所映照的,是一千七百年前的旧事。 镜中的龟灵圣母,神采飞扬,气度儼然,还是那个法力通玄、威名赫赫的截教师姐。 可斩仙台上的眾仙,却都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最后的结局。 万仙阵破,被擒於西方教之手,最终竟连真灵都未曾保全,万载道行化作了血翅黑蚊的腹中餐。 她,根本就没有活到封神事了的那一天。 这个承诺,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便註定了是一场空。 云霄娘娘闔上了双眼,不忍再看镜中师姐那张对未来尚有期盼的脸。 截教眾仙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沉鬱而暴躁。 那段早已尘封的往事,那些深埋心底的怨与恨,又被这镜中一幕无情地掀开。 “好一个封神事了!” 財神赵公明长嘆一声。 他这一开言,周遭的截教仙神便再也按捺不住。 “当年若非有人暗算,师姐怎会失了法宝,现出原形!” “可恨那蚊道人,吸尽师姐一身精血,此等血海深仇,我等永世不忘!” 句句不提西方教,但句句又都不离西方教。 这漫天的怨气,直衝佛门。 燃灯古佛眼观鼻,鼻观心,恍若未闻,可他身后的菩萨罗汉们,却是个个面露尷尬,不敢与截教眾仙对视。 闻太师抚著额上神眼,亦是长嘆一声,言语中满是萧索。 “如今,也总算明白了。为何我等从未听闻过师尊那块玉牌的下落。原来是师姐她......亲自收了回去。” 眾人闻言,心中又是一痛。 是啊,那玉牌,被龟灵圣母收走了。 想来,隨著她的陨落,那块代表著圣人期许的信物,便也消失在了三界之中,再无人知其所踪。 一桩悬案,就此告破。 可这答案,却比那悬案本身,更叫人觉得不是滋味。 那先前捻著鬍鬚的文书仙官,此刻也不言语了,只是怔怔地看著镜中画面,脸上神情变幻。 封神一事,於天庭而言,早已是铁板钉钉的旧案。 谁该上榜,谁该入劫,谁享福缘,谁化飞灰,皆是天数,早有定夺。 那是一场牵动三界,圣人落子,大罗喋血的宏大敘事。 他们这些后来者,谈论起那段过往,说的总是阐截二教的道统之爭,是圣人之间的博弈,是天庭秩序的建立。 何曾有人,会去在意那宏大敘事之下,一个凡人的命运? 可今日,这三生镜偏就將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活生生地嵌入了那段早已尘埃落定的歷史之中。 叫他们亲眼看著,这个叫陆凡的年轻人,如何得了圣人青睞,又如何因凡俗孝义错失仙缘。 看著他如何为报亲仇,九死一生,又如何在那山穷水尽之时,遇上了那位本该高高在上,却对他伸出援手的龟灵圣母。 看著龟灵圣母许下了一个她自己永远也无法兑现的承诺。 这桩桩件件,都像是命运开的一个荒唐玩笑。 “天道无常,果真如此。”那仙官喃喃自语,“嘖嘖,这因果纠缠,当真是......一言难尽。” 斩仙台上,议论之声渐歇。 眾仙的心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得沉重。 ...... 镜光未曾停歇。 龟灵圣母言出必行,並无半分拖沓。 她既许了诺,便不再多言,只將那青玉牌收回袖中,隨后將陆凡一提,足下生云,托著他直奔朝歌城。 此番却非去那张主簿的府邸,而是径直落在了朝歌城中一座更为气派的官署之前。 少府衙门。 这少府,乃是天子近臣,掌管宫中器物用度,官阶比那区区主簿,高出了不知凡几。 以她万载道行,要取那张主簿的性命,真箇是如探囊取物,捻死一只螻蚁,不费吹灰之力。 莫说只是个小小主簿,便是將这朝歌城中所有官吏尽数屠戮,或者乾脆直接一巴掌夷平了这朝歌城,於她而言,亦非难事。 便是她当真动手,事后又有何人敢来置喙一二? 然则,她却不屑於行此等粗鄙手段。 方才听陆凡哭诉那段经过,她便晓得,此事癥结,不在於那张主簿一条性命,而在於陆家所蒙受的泼天冤屈。 杀人,不过是泄一时之愤。 可杀了之后呢? 张主簿一死,此事便成了死无对证的悬案。 如此一来,仇是报了,可这冤屈,却愈发洗不清了。 非但洗不清,反倒坐得更实。 这等冤屈若不能昭雪,便会化作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日夜折磨,久而久之,必成心魔,於陆凡日后修行,有百害而无一利。 师尊既肯传法於他,便是看中了他这份心性,自己若只图一时痛快,反倒误了他未来的道途,岂不是辜负了师尊的託付? 要解这桩因果,便不能只图个快意恩仇。 须得釜底抽薪,从根子上把这桩冤案翻过来。 要让那张家,在朗朗乾坤之下,在王法条律之前,身败名裂,抄家灭族! 要让陆家父母,从那囚牢之中,被恭恭敬敬地请出来,重获清白名声! 如此,方能叫这痴儿心头的鬱结之气,彻彻底底地散去,念头通达,再无掛碍。 她既要出手,便要做得乾乾净净,漂漂亮亮! 龟灵圣母也不通报,只立於门前,朗声道:“碧游宫门下龟灵,请少府大人一见。” 不过片刻,那衙门里便是一阵鸡飞狗跳。 听闻是碧游宫仙长驾临,那少府魏大人连官靴都穿反了一只,便从內堂滚了出来,身后跟著一眾大小官吏,个个面无人色。 这年头,殷商国祚,全赖截教仙师扶持。 闻太师坐镇朝堂,便是天子也得敬上三分。 碧游宫三个字,在朝歌城里,比圣旨还好用。 “不知是哪位仙长法驾,下官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魏大人一见龟灵圣母那身道袍与渊深气度,当即拜倒在地,头也不敢抬。 “贫道龟灵,见过魏大人。”龟灵圣母神色平淡,虚扶一把,“今日来,不为別事,只为一桩小小的公道。” 她將陆凡父母遭人构陷,被私设公堂,囚於家牢一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魏大人听得额头冷汗直流,心中早已將那张主簿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不长眼的东西,惹谁不好,竟惹到了截教仙长的头上! 这哪里是仗势欺人,这分明是刨自家祖坟! 第139章 我是少府魏贏(第一更) “仙长息怒!此事下官全然不知情!这姓张的,好大的狗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此不法之事!” 魏大人哪里还敢怠慢,当即拍著胸脯保证,“仙长放心,下官这就点齐兵马,亲自去那张府拿人!定要將陆家二老安然救出,给仙长一个交代!” “如此,有劳了。”龟灵圣母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魏大人得了示下,立时便动了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数百名甲冑鲜明的兵士便已集结完毕,火把如林,將半条街巷照得如同白昼。 这般大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左近的官吏。 一问之下,才知是少府大人亲自带兵,要去抄一个主簿的家,而且起因竟是一位碧游宫的仙长。 这消息如风一般传开,那些平日里与张主簿平级、或是稍高一级的官员,哪里还坐得住? 一个个从家中爬起,衣冠不整地便赶了过来,生怕来得迟了,被仙长怪罪自己与那张主簿是一丘之貉。 於是,浩浩荡荡的队伍,直扑张府而去。 ...... 朝歌城中街巷纵横,官署林立,愈是往城郭边缘去,屋舍便愈发低矮,人烟也渐稀疏。 魏大人一行人马,踏著青石板路,火光映照著甲冑,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惊得沿街犬吠不止,一路向东而去。 陆凡被龟灵圣母用法力托著,跟在队伍之中,心口的位置却跳得厉害。 数个时辰之前,他还只是一个亡命天涯,走投无路的孤家寡人,为了救出父母,连性命都险些搭上。 而此刻,只因得了一位仙长援手,便有这朝廷官军为他开道,要去拿问那先前还不可一世的张主簿。 这前后的境遇之差,真叫人恍如隔世。 这便是真正的神仙么? 一言可动官府,一念可决人生死。 陆凡心中,除了感激,又生出几分对力量的渴望。 但就如同之前刚回来之时一样,离家越近,那份近乡情怯的焦灼便越是浓重。 他既盼著能立刻见到父母,又怕见到他们受了折磨的惨状。 这些时日以来,支撑著他的一口心气,此刻反倒有些提不起来。 队伍行进得极快,不多时,便已到了朝歌东城的边缘地界。 此处多是寻常百姓与低阶官吏的居所,街巷也变得狭窄起来。 行至一处渡口关卡,此处名唤渭水渡,乃是出入城东的要隘。 夜色中,几根粗大的原木横在路中,拦住了去路。 卡哨的望楼上,几个值夜的兵丁探出头来,见底下火光熊熊,人马眾多,不由得吃了一惊。 “来者何人!夤夜兴兵,意欲何为?” 一声厉喝自关卡后传来,隨即,一个身穿五品官服,身形微胖的中年男子,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顺畅,??????????????????.??????任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此人乃是此地的司仓,姓钱,专管这一片的钱粮与关防,正是那张主簿的顶头上司。 他平日里与张主簿称兄道弟,沆瀣一气,得了不少好处,早已是穿一条裤子的人。 这张主簿能在那般偏僻的地界作威作福,背后少不得这位钱司仓的庇护。 钱司仓初闻有大队兵马前来,也是吃了一惊。 西岐打过来了? 可转念一想,不对,西岐主力远在数百里之外,哪能这般悄无声息地摸到朝歌腹地? 再定睛一看,见来者皆是殷商兵甲,这才將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是这阵仗,著实嚇人。 他现在是一肚子被人搅了清梦的恼怒。 领队的一名校尉上前一步,抱拳道:“我等奉命行事,要往东城张主簿府上拿人,还请钱大人行个方便,打开关卡。” 他只说了奉命,却未提是奉了谁的命。 那钱司仓一听是要去动张主簿,眉头立时便拧成了一个疙瘩。 在他看来,这张主簿是他的人,在这城东这一亩三分地上,动他的人,就是打他的脸。 如今殷商人皇权威日衰,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这等借著由头,行私人械斗之事,並不少见。 他只当是哪个与张主簿有过节的官员,寻了个由头来报復。 他冷笑一声,將手一背,拿起了官腔。 “奉命?奉谁的命?本官怎么没有接到兵部的调令文书?” “张主簿乃是朝廷命官,没有本官的手令,没有三法司的勘合,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京畿重地隨意拿人?” “你们可知这是什么罪过?衝撞关卡,擅捕官员,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还不快快退去!否则,休怪本官將尔等尽数拿下,打入天牢!” 那校尉也是个耿直性子,闻言面色一沉:“我等只知奉命行事,钱大人若要阻拦,出了什么岔子,只怕你担待不起。” “笑话!在本官的辖地,还有本官担待不起的事?”钱司仓愈发来劲,只觉得对方是色厉內荏,心中更是篤定了几分,“本官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没有文书手令,这关卡,谁也別想过去!” 两边人马就这么僵持在了关卡之前,气氛剑拔弩张。 魏大人坐在马上,本想让手下人自行处置,不想平白折了身份。 可见这钱司仓如此不知死活,心中那股火气便再也压不住了。 此事乃是仙长亲自交办,若是耽搁了时辰,惹得仙长不快,他这顶乌纱帽还要不要了? “好大的官威啊,钱司仓。” 那钱司仓正自得意,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地搭话,却又不见人影,当即把脸一横,朝著声音来处骂道:“什么东西在背后装神弄鬼?有胆子就站到官爷面前来说话!”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队伍如潮水般向两侧让开,一匹神骏的黑马缓缓踱出。 马上端坐一人,虽未开口,那身远比钱司仓华贵精致的官服与沉凝的气度,便已让他心头一跳,將后面的骂词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人勒住韁绳,居高临下地看著他,缓缓开口,声音正是方才那一个:“本官,掌宫中器物用度,天子近臣,当朝少府,魏贏!” 听到“少府”二字,钱司仓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抬起头,借著火光,终於看清了那张他只在朝会远远见过一次的脸。 一张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乾乾净净。 “魏......魏大人?”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从地上瘫倒下去,声音都在打颤。 少府魏大人,那可是天子近臣,朝中三品的大员! 比他这个城东的司仓,高了不知多少级。 他这辈子,连跟魏大人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第140章 权力的游戏(第二更) 魏大人冷冷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官在此,你还要文书么?那张主簿私设公堂,草菅人命,构陷忠良,桩桩件件,皆是死罪!” “本官奉碧游宫仙长之命,前来清查此案,你待如何?是要连本官与仙长,也一併拦在这关卡之外么?” 钱司仓只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那点子官威与算计,早已被骇得魂飞魄散。 我的老天爷! 这姓张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到底捅了多大的一个窟窿! “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 钱司仓连滚带爬地衝到关卡前,对著那几个早已嚇傻了的兵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瞎了你们的狗眼!还不快把路障给老子挪开!快!快挪开!” 他亲自上手,与那几个兵丁一道,手忙脚乱地將那几根沉重的原木奋力推开,清出了一条通路。 做完这一切,他又扑通一声跪倒在魏大人的马前,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大人恕罪!仙长恕罪!是下官有眼无珠,下官该死!” “下官与那张贼素无往来,对他所犯之事,更是毫不知情啊!求大人明察,求仙长开恩啊!” 魏大人看也未再看他一眼,只淡淡地道了句:“你好自为之。” 说罢,一挥马鞭,率领著大队人马,径直通过了关卡,朝著那夜色深处疾驰而去。 那钱司仓瘫跪在原地,浑身抖如筛糠,久久不敢起身。 ...... 此刻的张府之內,却是另一番光景。 张主簿得了那两个僧人的回报,知晓陆凡已被重创,逃遁无踪,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早已安然入睡,鼾声如雷。 偏厅之中,他的独子张冲,正与那两个僧人围坐一处,低声商议著。 “二位大师,”张冲脸上堆著諂媚的笑,“如今那陆凡已不足为虑,家父又与朝中贵人相善。” “不知二位大师所言,在我中原之地传扬佛法一事,可有什么具体的章程?本公子愿为二位大师效犬马之劳。” 老僧捻著佛珠,脸上掛著矜持的笑意,正要开口。 忽然,府外传来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嘈杂之声,人声鼎沸,还夹杂著甲冑碰撞的鏗鏘之音,大地都隨著那整齐的脚步声在震动。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全手打无错站 “怎么回事?” 张冲一惊,站起身来。 两个僧人亦是面露讶色。 睡梦中的张主簿被这动静惊醒,只觉得心头火起,披了件外衣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我的府邸门前喧譁!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骂咧咧地推开府门,可门外的情景,却让他將后半句话生生吞了回去。 只见自家门前,黑压压地站满了兵士,一个个面沉似水,手持长戈,火把的光芒映在他们冰冷的盔甲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这阵仗,便是去抄王公大臣的家,也尽够了! 张主簿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一眼便看到了人群前方,那个浑身是血,却站得笔直的年轻人。 是陆凡! 他没死? 张主簿心中一突,但旋即又镇定了下来。 这里是朝歌,是他的地盘! 他身后有人,怕他一个黄口小儿作甚?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官威,喝道:“陆凡!你竟敢勾结乱兵,围攻朝廷命官府邸!你是要造反不成!” 兵士的队列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火把的光芒跳跃著,將眾人脸都映照得轮廓分明,却又看不真切表情。 这种沉默,比任何叫囂都更具压迫感。 马蹄声响,人群向两侧分开,那匹神骏的黑马缓缓踱步而出。 马上端坐的魏大人用一种审视死物的目光,冷漠地看著府门前叫嚷的张主簿。 “本官奉碧游宫龟灵圣母法旨,前来查办尔私设公堂、谋夺家產、草菅人命一案!” “张贼,你可知罪?” 这一连串的名头砸下来,张主簿却只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与不屑。 “还碧游宫圣母?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成?编排这么些个名头出来,就想嚇唬住本官?” 他官阶太低,平日里接触的最高级別的官员,便是钱司仓。 像魏大人这样的真正的朝中大员,他又哪里有机会得见? 只当对方是信口胡诌,拉大旗作虎皮。 “我告诉你,別在这里装神弄鬼!我乃朝廷亲封的八品主簿,受王法庇护!” “你们夤夜围攻朝廷命官,是谋逆大罪!识相的,速速束手就擒!” “待我上报了钱大人,定要將你们这伙乱党,尽数打入天牢,明正典刑!” 他越说越是得意。 在他看来,只要钱大人一到,调来关卡的守军,眼前这些人,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话音刚落,他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那两个僧人与他的儿子张冲也走了出来,立於他身后,给他壮胆。 “父亲说的是!哪里来的狂徒,敢在朝歌城撒野!” 张冲跟著叫囂。 老僧则是双手合十,宣了声佛號,一派高人模样。 就在此时,队伍的后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著一个人的哭喊与喘息。 “魏大人!魏大人留步!等等下官!等等下官啊!” 张主簿听见这声音,觉得有些耳熟,他抬头望去,正好看见一个身穿五品官服的身影,连滚带爬地从人群让开的通道中冲了过来,官帽歪斜,袍子上满是尘土,狼狈不堪。 张主簿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靠山,钱司仓! 他心中顿时大定,脸上那份囂张又回来了。 “钱大人!您来得正好!” 他往前抢上一步,指著魏大人一行人,大声告状:“您看看!这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冒充朝廷命官,围攻我的府邸!还请大人立刻调兵,將这些无法无天的狂徒就地正法!” 他期待著钱司仓振臂一呼,將这些乱兵一网打尽的场面。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把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那钱司仓,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他像是没听见张主簿的话,眼中只有马背上那个冷漠的身影。 他衝到魏大人的马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那么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 一个五品司仓,就这么跪在了一个他口中的骗子面前。 那姿势,比拜见亲爹还要虔诚。 “魏大人!”钱司仓的声音带著哭腔,不住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动,“下官有罪!下官治下不严,竟出了此等无法无天的恶徒!” “下官万万不知,这姓张的恶贼,竟敢衝撞大人,惊扰仙长圣驾啊!” “下官与他绝无半点干係!求大人明察!求仙长开恩!下官愿亲自將这张氏一门,绑赴法场,以正国法啊!” 这一下,给张主簿脑子都整的是一抽。 钱大人......他怎么跪下了? 钱大人......管那个年轻人叫“魏大人”? 谁是魏大人? 哪个魏大人? 他拼命地在脑中搜刮著朝中大员的姓氏,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名字,终於浮了上来。 当朝少府,天子近臣,魏贏! 那个他只在宴会远远见过,连上前搭话的资格都没有的三品大员! 一个让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的现实,正缓缓地浮现在他的认知之中。 他好像玩完了。 第141章 抄家(第三更) 半个时辰后,张府的喧囂已然落幕。 先前还算齐整的府邸,此刻已是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化作满地碎片,桌椅翻倒,门扉洞开,冷风灌入堂中,吹得残破的纱帘胡乱飘荡。 府內上下,从主子到僕役,数十口人尽数被兵士们从暖和的被窝里拖拽出来,集中在冰冷的庭院当中,跪成一排,瑟瑟发抖。 张主簿瘫软在地,面如死灰,一身綾罗绸缎沾满了尘土,再不见半分官威。 他的儿子张冲更是涕泪横流,不住地向著兵士磕头,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呜咽。 那两个僧人也被甲士按著肩膀,跪在人群之中。 龟灵圣母封住了他们俩的法力,现在,他们和普通人已经没什么区別了。 老僧强作镇定,双手合十,对著立於一旁的魏大人高声道:“阿弥陀佛!魏大人,我二人乃是奉西方教法旨,前来东土传法之人,与这张家並无瓜葛,还望大人明察,莫要错抓了好人!” 年轻僧人也跟著附和:“我等確是方外之人,不涉俗事,大人若是不信,可遣人去西岐查问,我师徒薄有虚名,並非无名之辈!” 魏大人负手而立,闻言只是冷哼一声,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方外之人?”他踱步到两个僧人面前,冷笑一声,“本官不管你们是哪里来的和尚,也不管你们要传什么法。本官只知道,你们是这张府的座上宾,与这谋害人命的张贼过从甚密。” “更何况,”魏大人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夤夜兴兵,乃是本官奉了碧游宫仙长之命行事!你们既有疑问,大可留待日后,去向碧游宫的仙长们分说。现在,给本官老老实实地跪著!” 他一挥手,身后的校尉立刻上前,將一卷黄麻封条,重重地贴在了张府朱红的大门之上。 处理完这一切,魏大人这才快步走到龟灵圣母与陆凡面前,先前那份威严瞬间收敛得乾乾净净,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笑容。 “启稟仙长,府內逆贼已尽数拿下,家產器物也已封存,听候查验。” “不知仙长打算如何处置这些人?是就地正法,以儆效尤,还是先押入天牢,待三法司会审,再明正典刑?” 魏大人问得仔细,心中却早已有了计较。 在他看来,这等得罪了截教仙长的小吏,便是立刻拖出去砍了,也无人会多说半句。 龟灵圣母並未言语,只是將目光投向了身侧的陆凡。 这桩因果,由他而起,自当由他来了结。 一瞬间,庭院內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魏大人与他身后的兵士,全都集中在了这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身上。 那跪在地上的张主簿与张冲,更是用一种混杂著恐惧与乞求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陆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著。 他看著跪在自己面前,如同丧家之犬的仇人,看著这满目疮痍的府邸,心中却並无多少快意。 一股更为焦灼的情绪,正紧紧地攫住他的心臟。 他向前一步,对著龟灵圣母与魏大人深深一揖。 “仙长,大人。” “晚辈的父母,尚被囚於家中,生死未卜......” “晚辈......晚辈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只想快些去把他们救出来!” 他抬起头,恳切地望著龟灵圣母,那份急切与担忧,几乎要从他的眼睛里溢出来。 这番话,让在场眾人都是一怔。 魏大人原以为他会要求將张家满门抄斩,以泄心头之恨,却不想他心心念念的,竟只有父母的安危。 龟灵圣母看著他,眼神中流露出一抹讚许。 不为外物所动,不为仇恨蒙心,固守本心孝道,这心性,確实难得。 “可。” 她只说了一个字。 魏大人立刻心领神会,当即转身,对著手下校尉厉声下令。 “来人!取长绳来,將这张氏一门,连同这两个妖僧,尽数捆了!我等即刻动身,前往陆家宅邸!” 命令一下,兵士们立刻行动起来。 一根粗长的麻绳被取来,甲士们如狼似虎地扑上前去,將跪在地上的张家人一个个用绳索穿了,连脖颈带手臂,捆得结结实实。 张冲嚇得屁滚尿流,哭喊著求饶,却被一名兵士用刀鞘狠狠一捅,立时噤声。 那两个僧人还想辩解,也被毫不客气地捆入了队列之中。 很快,一长串囚犯便被绳索牵著,踉踉蹌蹌地拉出了府门。 魏大人翻身上马,对著陆凡与龟灵圣母一抱拳:“仙长,公子,请!” 他一挥马鞭,数百兵士齐齐转向,火把再次照亮了夜空。 那被绳索捆缚的张家一眾人等,便被拴在马队之后,由几名骑兵拖拽著,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踉蹌前行。 ...... 朝歌东城的路,陆凡闭著眼睛都能走。 很快,那座承载了他十数年记忆的小小院落,便出现在了队伍前方。 院门虚掩著,门上还贴著未曾褪尽的陈旧春联。 “就是这里了。” 陆凡等不及魏大人下令,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了院门。 “爹!娘!” 他衝进院中,目光第一时间便投向了那口早已乾涸的枯井。 井口用一块沉重的石板盖著,上面还压了几块大石。 陆凡双目赤红,不待旁人动手,他自己便扑了上去,双臂青筋暴起,用尽全身的力气,硬生生將那石板连同上面的石块,一把掀开! “轰隆”一声巨响,石板翻滚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他探头向井下望去。 井底昏暗,但借著兵士们高举的火把光亮,他还是清楚地看见了。 两个人影,蜷缩在井底的角落,一动不动。 正是他的父母。 “爹!娘!” 陆凡嘶吼一声,再无半分犹豫,纵身便朝著那数丈深的井底跳了下去! “公子!” 魏大人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却已不及。 龟灵圣母只是静静地看著,並未出手。 砰。 一声闷响,陆凡双脚落地,井底的尘埃被震得瀰漫开来。 他顾不得摔落的疼痛,踉蹌著扑到那两个人影面前。 “爹......娘......孩儿回来了......孩儿来救你们了......” 他颤抖著伸出手,想要將他们扶起。 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父亲手臂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僵硬感,顺著指尖,直衝天灵。 陆凡的动作,停住了。 他將母亲的身体轻轻扳过,那张熟悉的脸上,没有血跡,没有伤痕,只有一种灰败的死气。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探向父母的鼻息。 没有。 什么都没有。 第142章 知道错了(第四更) 陆凡不信邪。 他把耳朵贴在了父母的胸口。 死寂。 一片死寂。 陆凡跪在井底,抱著父母冰冷的身体,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之后,他用一种近乎蛮横的力道,一手一个,將父母的身体背负起来,双腿猛地发力,整个人竟从那数丈深的井底,硬生生跃了上来! 他落在庭院中央,將父母的身体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地上。 “醒醒啊!爹!娘!你们醒醒!” 他摇晃著他们的肩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张家倒了!那些害我们的人都被抓起来了!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啊!” “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可任凭他如何呼喊,如何摇晃,地上那两个人,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魏大人看著这一幕,心中也是一沉,挥了挥手,示意一名懂些医理的军士上前查验。 那军士蹲下身,只是片刻,便站起身来,对著魏大人摇了摇头。 人,早就没气了。 陆凡看著那军士的动作,脑中最后一根弦,断了。 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充血的眼睛剐过跪在地上的张主簿父子,最后,定格在了那两个僧人的身上。 “为什么?” “他们已经被关在这里了,跑不了,也伤不到任何人。你们为什么还要杀了他们?” 几个时辰前,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 井底阴冷,父母早已饿得脱了力,气息奄奄。 可他们还活著。 陆凡记得很清楚,母亲用尽最后的气力,握住了他的手,手指还在微微颤动。 他们不是凡人,体內流淌的血脉,蕴含著足以支撑他们活过数日夜的妖气。 那股微弱却坚韧的生命力,是他拼死衝出去求援的唯一希望。 短短几个时辰,绝不可能让他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去! 而且,父母的身体上,没有一处伤口。 既非外力所致,也非饥渴而亡。 那么凶手是谁,不言自明。 他站起身,一步一步,朝著那两个僧人走去。 甲士们下意识地鬆开了手。 陆凡一把揪住那老僧的衣襟,將他从地上拎了起来,额头抵著额头,一字一句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 那老僧被他身上暴戾的气息所慑,脸色发白,却兀自强辩道:“施主,你......你莫要执迷不悟!令尊令堂早已被妖邪附体,化作了害人的妖物!我等为他们诵经超度,乃是送他们往生极乐,是慈悲之举!” “不错!”年轻僧人也壮著胆子,高声附和,“我佛慈悲,不忍见妖物惑乱苍生,这才出手降妖!我师徒二人是救了这满城的百姓,你非但不感激,反倒恩將仇报,是何道理!” “妖物?” 陆凡重复著这两个字,忽然笑了起来。 悽厉,悲愴,绝望,疯狂。 “我爹娘养了我十七年,他们教我读书,教我做人!他们是妖物?” “你们两个披著人皮的东西,满口仁义慈悲,却行此等灭绝人性的恶事!你们才是妖物!” “好一个慈悲之举!” “好一个降妖除魔!” 陆凡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杀了你们!!!” 他猛地將那老僧摜倒在地,顺手夺过身边一名兵士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光映著他扭曲的面孔,朝著那僧人的脖颈便狠狠劈了下去! 噗嗤——! 温热的血溅了陆凡一脸,他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老僧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目圆睁,脸上还凝固著最后一刻的惊愕与强辩。 年轻僧人喉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隨即也被一刀贯穿了心口,声音戛然而止。 刀锋抽出的瞬间,带出一蓬血雾。 庭院之中,除了风声,便只剩下两具尸身倒地的沉闷声响。 这般乾脆利落的杀伐,叫那些久经沙场的兵士都看得心头一跳。 跪在地上的张主簿与张冲父子,眼见著方才还与自己同仇敌愾的两个高人转瞬便成了尸体,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终於衝垮了他们最后一点侥倖。 “陆公子饶命!陆公子饶命啊!” 张冲第一个崩溃了,他手脚並用地爬到陆凡脚边,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额头在青石板上撞得砰砰作响,“是我们错了!是我们猪油蒙了心!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你看在往日街坊邻居的情分上,饶了我们这条狗命吧!” 张主簿也瘫软在地,再顾不得什么官家体面,语无伦次地哀求:“错了,都错了......是我利慾薰心,是我鬼迷了心窍......陆贤侄,你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啊!我张家的钱財,你都拿去,都拿去!只求你......” 陆凡看著脚下这两个摇尾乞怜的东西,忽然笑了。 那笑声说不出的冰冷,叫满院的人都觉著后颈发凉。 他垂下眼帘,看著刀尖上缓缓滴落的血珠,轻声说道:“错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这对父子,望向院中那两具渐渐冰冷的身体,又望向自家那扇破败的院门,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们现在知道错了?” “当年朝歌大灾,颗粒无收,饿殍遍地。” “我陆家开仓放粮,賑济乡邻,救活了多少人家。只因后来,你们窥见了我家的財物,便起了歹心,罗织罪名,说我父母是妖,將我家一夕倾覆。”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你们將我父母打入这阴冷枯井之中,不见天日,以猪狗食餵之,一囚便是数年。” “他们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受尽苦楚。”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我那年幼的弟弟妹妹,因这场大祸,被迫远走他乡,流离失所,最终......最终死在了陈塘关!” “若不是你们,他们本该在家中承欢膝下,安稳长大!” “那个时候,你们又怎么不知道自己错了?” 他一步步走到张主簿面前,用那滴血的刀尖,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逼著他与自己对视。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我回来,想要救我父母脱难。你们是怎么做的?” “你们指使这两个妖僧,將我打成重伤,还要对我搜魂夺魄,赶尽杀绝。” “那个时候,你们怎么就不知道自己错了?” 他鬆开刀尖,任由张主簿瘫倒在地。 “偏偏就这么巧。我得了仙长相助,魏大人领兵前来,你们的大门被撞开了,你们的打手被制服了,你们的靠山成了地上的死人。” “这个时候,你们忽然就醍醐灌顶,幡然醒悟,知道自己错了?” 陆凡环视著跪了一地的张家人,脸上的笑容愈发悲凉。 “道理同你们是说不通的,人情在你们这里是没用的。” “倒是这刀子,这拳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你们身上,你们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收了笑,眼神冷得如同这深夜的寒铁。 “我看,你们不是知道错了。” “你们是知道怕了!” 第143章 灭门 话音落下,陆凡不再多言半句。 手中的钢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张主簿的哀嚎还未出口,便被涌出的鲜血堵了回去。 张冲眼睁睁看著自己的父亲倒在血泊里,嚇得肝胆俱裂,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一滩烂泥,瘫在那里抖个不住。 但陆凡的刀锋並未停顿。 割喉! 张冲瘫软的身子抽搐了几下,便再没了动静,一双惊恐的眼睛兀自大睁著,倒映著庭院里跳动的火光。 陆凡看也未看他一眼,提著那柄淌血的刀,走向下一个。 那是个稍远些的妇人,想是张主簿的妻室,此刻已嚇得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抖动,口中只剩下含混不清的求饶。 “下一个,是你。” 陆凡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半分波澜。 那妇人尖叫一声,转身欲逃,却被身后一名张家家丁绊倒在地,摔了个结实。 刀光一闪,血光迸现。 庭院之中,哭喊声,求饶声,尖叫声,乱成了一片。 那些先前还作威作福的张家僕役,此刻皆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们四散奔逃,却被早有准备的兵士们用长枪逼了回来,圈在这小小的庭院当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陆凡便在这方寸之地,开始了场沉默的杀戮。 他不再言语,脸上也无甚表情,只是机械地挥动手中的刀。 一刀,一人。 乾净,利落。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身上,將他那件破烂的青衫染成了深赭色。 他却浑不在意,只是一步步地走,一刀刀地砍。 那股子冲天的煞气,凝重如实质,压得周遭的兵士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们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卒,见惯了生死,可眼前这般景象,却叫他们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一个接著一个,跪在地上的张家人,无论男女老幼,无论主子僕役,都在他刀下倒地。 魏大人站在一旁,看著这修罗场般的景象,眉头紧锁,却终究没有开口阻止。 他心里明白,这是仙长默许的。 这桩因果,也只能用这般血腥的方式了结。 终於,当最后一个张家的护院被一刀穿心,钉在廊柱上之后,庭院里恢復了死寂。 风吹过,捲起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数十具尸身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血水匯成一道道细流,在青石板的缝隙间缓缓蔓延。 陆凡站在尸山血海的正中央,提著刀,一动不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著,口中呼出的白气,在这寒夜里格外清晰。 大仇得报,心中却是一片空茫。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那两具安详地躺在地上的身体。 “爹,娘......” 他轻声唤著,“孩儿......给你们报仇了......” “你们看见了吗......” “都死了......害我们家的人......一个都没跑......” 他喃喃自语,一步步走向父母的尸身。 可他每走一步,身子便晃动得厉害一分。 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那股支撑著他的滔天恨意,在仇人尽数伏诛之后,便尽皆退去。 此刻,他满心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与虚脱。 他终是走到了父母身前。 他想跪下,再好好地看他们一眼。 可双腿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哐当。 那柄饱饮鲜血的钢刀脱手飞出,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串火星,发出一声脆响。 他的身子,也隨之直挺挺地向前倒了下去,重重地仆倒在父母的身旁,人事不知。 “唉......” 一声若有若无的嘆息,自龟灵圣母口中发出。 她看著这满院的狼藉,看著那昏死过去的少年,眼神之中,情绪复杂。 “张家灭他满门,他今日便也灭了张家满门。种何因,得何果,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便是因果轮迴,天道昭彰。” 她这番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魏大人闻言,心中一凛,躬身道:“仙长所言极是。” 龟灵圣母掐指一算,眉心微动,隨即抬头望向天际。 片刻之后,她收回目光,对著魏大人说道:“我师尊有法旨相召,我须得即刻返回碧游宫去。此间事了,剩下的首尾,便交由魏大人处置了。” 魏大人不敢怠慢,连忙应道:“仙长放心,下官定会处置妥当。只是......不知这位陆公子......” 龟灵圣母的目光落在陆凡身上,说道:“此子与我截教有缘,你寻一处清净宅院,好生看顾於他。待他醒后,將此间情由告知,让他安心住下,切莫短了他的用度。待封神事毕,我自会再来寻他。” “下官遵命!”魏大人躬身领旨。 龟灵圣母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她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仙人一走,那股无形的威压顿时消散。 庭院里的兵士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只觉得方才连呼吸都是紧的。 魏大人看著这满地的尸首,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陆凡,以及他身旁那两具冰冷的遗体,沉声下令。 “来人!將陆家二老的遗体好生收殮了,另寻上好的棺木盛放,不可有半点差池!” “再分拨一队人手,去城中寻一处僻静的宅子,即刻打扫出来,將陆公子送去安置,另请最好的郎中前来诊治!” “其余人等,將此地清扫乾净,所有尸身尽数运往城外义庄,明日一早,张榜晓諭全城,便说这张氏一门,勾结妖人,残害忠良,如今已尽数伏法!” “是!” 眾兵士轰然应诺,立刻分头行事,方才还死寂一片的庭院,又重新恢復了人声。 ...... 镜光之中,血色散尽,惟余那少年伏於父母身侧,人事不知。 斩仙台上,却是一片出奇的静。 先前那些指摘的话语,此刻再无人提起。 原来这才是三生镜要展示的那桩杀孽的根由。 眾人原先只道他初次回返家门,杀了几个作威作福的家丁,已是戾气深重。 如今见了这满门血色,方知那不过是开胃小菜,真正的大头,原来在此处。 可非但没有觉得他残忍,反倒生出些许快意来。 他们心中自忖,若是將自己换到那陆凡的境地,眼见父母惨死,仇人近在咫尺,又当如何? 是念及天条戒律,將人押送官府,走那三堂会审的冗长过场? 还是如他这般,快刀斩乱麻,血债血偿? 他们想了半晌,竟觉著后一种选择,更合自己的心意。 仙人修行,讲的是斩断尘缘,可这孝之一字,却是人伦之本,天道之常。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这陆凡若是在此时此刻,还能忍住不动手,那便不是心性坚韧,而是心性凉薄,禽兽不如了。 这般看来,他这一通好杀,非但无过,反倒是全了人子之孝,报了血海之仇。 “杀得好,杀得痛快!”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低低地说了一句。 这一声,立时引得一片附和。 “不错!此等恶徒,不杀何为?留著他们,才是脏了这朗朗乾坤!”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他这桩因果,了结得乾净!” 第144章 封神版地狱笑话 云霄娘娘闔著眼,半晌,才幽幽地开言:“师姐她,素来是这般护短的。但凡见了与本教有缘的后辈,遇上了难处,总要伸手拉扶一把。当年在金鰲岛上,不知多少师弟师妹受过她的恩惠。” 她这一开口,周遭截教眾仙心头那股压抑的情绪便再也藏不住了。 身旁一位面相忠厚的仙官,乃是当年隨侍在侧的火龙岛焰中仙罗宣,如今的火德星君。 他此刻亦是红了眼圈,接口道:“云霄仙子说的是。我便记得,师叔她最不喜繁文縟节,却又最重同门情谊。谁若是有难,她嘴上说著『自去处置,莫来烦我』,可转过身,却已驾著云头替你平事去了。便如方才镜中对那陆凡一般,看著淡漠,实则早已將事情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琼霄娘娘性子最急,亦是点头:“可偏生就是这般好心肠的一个人,到头来,却落得那般下场!那蚊道人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血海之中一个不入流的孽障,竟敢......竟敢......” 她说到此处,已是气得说不下去,只將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赵公明抚著长髯,神色亦是黯然:“当年万仙阵中,师姐被那广成子用番天印打了,失了日月珠,后来又遇上......又遇上西方教那位,这才著了道。说到底,是那阐教眾人以多欺少,行事忒不光明!” 他口中虽是这般说,可眾人心里都明白,大劫之下,哪有什么光明磊落。 成王败寇,不过是天数使然。 这番话,反倒又勾起了眾人心中那段最不愿回首的往事。 万仙阵破,截教一败涂地,死的死,降的降,上榜的上榜。 他们这些在天庭为官的,看似保全了性命,成了神仙,可那份失了道统,寄人篱下的憋屈,又有谁知? 碧霄娘娘轻嘆一声,將话头又拉了回来:“说起来,这陆凡与我截教,当真是差了那么一点缘分。得了师尊的法,又见了龟灵师姐,可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走上这条路。后面大劫临头,金鰲岛都散了,他又哪里寻得到归处?” 眾人听了这话,皆是默然。 是啊,若是当年龟灵圣母没有被师尊召回,若是她当真將陆凡带在了身边,指点他修行,那后面的故事,又会是何等模样? “哪来的什么缘分?”一个身形魁梧,面色黧黑的神將忽地嗤笑一声,正是如今在天庭领了南海分水將军一职的余元。 那笑声里满是说不出的悲凉与自嘲。 “也是造化弄人。” “我看,他若是与我截教缘分再深些,师姐当年但凡心硬一点,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將他绑回金鰲岛,好生教他修行。又或者,这陆凡若不是当初那般执拗,应了师尊,早早入了咱们碧游宫的门墙,潜心修上几年......” “凭他的根骨,赶在万仙阵之前修出些名堂,也不是难事。” “到那时,大劫临头,他既是我截教弟子,自然也要上阵。” “刀剑无眼,说不得就在阵中丟了性命,一道真灵上了这封神榜。” “如此一来,今日不就与你我一般,同在天庭为官,也好过在这斩仙台上,等著別人来定他的生死轮迴了。” 这话本是无心之言,可落在眾人耳中,滋味却不是那么个滋味。 斩仙台上,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什么叫不如上了封神榜啊? 这算什么? 封神地狱笑话吗? 眾人初时一怔,隨即细品,脸上神情皆变得古怪起来。 有想笑的,嘴角才牵动,便又觉得心头髮酸,那笑意便僵在了脸上,不上不下,说不出的尷尬。 倒不是不敢笑。 是真的笑不出来。 但是又偏偏真的好笑! 谁让笑话的主人公是如今在场的眾人自己呢。 真是一个荒唐到了极点,却又偏偏在理的假设。 “呵......” 一声乾笑,说不尽的萧索与荒唐。 对他们这些上了榜的人而言,封神是劫,是束缚,是失了逍遥,断了前路的无奈。 可对一个终究要在轮迴中苦苦挣扎,甚至连魂魄都可能保不住的凡人来说,能在这榜上占一个名字,保留真灵不灭,反倒成了一种求之不得的福气了。 但从结果而言,也不过是从一个泥潭,跳入另一个火坑罢了。 良久,闻太师那苍老而疲惫的声音才缓缓响起,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啊......” “早些死了,倒还乾净了。” ...... 而另一边。 佛门阵中,此刻有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懣。 一位菩萨忽地一怔,眼中露出恍然之色,隨即化作了无尽的悲愤。 “我教中那两位前往东土传法的前辈,最后竟是折在了此子手中!” 此言一出,四下里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菩萨罗汉们更是譁然。 眾人先前只顾著看陆凡的因果,只当是在看个故事。 此刻才惊觉那两个死於非命的,可是自家的前辈同门! 一时间,佛门阵中,人人面带悲色,气氛愈发凝重。 “怪道......”净念菩萨喃喃道,“怪道那两位前辈,此后便没了音讯,也未曾修得正果,原来是遭了此等毒手,入了轮迴之路!这桩天大的因果,皆要算在此子头上!” “正是此理!”他身侧一位罗汉捶胸顿足,“那两位师兄,一心只为降妖除魔,见他父母妖气缠身,恐其为祸人间,这才出手超度,送他们往生极乐,此乃慈悲心肠,是无量功德的大善之举!” “他非但不感恩戴德,反倒恩將仇报,拔刀相向,简直是丧心病狂,不可理喻!” “说到底,他父母沦为妖物,乃是其自身孽障所致,与旁人何干?” “我佛门前辈为其解脱,已是天大的恩情,他还想怎地?” “便是那两个僧人行事稍有差池,可罪至於死么?” “更何况,这满府的僕役下人,又有何辜?竟也一併遭了屠戮!” 眾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是激愤。 在他们口中,那两个贪婪狠毒的僧人,已然成了为民除害、慈悲为怀的得道高僧。 而陆凡的父母,则成了理应被诛除的妖物。 陆凡的復仇,更是成了恩將仇报、滥杀无辜的滔天罪行。 净念菩萨看著镜中那满地狼藉,长长地合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痛惜与决绝。 “阿弥陀佛。”他口宣佛號,声音却不似往日那般平和,反倒透著一股金石之气,“罪孽,罪孽啊!此子心性之顽劣,行事之残暴,实是贫僧生平仅见。” 那罗汉亦是面带慍色,接口道:“菩萨所言极是。他为一己私怨,便在张府门前滥杀无辜家僕,此为一罪。” “后又临阵脱逃,弃父母於不顾,陷双亲於死地,此为不孝之大罪;如今更是心魔大炽,將这张府上下数十口,无论主僕,不分老幼,尽数屠戮,此等行径,与那九幽之下的恶鬼修罗,又有何异?” 这番话,说得周围几位佛门弟子连连点头。 “如今是非曲直,因果罪孽,已是昭然若揭。此子罪大恶极,罄竹难书。” “只待这三生镜中事了,定要请三太子殿下严明典刑,將此等魔头挫骨扬灰,使其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如此,方能慰我教两位前辈在天之灵,亦可还这天地一个公道!” 第145章 自刎归天 数日之后。 朝歌城外的北邙山,新起了四座孤坟。 两座大的,两座小的,並排立著,没有墓碑,只有简单的土堆。 是魏大人差人连夜置办的。 陆凡父母的棺槨已经入土,至於那两个不知魂归何处的弟妹,便只立了两个衣冠冢,聊作慰藉。 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著,风里带著刺骨的寒意。 陆凡一袭白麻孝衣,跪在坟前。 他已在这里跪了整整一日。 那座魏大人为他寻来的清净宅院,他只住了不到半日,便执意要来此地为父母守灵。 魏大人劝不住,只得拨了一队亲兵,远远地跟著,以防不测。 这几日,陆凡水米未进,人已是脱了形。 原本还算挺拔的身形,此刻只剩下嶙峋的骨架,撑著那宽大的孝衣,更显得空荡。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一双眼睛深陷下去,里面是死寂的空洞,再不见从前的光彩。 坟前摆著几样简单的祭品,一壶浊酒,几个寒酸的果子。 他伸出乾枯的手,颤巍巍地拿起酒壶,將那清冽的酒液,缓缓地倾倒在四座坟前。 酒水渗入新翻的黄土,很快便没了踪跡。 “爹,娘......” 他的嘴唇翕动。 “弟弟,妹妹......” “哥......没用......” 陆凡一句一句地说著,声音断断续续,不成章法。 “仇......都报了。张家上下,七十三口,一个都没剩下......” “你们泉下有知,可能安息了?” 他问著,脸上却无半分大仇得报的快慰,只有一片茫然。 “可他们都死了......你们也回不来了......” “孩儿......把家给弄没了......” 他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只將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泥土上,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 那压抑的悲慟却比任何嚎哭都更叫人心中发堵。 远处,魏大人立马於一株枯树之下,看著这一幕,心中长长地嘆了口气。 这几日,他遵照龟灵圣母的吩咐,对陆凡可谓是照顾得无微不至。 请了城中最好的郎中为他调理身体,送来了上好的衣食,可这些东西,陆凡一概不碰。 魏大人知道,仙长是看重此子的资质心性,有意引他入道。 可这通天的仙缘,怕是也医不好这凡人的心病了。 就在这时,他看见陆凡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陆凡抬起头,望著那四座土坟,脸上竟是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著一种解脱,一种释然。 “爹,娘,你们说得对。做人,要有根。” “咱们的根,在朝歌,在那个小院里。可如今,院子没了,人也没了,这根,也就断了。” “没有了根,孩儿就像那飘在天上的浮萍,不知要飘到哪里去......” “孩儿不想飘了......” “孩儿冷......” “孩儿想家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著面前的土堆。 “孩儿来陪你们了......咱们一家人,到了下边,再也不分开了......”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便收回了手,从那祭品的盘子里,拿起了一个先前用来盛酒的粗瓷碗。 他將那碗高高举起,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啪嚓——! 一声脆响,瓷碗四分五裂。 魏大人心中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好!” 他厉喝一声,双腿一夹马腹,便要催马前冲,“快!拦住他!” 他身后的兵士们亦是反应过来,齐齐朝著坟地衝去。 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陆凡在那瓷碗摔碎的瞬间,便俯身捡起了一块最为锋利的碎片。 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用那锋利的瓷片,在自己的脖颈之上,用力一划。 一道深红的血线,骤然迸现。 他仰起头,看著那片灰濛濛的天空,嘴角的笑容,又扩大了一些。 温热的血,自他的颈间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雪白的麻衣。 他的身子晃了晃,最终,还是朝著那四座孤坟的方向,缓缓地跪倒,而后,向前扑倒在地。 风在吹。 捲起地上的尘土,也捲起了那几张尚未烧尽的纸钱。 魏大人与兵士们衝到近前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伏在父母的坟前,身下的血,正汩汩地流出,將那片黄土,浸染得一片深沉。 他的气息,已然断绝。 魏大人勒住韁绳,看著那伏地不起的身影,半晌无言。 终究,还是没能留住他。 ...... 镜光流转至终点,定格在那少年伏尸坟前的一幕。 鲜血浸染黄土,与那未烧尽的纸钱混作一处,画面淒绝。 而后,光芒散去,三生镜恢復了古朴的青铜本色,镜面平滑,再无半分波澜。 一个捻著鬍鬚的文书仙官,此刻一张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干巴巴地吐出一句。 “这......这又是何苦?大仇得报,又有仙长许诺了前程,好好的仙缘就摆在眼前,他......他怎么就这般想不开,自绝了生路?” 他身旁那名仙官亦是摇头嘆息:“凡人根性,终究是凡人根性。为七情六慾所困,为生死离別所扰,走不出这方寸之间的悲欢。” “圣人赐法,龟灵圣母亲诺,这泼天的富贵机缘,他竟弃之如敝履。可悲,可嘆,可怜,可笑!” “说到底,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给了他通天的梯子,他自己却从上头跳了下来,这又能怪得了谁?” 这番话,却再无人附和。 “他不是没有隱忍,只是他的仇恨,已烧尽了他所有的退路。” “父母亡故,手足离散,家不成家,活在这世上,於他而言,已是无间地狱。报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如今大仇得报,这念想一断,他又还能为什么而活呢?” “求仙问道?长生久视?呵呵......对於一个连家都没有了的人来说,那永恆的岁月,只怕是比刀山火海更难熬的酷刑吧。” 他这番话,说出了在场许多仙家心中那份五味杂陈的感受。 是啊,他们是仙,是神,早已习惯了用千百年的尺度去衡量得失,去计算因果。 他们看待凡人,总带著一种俯瞰的视角,评判他们的对错,指摘他们的软弱。 方才还言语凿凿的几位仙官,此刻亦是住了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都有些訕訕的。 倒也不是他们听完之后认可了陆凡自刎的事。 而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爭什么。 是啊,爭个什么呢? 辩个什么呢? 说他陆凡不该自尽,说他该忍辱负重,等著龟灵圣母的接引,入了碧游宫,修成大道,再图后事。 这话听著,是千真万確的道理。 可然后呢? 在座的哪一个不知晓后来那场封神大劫的结局? 万仙阵破,碧游宫倾。 截教偌大的基业,一夜之间便作了飞灰。 通天师叔祖,更是被道祖鸿钧亲自带去了紫霄宫,至今未返。 龟灵圣母自己,尚且落得个身死道消,万载道行化为乌有的下场。 她许给那陆凡的“封神事了,天地清明”,不过是一句永远也兑现不了的空话罢了。 他这一剑抹了脖子,虽是惨烈,却也算全了自己的一片心,乾乾净净地隨著父母去了。 比起后来那些身不由己,魂魄受困於封神榜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同门,倒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这般一想,先前那些关於他心性坚韧与否,根性深浅与否的评断,便都成了无根的浮萍,风一吹,就散了。 左右都是个死局,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分別。 在这里爭论他走哪条路是对的,岂不是痴人说梦,可笑至极? 第146章 杨戩能懂的痛 杨戩站在一边,看著镜中的画面,是感慨万千。 但他始终未发一言。 实在是懒得跟天庭这帮神仙分辨。 天庭之上,冠冕堂皇者眾,能知人冷暖者稀。 这满殿神佛,论起道行法力,个个都高深莫测。 可论起人心人性,怕是还不如他灌江口麾下那些饮毛茹血的草头神来得通透。 草头神们快意恩仇,知晓何为忠义,何为血性。 而这些仙官,万载修行,修到最后,倒把那一点人味儿给修没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神仙骨架,与一肚子冰冷的规矩条陈。 凡人根性? 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心下暗道,好一番清高之论,好一番无情之言。 这些神仙一个个,身居高位,享万年清净,口中谈的是天数,是道心,是取捨。 可你们谁的父母,曾被人如猪狗般囚於枯井? 谁的弟妹,曾因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最终曝尸荒野? 这世上,最轻巧的便是道理,最无用的也是道理。 当那刀斧未曾加於己身之时,谁人不能说几句“隱忍”“顾全大局”的漂亮话?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好个十年! 父母在井下受难,朝不保夕,你叫他如何去寻个清净洞府,安安心心地坐上十年? 那不是修仙道,那是修畜生道! 他若真能舍了父母,独自修行,那才叫真正的天性凉薄,禽兽不如。 到了那时,你们这起子人,怕是又要换上一副嘴脸,说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不堪造就”了罢? (请记住 找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全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横竖,话都叫你们说尽了。 他救,是鲁莽。 他不救,是凉薄。 他救不成而逃,是懦弱。 他报了仇,却又隨父母而去,是愚钝。 在这斩仙台上,在这九重天里,他陆凡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因为他是个凡人,他有人心,有凡俗的牵绊。这便是他的原罪。 杨戩自己也是人子。 昔年为救母亲,他曾斧劈桃山,与自己的亲舅舅刀兵相向,闹得三界震动。 他知晓那种眼见至亲受苦,自己却无能为力,恨不能將天都捅个窟窿的滋味。 那是一种能將骨血都燃烧成灰的煎熬。 他也是兄长。 为了护住三妹杨嬋,他甘愿担下所有罪责,將她安置於华山,看似囚禁,实则保全。 他明白一个兄长对弟妹的那份牵掛,是何等的沉重。 所以,镜中陆凡所行之事,在他眼中,没有一处是错的。 他与陆凡,何其相似? 只是,他杨戩生来便有神力,师出名门,手中更有开山裂石的神兵。 他,赌贏了。 而陆凡,只是一个凡人。 他所有的,不过是一腔血勇,与圣人隨手赐下的一段仙缘。 他用这血勇去冲,去撞,撞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到头来,仙缘救不了他的父母,只救了他自己的性命。 可这性命,於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而言,又要来何用? 活著,不过是日日夜夜,受那剜心之痛的煎熬罢了。 死,於他而言,不是想不开,而是唯一的解脱。 是一家人的团圆。 別说如今已知晓,这陆凡的前身,正是自己那为保全弟妹而身死道消的大哥杨蛟。 便是不知晓这一层因果,单凭陆凡这一世的所作所为,他也全然站在这凡人一边。 只可惜了,陆凡那一世的弟弟妹妹。 杨戩看著镜中那两个衣冠冢,竟觉得有些自己与三妹当年的影子。 都是兄妹,都是遭逢大难,命运却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端。 他大哥杨蛟,是拼著自己魂飞魄散,保全了他与三妹的性命。 而封神那一世的陆凡,却是眼睁睁看著弟妹离散,最终自己活了下来。 旁人或许会觉得,活下来,便是万幸。 可杨戩却能感受到,对於镜中那人而言,活下来,比慨然赴死,要痛苦百倍,千倍。 兄长之责,是庇护。 庇护不了,便是失责。 那份痛楚,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心。 大哥死了,死得其所,他是英雄。 陆凡活著,活在无尽的自责与悔恨之中,他是罪人。 至少,在他自己心中,必然是如此。 难。 难...... 难! 这世间的道理,有时便是这般不讲道理。 求生,是本能。 可当这求生的代价,是眼见至亲一一离去,那这生,便成了一道永世不得解脱的枷锁。 陆凡最后那一刀,不是想不开。 恰恰相反,是太想得开了。 他想开了,这无亲无故的人世,於他已无半分可留恋之处。 他想开了,黄泉路上或许拥挤,却是他唯一能与家人团聚的地方。 他想开了,那仙长许诺的通天大道,那长生不死的无上仙缘,与父母弟妹的音容笑貌比起来,不过是镜水月,粪土泥尘。 所以他去了。 去得决绝,去得坦然。 ...... 佛门阵中,净念菩萨看著那三生镜光芒散尽,又听得四下里那些截教仙官的议论,心中那股鬱结之气,已是积攒到了极处。 他原想著,这陆凡一世了结,便是罪证落定之时,自己正该站出来,为本教那两位枉死的前辈討个公道,將此案彻底钉死。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毕竟之前燃灯给过他警告。 他心念微动,目光朝著身侧一位菩萨递了个眼色。 那菩萨法號普光,素来以辩才无碍著称,与净念关係交好,最是能体会他的心意。 得了这示意,普光菩萨心中瞭然。 他上前一步,自佛门眾人中走出,立於场中,先是向著哪吒所在的方向合十一礼,隨即朗声开口,声传四野。 “三太子殿下,诸位仙友。方才镜中所照,陆凡此世之前因后果,已是分明。” “贫僧有几言,不吐不快。” 他顿了一顿,见眾人目光皆匯聚而来,便接著说道:“此子陆凡,其罪有三。” “其一,弃亲而逃,陷父母於死地,此为大不孝。” “人子之身,受父母生养之恩,当捨身以报。他却在危难关头,为求苟活,置生身父母於不顾,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天理不容!” “其二,恩將仇报,残杀我教高僧,此为大不义。” “我教两位前辈,见其父母妖气缠身,恐为祸人间,故而出手超度,乃是慈悲之举,有大功德於社稷。” “他非但不感念此恩,反倒心生怨懟,拔刀相向,此等忘恩负义之徒,神人共愤!” “其三,滥杀无辜,性同魔物,此为大不仁。那张府上下,或有主犯,可那些僕役家丁,又有何辜?” “他竟因一人之怨,迁怒满门,不分老幼,尽数屠戮,血流成河。此等残暴行径,与那九幽恶鬼何异?天道难容!” 普光菩萨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条理分明,引得佛门眾人纷纷点头,就连一些不明就里的道门仙官,听了这番剖析,亦是觉得有几分道理。 “综上三罪,桩桩件件,皆是铁证如山。” “陆凡此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罪孽滔天,恶贯满盈!” “贫僧恳请三太子殿下明正典刑,將此魔头打入九幽之地,永世不得超生,以儆效尤,以正天道!” 他说完,便又是一个长揖,静立原地,脸上神情肃穆,自有一股凛然正气。 第147章 还得是我净念出手 斩仙台上,一时间竟无人出言反驳。 就在这当口,一阵锁链拖地的哗啦声响,打破了这片沉凝。 那声音,竟是从被缚於仙台中央铜柱上的陆凡身上发出的! 他自镜光亮起,便一直垂著头,不言不动,眾人几乎都要將他忘了。 此刻,他却缓缓地抬起了头。 “你说完了?” 普光菩萨眉头一皱:“罪人陆凡,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话?”陆凡扯动嘴角,脸上竟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我的话多得很,只怕你这慈悲为怀的菩萨,不敢听。” 他也不等对方回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方才说我第一罪,是大不孝。说我弃了父母,独自逃生。” 他拖动著身上的锁链,向前挣了一步,那沉重的镣銬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多,?0?????????????.??????任你读 】 “我且问你,若非你佛门那两个禿驴赶尽杀绝,將我重伤濒死,我又何至於此?” “我母亲以死相逼,求我留下一线香火,为陆家报此血海深仇。” “我听从母命,忍辱负重,以图將来,这在你口中,倒成了不孝的罪证?” “好一个孝道!” “敢情在你们佛门眼中,全家死得整整齐齐,连个报仇的人都不留下,才算是全了这孝道不成?” 普光菩萨面色一滯:“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陆凡却不理他,接著说道:“你又说我第二罪,是不义。说你那两个前辈是为民除害,超度我父母,我有何面目在此饶舌?” “我父母是妖?不错,他们是妖!可他们自化形以来,与人为善,开仓放粮,救济乡邻,何曾害过一人?” “反倒是你们那两位高僧,见財起意,助紂为虐,与那张家恶贼沆瀣一气,谋夺我家產,害我父母,此等行径,算不算作恶?” “我杀了他们,是为父母报仇雪恨,天经地义!怎么到了你这儿,反倒成了忘恩负义?” “我倒要问问你这尊菩萨,你这恩从何来?你这义又在何处?莫非你佛门的恩义,便是这般顛倒黑白,指鹿为马不成!” “你......!”普光菩萨被他这连番詰问,问得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开合数次,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凡却没给他喘息的机会,那冰冷的目光,又落在了他的第三条罪状之上。 “至於那第三罪,说我滥杀无辜。更是可笑!” “那张府上下,哪一个手上是乾净的?” “主子作恶,僕役为倀,他们助紂为虐,欺压乡里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是无辜的?” “我父母被囚於井下,日夜哀嚎,那些家丁护院听而不闻,可曾觉得自己是无辜的?” “我陆家遭难,满城官吏无一人出头,皆冷眼旁观。” “若非龟灵圣母出手,我这桩冤屈,只怕到死也无人问津!” “你们高坐云端,口含天宪,说谁有罪,谁便有罪。说谁无辜,谁便无辜。” “可你们何曾去看过,在那人间炼狱之中,一个凡人为了討还一点最卑微的公道,要付出何等代价?” 他每说一句,身上的锁链便震响一声。 说到最后,他竟是放声大笑起来,笑声悽厉,迴荡在斩仙台上,叫一眾仙家都听得心头髮寒。 “不孝,不义,不仁?” “我孝的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不是你们那虚偽的清规戒律!” “我义的是血债血偿的公道,不是你们那顛倒黑白的大意!” “我仁的是我陆家满门的冤魂,不是那些助紂为虐的帮凶!” “你说我有罪?” 陆凡笑声一收,死死地盯著普光菩萨,眼中再无半分温度。 “我告诉你,若天道便是由你们这等是非不分的东西来掌管,若神佛便是你们这般顛倒黑白的嘴脸!” “那我这一身罪孽,我认了!” “我非但认了,我还嫌杀得不够多,不够狠!” 一番话,字字句句,都砸在那普光菩萨的脸上,砸在所有佛门弟子的心上。 普光菩萨一张脸已是涨成了猪肝之色,他指著陆凡,浑身发抖,却是连一句完整的辩驳之言都说不出来了。 净念菩萨站在后方,眼见此景,心中暗骂一声“废物”。 他本想让普光打个头阵,將此事稳稳地压下,不想竟被这罪囚三言两语,反驳得体无完肤,反倒让佛门落了下风。 果然,这年轻一辈里,能撑得起场面的,还得是我净念! 他不再犹豫,口宣一声佛號,瞬间压下了场中所有的嘈杂。 “阿弥陀佛。” 净念菩萨缓缓踱步而出,立於普光身前,將那已是溃不成军的同门护在身后。 他看著铜柱上那个桀驁不驯的身影,脸上不见喜怒,缓缓开口。 “陆施主,好一张利口。” “你口口声声,皆是凡俗间的恩仇得失,可见你心中执念之深,已入魔障,难怪会行此等滔天恶业。” “你只知父母生养之恩,却不知轮迴之苦。” “令尊令堂既已墮入妖道,便是在苦海中沉沦,永无出头之日。” “我教前辈为他们超度,是助他们斩断这妖身孽缘,早日重入轮迴,另得人身,这才是真正的大孝,大慈悲。” “你母亲让你逃生,不过是凡人临死前的爱子之心,岂能与这解脱轮迴的大道相提並论?” “你为小孝而弃大孝,实是愚不可及。” “你又言血债血偿,天经地义。却不知天地之间,自有因果报应。” “那张氏一门作恶,自有其果报临头之日,或遭王法,或遇横祸,或累及子孙,天道恢恢,疏而不漏。” “何须你亲自动手,为自己平添这许多杀孽?” “你这一番屠戮,固然是快了心头一时之愤,却也让你自己背负了数十条人命的因果,来世必墮阿鼻地狱,受那无边苦楚。” “我教前辈本欲点化於你,阻你造下这无边杀业,乃是爱护之举,你却不识好人心,反戈相向,这才是真正的不义。” “至於那满门奴僕,更是可怜。” “他们或为生计所迫,或为主人驱使,身不由己。” “纵有小恶,亦罪不至死。你却因一人之故,將他们尽数屠戮,稚子何辜?老嫗何辜?这与那滥杀百姓的酷吏暴君,又有何异?” “你这般行事,心中可还有半分仁善?” 净念菩萨周身佛光隱现,宝相庄严。 “陆施主,你错就错在,以凡俗之心,揣度出世之法;以螻蚁之见,妄议天地大道。” “你眼前所见,不过是方寸之间的悲欢离合,而我佛门所见的,却是三界六道的无尽轮迴。” “你之所行,看似有理,实则已是本末倒置,离道远矣。” “回头是岸,你今日若肯诚心悔过,我佛慈悲,尚可为你化解一二罪业。” 第148章 气势压人 陆凡听完,却是笑了。 “好一个大孝,好一个大义,好一个大仁。” “依你所言,我父母被人害死,我不该报仇,反倒该感谢那凶手,替他们斩断了孽缘?” “我陆家满门冤屈,我不该昭雪,反倒该回家静坐,等著老天爷哪天想起来,降下一道雷把仇家劈死?” “那些帮著张家行凶作恶的走狗,我不该杀,反倒该好生供养起来,只因他们是身不由己?” “净念菩萨,我只问你一句。”陆凡的声音陡然转厉,“若今日被囚於井下的,是你的父母。” “被满门屠戮的,是你的家人。” “你可能站在此处,与我这般心平气和地讲这些轮迴果报的大道理?” 净念菩萨面色一肃,正欲开口,却被一声压不住的嗤笑打断了。 “说得好!” 一声断喝,如炸雷般响起,震得眾人耳膜嗡嗡作响。 孙悟空一个筋斗翻至场中,手中金箍棒重重往地上一顿,那斩仙台坚逾神铁的地面,竟被砸出一个浅坑。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他一步踏出,立於陆凡身前,將那净念菩萨的气势尽数挡下。 “俺老孙听你在这儿放了半天的屁,只觉得吵闹得紧。” 孙悟空用金箍棒的一头,遥遥指著净念的鼻子。 “你说什么轮迴果报,什么大孝大慈悲,说得比唱的还好听。” “佛门讲因果,那张家害人满门,是因。陆凡报仇雪恨,是果。这因果了结得乾乾净净,有什么不对?” “佛门也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陆凡为报血海深仇,是拿起了屠刀。可他报完仇,便自刎於父母坟前,以命相抵,这也算是放下了。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罪孽滔天,永世不得超生?” “你口口声声说他父母墮入妖道,是孽障。可俺老孙也是妖仙,这满天神佛,许多都是从那洪荒异种,草木精怪修行而来?怎地到了你佛门,这出身反倒成了原罪?” 净念被他问得是哑口无言,一张脸憋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驳起。 这猴头说得粗鄙,可那道理,却又简单直接得让人无法辩驳。 就在此时,另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大圣说得有理。” 杨戩不知何时,也已走到了场中,与孙悟空並肩而立。 “我只问一句。为人子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此乃人伦之本,天道之常。” “莫非在佛门看来,这天道人伦,也是可以隨意捨弃的小道?” 他缓缓转过头,那第三只神目,竟是缓缓张开了一道缝隙,一道淡金色的神光,在其中明灭不定。 净念菩萨只觉得那道神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如被一座大山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心中叫苦不迭。 怎么就忘了这两个煞星! 先前若不是燃灯古佛及时出手,只怕他们这支前来问罪的队伍,就要被这二人当场打散了! 这天底下,拳头硬的,才是道理! 佛门之中,立刻便有几位护法金刚按捺不住,想要上前为净念菩萨助威。 可他们才刚踏出一步,便迎上了孙悟空那双杀气腾腾的火眼金睛,与杨戩那只半开半闔,透出无尽威严的神目。 那几位金刚的身形,顿时僵在了原地。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衝天灵。 他们怕了。 是真的怕了。 这两人,一个是斗战胜佛,一个是清源妙道真君,论起在三界中的地位,远在他们这些寻常菩萨罗汉之上。 真要动起手来,吃亏的定是自己。 便是讲经说法,辩论佛理,他们也自问不是这成了佛的猴子的对手。 灵山上那些能言善辩,佛法精深的大能又没来。 他们这些人出来强出这个头,不是自取其辱么? 想通了此节,那几位金刚便又默默地退了回去,只当自己方才什么都没做。 一时间,佛门阵中,竟是无人敢再与这二人对视。 可就此认怂,却又墮了佛门的威风。 於是,一个古怪的场面出现了。 那些菩萨罗汉们,也不与孙悟空和杨戩辩论,而是齐齐转向了净念菩萨,口宣佛號。 “净念菩萨所言,乃是无上妙法,我等心悦诚服!” “正是!此子罪孽深重,当以佛法度之,使其悔悟!” “凡俗恩仇,不过是过眼云烟,岂能与我佛门大道相提並论!” 他们不敢与那两个煞星爭锋,便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声援自家的菩萨,用这眾口一词的气势,將对方压下去。 一时间,斩仙台上只闻得佛號。 人多,声势便大。 倒也真有几分气势压人的味道。 净念菩萨心中稍定,只觉扳回一城,脸上亦恢復了几分镇定。 今日这公案,讲的是法理,是天条,不是你灌江口,不是你果山! 佛號声浪,一重接著一重。 將所有异见之声都隔绝在外,只余下他们那套圆融自洽、顛扑不破的道理。 然,就在这梵音大作之时,出现了一声轻笑。 “呵。” 笑声来自截教仙班之中。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財神赵公明抚著长髯,冷麵走出。 普光菩萨等人心头一跳,那口口相传的佛號声,不自觉地便弱了下去。 “净念菩萨,还有方才那位......普光菩萨。” “二位的口才,当真是了得。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描成白的,一桩血海深仇,到了你们嘴里,反倒成了施恩图报的善举。” “这番指鹿为马、顛倒乾坤的本事,贫道佩服,佩服得很吶。” 他这话说得客气,可那言语里的讥讽,却如刀子一般。 净念菩萨面色微变,合十道:“天君此言差矣。我等所论,乃是出世之大道,轮迴之妙理,非是凡俗间的恩怨情仇可比。” “好一个出世大道,好一个轮迴妙理。”赵公明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我却有些听不明白了。” “依菩萨的意思,人家父母被人害了,做儿子的非但不能报仇,反倒要去叩谢凶手,谢他助父母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这道理,可真是新鲜。” “贫道修行了这许多年,走南闯北,也算是见过些世面,却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世上竟有如此报答父母生养之恩的法子。” “敢问菩萨,这妙法可是从西牛贺洲传来的?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叫我等这些东土的同道,开了眼界了。” 第149章 无心插柳柳成荫 当年封神一战,西方教最擅长的,便是將与自己有缘之人度去西方。 这度字里头有多少强取豪夺的勾当,在场的仙家,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赵公明此刻旧事重提,虽未明说,那言下之意,却已是再明白不过。 佛门眾人脸上顿时都有些掛不住了。 净念菩萨强辩道:“天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凡俗亲情,不过百年牵绊,轮迴业报,方是万劫根源。为百年之情,造万劫之业,此乃取小而舍大,非智者所为。” “说得好。” 这一次开口的,却是立於赵公明身侧的云霄娘娘。 “菩萨久居灵山,修为精深,想来早已斩断了凡俗念想,不为七情六慾所动,我等自是望尘莫及。” “只是,我等皆是自那凡尘之中一步步修行而来,也曾为人子女,也知父母之恩。” “那孝之一字,乃是人伦之本,天道之基,便是圣人,亦不能废。” “他陆凡是个凡人,他不懂什么万劫业报,也不晓得什么轮迴大道。” “他只晓得,生他养他的父母,被人如猪狗一般囚於井下,最终惨死。” “他若连这血海深仇都能视而不见,还能安安稳稳地去修那劳什子的出世大道,那他,便枉为人子,连那草木顽石都不如了。” “菩萨方才那番话,道理固然是高深得很。可这高深的道理,听著却不像是劝人向善的,倒像是教人如何断情绝性,做个无父无君的石头心肠。” “恕我愚钝,实在不敢苟同。” 截教眾仙见方才佛门眾人便是用般眾口一词的气势来压人,此刻焉有不学样还回去的道理? 不就是比人多吗? 谁怕谁啊? 如今这天庭之中,你放眼望去。 掌管天上人间兴云布雨的雷部二十四位天君,哪个不是当年闻太师麾下的道友? 主司人间祸福,掌生死轮迴的斗部眾星,自那金灵圣母往下,坎宫斗、离宫斗、艮宫斗、兑宫斗的星官,哪一个不是碧游宫的旧人? 还有那行使瘟癀,散布灾厄的瘟部正神,亦是截教门下。 便是那二十八宿,三十六员天將,山川河海的各路神祗,零零总总算下来,碧游宫一脉,竟占了这天庭神位的十之七八。 平日里,他们受天条束缚,为玉帝驱驰,倒也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可这骨子里的同门情谊,那份被灭了道统的怨气,却从未消散过。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贴心 】 这千百年来,不过是寻不到一个由头髮作罢了! 一呼百应,同气连枝。 先前那点子压抑与悲愤,此刻尽数化作了唇枪舌剑。 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口,只听得一声冷笑,隨即四下里便起了附和之声。 “菩萨的慈悲,我等今日算是领教了,原来是教人无父无母,方成正果!” “好一个天道恢恢!仇家在前,却要缩起头来等老天开眼,这修的又是哪门子的无为大道?” “百善孝为焉能为先!此乃人伦纲常,亦是我道门根基。尔等弃之如敝履,还谈什么普度眾生?” “满口的轮迴因果,不过是为自家强取豪夺寻个由头罢了!当年的旧帐,莫非都忘了不成?” “......” 斩仙台上立时便炸开了锅。 截教这边本就人多势眾,又兼著一肚子的旧怨新仇,此刻得了由头髮作,哪里还肯善罢甘休。 道號佛號混作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还有半分仙家仪態,直与那凡俗间的菜市口骂街无异。 净念菩萨站在当中,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四面八方都是指责与詰问。 他心中又气又急,暗道这起子截教门人,全然不通道理,只会胡搅蛮缠。 自己那番言语,句句都是出世的大智慧,是解脱轮迴的金科玉律,落在这起子俗仙耳中,竟成了断情绝性的歪理邪说。 他有心再辩,可那潮水般的声浪,却將他准备好的满腹经纶,冲得七零八落,一句也说不出口。 道理辩不过,气势又被压倒,佛门这边一个个面面相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尷尬。 ...... 斩仙台中。 被捆著的陆凡自己都有点发怔。 他被缚在那冰冷的铜柱上,原是这公案的正主儿,此刻却像是成了个局外人,竟生出几分看戏的荒唐心思来。 眼前这般光景,委实是热闹得紧。 这边是佛光隱隱,那边是仙气蒸腾;这边怒目圆睁,那边是冷笑连连。 金刚菩萨,星君天將,平日里高坐云端,受万民香火的人物,如今一个个吹鬍子瞪眼,挽袖子攘臂,只差没当场摆开阵势,真刀真枪地做过一场。 他原先的剧本,不过是想著如何將自己封神那一世的身世,与哪吒三太子牵扯上那么一星半点的干係。 封神旧事,浩如烟海,寻个由头,编个故事,只要能搭上这条线,便算是有了个转圜的余地。 至於那崑崙山遇险,得通天教主搭救一节,本是他临时起意,无心插柳,隨口添上的一笔。 他当时只觉得,既要编,便编个大的。 圣人名头,何等响亮,说出来唬人,总是没错的。 谁承想,直接把天庭引爆了? 截教的兄弟们这么讲义气啊? 也不对...... 他们哪里是在为他陆凡鸣不平? 他们一个个,借著他这桩由头,哭的却是自家碧游宫那座倒了的牌坊,骂的是当年封神一战,憋在心里头那一千七百年的窝囊气。 自己,不过是他们手中借来的一桿旗,一面鼓罢了。 他又瞧了瞧那边的佛门眾人,亦是同样的道理。 那些菩萨罗汉,义愤填膺,口口声声说他罪孽深重,可他们当真在乎这张家的血海深仇么? 也不见得。 说到底,这满堂神佛,吵来吵去,爭来爭去,爭的都不是他陆凡的生死对错,而是各家道统的麵皮与气运。 他陆凡这个人,是死是活,是忠是奸,於他们而言,其实並无半分要紧。 倒也有趣。 眼见著这斩仙台上,两拨人马越吵越凶,那积鬱的怨气与佛门的禪光搅在一处,竟搅得这九天之上的风云都变了顏色。 大有下一刻便要重开地水火风,再演一次封神旧事的架势。 陆凡有点哭笑不得。 这乱子,怕是闹得有些太大了。 自己不过是想寻个活路,怎么倒像是要挑起一场三界大战了? 第150章 哪吒的为难 另一边,阐教眾仙所在的角落里,却是一片安然。 他们既不言语,也不表態,只远远地站著。 他们心中都明镜似的。 这斩仙台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公道可言? 不过是各方势力,借著这陆凡一案,各自发作,了结旧怨,试探深浅罢了。 佛门想要藉此案立威,彰显自己赏善罚恶的权柄。 截教因了陆凡和通天的关係,便偏不让他们如意。 定要將这潭水搅浑了,出一出当年的恶气。 至於他们阐教,乐得坐山观虎斗。 无论哪边输了,阐教都乐得看到。 毕竟无论是截教还是西方教,对他们来说,手心手背都是刺啊! 现在俩刺自己撞上去了,他们別提有多高兴了。 这两家斗得越是厉害,便越能显出他们玉虚宫一脉如今在天庭这稳如泰山的地位。 左右不过是一个凡人的生死轮迴,於他们而言,实是无足轻重。 这齣戏,且看下去便是了! ...... 眼见著斩仙台上空,仙光与佛光已是涇渭分明,相互衝撞,搅得风云变色,隱隱有雷声滚动。 截教眾仙这边,不少人已是按住了腰间法宝,目中凶光毕露;佛门那边,护法金刚们亦是怒目圆睁,將那降魔杵、金刚圈捏得咯咯作响。 一场酝酿了千百年的新仇旧怨,眼看就要借著这凡人的公案引爆。 杨戩立於孙悟空身侧,眉头却是越锁越紧。 他心中存著一个大大的疑团,这疑团不在这乱鬨鬨的场面上,而在那佛门阵中,自始至终安坐如山的一道身影上。 燃灯古佛。 这位佛陀,论起辈分,与阐教、截教的圣人尚在伯仲之间;论起心机手段,当年封神一战,连赵公明都吃了他的大亏。 这等人物,从来不是个肯吃哑巴亏、任人折辱的主儿。 可如今之事,佛门已是接连落了两次下风,被一个罪囚顶撞得哑口无言,又被截教眾人指著鼻子奚落,顏面扫地。 燃灯却为何这般坐得住? 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看不出半分恼怒,反倒透著一股胸有成竹的安閒。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杨戩心中一凛,侧过身,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孙悟空,压低了嗓子道:“猴子,你看那燃灯老佛,有些不对劲。” 孙悟空正看得兴起,恨不得这两边立刻打起来,好叫他老孙也鬆快鬆快筋骨,闻言便顺著杨戩的目光瞧了过去,火眼金睛一扫,亦是咂了咂嘴:“嘿,这老和尚是稳当。自家徒子徒孙被人骂得狗血淋头,他倒像个没事人。莫非是憋著什么坏水?” 就在二人暗自计议之时,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自那天庭仙官的阵列中响了起来。 “唉,诸位,诸位仙友,都暂熄雷霆之怒,听老道一言可好?” 眾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位鹤髮童顏、笑容可掬的老神仙手持拂尘,自仙班中缓步走出。 正是那三界闻名的和事佬,太白金星。 他先是团团作揖,向著四方仙佛都行了礼,这才笑呵呵地开了口:“诸位,诸位,都消消气,消消气。此地乃是天庭重地斩仙台。”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上仙,这般剑拔弩张,若是传扬出去,岂不叫三界眾生看了笑话?也叫玉帝与王母面上无光啊。”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此地是天庭,是玉帝的地盘,再大的怨气,再深的因果,也不能在此地撒野。 截教眾人见状,虽心有不甘,却也知晓见好就收的道理,便渐渐收敛了仙光。 佛门那边,有了这个台阶,自然是求之不得,净念菩萨等人连忙合十一礼,退回了本阵。 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仙佛大战,就此消弭於无形。 场面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太白金星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將目光转向了这场风波的中心,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审案主官。 “三太子殿下。” 霎时间,满场神佛的目光,齐刷刷地,尽数匯聚到了哪吒身上。 截教的仙家,佛门的菩萨罗汉,阐教的同门,杨戩与孙悟空...... 全场的目光,都匯聚於他一人。 所有人的意思,都再明白不过。 各执一词,理说不通,那便请你这主审之人,做个最终的决断罢! 哪吒立於高台之上,小小的身躯,此刻却承受著来自三教四方的巨大压力。 实际上,此刻,他的心里,非常难受。 倒不是因为这压力,而是因为那份沉甸甸的过意不去。 方才三生镜中映出的一幕幕,此刻又在他脑海中活了过来。 陆凡初至翠屏山,跪在他那座简陋的神庙前,第一个许下的愿望,求他救一救他的弟弟妹妹。 可他帮不了。 那时的他,不过是一缕无所依凭的残魂,连为自己重塑金身都做不到,又哪里有余力,去復活別人呢? 於是,陆凡退而求其次,只求他能庇佑父母平安。 他应了。 可结果呢? 结果是李靖一把天火,將他的行宫,连同那个凡人的希望,烧了个乾乾净净。 后来呢? 后来,师尊太乙真人以莲为他重塑了肉身。 他得了新生,满心满眼,都是寻李靖復仇的怒火。 他將那翠屏山上的一切,都拋诸脑后。 他全然忘了。 忘了自己曾对一个凡人有过许诺。 忘了在那座被烧毁的庙宇里,还寄託著一家人的生死。 不只是陆凡。 那一个月里,前来上香祈愿的百姓,何止百千? 他们的愿望,或求风调雨雨,或求家人安康,自己又何曾兑现过一件? 陆凡父母之死,如今回头看去,不过是慢了一步。 但凡中间有任何一个人,稍稍伸一把手,结局便会全然不同。 他哪吒若能记起承诺,显灵护佑,那两个妖僧又岂敢放肆? 可偏偏,这世上没有如果。 一步慢,步步慢,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血溅三尺的结局。 再想到此前镜中种种。 陆凡为救母而独闯天涯,纵是身死亦不悔。 杨蛟为护弟妹而魂飞魄散,以兄长之身,尽了庇护之责。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坦荡荡的丈夫所为? 哪吒自己,便是这般刚烈性子。 恩怨分明,血债血偿,寧可剔骨还父,削肉还母,也绝不受半分窝囊气。 陆凡在封神这一世的所作所为,当真是对他哪吒的脾气。 那份寧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他懂,他欣赏,他甚至有些惺惺相惜。 更何况,还有二哥与猴哥的情面在。 还有...... 他欠了陆凡的恩情。 第151章 灵山来人! 旁人或许可以说,陆凡在翠屏山,最终没能帮他重塑金身,此事便算不得恩。 陆凡自己,或许也从未將那一个月的香火,当作什么了不得的功劳。 可他哪吒不能这么想。 他记得分明,陆凡为了给他重塑金身,日日奔走,夜夜祈祷,整整一个月,风雨无阻。 便是后来回乡救母之前,还不忘寻一块泥巴,为他捏一尊简陋的神像,郑重其事地拜了三拜。 未能成事,非是不为,实是不能也。 是凡人太过弱小。 这其中的情分,他哪吒认。 他向来如此。 东海龙王逼他,他便抽了龙王三子的筋。 李靖辱他,他便追杀千里,不死不休。 师尊与母亲护他,他便永世感念这份恩情。 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便是他哪吒的道理。 如今,对陆凡,亦是如此。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清晰无比地立了起来,再无半分动摇。 今日,无论如何,定要保下陆凡! 这斩仙台上,一时间静得有些可怕。 方才那番唇枪舌剑,已耗尽了眾人所有的气力,如今只余下这沉甸甸的静默。 见他久久不发一言,佛门阵中,净念菩萨终是按捺不住了。 他向前一步,合十一礼。 “三太子殿下。此案之是非曲直,经三生镜映照,与方才两番辩论,早已是昭然若揭,再明白不过了。” “天条在上,佛法在旁,断无徇私的道理。” “非是我佛门与此子有何私怨,定要置他於死地,实是为三界纲纪,为天道正朔,不得不如此。” “陆凡此獠,不孝不义不仁,三罪並罚,桩桩件件,皆是铁证。” “殿下身为主审,代天行罚,当以天心为心,以法度为绳尺,论其罪,正其法,方不负玉帝所託,不墮天庭威严。” “岂能因一时之观感,些许之私情,而乱了这万古不易的规矩?” “还请殿下早作决断,將此魔头明正典刑,以安三界,以儆效尤。” 这话一出,佛门眾人皆是点头称是,那一道道目光,便又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截教那边,財神赵公明听了,当即便是一声冷笑。 “净念菩萨这话,说得好听,却未免太不將人情放在眼里了。” 他抚著长髯,亦是朗声道,“天条固然森严,可天条的根本,不外乎一个『理』字。” “人心里的公道,便是最大的道理。他陆凡为何杀人?为何寻仇?这前因后果,镜子里照得清清楚楚。人家好端端一个家,被你们佛门那两个不肖之徒,伙同凡间恶霸,害得家破人亡,父母惨死。” “他若不报此仇,还是个人子么?如今仇报了,他也自刎以谢罪,这桩因果已是了得乾乾净净。” “你们反倒要將他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这天底下,可有这般不讲理的规矩?” “三太子是何等样人,我等虽不深交,却也素有耳闻,是个恩怨分明、性情刚烈的真英雄。” “想来殿下心中,自有一桿秤,能称得出这人情与法理的轻重。” “莫要被这起子满口慈悲、一肚子算计的人给蒙蔽了!” 截教仙班里,立时便有数人出声附和。 “不错!若连父母之仇都不能报,那这仙,不修也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哪来那许多弯弯绕绕的道理!” 一时间,斩仙台上又起了嗡嗡的议论之声。 两边人马,各自引经据典,或是搬出天条,或是诉说人伦,皆是催著哪吒,要他给出一个合乎自家心意的判决。 哪吒听著这些言语,只觉得是耳畔的聒噪蚊蝇,搅得人心烦。 他们说的那些大道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心中那桩决断,非但未曾动摇分毫,反倒因著这外部的聒噪与逼迫,愈发坚固起来。 他哪吒行事,何曾看过旁人的脸色? 他只认自己心中的道理。 今日,这陆凡,他保定了! 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改他半个字! 他提了一口气,裁决之言已在舌尖凝就,正欲出口。 西天之上,忽有异象! 起初不过是一点金芒,须臾间便铺展开来,化作万道祥云。 这光来得奇特,天上並非没有佛光,净念菩萨等人身上亦有宝光流转,可那些光,在这新来的金光面前,竟如萤火遇见皓月,顷刻间便黯淡下去,连顏色都失了。 斩仙台上原本嗡嗡的议论声,在这光芒的普照下,竟是不约而同地静了下去。 眾仙心中皆是惊疑。 这般气象,寻常菩萨罗汉是断断做不出来的,非得是灵山之上,那几位真正得了大自在、大逍遥的世尊,方能有此法力。 难道是哪位佛祖亲至了? 可此事虽大,又何至於惊动那等级数的人物? 不独截教、阐教的仙家们心中犯著嘀咕,便是净念、普光这一眾佛门弟子,此刻也是面面相覷,满脸的错愕与不解。 他们此番前来,奉的是灵山法旨,为陆凡一案做个了断,可从未听闻,后续还会有这般大的阵仗。 为区区一个人仙,调动如此声势,莫说是小题大做,简直是闻所未闻。 正当眾人心中各自画魂儿,揣度来者身份之时,一直默然不语的杨戩,那只握著三尖两刃刀的手,筋肉已然绷紧。 他身旁的孙悟空,更是將金箍棒掂在掌心,一双火眼金睛死死望向西方天际。 灵山,来人了! 忽听得一声长啸,自那祥云深处滚滚而来。 这啸声也怪,不似虎啸龙吟那般霸道,却如洪钟大吕,震得人神魂摇动,心中杂念顿消。 一些道行稍浅的天兵,竟是腿脚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是青毛狮子的狮子吼!” 有见识的仙家,已然认出了这声音的来歷。 话音未落,云海翻腾,一头青毛狮子已踏云而出。 那狮子身形雄壮,眼如铜铃,四蹄之下各有火焰升腾,威风凛凛。 眾人看得分明,这等神骏的坐骑,三界之內,独属於一人。 果不其然,狮背之上,安坐著一位菩萨。 他手持一柄青玉如意,面容慈祥,双目低垂,好似在悲悯眾生,可那眉宇间,又透著一股洞察三世、瞭然万物的无上智慧。 正是那灵山之上,佛祖座下首席,大智文殊师利菩萨! 第152章 来干架的吗? 文殊菩萨方一现身,他身侧的云雾之中,便又走出一头神兽。 那是一头通体雪白的六牙巨象,宝相庄严,脚下有莲绽放。 象背上,同样坐著一位菩萨,手按长剑,神情肃穆。 正是以大行闻名三界,手持降魔宝器的大行普贤菩萨。 只是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已然是天大的阵仗。 可来者,却远不止於此! 在二位菩萨身后,有两道身影紧紧相隨,一人捧著经卷,一人托著金钵,面容枯槁,神情肃然,正是佛祖身边从不离身的阿儺、伽叶两位尊者。 再往后,降龙、伏虎两位罗汉分列左右,肌肉虬结,怒目圆睁。 更有那西天大雷音寺的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千揭諦,结成一座宝光璀璨的法阵,佛號禪唱之声连成一片,浩浩荡荡而来,几乎遮蔽了半边天幕。 这般阵仗,这般威势,立时便將这斩仙台上的气氛压住了!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此刻竟是鸦雀无声。 无人言语,许是寻不到话说,又许是那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已將所有人的唇舌都封缄了。 除了那几位至高无上,轻易不现世的佛祖未曾亲临,灵山之上,但凡有些名號、有些分量的,此刻已然到了大半! 与之相比,先前净念菩萨领著的那一队人马,此刻看来,便不像是佛门的代表,反倒像是为这支大军开路的小小斥候,连作陪衬都显得有些单薄了。 眾仙心中皆是惊疑不定,脑中转著千百个念头。 为区区一个陆凡? 何至於此? 竟能引得灵山如此大动干戈? 莫说是旁人,便是净念、普光等一眾先到的佛门弟子,此刻也是满腹的疑云。 至於么? 这念头在他们心中一闪,隨即被更深的惶恐所取代。 莫不是我等在此地处置不当,言语有失,这才引得灵山长辈亲临? 一想到此,几位菩萨额角竟渗出了冷汗。 可纵有万般不解,礼数却是不能废的。 净念菩萨连忙收敛心神,整顿衣冠,率领著身后眾人快步迎上前去,在那青狮白象之前三丈之处,恭恭敬敬地躬身下拜,口中高呼:“弟子等办事不力,惊动灵山法驾,罪过,罪过!恭迎文殊菩萨,恭迎普贤菩萨!” 狮背上的文殊菩萨缓缓睁开双眼,微微頷首,言语间听不出喜怒:“起来罢。此间之事,前因后果,灵山之上,世尊已知晓了。” 截教仙班之中,赵公明那张原本还带著几分嘲弄的脸,此刻已是铁青一片。 他身旁的云霄仙子,亦是收起了所有的从容,一双秀眉紧紧蹙起。 他们如何能不认得来者? 封神旧事,恍如昨日。 当年在阵前,文殊、普贤还是阐教的真人,与他们师兄妹多有交手,彼此的根底手段,都清楚得很。 如今虽是换了身份,可那份旧怨,又岂是剃度出家,换身僧袍就能了断的? 而最不是滋味的,还要数阐教眾仙。 那份隔岸观火的閒適,已是荡然无存。 当那青狮、白象的身影映入眼帘,当文殊、普贤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清晰起来时,许多阐教金仙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神情。 当年,文殊广法天尊,普贤真人,这些都是崑崙山玉虚宫中何等响亮的名號。 可封神一役之后,他们却改换门庭,入了西方,成了如今的菩萨。 此事,一直是阐教眾人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今日故人重逢,却是这般场面。 看著昔日的师兄弟,如今身披袈裟,摆出这般阵仗来与自家的道门对峙,这份观感,实在是五味杂陈,堵得人心口发闷。 这般僵持的局面,终究不是个事。 一片死寂之中,还是太白金星先笑了起来。 他手里的拂尘轻轻一摆,人已是飘然上前,到了那青狮白象之前,打了个圆场: “文殊、普贤二位大士,还有灵山诸位尊者,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知是何因由,竟劳动如此大的法驾,降临我天庭?若是有什么公文要递,或是要与陛下奏稟什么要事,也好叫老道去通稟一声。” 他这话问得极有分寸,既全了礼数,又点明了此地是天庭的地界,凡事须得有个章程。 狮背上的文殊菩萨,眼帘也未抬起,只淡淡地应道:“金星有礼了。我等此来,非为別事,正是为这斩仙台上,陆凡一案。” “哦?”太白金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呵呵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此案虽有些波折,却也只是一个凡人仙途的公案,如何竟惊动了灵山,还劳二位大士亲至?” 文殊菩萨身后的普贤菩萨,此刻开了口:“金星有所不知。此案看似事小,却干係到我佛门因果之根本,天道轮迴之正朔。” “净念师弟他们在此,恐为言语所困,难明佛法真意,故而我等奉了燃灯古佛法旨,特来此间,助三太子殿下明辨是非,以正视听。” 燃灯? 满场仙佛心中,都是咯噔一下。 先前那点子疑惑,此刻尽数解开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燃灯古佛自始至终稳坐钓鱼台,原来后手早在这里等著了! 先前净念菩萨等人落了下风,这老佛脸上掛不住,便摇人来了。 只是......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些。 这哪里是来辩理的? 这分明就是来撑场子的! 而且...... 赵公明与云霄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见了凝重。 哪怕是撑场子,用得著这般阵势么? 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在灵山的地位何等尊崇,仅在几位佛祖之下。 阿儺、伽叶更是世尊近侍。 八大金刚,十八罗汉,三千揭諦...... 这几乎是將大雷音寺的护法战力,搬来了一大半。 这架势,说句不好听的,不像是来旁听公案,倒像是要来攻打南天门的。 燃灯这老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杨戩心中那份不安,愈发浓重。 他看出来了,今日之事,怕是绝无可能善了。 就在这眾人心思各异,场中气氛凝重到快要滴出水来的时候,文殊菩萨已翻身下了青狮,普贤菩萨亦离了白象,二人领著身后的阿儺、伽叶与一眾罗汉金刚,朝著凌霄宝殿的方向,远远地躬身一拜。 “西天佛门弟子,於天庭圣境,遥拜玉皇大天尊。愿大天尊圣寿无疆。” 他这一拜,身后那浩浩荡荡的佛门眾人,亦是齐齐躬身,口宣佛號,声震九霄。 这一手,当真是漂亮。 既表明了佛门虽势大,却仍尊天庭號令,给足了玉帝顏面;又將自家此行的目的,从私下的角力,抬到了公事公办的檯面上来。 我们是客,我们守规矩,但我们人来了,道理也带来了。 果然,他这边礼数方毕,自那三十三重天之上,便有一道祥光落下,径直降在了斩仙台前。 光华散去,现出一位仙家来。 此人赤著双足,手持蒲扇,不著冠冕,只一身皂色道袍,笑呵呵地立在那处,不是那四处閒游,不入三教,却谁也要给几分薄面的赤脚大仙,又是何人? 第153章 少了一个人 “诸位菩萨远道而来,辛苦了。”赤脚大仙呵呵一笑,团团一揖:“玉帝有旨。” 满场仙佛,无论道佛,尽皆肃容。 “玉帝口諭:西天诸佛远来是客,朕心甚慰。斩仙台公案,事关天道人伦,当依天规律法,秉公而断,不可偏私。三界之內,皆奉天条,望诸卿共勉之。” 说罢,他朝著哪吒的方向点了点头,便又化作一道祥光,逕自回凌霄宝殿復命去了。 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这几句话,却分量十足。 这是玉帝在表態了。 你们可以爭,可以辩,但最终的规矩,是我天庭的规矩。 这案子,还得按我的法度来判。 有了玉帝这道口諭,场上的气氛,反倒缓和了些许。 至少,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火药味,是暂时散了。 文殊、普贤等人,待那祥光去远,这才转过身,领著身后眾人,齐齐向著高台之上的燃灯古佛,躬身下拜。 “弟子等,拜见古佛。” 燃灯古佛端坐莲台,直到此刻,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先以雷霆万钧之势,镇住全场。 再以谦恭守礼之態,全了天庭的顏面。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他佛门的威风立住了,里子面子也都有了。 他心中甚是受用。 他笑著抬了抬手,道:“都起来罢,不必多礼。” 他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將截教眾仙那铁青的脸色,阐教仙家那复杂的目光,还有孙悟空与杨戩那戒备的神情,尽收眼底。 他心中瞭然。 从此刻起,这斩仙台上的主动权,便又回到了他佛门的手中。 这陆凡的生死,三界的规矩,终究还是要由他说了算。 只是,他目光扫视,检点著来人时,心中却忽地起了疑惑。 文殊来了,普贤也来了,阿儺、伽叶,八大金刚,十八罗汉...... 他灵山能调动的中坚力量,几乎都已到场。 可这其中,却少了一位! 一位本该到场,且至关重要的人物! 观世音呢? 他记得分明,自己派出的那名传令的罗汉,第一个去的,便是南海。 一来,观音在三界之中人缘极好,当年在阐教时,名唤慈航道人,与道门各方素有往来,有她在场,许多事便好转圜。 二来,她那玉净瓶中的三光神水,有无穷妙用,若真动起手来,亦是一大臂助。 按理说,珞珈山离此地,比之西天灵山要近上许多,她该是第一个到场才是。 为何直到此刻,还不见她的身影? 是路上耽搁了? 还是......? 发现这一点的,还不止是燃灯。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在那青狮白象身上转了转,嘿然一声,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 忽地,他眼角一动,视线落在了那普贤菩萨的宝象之后。 只见那宝象之后,立著一个粉妆玉琢的童子,梳著总角,眉心一点硃砂,身上穿著一件佛门僧衣,却难掩其內里一件红彤彤的肚兜。 那童子双手合十,立於菩萨身后,低眉顺眼,一派恭谨之態,瞧著倒也像个潜心修行的。 可这副模样,落在孙悟空眼中,却怎么瞧怎么眼熟。 正是当年在號山枯松涧火云洞,自称圣婴大王,险些將他老孙用三昧真火烧作飞灰的那个红孩儿。 牛魔王的儿子! 孙悟空看罢,忍不住哈哈一笑,那笑声清亮,在这肃穆的斩仙台上,格外突兀,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便是那新至的文殊、普贤二位菩萨,亦是循声望来。 孙悟空却全不在意,他將金箍棒从肩上取下,在地上轻轻一点,朝著那童子高声叫道: “我当是谁,原来是我那圣婴贤侄么!” 他这一声贤侄,叫得是又亲热又响亮。 此言一出,场中知晓二人过往的仙家,脸上都现出几分古怪的笑意来。 那童子闻声,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孙悟空那笑嘻嘻的脸。 他定了定神,不卑不亢地合十一礼。 “斗战胜佛有礼了。贫僧善財,奉菩萨法旨,前来听审。前尘旧事,早已是过眼云烟,胜佛所言的『圣婴贤侄』,贫僧实不敢当。” 这一番话说得是字正腔圆,礼数周全,再配上他那副宝相庄严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派头。 若不是知晓他根底的,谁能想到,这便是当年那个在號山之上,动輒便要將人穿在枪上,烤来下酒的妖王? 孙悟空听罢,更是乐不可支,將金箍棒在地上顿了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嘿,几百年不见,你这小娃娃倒学会打官腔了!” “怎么,在南海住了些时日,便不认得你果山的老亲了?你父亲见了我,尚且要称我一声『贤弟』,你叫我一声『叔叔』,又有什么当不得的?” 善財童子垂下眼帘,面色不变,只將合十的双手又举高了些许。 “胜佛说笑了。今日乃是天庭公断,贫僧是为公事而来,不敢在此攀敘私情。” “若他日菩萨准了假,善財自当隨侍家父,同往果山,拜谢胜佛当年的点化之恩。”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眨了眨,心中暗道,这小子在观音那处,怕不只是念经拜佛,这番打机锋,绕弯子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足。 他眼珠一转,又换了个话头:“罢了罢了,不与你这小滑头计较。只是你家菩萨心也真大,这等要紧的场面,就派了你这么个小不点儿来?南海普陀山那般大的家业,莫非是无人了么?” 这话问得隨意,可落在有心人耳中,便有了別的味道。 善財童子听了,脸上竟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来,他微微侧过身,这才小声回道:“胜佛有所不知。黑熊奉了法旨,须得寸步不离地看守后山,轻易动弹不得。” “莲池里的那位师兄,前些时日因贪嘴,又犯了戒,被菩萨罚了禁足,如今还未期满。” “其余的龙女、护法,亦各有司职,贫僧是因著平日里常隨菩萨左右,这才得了这个差遣。” 他將南海诸人的去向,一一分说得清清楚楚,合情合理,听上去全无破绽。 可这话听在燃灯古佛的耳中,却叫他心中无端生出一股火气来。 第154章 观音怎么没来? 这猴头问的是这个么? 大家关心的是这些吗? 这小童,是在打哑谜么? 黑熊精、灵感大王,这些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谁会去在意他们来或不来? 他想知道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位! 可这等话,他又不好亲自开口去问。 他心中正自烦躁,孙悟空那压不住的嗓门,却又响了起来。 “你这小娃娃,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他摆了摆手,浑不在意地道,“罢了,俺老孙也懒得与你计较那黑熊、鲤鱼的去向。俺就问你一句最要紧的......” “你家大慈大悲的菩萨呢?” “这斩仙台上吵得天翻地覆,三界里有头有脸的,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 “她老人家向来最爱管这等不平之事,当年俺老孙西行路上,但凡遇著些难处,她总是头一个到。” “今日这般天大的场面,三界的仙佛眼看就要把这斩仙台给吵翻了,这么好......咳,这么要紧的阵仗,怎地反倒不见她的人影,自个儿躲清静去了?” “莫不是嫌这里不够热闹,故意躲在珞珈山里头享清净,好叫俺老孙心里头干惦记?” 这一问,当真是石破天惊。 將在场所有仙佛心中盘桓的那个最大的疑团,给清清楚楚地摆在了檯面上。 是啊! 灵山来了文殊,来了普贤,来了这许多罗汉金刚,为何偏偏少了那位在三界之中名头最响,人缘最广的观世音菩萨? 霎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善財童子那小小的身躯上。 善財童子被这许多目光一併盯著,那张粉妆玉琢的小脸,终是绷不住了,显出几分苍白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將头埋得更低了。 这般情状,更是引人遐思。 莫非是佛门內部,出了什么变故? 还是说,观音菩萨对此案,另有看法,不愿前来趟这浑水? 就在眾人心中各自揣度之时,善財童子终是开了口。 “回胜佛的话......” “菩萨她......去救苦救难了。”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连孙悟空都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 只听善財童子继续说道:“就在今日清晨,菩萨於定中忽有所感,算出那南赡部洲,正逢百年不遇的大旱,继而引发瘟疫横行,已有十室九空之象。” “菩萨慈悲心肠,不忍见苍生涂炭,便即刻驾起祥云,携了玉净瓶,往那凡人之所降下甘霖,普施法力,救度万民去了。” 他抬起头,迎著满场神佛探究的目光,神情肃穆。 “菩萨临行前曾有法旨。言道救死扶伤,乃是燃眉之急,片刻耽搁不得。” “至於这斩仙台上的公案,自有天规律法,有诸位大德长辈在此,定能断个分明,也就不需她再来多此一举了。” “故而命弟子前来,代为旁听。” 这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救苦救难,慈悲为怀,这本就是观音菩萨在三界眾生心中的形象。 这个理由,当真是无懈可击,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谁敢说,为了审一个小小人仙,便要耽搁菩萨去拯救万千生灵? 那岂不是成了不明事理,没有慈悲心肠的恶人? 斩仙台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眾人皆是默然,不知该作何评说。 便是孙悟空,抓耳挠腮了半天,也寻不出话来反驳。 那高台之上的燃灯古佛,端坐於莲台,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眼角的肌肉,却在不易察觉地抽动著。 好一个救苦救难! 好一个不忍见苍生涂炭! 这三界之內,凡俗国度何止万千,每日里遭灾受难的生灵,又何止亿万? 怎地早不去救,晚不去救,偏生在老僧召集人手,要来这天庭立威定序的节骨眼上,你心血来潮,要去救苦救难了? 这哪里是去救人? 这分明是打他燃灯的脸! 她观世音,不来了。 她不认同此事,她不愿为他燃灯站这个台!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好发作。 这顶慈悲的高帽子扣下来,便是他也只能受著。 就在这片古怪的沉寂之中,忽有一人缓步而出,双手合十,向著满场仙佛躬身一礼。 眾人定睛看时,原来是那旃檀功德佛,唐三藏。 “阿弥陀佛。”他口宣佛號,神情悲悯,“善財童子所言,贫僧或可作一佐证。” 此言一出,眾人的目光便又齐齐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唐三藏这才不疾不徐地言道:“诸位仙家有所不知。贫僧自西天取回真经之后,閒来无事,也常在四大部洲行走,宣讲我佛妙法。” “就在数月之前,贫僧云游至南赡部洲地界,也曾亲见一处村落,旱魃为虐,赤地千里,继而瘟疫横行,百里之內,竟无鸡犬之声。” “贫僧修为浅薄,也只能在那处略尽绵力,煮些草药,诵些经文,以安亡魂。” “当时只道是一地之厄,如今听善財童子说来,方知这竟是南赡部洲的一场大劫。” “想来观音大士定是算到了此劫,这才急急赶赴,以三光神水普降甘霖,以杨枝法露救度眾生。” 孙悟空听得这话,正抓耳挠腮,忽地一拍脑门,叫出声来:“哦!原来如此!” 他想起来了。 之前,他为了陆凡之事,特意驾云去寻师父,请他来这斩仙台上说句公道话。 当时寻到师父时,他老人家不正是在一处破败的村庄里,守著一口大锅,亲自为那些病得奄息的凡人熬药么? 彼时他心中焦急,只想著快快將师父请来,並未深思那村中惨状。 如今前后一印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怪不得,怪不得!”孙悟空將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嚷道,“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我等在此处不过耽搁了半日功夫,凡间便已是半年过去。这等救命的勾当,確是耽搁不得半刻!菩萨此举,才是真正的大慈悲!” 有了唐三藏的亲证,又得孙悟空这般一嚷,场中那点子疑虑,登时便烟消云散了。 眾仙家脸上,纷纷现出嘆服之色。 “观音大士,果真是大慈大悲。” “菩萨心怀三界,我等自愧不如。” “这才是真正的佛门大德,於细微处见真章。” “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这名號,当真不是白叫的。” 讚嘆之声此起彼伏,先前那点子剑拔弩张的气氛,竟因此缓和了不少。 高台之上,燃灯古佛听著这些言语,那紧绷的脸色,总算是稍稍鬆动了些许。 毕竟,眾人夸讚的是观音,可观音终究是他佛门之人。 这面子,也算是间接给他挣回来了。 他心中那股火,算是暂时压了下去。 可他终究是燃灯。 是那位在封神之战中,便以心机深沉、手段老辣著称的人物。 此事,当真就这么简单? 第155章 都给燃灯懂完了 旁人或许信了,他燃灯却不全信。 这三界之內,灾劫何曾断过? 南赡部洲固然重要,可北俱芦洲的凶顽,西牛贺洲的贫瘠,东胜神洲的纷爭,哪一处不需人救度? 她观世音偏偏就挑了这个时辰,感应到了南赡部洲的灾劫? 巧合? 燃灯的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在了唐三藏那张平和的面容上。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浮起。 南赡部洲...... 那不就是大唐国土所在么? 西牛贺洲的佛法虽盛,可要渡过那茫茫弱水,真正在东土那片人杰地灵之处扎下根来,却是难之又难。 道门三清,根深蒂固,更有那人族圣皇留下的火云洞一脉镇压气运,外来的教派,想分一杯羹,何其艰难。 想当年,李唐开国,太宗皇帝李世民南征北战,定鼎天下。 世人只知其自称老君之后,借了道门的光。 可三界之中,稍有些道行的,谁人不知,这不过是他们初定天下之时,为了笼络人心,抬高身价的说法罢了。 而恰恰相反的是,李唐王朝的背后,有不少关於观音显圣相助的传说。 当年隋末大乱,天下逐鹿。 那观世音便曾在暗中多次显圣,点化过李世民。 旁的不说,单说名讳。 那开创了贞观盛世的唐太宗李世民,他的结髮妻子,文德顺圣皇后长孙氏,小名唤作什么? 唤作观音婢。 以观音之名,自甘为婢。 这份虔诚,这份因果,已是深厚得惊人。 这还不算完。 当年玄武门之变,死於李世民之手的亲哥哥,废太子李建成,他的太子妃郑氏,闺名又唤作什么? 唤作郑观音。 这其中若无天大的缘法,若无她观世音在背后扶持李唐龙脉,费心经营,谁人能信? 如今大唐举国上下,敕建的观音禪院,何止千百? 人间香火之盛,便是灵山诸佛,也少有能及者。 这便是结下了大因果。 昔年,如来佛祖为传大乘佛法於东土,这才有了西天取经一事。 而一路之上,护持这取经人的,正是她观世音。 可以说,整个西游之事,从寻访取经人,到定下九九八十一难,皆是她一手操办。 涇河龙王一案,一桩小小的错行风雨,牵扯出魏徵斩龙、太宗游地府这许多故事来。 最终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那位人间帝王,心中对神佛生出敬畏,从而心甘情愿地开启那水陆大会,为她寻觅取经人,铺平了所有的道路。 她与那东土大唐的因果,与这唐三藏的因果,结得太深了。 甚至可以说,如今佛法能在南赡部洲大兴,李唐皇室能鼎力支持,她观世音居功至伟。 所谓西天取经,普度东土,与其说是那东土的芸芸眾生需要佛法,倒不如说是他佛门,需要借著大唐那方兴未艾的人道气运,来巩固自家在四大部洲的根基。 此事,本就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南赡部洲,那片东土最是人杰地灵的所在,香火愿力之鼎盛,远非西牛贺洲可比。 如今那里的凡人遭了灾劫,她观音亲自前去救护,不是理所应当么? 燃灯觉得自己真的是懂完了。 不来,便不来罢。 她不来,是她的小算计,是她的妇人之仁。 而他燃灯,今日要在此处,在这三界神佛的眾目睽睽之下,定下的是他佛门的大气运。 他要让这满天神佛都看清楚,动我佛门弟子者,纵有万般缘由,也只有一个下场。 这点子小节,无伤大雅。 权当是看破不说破,日后自有计较。 他端坐莲台,缓缓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玉皇大天尊已有口諭,命我等依天规律法,秉公而断。此乃金科玉律,我等自当遵奉。” 他这话一出,眾仙皆是点头,心想这倒是正理。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是话锋一转,对那方才搅得满场风雨的三生镜,提也未提,只当那镜中所照出的前尘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不值一哂。 “陆凡此子,自东土而来,为报父母之仇,追索凶顽,一路西行,心怀怨愤,此乃人之常情,本不足为怪。” “为泄私愤,於荒野之中屠戮了一伙山匪。此事,本也算不得什么大过。山匪凶顽,杀之或有小惩大戒之功。” “我佛门並不欲置喙。” “可他入了西牛贺洲,我佛门清净之地,非但不知收敛心性,化解戾气,反倒变本加厉,纵凶行恶。” “冤有头,债有主,他寻那强盗报仇,乃是凡俗间的恩怨了结,纵有杀孽,亦属人道常情。” “我教僧人,见那山匪之中,尚有几个心存善念,不忍其尽数丧命,故而將其收入寺中,欲以佛法点化,使其改过自新。此乃慈悲之举,渡人之行。” “可这陆凡,寻上门来,不问青红皂白,竟將我教那两位慈悲为怀的僧人,一併打杀!” “更是闯入寺中,將那几个刚刚放下屠刀,准备皈依我佛的凡人,屠戮殆尽。” “一座清修古剎,转瞬之间,化作血腥炼狱。三百余名佛门弟子,只因一念之慈,便遭此横祸,魂断西洲。” “贫僧敢问诸位,这,是何道理?” “我佛门广开方便之门,普度眾生,难道连给一个凡人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成了罪过了么?” “此事之后,他更是杀性大发,一路西行,但凡遇我佛门弟子,稍有阻拦,便拔剑相向。” “血流成河,尸骨遍地,染红了我佛门的清净伽蓝!此等罪业,罄竹难书!” “此事,人证物证俱在,桩桩件件,血跡斑斑!便是他陆凡自己,对此亦是供认不讳!” “贫僧敢问诸位,这等行径,与那魔头何异?这等罪孽,天地之间,可能容得?” “天条昭昭,杀人者死。他陆凡连戮我佛门僧眾,此乃弥天大罪,万死亦难赎其一!” “贫僧今日,非是为我佛门一己之私,实是为三界纲纪,为天道正法!” 燃灯古佛一番话说得是声色俱厉,他周身佛光大盛,直照得人心头髮颤。 斩仙台上,眾仙听得这番言语,心中亦是凛然。 无论陆凡心中有多大的冤屈,將这冤屈迁怒於毫不相干的无辜之人,大肆屠戮,这在任何一家的法理之中,都是无可辩驳的大罪。 只有陆凡在斩仙台上冷笑。 无耻! 当真是无耻之尤! 什么是佛门点化? 那分明是蛇鼠一窝,僧匪勾结! 什么是慈悲调解? 那分明是仗势欺人,助紂为虐! 全凭他燃灯一张嘴去说。 他佛门势大,他说的话,便天然占了三分道理。 第156章 燃灯的小巧思 实际上,燃灯心中自有一本帐。 这本帐算得清清楚楚。 他何尝不知晓,此事从根子上论,错在佛门? 他之所以如此理直气壮,言语间不见半分转圜,倒不是因著佛门在此事上当真占尽了天理。 毕竟,陆凡起初不过是杀了一伙打家劫舍的强人,为民除害,这桩事,到哪里去说,他都占著一个理字。 本是一桩凡俗间的恩怨,自有凡间的王法去论,再不济,也有地府的勾魂使者去记上一笔,如何也轮不到他佛门插手。 事情坏就坏在,佛门偏要去插这一手。 一桩小小的私仇,因著一个寺庙的自作主张,打了小的,便来了大的;处置了大的,又来了老的。 如此循环往復,一路上竟是逼著这个凡人遇水搭桥,逢山开路,生生將他从一个只会几手粗浅功夫的凡夫俗子,逼成了一个人仙修士。 这其中的荒唐与不堪,他燃灯岂能不知? 不能。 自家门人有错,关起门来,自有佛法规矩处置。 拿到这三界神佛面前,便是丑事,便是把柄,便是將佛门的脸面放在地上任人踩踏。 他燃灯,丟不起这个人。 只是,他今日不说別的,偏偏要揪住这桩事不放。 皆因在这桩事上,他佛门,的的確確是吃亏了。 那么多的佛门弟子,数不清的清修古剎,这都是实打实的损失,是摆在檯面上的血债! 无论前因如何,陆凡杀了这么多人,总是事实! 只要咬死了这个“果”,不去论那个“因”,他佛门便是事实上的苦主。 这便是他最大的凭仗! 至於三生镜照出的那些前尘往事,是个个都烫手。 第一世,陆凡的蛇妖母亲。 说到底,不过是人妖殊途。 他佛门僧人出手降妖,本是分內之事,可那白蛇又未曾害人,一味赶尽杀绝,反倒落了下乘。 坏又坏在那陆凡是个至孝之人,他为救母而死,死得悲壮,反倒衬出他佛门有些不近人情。 这桩公案若是细究起来,孰是孰非,还真不好说。 更兼著他后来在酒馆中杀人,是为了替杨戩说话,与这清源妙道真君结下了善缘。 再提此事,岂不是將杨戩也推到对立面去? 这等亏本的买卖,他是决计不做的。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 第二世,杨蛟。 这更是提也不能提的禁忌。 那是玉帝的家事,是天庭的隱秘! 如今玉帝一家子好不容易兄妹和睦,君臣相安,谁敢在这斩仙台上,当著满天神佛的面,去揭玉帝的疮疤? 那不是辩理,那是寻死。 这等忌讳,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犯。 第三世,封神旧事。 本是想藉此说明陆凡性情暴虐,滥杀无辜,谁知竟牵扯出一段圣人因果来。 陆凡与张家的恩怨,说到底,不过是凡人间的血海深仇。 他佛门那两个僧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实在算不得光彩。 此事拿出来,除了能激起截教那伙人的旧怨,引得场面大乱之外,於他佛门並无半分好处。 方才那番爭吵,已是明证。 这桩桩件件,细究起来,都是一笔糊涂帐,说不清,道不明,反倒容易被人抓住话柄。 所以,他燃灯乾脆將这些前尘往事,尽数撇开,只字不提。 他只说一件事。 一件最简单,最明白,谁也辩驳不得的事。 那便是陆凡在西牛贺洲,杀了佛门成千上万的弟子。 人,是你杀的。 寺,是你屠的。 这一点,你认不认? 你认了,那便好办。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我今日站在此处,不是与你辩论什么前因后果,什么恩怨情仇。 我只是来討还一个公道,一条人命! 这道理,走到哪里都说得通。 只要坐实了他屠戮佛寺,残害僧侣这一条,便足够了。 至於起因? 起因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便是我佛门损失惨重,而你陆凡,是那个手持屠刀的凶徒。 这便是他燃灯的算计。 以势压人,再以理屈人。 堂堂正正,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见此刻眾神仙一时哑口,他心中暗自点头,知道自己已是抓住了此案的要害。 “以这西牛贺洲的血案为凭,依天条大法,將此獠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以慰冤魂,以正三界视听!我佛......” 他正待乘胜追击,將此事彻底定性,却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打断了他。 “古佛且慢。” 杨戩手按著三尖两刃刀的刀柄,自人群中走出一步,目光直视著莲台上的燃灯。 “古佛方才那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条理分明,晚辈佩服。” “只是晚辈心中,却有一惑,不吐不快。” 燃灯双目微闔,淡淡道:“真君有何疑惑,但说无妨。” “方才金星前来传旨,玉帝的口諭是,『望诸卿共勉之』。”杨戩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是共议,那便是要大家一同商议,集思广益,方能得出一个公允的论断。” “可晚辈瞧著,自古佛开口以来,便一直是您一人在此陈述案情,剖析罪责,大有將此事一言而定之势。” “这......与共议二字,是否有些出入?”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 先前被燃灯那番话镇住心神的眾仙,此刻经他这一点,方才如梦初醒。 对啊! 玉帝说的是共议! 怎么到头来,倒成了燃灯古佛一人的独角戏了? 方才他们竟是不知不觉间,被燃灯的气势与言语所慑,忘了此事最初的章程。 尤其是截教眾仙,脸上更是现出几分懊恼之色。 他们方才只顾著思索如何反驳燃灯对陆凡的指控,却未曾想过,从根本上,燃灯此举便已是越俎代庖了。 更有心思活络的仙家,立时便想起了更早之前的事。 刚才最后一次动用三生镜之前,燃灯自己说得清清楚楚,此事全权交由三太子论断。 怎么如今辩论不过,摇来了帮手,便將自己先前的话忘了个一乾二净,反倒自己当起了这审案之人? 这前倨后恭,出尔反尔的行径,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一时间,四下里响起了窃窃的私语之声,那一道道投向佛门阵营的目光里,又多了几分审视与不屑。 燃灯古佛的麵皮,终是微微抽动了一下。 他未曾想过,这杨戩竟是如此难缠,不与他辩论法理,却专从这礼数规矩上寻他的错处。 就在这当口,高台之上,那个一直沉默著的身影,终於动了。 三坛海会大神,李家三太子,哪吒! 第157章 哪吒的野性(第一更) “古佛。” “方才古佛一番言语,引天条,据律法,论的是杀人偿命的公道,说的是佛门弟子横遭屠戮的血债。这道理,说得通,也站得住。我哪吒,无话可驳。” 此言一出,佛门眾人面上皆现出几分得色,净念菩萨更是长出了一口气。 截教那边,却是人人心中一沉,暗道这三太子莫非是要偏帮佛门不成? 唯有杨戩与孙悟空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有定色。 他们都晓得,哪吒绝不会这般轻易便结束了。 果然,哪吒话锋一转,那清脆的声音里,陡然多了几分冷冽的质问。 “只是,我心中也有一桩不解之处,想请教古佛。” “古佛口口声声,言此案之关键,在於陆凡於西牛贺洲滥杀无辜。” “可这『滥杀』二字,从何而来?这『无辜』二字,又该如何论断?” “陆凡寻上门去,要的,只是一个公道。可那寺中之人,是如何做的?” “他们非但不交出凶手,反倒仗著人多势眾,要將这苦主一併打杀了事。这等行径,与那山中恶匪,又有何异?” “古佛说,那寺中收留的,是『放下屠刀,准备皈依我佛的凡人』。说得好听!” “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群刚刚行凶作恶,手上还沾著血腥,便想寻个地方躲灾避祸的贼人罢了!佛门之地,何时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他陆凡,若不还手,便是引颈就戮;他还了手,杀了这起子蛇鼠一窝的僧匪,到了古佛口中,便成了『杀性大发,滥杀无辜』的魔头。天下,可有这般的道理?” “至於后来之事,更是可笑。” 哪吒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誚,“佛门之人,不问前因,不辨是非,只因死了几个自家门人,便层层上告,路路追杀。將一个只想为父母討还公道的凡人,逼得走投无路,上天无门。” “他杀一人,你们便来十人;他杀十人,你们便来百人。这哪里是降妖除魔?分明是仗著势大,要將人往死路上逼!” 哪吒將火尖枪再度重重一顿,枪身嗡鸣,声震四野。 “他有冤,他有仇,他不偷不抢,不求仙佛,只凭著自己一双手,去討还这天底下最天经地义的公道。” “你们不帮他便罢了,反倒处处掣肘,步步紧逼。到头来,死了人,吃了亏,便跑到这天庭上来哭冤,讲什么天条,论什么纲纪。” “我只问一句,你们,配么?” 斩仙台上,死一般的寂静。 佛门眾人是面如土色。 他们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想过哪吒会和稀泥,想过他会偏袒陆凡,甚至想过他会顶不住压力將此事上稟玉帝。 却独独没有想过,他会用这般决绝,这般不留情面的方式,当著三界仙神的面,这样不给佛门留情面。 不只是佛门。 便是截教,阐教,连同那些前来观礼的天庭眾仙,此刻也都懵了。 一双双眼睛,都匯聚在那高台之上小小的身影上。 他们原以为,这位三太子不过是卖二郎真君与那猴王一个情面,稍稍回护一二,寻个台阶下也就是了。 这三坛海会大神,今儿是吃错了什么药? 这还是那个在李天王面前束手束脚,在玉帝驾前恭谨听令的三太子么? 这还是那个在天庭之中安分守己了千百年的三坛海会大神么? 眾人心中,一个尘封已久的念头,渐渐地活了过来。 是了。 他们都忘了。 他们都忘了,眼前这个人,当年是何等的无法无天,何等的桀驁不驯! 这位三太子,当年在陈塘关,可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主儿。 他去东海边的九湾河里洗那乾坤圈,便搅得龙宫震动;夜叉李艮前来问罪,话不投机,便被他一圈打死。 东海龙王三太子敖丙前来寻衅,更是被他打出原形,抽了龙筋,要给父亲做一条龙筋絛。 后来石磯娘娘的弟子被他一箭射死,他找上门去,竟连石磯娘娘也一併打杀了。那是何等的霸道? 那时的他,是何等的桀驁不驯,何等的无法无天! 后来呢? 四海龙王水淹陈塘关,以满城百姓性命相逼。 他为了不连累父母,竟是当著那满城军民的面,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那份刚烈,那份决绝,震动了三界。 再后来,莲化身,重塑真身,得了新生。 他第一件事,便是提著火尖枪,脚踩风火轮,追著他那生身之父李靖,从南天门杀到灵霄殿,不死不休。 若非燃灯道人,也就是如今这位燃灯古佛,赐下那玲瓏宝塔,怕是这天庭之上,早已没了托塔天王这一號人物。 桩桩件件,哪一桩不是捅破天的大祸? 哪一件,又不是凭著他自己的性子,快意恩仇? 眾人这才猛然惊觉。 是了,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和那闹天宫的孙悟空,和那劈山救母的杨戩,骨子里,原是一路人。 他们都不信天,不信命,只信自己手中的兵刃,只认自己心中的道理。 他的道理,便是他手中的火尖枪;他的规矩,便是他脚下的风火轮。 顺他心者,他敬你三分;逆他意者,他便要你血溅五步。 只不过,孙悟空被压了五百年,又戴上了金箍,收敛了凶性。 杨戩为天庭效力,镇守灌江口,受玉帝敕封,成了三界敬仰的司法天神,肩上多了责任。 而他哪吒呢? 他头顶上,悬著一座玲瓏宝塔。 这千百年来,他在天庭当值,在玉帝座下听宣,安安稳稳,循规蹈矩,竟让所有人都忘了。 忘了这莲化身里包裹的,是怎样一个刚烈不屈的灵魂。 倒不是他真的老实了。 也不是他当真转了性子,修得心平气和了。 更不是他被天条磨平了稜角,懂得了人情世故。 不过是因为,李靖手里有塔罢了! 那塔里,有佛陀赐下的真火,能烧他的莲化身,能让他痛不欲生。 是那座塔,压了他一千七百年。 是那座塔,逼著他低头,逼著他认错,逼著他在这天庭之上,做一个循规蹈矩的正神。 可如今,他站在这斩仙台上,面对著佛门的滔滔声势,他竟又將那身反骨,亮了出来。 他那番话,骂的是佛门,又何尝不是在说他自己? 今日,他是借著陆凡的案子,將自己憋了一千七百年的那口恶气,尽数吐了出来! 第158章 反了(第二更) 燃灯古佛一张脸,终是沉了下来。 他看著眼前,杨戩,哪吒,这几个浑身是刺的后辈,心中那股压抑了许久的火气,终是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没想到,自己这般精心营造的气势,竟会被这几个小辈,三言两语便轻易地破去。 更没想到,原本由他提出主审的哪吒,竟会如此旗帜鲜明地,站到了那罪囚的一边。 在他看来,这天庭之上,再没有比这位三太子更好拿捏的人了。 杨戩有主见,孙悟空是泼猴,这二人都不是肯轻易受人摆布的。 唯独这个哪吒,看著桀驁,实则內里有个最大的软处,那便是他顶上的玲瓏宝塔,他身后的托塔天王李靖。 当年封神一战,他燃灯將此宝赐予李靖,一来是为化解那段父子冤讎,二来,也是在这位日后的天庭重臣身上,落下了一著閒棋。 这千百年来,李靖凭著此塔,將哪吒拿捏得死死的。 父要子恭,君要臣忠。 这塔,既是父权的象徵,亦是天庭法度的具现。 哪吒纵有天大的本事,万般的火性,在这宝塔之下,也不得不低头,不得不收敛。 燃灯算计得清楚,只要自己將此事上升到天庭纲纪,佛门威严的高度,李靖便绝无坐视不理的道理。 到时候,李靖只消祭出宝塔,哪吒便是有心偏袒,也得乖乖就范。 这便叫做釜底抽薪,借力打力。 这案子最终如何判,还不是要看他佛门的意思? 谁知这小子,竟是个浑人,当真將这主审的鸡毛,当了令箭了! 他看著哪吒那双燃著火焰的眼,竟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当年在紫霄宫中听道时,也曾有过的那份不为外物所动,只求本心通达的决绝。 只是,那份决绝,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被道统,被气运,被这三界的人情世故,消磨得乾乾净净了。 如今,从一个后辈眼中重新看到,非但没有半分欣赏,反倒生出了一股子被冒犯的恼怒。 他燃灯古佛的麵皮,终是掛不住了。 场中静默得可怕,宛如九幽之下的无声之地,连风都屏住了呼吸。 李靖一张脸早已涨成了猪肝色,他立於仙班之中,只觉得周遭同僚的目光都化作了芒刺,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戎马一生,执掌天庭兵权,自詡威严,何曾受过这般的羞辱? 尤其这羞辱,还是他这个亲生儿子,当著三界之面,亲手加在他身上的。 他再也忍耐不住,排眾而出,指著高台上的哪吒,声色俱厉地斥道:“孽障!你......你说的这都是什么混帐话!此乃天庭法地,岂容你在此顛倒是非,混淆黑白?” “你身为本案主审,不思如何秉公论断,以彰天法,反倒为一介罪囚强词夺理,处处回护。你眼里,可还有天条?可还有玉帝?” 他见哪吒只是冷冷地瞧著他,並不言语,那心头的火气更是压不住,声音又高了几分:“我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君臣父子,纲常伦理,你都学到何处去了?” “还不快快向古佛与诸位菩萨赔罪,將此案依律判了,退下堂来,回府领罚!”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既是斥子,亦是向佛门与玉帝表明自己的立场。 哪吒听完,竟是笑了。 “父亲?”他轻轻唤了一声,那称谓里,却无半分孺慕之情,反倒是满满的疏离与讥讽,“您方才,可都听清楚了?您是当真不明白这里头的曲直,还是揣著明白装糊涂?” 他將手中的火尖枪缓缓提起,枪尖斜指著地面,人却挺得笔直。 “您教我的君臣父子,我记得。君有旨,我为臣,故而在此审案。” “您是父,我是子,故而您站在这里,还能对我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只是,父亲大人,您莫非忘了?” “我这身骨肉,是莲化身。原本的肉身早已还给了母亲。我那身精血,当年在陈塘关前,也已剔骨削肉,还给了您。” “从道理上讲,我与您,早已是两不相欠了。” “我之所以还在此处,恭恭敬敬地称您一声父亲,不是因为您有什么生养之恩,也不是因为您有什么为父之德。” “不过是因为,您手里,托著一座塔罢了。” “轰”的一声,李靖只觉得脑中炸开了一片空白。 这是他与哪吒之间,千百年来,谁也不愿去触碰,却又时时刻刻都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那根最尖锐的刺。 今日,竟被哪吒当著这满天神佛的面,血淋淋地挑破了。 他那点为父的尊严,那点天王的威仪,在这一句话面前,被击得粉碎,荡然无存。 “你......你这逆子!”李靖气得浑身发抖,手指著哪吒,连话都说不大利索了,“好,好,好!你既如此说,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说罢,他手掌一翻,掌心之中,已是托出了一座金光灿灿的宝塔。 那塔一出现,便有佛光流转,梵音隱唱,一股沛然的威压,立时便朝著高台之上的哪吒罩了过去。 场中眾仙见了,皆是心中一凛。 谁都晓得,这玲瓏宝塔,正是哪吒的克星。 一旦祭出,任他有三头六臂,通天的本事,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截教眾仙见状,皆是面露急色。 赵公明更是暗中扣紧了手中的金鞭,便要上前阻拦。 杨戩与孙悟空亦是神色一凝,各自往前踏了半步,周身气机鼓盪,显然是不会坐视不理。 眼见著一场父子相残的闹剧,就要演变成一场仙佛混战。 便在此时,一直安坐莲台的燃灯古佛,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呵呵,罢了,罢了。” 他这一笑,那满场的剑拔弩张,竟奇蹟般地缓和了下来。 李靖托著宝塔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眾人皆是不解,齐齐望向这位佛门大能。 燃灯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在李靖与哪吒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被捆缚的陆凡身上。 他的脸上,不见半分怒意,反倒是一片悲天悯人的平和。 “天王息怒。” 他先是对著李靖微微頷首,隨即又转向哪吒,温和得像是春风拂面,“三太子亦不必如此。贫僧晓得,你与这陆凡,在封神旧事之中,確有一段香火的前缘。你念著这份旧情,心有偏袒,亦是人之常情,贫僧可以体谅。” 他这话一出,眾人心中皆是一动。 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竟是將哪吒方才那番慷慨陈词,尽数归结为了徇私舞弊,將那桩公理之辩,轻飘飘地化作了私人恩怨。 如此一来,哪吒再说什么,都失了立场,没了公信。 “只是,”燃灯话锋一转,面上的悲悯之色更浓了,“此案牵连甚广,三界瞩目,三太子既与案犯有旧,再做这主审,怕是难以服眾,亦有损天庭的公允。” “也罢,今日之事,本就是因我佛门弟子而起,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我佛门,素以慈悲为怀。” 他长长地宣了一声佛號。 “阿弥陀佛。” “贫僧今日,便退一步。” “我佛门,可以不追究他屠戮寺庙之罪,亦可不索要他那条性命。” 第159章 不讲武德,直接动手!(第三更) 此言一出,满场譁然。 谁也未曾料到,方才还咄咄逼人,势要將陆凡置於死地的燃灯古佛,竟会主动退让至此。 净念菩萨等人更是面露急色,正欲开口,却被燃灯一个眼神制止了。 只听他继续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此子杀孽太重,戾气缠身,若就此放任,日后必成三界大患。” “不若,便由贫僧將他带回灵山,置於我佛座下,日日听经,夜夜诵佛,以无上佛法,化去他一身戾气,消弭他那段因果。” “如此,既全了我佛门的慈悲,亦可为三界消弭一桩祸患。诸位,以为如何?” 眾人听完皆是一愣。 带回灵山? 听候教化? 怎么说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这个选择了? 陆凡不是早就拒绝过你吗? 到了那西天灵山,是生是死,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他佛门拿捏? 眾仙当即便要出言反对。 可他们快,燃灯,却比他们更快! 那“何”字尚未出口,那“如”字还在喉间,燃灯古佛那宽大的僧袍袖口,已是轻轻一拂。 剎那间,风云变色,乾坤倒悬。 一只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掌,凭空出现在斩仙台的上空,那掌纹清晰如山川河岳,五指微屈,便笼罩了整片天穹。 一股无法言喻,无法抗拒的宏大力量,自那巨掌之上轰然压下,目標,直指那铜柱之上的陆凡! 他竟是连一个让人反应的空隙都不给,直接动手了! 那金掌当头压下,尚未及身,其威势已令风云凝滯,乾坤色变。 斩仙台上坚逾玄铁的白玉地砖,竟也现出道道裂痕。 铜柱之上,陆凡只觉周身仙骨欲裂,神魂欲碎,那股力量宏大至极,非是人力所能抗拒。 他挣扎著,可仙绳缚得紧,任他如何催动法力,也只是徒劳。 他闭上眼,心中倒也无甚惧怕,只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罢了,求仁得仁,今日之事,终究是自己选的路。 便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圈赤金色的火焰,毫无徵兆地在陆凡周身燃起,那火焰並不灼人,反倒透著一股子护持的暖意,凝成一个圆环,將陆凡与那铜柱稳稳地护在其中。 说时迟那时快,遮天金掌已然落下! “轰——” 一声巨响,却非金掌拍碎血肉之声。 只见那金掌与火圈相触之处,迸发出一圈璀璨耀目的金光,竟是將那无坚不摧的佛门大手,硬生生地弹了开去! 金掌倒卷而回,在半空中消散无形。 燃灯古佛双目圆睁,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神情出现了裂痕。 他先是错愕,隨即那错愕便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这三界之中,敢在他出手之时横加阻拦,且有这般本事的人,屈指可数。 “孙!悟!空!” 三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著压抑不住的凛冽杀机。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孙悟空,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陆凡的身前。 他肩上扛著那根乌沉沉的铁棒,脸上掛著那副招牌式的,教人又爱又恨的笑容。 “嘿嘿,”猴王挠了挠脸颊,衝著燃灯齜了齜牙,“古佛好大的手笔,这是讲道理讲不过,便要直接动手,杀人灭口了么?” “俺老孙还当这灵山之上,都是些有道高僧,却原来,也与那山间的强盗路数一般无二。” 此言一出,杨戩与哪吒皆是心头一松。 而佛门眾人,则是面色铁青。 净念菩萨更是忍不住出言呵斥:“泼猴!休得在此胡言!古佛慈悲,欲渡此獠,是你从中作梗,阻我佛门行善!” “行善?”孙悟空忍不住笑了,將那金箍棒往地上一顿,震得整座斩仙台都晃了三晃,“將人强掳了去,锁在你们那莲台之下,日夜念那劳什子的经文,將一个好端端的人,磨得没了脾性,没了思想,只会磕头念佛,便算是你们的善?这等善,俺老孙当年在五行山下,可是受得够够的了!你们自己留著消受罢!” 燃灯古佛看著眼前这只毛猴,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几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原以为,这猴子西行之后,得了斗战胜佛的果位,野性早已被佛法磨平。 今日方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猴头骨子里的那份桀驁,与千年前,一般无二。 “悟空,此事与你无关,速速退下。此獠杀我佛门弟子,乃是铁案,贫僧將他带回灵山教化,已是法外开恩。你若再执迷不悟,休怪贫僧不念旧情。” “旧情?”孙悟空將金箍棒从地上拔起,斜斜地指向燃灯,“俺老孙与你这老和尚,有什么旧情可念?当年西行路上,你佛门之人,设下的劫难还少么?今日之事,俺老孙偏偏就要管上一管。” 燃灯古佛面色一沉:“你待如何?” “不如何。”孙悟空嘿嘿一笑,“於公,方才三太子那番话,俺老孙句句赞同。这桩案子,从头到尾,便是你佛门仗势欺人,顛倒黑白。天庭若真有公道,便该將陆凡无罪开释,再严惩你佛门那些藏污纳垢的僧匪,以正视听!” “至于于私嘛......” 他转过身,瞧了那铜柱上的陆凡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隨即又转回头来,一字一顿地对燃灯说道: “陆凡,是俺老孙的师弟。谁要动他,得先问过俺老孙手里这根棒子,答不答应!” 今日,他保定陆凡了! 一句话,石破天惊。 眾仙心中百味杂陈,有惊佩这猴头胆色的,有暗自摇头,道他不知天高地厚的,亦有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只盼著他们快快打起来,好瞧一出大戏。 燃灯古佛怒极反笑,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早已將种种变数在心中推演了无数遍。 他算到了杨戩不会袖手,也算到了哪吒心有不平。 这猴头跳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这三位,当年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燃灯,自紫霄宫中听道,歷经封神大劫,坐镇灵山,享三界供奉,何曾將这只石猴真正放在眼中? 当年闹天宫,不过是时运使然,应劫而生。 后来西行取经,更是佛门早已定下的棋局,这猴子不过是棋盘上一颗有用的棋子,纵然跳脱,也终究跳不出这方寸之间。 五百年的镇压,十四载的苦行,头上的金箍,身上的佛位,这么多道枷锁套下来,原以为早已將这猴子的野性磨平了。 今日一见,方知其劣性难除。 也罢。 他心中冷笑,这猴子既是不识抬举,定要来蹚这趟浑水,那便索性连他一併收拾了,也好叫三界看看,何谓佛门威严。 不就是打么? 还能怕了你这猴子不成? 昔日世尊能將他压在五行山下,今日,他燃灯一样可以! 第160章 哮天,看好他(第四更) “善哉,善哉。” “好,好一个齐天大圣!” 话音未落,燃灯那宽大的僧袍袖口之中,飞出了一件物事。 那物事迎风便长,初时不过巴掌大小,转瞬间便化作磨盘一般,通体紫金,宝光流溢,其上梵文环绕,佛唱不绝。 一股远比方才那金色巨掌更加恐怖,更加深邃的吸摄之力,自那物事之中散发出来,笼罩了整片斩仙台。 场中识得此宝的仙神,皆是骇然失色。 “紫金钵盂!” 这可不是李世民送给唐僧的那个凡物,而是燃灯道人的成名法宝之一! 当年封神之战,便是此宝,曾將截教大將闻太师打得大败亏输。 此宝能收万物,能镇神魂,一旦被罩入其中,便是大罗金仙,也休想逃脱! 燃灯古佛面无表情,单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那紫金钵盂滴溜溜一转,钵口朝下,便朝著孙悟空与陆凡二人,当头罩了下来! 钵盂落地,悄无声息地与那白玉地砖合拢,不见半点缝隙。 没了声响,没了光影,没了半分气息。 斩仙台上,一时间又是那死一般的寂静。 佛门眾人先是一怔,隨即脸上都现出如释重负之色。 净念菩萨更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鬆弛了下来。 那泼猴乃是最大的变数,如今被古佛以大法力镇压,剩下的一个哪吒,一个杨戩,纵然有些手段,终究还是要顾及天庭的体面,不敢做得太过。 今日之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便在此时,杨戩动了。 就是这一步,便將这斩仙台上刚刚落定的乾坤,又搅乱了。 “舅舅!” 一声急切的呼喊自杨戩身后响起,却是他那外甥沉香。 沉香年纪虽轻,却也是个热血的性子,眼见著悟空大圣被收,陆凡危在旦夕,舅舅又要出手,他哪里还能按捺得住? 一念及此,他丹田气动,手腕一翻,那盏温润的宝莲灯已在掌中,只待祭起,上前助阵。 人慾动,身未行,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按在了他肩井穴上。 那手笼在银亮的手甲里,触身处,是彻骨的寒凉。 沉香只觉肩上不是落了只手,倒像是凭空压来了一座崑崙,身上才要涌起的法力,被这股沉重至极的力道一逼,竟倒灌回了奇经八脉,霎时间周身酸麻,再提不起半分劲来。 別说上前助阵,就连动一动指尖都成了难事。 “哮天,”杨戩头也未回,只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看好他!” “汪——!” 一声低吠贴著地面滚过,杨戩身后那道影子立了起来,化作一个玄衣的隨侍,一双利爪也搭在了沉香另一边的肩头,將他牢牢钉在原地。 杨戩心中明镜一般。 今日之事,到了这个地步,已然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哪吒,还有那猴子,已是將佛门得罪到了底。 这一场,若是输了,便是万劫不復。 他心中自有计较。 他毕竟是玉帝的外甥,是天庭册封的司法天神,昭惠显圣二郎真君,镇守一方,功勋在身。 燃灯纵然再是恼怒,也不敢真將他如何,大不了便是效仿那猴子旧事,寻个地方压上几百年,总有脱困之日。 沉香却不同。 他这外甥,根基尚浅,又无天庭的正式仙籙,身上还背著当年劈山救母的因果。 今日这趟浑水,若由著他的性子搅进来,但凡有个一差二错,便是神魂俱散的结局。 这份风险,他绝不许沉香去担。 沉香人却是懵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感受著肩头那无法抗拒的巨力,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当初在华山,自己为了救母,与舅舅斗法,祭出的宝莲灯神威无匹,明明是斗得有来有回,最后还占了上风。 为何今日,他只用一只手,便將自己压製得动弹不得? 也就在这片刻的耽搁里,佛门的阵中,已是有了应对。 只听得两声坐骑长吟,一青狮,一白象,驮著两位宝相庄严的菩萨,缓缓踱出。 左边那位,手持一柄如意,脑后佛光层叠,正是文殊菩萨。 右边那位,手托一桿长柄宝杵,神情肃穆,乃是那普贤菩萨。 “二郎真君。”文殊菩萨骑在青狮之上,远远地稽首,言语倒是客气,只是那神情里,却无半分暖意,“你也要插手此事么?” 普贤菩萨更是直接,將那宝杵一顿,沉声道:“真君乃天庭司法天神,执掌天规,理应明辨是非。今日之事,乃我佛门清理门户,与天庭无涉。还望真君莫要自误,为了一介罪囚,与我灵山结下恶缘。” 杨戩听了,面上不见喜怒。 他没有答话。 只是那柄三尖两刃刀,已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他的掌中。 刀锋斜指,寒光湛湛。 他的態度,已写在了这柄无言的杀器之上。 文殊与普贤两位菩萨,皆是佛门之中有大智慧,大法力的人物,见杨戩这般不言不语,只以兵刃作答,便知今日之事,已无善了的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明镜一般。 这清源妙道真君,素来是个听调不听宣的主儿,当年连玉帝的旨意都敢阳奉阴违,今日既动了真念,便不是言语所能劝回的。 “既如此,”文殊菩萨面上的温和敛去,只余下一片肃然,“那便只好请真君,领教我佛门的手段了。” 话音未落,杨戩已动了。 轰——!!!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步踏出,便有风雷相隨! 人已到了文殊的青狮之前,手中那柄三尖两刃刀,化作一道冷电,直取文殊菩萨的胸口。 快,实在是快到了极处! 快得让在场九成九的仙神,都只看到一道残影! 这一刀,凝练了他身为三界战神的全部技艺与杀伐之气,朴实无华,却又避无可避。 文殊菩萨座下的青狮猛然人立而起,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竟是喷出了一朵金色的莲,欲要將那刀锋挡下。 “鐺——” 一声脆响,金莲应声而碎,化作漫天光雨。 三尖两刃刀的去势只被稍稍阻了一阻,一往无前地刺了过去。 便在此刻,一根沉重的宝杵,斜刺里递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点在了杨戩的刀脊之上。 “鏘!” 金铁交鸣的爆音,那声音尖锐得好似能刺穿人的耳膜,震得人神魂欲裂。 火星四溅。 杨戩的身形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借力一个翻转,飘然落回了原地,面色不变。 普贤菩萨骑在白象之上,亦是身形微晃,手中那杆长柄宝杵嗡嗡作响,显然是吃了不小的力道。 他心中暗惊。 封神之时便已知其神通广大,肉身成圣,今日一见,方知其一身法力之精纯,远在传闻之上! 方才那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已是將力与速都运用到了极致! 若非他与文殊师兄联手,只怕一个照面,便要吃个暗亏! 第161章 同门之战 杨戩立於场中,那双凤目之中,无波无澜。 他本就没指望一招便能得手。 眼前这两位,皆是上古时便已得道的大能,当年玉虚宫下阐教十二金仙之中的文殊广法天尊与普贤真人! 他们是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是姜子牙的师兄,更是杨戩的正经师伯,绝非寻常菩萨可比。 封神一役,这二位杀伐果断,战功赫赫。 文殊广法天尊曾用遁龙桩困杀截教有名的凶神马元;普贤真人更是设计诛杀了截教护法灵神之一的丘引。 他们手中的法宝,哪一件不是饮过仙神之血的利器? 后来三教共议封神榜,这二位与阐教另外几位金仙转投了西方教,这才有了如今佛门的文殊、普贤两位大菩萨。 渊源归渊源,情分归情分。 此刻战场之上,刀兵相向,便再无半点同门之谊。 有的,只是不死不休的对立。 那杆三尖两刃刀被杨戩隨意地挽了个刀,刀锋嗡鸣,杀意未绝。 “文殊师伯,普贤师伯。” “遥想封神一战,小子曾有幸见识二位师伯的道法神通,那才是真正的通天彻地。” “怎的多年不见,安坐莲台之上,反倒將当年的本事都修回去了?” 这话语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文殊菩萨面色一沉,將手中如意一拋。 那如意飞上半空,陡然放出万道霞光,霞光之中,竟有龙吟虎啸之声,隱隱结成一座佛法大阵,当头朝著杨戩压了下来。 普贤菩萨亦是不再留手,將手中宝杵往空中一顿,口中梵音大作。 那宝杵之下,立时便有地涌金莲,朵朵莲绽放,托起一片佛国净土的虚影,自下而上,要將杨戩困缚其中。 上下夹击,佛光普照,禪唱阵阵。 这等声势,便是寻常大罗金仙陷於其中,也要被那佛法炼化,落个道果尽失的下场。 斩仙台周遭的眾仙见了,无不变色,连连后退,生怕被那佛光沾染上一星半点。 面对二人的联手一击,杨戩却只是立在原地,动也未动。 只是,在他的眉心之处,那道竖著的痕跡,缓缓地,张开了。 一道神光,自那只天眼之中迸射而出,非金非银,混沌一片,却蕴含著勘破虚妄,洞彻本源的无上威能。 那神光冲天而起,只一搅,便將那漫天霞光搅得支离破碎。 所谓龙吟虎啸,所谓佛法大阵,在那混沌神光面前,便如春雪遇骄阳,顷刻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普贤菩萨的地涌金莲,尚未近得杨戩之身,便在那神光的余波扫荡之下,一朵朵枯萎,凋零,化作了飞灰。 只此一瞬,两位菩萨的联手神通,便被破得乾乾净净。 文殊与普贤皆是心中大骇,如遭雷击。 “雷来!” 杨戩一声清喝,言出法隨。 九天之上,本是晴空万里,此刻却凭空响起了滚滚闷雷。 大片大片的乌云,不知从何处匯聚而来,不过眨眼之间,便已笼罩了整个斩仙台的上空。 云层之中,紫电游走,银蛇乱舞,一股煌煌天威,轰然降下。 眾仙仰头望著那片雷云,只觉得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战慄,传遍了身体。 他们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除了是清源妙道真君,更是天庭的司法天神! 他执掌的,本就是这三界之中,最严苛,最无情的刑罚之力。 “不好!” 燃灯古佛脸色骤变。 他已然看出,杨戩这不是在施展什么寻常的雷法,他是在引动天罚之力! 这斩仙台,本就是天庭行刑之地,与天道刑罚的联繫最为紧密。 杨戩在此处引动天罚,简直是如鱼得水,威力何止倍增! 他要出手阻拦,却已是晚了。 只见杨戩將那三尖两刃刀高高举起,刀尖直指苍穹。 “轰隆——” 一道水桶粗细的紫色神雷,自那劫云之中轰然劈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刀尖之上。 剎那间,杨戩整个人,都被那狂暴的雷光所包裹。 他沐浴在雷光之中,衣袂翻飞,髮丝狂舞,那眉心的天眼,更是亮得如同天际的第三轮太阳。 他不像是一个引雷的仙人,他,便是雷霆本身!是天罚的化身! 眾仙都看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杨戩。 这哪里还是那个在灌江口听曲喝茶,看似閒云野鹤的清源妙道真君? 杨戩感受著体內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凤目之中,一片冰冷。 他一手托著雷霆,另一只手,却是缓缓抬起,遥遥地指向了那紫金钵盂。 今日,破法! 燃灯古佛有心相助文殊、普贤,只是他此刻,却是有心无力。 他全副心神,都贯注在了那只倒扣於地的紫金钵盂之上。 他原以为,收服这猴头,不过是反掌之易。 毕竟,这紫金钵盂乃是先天之物,內里自成一方佛国天地,梵音禪唱,能化解万般戾气。 任那猴头有通天的本事,一旦落入其中,便如鱼入沸鼎,蛟龙困浅滩,挣扎不了几个来回,便要被度化得乾乾净净,再无半分凶性。 当年世尊如来,能用一只手掌將这猴子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今日他燃灯用这成名的法宝,难道还镇不住他一时三刻? 谁承想,这猴头入了钵盂,竟是另一番光景。 他不得不分出更多的心神,调动更多的法力,去维持钵盂內的佛国运转,去镇压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 哪里还有余力,去顾及杨戩那边的战局? 普贤菩萨见杨戩引动天罚,竟是以一人之身,行天道之威,心中那份久居莲台的平和,终究是乱了。 他与文殊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瞧见了那份沉重。 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 他们二人,代表的是灵山,是佛门。 若是在这斩仙台上,当著三界之面,被一个后辈小儿挫了锐气,他日还谈何普度眾生,光大佛法? 念及此,普贤心中再无半分犹豫。 他將手中那杆长柄宝杵收起,自袖中取出了一方物事。 那是一张符印,非纸非帛,看著倒像是美玉雕成,其上阴阳二气流转,隱隱构成了一副太极双鱼之图。 “太极符印!” 第162章 斗法 仙班之中,有那识得此宝的老仙,已是忍不住低呼出声。 这可是阐教元始天尊亲手炼製的宝物,封神之时,赐予普贤真人之物。 此符印內含先天阴阳二气,能定地水火风,能化万物生克。 普贤真人当年便是凭此宝,立下了赫赫战功。 纵然他后来入了西方教,此宝却一直带在身边,乃是他压箱底的根本手段之一。 普贤將那符印往空中一祭,口中念念有词。 那符印见风就长,顷刻间化作一座白玉牌楼也似,当头朝著杨戩镇压下来。 那牌楼之上,阴阳二气纠缠,化作一道道玄奥的符文锁链,要將这片空间尽数封锁,將那雷霆神威,重新归於混沌。 “师伯好手段。”杨戩立於雷光之中,口中称讚,那凤目里却是一片冷然,“只是,这阴阳大道,乃我道门之基。师伯既已身入佛门,再用此法,岂非是数典忘祖,不伦不类?” 话音未落,他已举刀! 那柄三尖两刃刀,此刻已是九天神雷的实体! 无穷无尽的紫色雷霆匯聚於刀身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周遭的空间被这股狂暴的力量撕扯得扭曲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面对那镇压而下的白玉牌楼,杨戩將那柄匯聚了天罚之威的雷霆战刃,用最直接,最纯粹的方式,猛然向前劈出! 刀光乍现,引出无数残影! 这一刀劈出,整片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那滚滚的雷鸣,那肃杀的风声,那眾仙的惊呼,全被这一刀所蕴含的绝对力量挤压成了虚无。 一道凝练到了极致的赤红色雷霆,从刀尖怒射而出! 那不是雷,是天道的怒火,是刑罚的本质! “轰——!!!!!” 赤雷与白玉牌楼相撞的瞬间,一道足以灼瞎金仙眼目的强光轰然爆发,將整个斩仙台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毁灭之地。 紧隨其后的,是足以掀翻九重天的恐怖巨响! 一道肉眼可见的衝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斩仙台上那坚不可摧的白玉地砖,在这衝击之下,被成片地掀起,翻卷,继而粉碎成齏粉! 靠得近些的仙神被这股巨力直接掀飞出去,在半空中便口喷鲜血,狼狈不堪。 高天之上,那片由杨戩召来的劫云,在这场对撞的余波中,竟也被硬生生衝散了大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著那片光与能量的风暴中心。 “咔嚓......咔嚓嚓......” 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乱流,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只见那座由太极符印所化的白玉牌楼,那流转著先天阴阳大道的无上宝物,正中之处,一道触目惊心的赤色裂痕正在疯狂蔓延! 裂痕所过之处,阴阳二气溃散,符文崩解。 不过呼吸之间,那道裂痕便已遍布整个牌楼! “嘭——!!!!” 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那座白玉牌楼,那件元始天尊亲手炼製的阐教至宝,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杨戩一刀之力,硬生生地劈得爆碎开来! 烟尘与雷光缓缓散去。 斩仙台的中央,已是一片狼藉,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坑边的一切都化为了焦土。 普贤菩萨如遭重击,身形在白象之上晃了一晃,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根本法宝,为何会被对方这般轻描淡写地破去? 他却不知,杨戩引的,是天罚。 天罚之下,无论阴阳,不分五行,皆是罪孽,皆当受罚。 杨戩这一刀,斩的不是法宝,斩的是那法宝所代表的序,是那份敢於在天威之前划定规矩的理。 一刀破法,杨戩攻势不停。 他眉心天眼之中,那混沌神光再度凝聚,这一次,却是化作了一道凝实的光束,洞穿虚空,直取普贤菩萨本尊! 这一击,快得超越了所有人的认知! 便在此时,普贤座下的那头六牙白象,猛然昂首,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长鸣。 它那两根如同美玉雕成的长牙之上,陡然亮起一层厚重的金色佛光,六牙齐动,竟是在千钧一髮之际,挡在了那道混沌神光之前。 “嗤——” 神光与象牙相触,並未发出巨响,反倒是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消融之声。 那白象痛得四蹄乱踏,庞大的身躯接连后退了数步,方才稳住。 再看那六根宝象牙,竟是被那神光硬生生削去了寸许,灵光黯淡。 眾仙见了,又是一阵心惊。 谁都晓得,这白象並非凡种。 其跟脚为当年截教灵牙仙。 西游之时,它也曾下界为妖,在狮驼岭占山为王。 其筋骨之强韧,神通之广大,早已是三界闻名。 今日,竟连杨戩天眼一击的余威都险些抵挡不住。 “好个孽畜,倒有几分忠心。” 杨戩见一击未果,也不追击,反倒是手腕一翻,掏出一柄古朴的长剑。 那剑长约四尺,剑身暗沉,不见半分光华,只在剑格之处,刻著两个模糊的篆字“斩魔”。 此剑乃是杨戩当年在玉泉山金霞洞修行之时,玉鼎真人采九天神铁,以三昧真火为他炼製的佩剑,隨他一路征战,斩妖除魔,剑下亡魂,不知凡几。 此剑不重法力神通,只重一个斩字,专破护体神光,专伤仙佛元神。 杨戩將那斩魔剑往空中一拋,口中轻叱一声。 那柄孤零零的长剑,竟是在半空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 不过眨眼之间,已是化作了成千上万柄一模一样的剑影,密密麻麻,遍布了杨戩的身周。 剑尖之上,跳动著一点赤红色的电光,那是天罚神雷之中,最为暴烈,最具毁灭之力的心火之雷。 “去。” 杨戩並指如剑,朝著文殊、普贤二人遥遥一指。 霎时间,万剑齐发! 剑雨如蝗,撕裂长空,那赤色的雷光连成一片,竟是將这斩仙台的上空,都染成了一片不祥的血色。 面对这般毁天灭地的攻势,文殊菩萨座下的那头青毛狮子,却是猛然向前一踏,张开了那足以吞日食月的巨口。 “吼——” 一声咆哮,风云变色。 一股庞大得无法形容的吸力,自那狮口之中传出。 那成千上万柄裹挟著心火神雷的剑影,竟是如同百川归海,尽数被那青狮一口吞入了腹中! 狮子合上嘴,打了个饱嗝,腹中传来一阵阵雷鸣般的闷响,却终究是再无声息。 眾仙又是一片譁然。 这青狮乃当年截教的虬首仙,当年同样在西游时下界为妖。 肚腹之中自成一方世界,便是刀山火海,也能消化得了! 第163章 青出於蓝而胜於蓝 文殊菩萨见状,面上却无半分得色,反倒是多了几分凝重。 他晓得,这般被动防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再迟疑,將手中那柄吴鉤双剑往背后一插,自袖中摸出了三根金灿灿的柱子。 “遁龙桩!” 有识货的仙神,已是认了出来。 此宝又名七宝金莲,亦是元始天尊所赐。 此桩一旦祭起,便有三个金圈,能自动將人捆绑,七穿八绕,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挣脱。 文殊菩萨將那三根金桩往空中一拋,那金桩立时化作三道金光,呈品字形,將杨戩围在中央,桩上各自飞出一个金圈,便要往杨戩身上套来。 杨戩见了,面上却现出几分讥誚。 “师伯,这捆人的玩意儿,小子见得多了。” 他竟是不闪不避,任由那金圈临近,只是自怀中,也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根短鞭,长不过三尺,通体玄黄,看著平平无奇,却透著一股子能撼动山河的厚重之意。 此乃赶山鞭,亦是玉鼎真人所赐之宝。 此鞭並无多少攻伐之能,唯一的作用,便是能驱使山峦,移山填海,如臂使指。 杨戩將那赶山鞭在手中轻轻一掂,对著那三根落下的遁龙桩,虚虚一指。 “起!” 一声令下,整座斩仙台,连同其下的须弥山基,竟是猛地一震! 一股无形却又磅礴的力量,自大地深处涌起,化作三只无形的大手,竟是硬生生地抓住了那三根遁龙桩的桩脚! 那遁龙桩本是锁天定地之物,此刻却任凭它如何金光大放,如何嗡鸣作响,却是再也落不下一寸。 那三个飞出的金圈,也在半空中失了准头,无力地坠落在地,发出几声脆响。 文殊菩萨脸色大变,他只觉得自身与遁龙桩之间的那点灵犀感应,竟被一股蛮不讲理的大地之力,强行切断了! “破!” 杨戩口中再吐一字。 那三只无形的大手猛然发力。 只听得“咯嘣”三声脆响,那三根以先天庚金炼製的遁龙桩,竟是被那股巨力,硬生生地从中断折! 文殊菩萨手一招,那碎成数截的遁龙桩便化作几道金光,飞回他袖中。 普贤菩萨亦是面色沉重地一拂袖,將那崩裂的太极符印收了回来。 这等先天之物,与主人心神相连,虽不至就此毁去,可想要恢復如初,却非要耗费数年的水磨工夫不可。 二人心中,皆是翻江倒海。 这,这算什么道理? 他们想不通。 论出身,他二人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根正苗红的玉虚门人,听的是圣人大道,修的是无上玄法。 论经歷,他们歷经过那场席捲三界,连圣人都要亲自下场的封神大劫,见过的大阵仗,斗过的凶神恶煞,不知凡几。 当年师兄弟联手,破十绝,战万仙,何等意气风发。 论如今的地位,他们入了西方教,由道转佛,成就菩萨果位,在灵山之上,亦是地位尊崇,便是许多后世成佛的佛陀,见了他们,也要恭恭敬敬,让他们三分。 这杨戩,算起来,不过是他们玉虚宫三代弟子中的一个后辈,是他们的师侄。 可今日这一战,竟是將他们二人压製得全无还手之力。 这小子的神通,简直不讲道理! 这杨戩的师父,玉鼎真人,当年在十二金仙之中,素来是最不多言,最喜清静的一个。 平日里只在自己的金霞洞中参玄悟道,旁人只知他道法精深,却少有人见他真正与人动手。 可他教出来的这个徒弟,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这一身杀伐之气,凝练得好似万古玄冰,这一身法力,雄浑得如同九天星河。 尤其是那只天眼,勘破虚妄,洞彻本源,简直是万般法术神通的克星。 就算当年换了玉鼎真人亲自来,手持那斩仙剑,怕是与他们二人对上,也未必能打得这般轻鬆写意。 这徒弟,竟是比师父还要凶横几分。 他想起当年在九曲黄河阵中,被那混元金斗削去顶上三,一身道行化为流水的无力。 今日这感觉,竟有几分相似。 不同的是,当年出手的是三霄娘娘,是截教有数的大能,又有那等先天恶宝在手,败了,不冤。 可今天呢? 斩仙台上,一时间竟无人言语。 那毁天灭地的雷光余威尚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眾仙的目光,从那狼藉的战场,移到普贤与文殊两位菩萨铁青的面色上,最后,又不约而同地,都匯聚到了那个持刀而立,渊渟岳峙的身影之上。 静,死一般的静。 这份静默里,有骇然,有惊惧,更有那无法言说的,深深的困惑。 天庭眾仙,哪个不知二郎显圣真君神通广大? 可他们所知的,多是那降服梅山六怪的旧闻,是那力压大闹天宫的泼猴的战绩。 这千百年来,他镇守灌江口,听调不听宣,除了百年前那一场沸沸扬扬的家事,几乎已是半隱於三界。 眾人只道他是个性子孤高的上仙,是个玉帝座下不好招惹的强臣。 可今日一见,方知这分明是三界之中,一等一的杀伐! 那两位菩萨,是何等样的人物? 那是自上古洪荒便已得道的金仙,是元始天尊的亲传弟子,封神之战中立下过赫赫战功,后来入了佛门,亦是地位尊崇,万眾敬仰。 可就是这般两位大能,联手之下,竟被杨戩一人,破法宝,摧神通,压製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用的,甚至不是什么奇诡的道法,只是最纯粹,最直接的力量与技艺。 刀,鞭,剑,一眼神光。 简简单单,却又霸道得不讲半分道理。 天庭仙班之中,早已是窃窃私语,嗡然成片。 “我的天爷......方才那一下,你们可瞧清楚了?那可是普贤菩萨的太极符印!就这么......就这么给劈碎了?” “噤声!小声些......我只觉著两股战战,几乎要站立不住了。方才那一道雷光,我离得这般远,都感到元神刺痛,若是当面挨上一下,怕是当场就要化作飞灰了。” “我一直以为,真君虽號称三界战神,可当年擒那猴头,也是合围之功。今日一见,方知传言非但无虚,反倒是將他瞧得忒低了!” “那两位菩萨,哪一位不是自封神大战里杀出来的狠角色?两位联手,竟被他一人压著打,这......这三界之中,除了几位圣人,还有谁能稳贏他?” “难怪他敢听调不听宣,连玉帝的面子都敢不给。有这般通天彻地的手段,换了你我,怕是比他还要狂上三分!” 第164章 挥天披风是什么法宝? 佛门眾人那边,更是面如死灰。 他们费尽心机,布下此局,原是稳操胜券,要借天庭之手,立佛门之威。 谁曾想,先是杀出一个桀驁不驯的哪吒,將他们的道理驳得体无完肤;紧接著又跳出一个无法无天的孙悟空,搅得他们不得安寧。 如今,这最不该动手的杨戩,竟也动了真格。 而且,是这般不留情面的真格。 这三位,当真是秤不离砣,焦不离孟,凑到一处,便没一件好事。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文殊、普贤两位师伯,皆有大法力,大智慧,为何竟会被一个后辈小儿压制到这个地步?” “不是师兄们道法不精,是那杨戩太过蛮横!” “他的肉身,怕是也早已修得金刚不坏之躯,寻常法宝打在身上,与那抓痒何异?这阐教的护法玄功,当真就如此霸道么?” “我等还是小覷他了。原以为他身为司法天神,总要顾及天庭体面,不会轻易插手。谁知他竟是这般不管不顾,说打就打,比那泼猴还要难缠!” “他与那猴子,与那哪吒,本就是一丘之貉!当年封神之时,这阐教三代弟子便是这般抱团行事,不讲规矩。过了千年,这性子竟是半分未改!” “古佛那边......还未將那猴头镇压下去么?再这般拖延下去,两位师兄怕是要吃大亏。” 场中,最是心神激盪,百味杂陈的,却要数那个被哮天犬牢牢按住的沉香。 他呆呆地望著场中那个恍若天神下凡的舅舅,脑中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会? 怎么会是这样? 他所见过的舅舅,是那个高坐司法天神之位,冷酷无情,铁面无私,处处与自己为难的杨戩。 他所斗过的舅舅,是那个在华山之上,与自己你来我往,虽占上风,却终究被自己寻著破绽,一斧劈开护体仙光,败下阵来的杨戩。 可眼前的这个人,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分明是两个人! 那柄三尖两刃刀,那只勘破万法的天眼,他都见过。 可那能驱使山峦的赶山鞭,那能引动天罚的斩魔剑,还有那碎金裂石的雷法神通,他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这才是他真正的本事么? 那当初在华山......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浮起,那念头是如此的荒唐,却又如此的清晰,搅得他心神大乱。 便在他怔忪之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著几分不解与促狭。 “我说外甥,你这是什么神情?好似头一回见你舅舅动手似的。当年你不是也曾与他斗过一场,还贏了么?怎么今日倒瞧得傻了眼?” 说话的,正是那净坛使者猪八戒。 他这会儿功夫,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个香喷喷的仙果,正啃得津津有味。 不少仙神的目光,立时便被吸引了过来,落在了沉香身上。 是了! 眾人这才想起,眼前这位少年,可也是一桩了不得的传奇。 一个凡间少年,为救生母,苦修仙法,一路过关斩將,最后竟在华山之上,当著三界之面,斗败了成名已久的二郎真君。 此事当年在天庭之上,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今看来,倒越发显得不可思议了。 一个能將文殊、普贤二位菩萨稳稳压制的杨戩,当年,竟会败给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这里头,怕不是有什么旁人不知的內情? 眾人的目光里,渐渐多了几分探寻与好奇。 沉香被眾人瞧得有些不自在,又听了八戒的话,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只得吶吶地回道:“师叔说笑了。当日在华山,我......我与舅舅交手,他,他並未用过这些法宝。” “哦?”八戒来了兴致,將那果子又啃了一大口,含含糊糊地问道,“一件都没用?那柄刀,那只眼,总是用了的罢?” 沉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神情里满是困惑:“三尖两刃刀与天眼自然是用了的。只是......只是当日斗法,舅舅所用的,並非这些......” “那他用的什么?” 旁边一位好奇的仙官忍不住插嘴问道。 沉香皱著眉头,仔细地回想了片刻,这才有些不確定地说道:“当日舅舅他......他好像是祭起了一件披风模样的法宝,名唤挥天披风,十分了得。我便是仗著宝莲灯之威,才勉强破了那披风的防御。” “挥天披风?” 此言一出,四下里皆是一片茫然。 眾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从对方眼中瞧见了同样的困惑。 这是个什么法宝? 三界之中,有名的宝物,如那太极图,盘古幡,诛仙四剑,混元金斗之流,哪个不是如雷贯耳? 便是后起的一些法宝,如定海神珠,捆仙绳,翻天印等等,也各有其威名。 可这挥天披风,却是从未听闻过。 难不成是二郎真君新近炼製的什么秘宝不成? 可听沉香的口气,那披风虽是了得,却终究还是被宝莲灯给破了。 若真有这般厉害,今日怎么到现在都不用呢? 难道对付文殊普贤两位菩萨,还不足以祭出这宝贝? 一时间,眾人心中皆是疑竇丛生。 唯独那按著沉香肩头的玄衣隨侍,却是几不可闻地嘆了口气。 眾人未曾留意,只他自己,默默地將背后那件半旧不新的玄色披风,往上提了提。 哪吒立於高台之上,看的是心神激盪,意气难平。 他瞧著杨戩那般神通,那般手段,那般视佛门大能如无物,只凭自家道理行事的风采,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烧得他暖了起来。 那火,他认得。 是当年在陈塘关前,面对四海龙王,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时的那团烈火;是后来莲化身,提枪追杀李靖,从南天门杀到灵霄殿时的那团怒火。 这火,被一座塔,压了一千七百年。 今日,他看著杨戩身沐雷光,天神降世,看著他一刀一剑,便將两位师伯辈的菩萨逼得左支右絀,狼狈不堪。 他胸中那朵压抑了千百年的莲,竟也要不顾一切地,怒放了。 这才是大丈夫行事! 这才是仙家本色! 什么天条纲纪,什么父子君臣,若不能快我心意,遂我恩仇,要这身神通,又有何用? 一念及此,他再也按捺不住。 手中火尖枪嗡然作响,脚下风火轮亦是蠢蠢欲动,周身那压抑许久的战意,便要衝霄而起。 “二哥,小弟来也!” 他正要纵身而出,加入战团,与杨戩並肩一战。 便在此时,头顶之上,一片金光兜头盖脸地压了下来! 第165章 碎塔 那金光之中,梵音阵阵,佛唱不绝,死死地將哪吒钉在了原地。 哪吒心中大惊,猛然抬头,正对上他父亲李靖那双又惊又怒的眼睛。 李靖单手高高托起,掌中那座玲瓏宝塔,正放出万道金光,將他牢牢罩住。 “孽障!你还嫌不够乱么?”李靖的声音因著愤怒与恐惧,竟有些变了调,“给我安分些!此事已非你我所能插手,还不退下!” “父亲!”哪吒双目赤红,死死地瞪著李靖,“你还要用这东西压我到何时?!” 他奋起神力,周身迸发出赤色的火焰,欲要將那金光撑开。 可那宝塔乃是燃灯古佛亲赐,专为克制他的莲化身而设。 金光到处,他那护体的神火便如同残雪遇汤,迅速消融。 一股灼烧魂魄的剧痛自顶门灌入,顺著经脉流遍全身,痛得他几欲跪倒。 “我说了,给我安分些!” 李靖见他竟敢反抗,更是又惊又怒,手中法诀一变,那宝塔放出的金光更盛,威压又重了几分。 他心中亦是怕到了极处。 今日之事,早已超出了他的掌控。 杨戩发疯,孙悟空被镇,如今这哪吒若再搅进去,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不能让这逆子,毁了自己千百年来的经营,毁了李家的前程! 这塔,是他唯一的凭仗。 哪吒只觉得身上好似压了十万座须弥山,骨节寸寸作响,莲真身之上,竟现出道道裂痕。 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神智都有些模糊。 他咬碎了钢牙,口中溢出鲜血,却不肯屈服! 千百年来,他已经无数次屈服在这塔下了! 但今天,不一样! 他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將那火尖枪拄在地上,强撑著不让自己倒下。 凭什么? 凭什么! 他杨戩可以快意恩仇,他孙悟空可以大闹天宫,为何到了我哪吒这里,便要受这般掣肘,遭这般折辱? 我这身骨肉早已还你,我这条性命亦是师尊重塑! 我与你李靖,早已两清! 你凭什么,还敢用这塔来压我! 便在他神魂將要被那佛光碾碎之际。 只听得“咻”的一声轻响,一道金银二色交织的神光,自杨戩阵中电射而出,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 那神光之后,才传来一声清脆的弓弦震响。 眾仙循声望去,只见杨戩左手持弓,右手还保持著放弦的姿势。 那弓通体浑金,其上盘绕著一条银龙,正是他当年在封神之战中大放异彩的金弓银弹。 只见他射出的,却非是箭矢,而是一枚小小的弹丸。 这便是其形似寻常弓的弹弓。 此宝当年在桃山之上,曾一弹射落了凤凰! 今日,这一弹,打的是那座玲玲宝塔! “鐺——” 一声宛如洪钟大吕般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嗡鸣。 紧接著,是更为清脆,也更为令人心悸的玉碎之音。 “咔嚓——” 只见那座金光灿灿,佛光流转的玲瓏宝塔,正中的塔身之上,现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裂痕一出现,向著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不过眨眼之间,便已遍布了整个塔身。 李靖托著宝塔的手猛然一震,只觉得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自塔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气血翻涌。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乾乾净净,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惊骇。 怎么可能? 这......这怎么可能!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嘭——!!!” 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 那座镇压了哪吒一千七百年,作为李靖天王威严象徵的玲瓏宝塔,竟是在这眾目睽睽之下,被杨戩一弹之力,硬生生地打得爆碎开来! 万千碎片夹杂著佛光,四散纷飞。 场中,霎时间又是那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 便是那文殊普贤二位菩萨,亦是停了手,骇然地望著这一幕。 李靖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又看了看那满地破碎的金色瓦砾,脑中一片空白。 碎了? 塔......碎了? 那与他心神相连,作为他权柄与尊严延伸的宝塔,就这么碎了? 他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一甜,一口心血,再也抑制不住,狂喷而出。 眾仙神魂震盪。 他们怔怔地望著杨戩,望著他手中那张平平无奇的金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恐怖。 这才是真正的三界战神。 这才是真正的清源妙道真君。 一弹碎塔。 这是何等蛮横,何等不讲道理的神力! 就在这时,有心思活络的仙官,脸色陡然一白。 他想起来了。 那座塔......那座玲瓏宝塔,是做什么用的? 是李靖的法宝,是他的权柄,可它最根本的用途,是镇压...... 镇压谁来著?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眾仙的脑海中炸开。 下一瞬,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纯粹的,凝练到了极致的凶煞之气,自斩仙台的中央轰然爆发! 斩仙台的白玉地砖,寸寸龟裂,而后被一股无形的高温熔化成了琉璃状。 空气扭曲,燃烧,发出痛苦的嘶鸣。 那是一种源自魂魄深处的灼痛感,逼得所有仙神连连后退,运转仙力护住自身。 金光破碎之中,哪吒的身影缓缓浮现。 他低著头,一头红髮垂下,遮住了他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周身被残余的佛光与破碎的法宝碎片环绕。 “吒儿......” 李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恐惧。 没有回应。 哪吒的身子,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炽热,自他体內升腾而起。 不是法力,不是神通,而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原始的东西。 是煞气。 是积压了一千七百年的怨,一千七百年的恨,一千七百年的不甘与屈辱,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焚尽九天的滔天煞气! “呼——” 一朵赤红色的火焰,自他脚下凭空燃起。 那火焰迅速蔓延,顷刻间便包裹了他的全身。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本是清秀俊朗的面容,此刻竟是布满了诡异的赤色纹路。 而他的那双眼睛,早已没了半分清明。 那里面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熊熊燃烧的,恍若来自九幽地狱的业火! 李靖甚至能感受到那股足以將自己元神都灼伤的炽热,能闻到那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煞气。 他看著儿子那双燃烧著火焰的眼睛,在那片火海之中,他只看到了一样东西。 杀意。 不死不休的杀意! “李!靖!” 沙哑的,不似人声的两个字,从哪吒的喉咙里挤出。 他提起那杆同样燃烧著火焰的火尖枪,枪尖,直指著自己生身之父的眉心。 “纳命来!” 第166章 三头六臂的哪吒 “轰——!” 赤红色的烈焰自哪吒体內冲天而起,化作一道贯通天地的火柱! 火光之中,他那单薄的身影开始异变。 脑后生出两颗头颅,一颗怒目圆睁,一颗口吐獠牙,皆是凶神恶煞之相。 肋下生出四条臂膀,连同原有的双臂,六臂各持法宝:乾坤圈,混天綾,火尖枪,金砖,阴阳剑,九龙神火罩...... 三头六臂! 这才是他莲化身之后,最强的战斗形態! 这才是那个曾手刃东海龙王三太子,將四海龙宫搅得天翻地覆的哪吒,本来的面目! 斩仙台上,万籟俱寂。 这一刻,他等了一千七百年! 话音未落,那三头六臂的魔神已动了。 足下风火轮轰然作响,整个人化作一道赤红色的流星,直扑李靖面门! 那火尖枪上燃起的,是积压了一千七百年的怨毒,足以將金仙的魂魄都烧成飞灰。 李靖脑中一片空白,竟是连躲闪都忘了。 便在此时,两道身影,一金一银,自他身前斜刺里掠出,拦在了哪吒的必经之路上。 “三弟,休得放肆!父亲纵有千般不是,你岂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举!” 说话的是木吒,他手持吴鉤双剑,剑光交错,意图阻上一阻。 他身侧的金吒,更是二话不说,將手中的降龙杵奋力一挥,那宝杵通体赤金,挟著风雷之声,直直地朝著哪吒的头颅砸去。 哪吒那居中的头颅狞笑起来,笑声尖锐,“当年他逼我剔骨削肉,可曾念过半分父子之道?今日我来討还这笔血债,便是我的道!” 他左侧那颗头颅怒目圆睁,张口便是一声咆哮,音波如浪,竟是將木吒那银色的剑网震得寸寸碎裂。 与此同时,他六臂齐动,竟是半分不乱。 一条臂膀上的乾坤圈脱手飞出,“鐺”的一声,不偏不倚,正砸在金吒那降龙杵上。 金吒只觉得一股沛然巨力涌来,震得他臂膀发麻,那降龙杵险些脱手飞出,整个人踉蹌著倒退了十数步。 而哪吒另外两条臂膀,却已將那混天綾抖开。 那红綾如一条有了生命的火龙,在空中一卷,便將木吒的双剑连同他整个人都缠了个结结实实,而后猛地向外一甩! 木吒只觉天旋地转,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斩仙台边缘的玉栏之上,口中鲜血狂喷,再也站不起来。 “二弟!” 金吒目眥欲裂,正欲再上,哪吒那杆火尖枪却已到了他跟前。 那枪尖之上,烈焰升腾,並未触及金吒的肉身,可那股灼魂的炽热,已让他如坠烘炉,浑身刺痛。 “滚开!” 哪吒一枪抽出,枪桿正中金吒胸口。 金吒闷哼一声,步了木吒的后尘。 只此一招,李靖的两个儿子,便都失了战力。 哪吒看也未看他们一眼,目光死死地锁著李靖。 便在他將要再度前冲之时,四道雄浑的气息,自四个方位同时升起,將他团团围住。 “三太子,得罪了!” 东方持国天王將怀中琵琶一拨,无形的音波化作万千利刃,直刺哪吒神魂。 南方增长天王手中青锋宝剑一抖,万道剑气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青色大网,当头罩下。 西方广目天王將手中赤龙一拋,那龙见风就长,化作一条百丈长的火龙,张牙舞爪地缠了上来。 北方多闻天王则將那混元珠伞撑开,伞面旋转,放出一股绝大的吸力,要將哪吒连人带法宝,都收进去。 四大天王,皆是天庭宿將,彼此配合默契,一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合击之势。 他们心中亦是苦不堪言。 这哪吒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如今失了宝塔压制,更是凶性毕露。 可李靖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此刻上司有难,他们若袖手旁观,日后还如何在天庭立足? 只得硬著头皮,上前卖命。 “一千七百年!”哪吒仰天长啸,声震九霄,“你们眼睁睁地看著我被那宝塔镇压,可有一人,为我说过半句公道话?如今,倒都成了他的忠臣良將!好,好得很!今日,便將你们这些助紂为虐的,一併清算了!” 他那三颗头颅,六只眼睛,同时迸发出骇人的红光。 面对四面八方的攻击,他竟是不闪不避。 居中的头颅猛然张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那啸声之中,竟夹杂著更为古老,更为暴虐的凤鸣! 龙凤和鸣,化作实质的音浪,与持国天王的琵琶魔音轰然对撞。 “嘣——” 一声脆响,持国天王只觉得怀中琵琶一阵剧震,那用万年冰蚕丝所制的琴弦,竟是应声崩断! 他自己更是被那音浪反噬,七窍之中都渗出了血丝。 而哪吒右侧的头颅,则是口中念念有词,猛地喷出了一股三昧真火! 哪吒的身形一穿而过,手中那杆火尖枪已递到了增长天王面前。 天王大惊失色,横剑去挡。 “鏘!” 一声巨响,青锋宝剑应声而断! 增长天王被那枪上附带的巨力轰得倒飞出去,人在半空,已是人事不省。 与此同时,广目天王的赤龙已缠上了哪吒的腰身,龙口大张,便要將他拦腰咬断。 哪吒却理也不理,只將那混天綾朝著赤龙头上一蒙。 那赤龙本是凶悍之物,可被这混天綾一罩,竟是立时没了威风,在空中胡乱翻滚,好似醉酒一般,再也辨不清方向。 “孽畜,也敢放肆!” 哪吒左侧的头颅怒喝一声,空著的一只手自肋下抽出,竟是凭空掣出了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一剑便將那赤龙的头颅斩了下来! 龙血如雨,洒落长空。 广目天王与那赤龙心神相连,此刻亦是如遭重创,惨叫一声,从云端跌落。 只剩下北方多闻天王一人,他见三个同僚转瞬间便被击溃,心中早已骇得魂飞魄散。 他將那混元珠伞催动到了极致,伞下空间扭曲,星辰幻灭,只盼著能將这杀神收入其中,镇压片刻。 哪吒却看穿了他的心思,脸上现出极尽的轻蔑。 “收我?凭你也配!” 他將手中那块金砖,朝著伞面,奋力掷出! 这一掷,用上了他全部的恨意。 金砖离手,竟是发出刺耳的破空之声,周遭的空气都被其上附带的力量摩擦得燃烧起来。 多闻天王见状,非但不惧,反倒心中一喜。 他这混元珠伞,能收万物,最不怕的便是这般硬碰硬的法宝。 他正要將那金砖收入伞中。 谁知,那金砖飞至半途,竟是猛地一折,並未砸向伞面,而是不偏不倚,重重地轰在了那伞柄之上!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多闻天王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著伞柄传到了自己手臂之上。 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整条臂膀连同半边身子,便在那狂暴的力量之下,被硬生生地震成了血雾! 那混元珠伞失了主人,哀鸣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前后不过十数个呼吸的工夫。 金吒,木吒,四大天王,在天庭之中威名赫赫的神將,尽数败北。 斩仙台上,一片狼藉。 三头六臂的魔神,手持滴血的长枪,周身烈焰蒸腾,一步一步,朝著那个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的男人走去。 “李靖。” “如今,你我之间,再无阻碍了!” 第167章 天生地养的哪吒! 李靖望著那步步逼近的魔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衝天灵盖。 他瘫软在地,嘴唇哆嗦著。 那天王的威仪,那父亲的尊严,都隨著那宝塔的碎裂,化作了满地的尘埃。 “哪......吒......”他终於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声音里满是哀求,“你我......终究是父子......” 哪吒那居中的头颅,听了这话,竟是笑了起来。 那笑声尖锐,悽厉,好似夜梟啼血,闻者无不心头髮寒。 “父子?” 他停下脚步,六只燃烧著业火的眼睛,齐齐地盯著地上那个狼狈的男人。 “李靖,你好会说笑。我这身骨肉,当年在陈塘关前,已是尽数还你了。我这条性命,是师尊以莲为凭,清净法力为引,重塑的。上不欠天,下不欠地,更不欠你李靖的生养之恩!” “我如今,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门下,灵珠子转世,天生地养的哪吒!与你陈塘关总兵李靖,再无半分干係!” 灼人的热浪,烤得李靖鬚髮焦卷,肌肤刺痛。 “所谓的养育之情,割肉剔骨之时,便已算得清清楚楚。倒是你,后来在翠屏山,毁我金身,断我香火,险些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这笔帐,我记了一千七百年。今日,正好与你算个明白!” 话音落下,他手中那杆火尖枪上的烈焰,暴涨三尺,枪出如龙,直刺李靖的咽喉! 便在此时,一声佛號,响彻天地。 “阿弥陀佛!” 只见佛门阵中,阿儺、伽叶两位尊者联袂而出,身后跟著那十八尊金身罗汉。 “三太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弒父乃是逆天大罪,还不速速放下屠刀!” 阿儺尊者高声喝道。 伽叶尊者更是直接,將手中一串念珠拋出。 那念珠在半空中散开,化作十八颗舍利子,金光大作,结成一座金刚法阵,挡在了李靖身前。 十八罗汉亦是各掐法诀,口诵真经,佛光交织成网,朝著哪吒当头压下。 “该死的禿驴!”哪吒那三颗头颅同时怒吼,“又是你们!” 他枪势不变,只是左侧臂膀一振,將那乾坤圈祭了出去。 那金圈旋转著,带著撕裂虚空的锐啸,重重地砸在那金刚法阵之上。 “鐺——!!!!” 金铁交鸣的爆音,震得整座斩仙台都嗡嗡作响。 那金刚法阵剧烈地晃动起来,其上金光乱窜,竟是现出道道裂痕。 阿儺、伽叶二人皆是面色一白,未曾料到这哪吒凶威竟至如斯。 可那佛光大网,却已压到了哪吒头顶。 “来得好!” 哪吒毫不畏惧,將那混天綾朝著空中一抖。 红綾席捲,化作一片火海,竟是將那佛光大网烧得“嗤嗤”作响,一时半刻落不下来。 可十八罗汉齐心协力,法力源源不绝,那佛光大网虽被火海所阻,却在缓缓下压,不断地压缩著哪吒的活动空间。 哪吒心中焦躁,他晓得这般纠缠下去,对自己绝无好处。 他將心一横,猛地张口,自口中吐出了一件物事。 那物事金光灿灿,迎风便长,化作一个九龙盘绕的琉璃火罩。 正是那九龙神火罩! 此宝乃阐教金仙,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压箱底的至宝,內蕴三昧真火,有九条火龙盘踞其中,威力无匹。 封神一役,截教的石磯娘娘,便是被此罩困住,生生炼化,千年道行一朝丧尽,只余下一块顽石真身。 凶名赫赫,威震三界。 天庭之上,观战的眾仙神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九龙神火罩!”太白金星的鬍子抖动著,眼中满是惊骇,“太乙真人竟將此等杀伐重器,也传给了他!” “护短,护短至斯!”一旁的巨灵神瓮声瓮气地说道,“这哪吒杀石磯,抽龙筋,闹东海,哪一桩不是仗著他师父撑腰?如今连这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了,当真是溺爱无度!” 此罩一出,九条火龙自罩上游走而出,张牙舞爪,喷出三昧真火,与那佛光大网对耗起来。 一时间,斩仙台上,赤焰与金光交织,龙吟与梵唱对撞,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阿儺、伽叶与十八罗汉,合二十人之力,也只能將这杀神暂时困住。 而另一边的战局,更是惊心动魄。 杨戩已然现出了法天象地的神通。 只见他身形暴涨,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便已化作一尊头顶苍穹,脚踏须弥的万丈巨人。 他身上披著锁子黄金甲,手中那柄三尖两刃刀,也化作了撑天之柱一般,刀锋之上,雷光缠绕,神威凛凛。 眉心那只天眼,此刻大如湖泊,其中混沌一片,空间震盪。 他那法相一出,文殊、普贤座下的青狮、白象,亦是齐齐发出一声咆哮。 那两头坐骑,本就是上古异种,此刻被杨戩的威势所激,亦是现出了本相。 那青毛狮子,身形涨大得如同一座山峦,张开那血盆大口,能將日月都吞入腹中。 那六牙白象,更是四足如天柱,长鼻一甩,便有崩山裂地之威。 “轰隆——” 杨戩一刀劈落,那刀锋带著万钧雷霆,直取青狮头颅。 青狮不闪不避,猛然昂首,口中竟是喷出了一道漆黑的旋风,那风中带著消磨元神的恶秽之气,硬生生地迎上了杨戩的刀锋。 刀风相撞,爆发出足以撕裂金仙耳膜的巨响。 雷光与黑风相互湮灭,狂暴的能量乱流,將周遭的空间都撕扯出道道漆黑的裂缝。 便在此刻,那白象长鼻如龙,捲起一块被震碎的斩仙台地砖,那地砖不过方圆数丈,被它法力一催,竟是变得重如泰山,呼啸著砸向杨戩的腰肋。 杨戩冷哼一声,左手捏拳,简简单单地一拳捣出。 拳头与那巨石相撞,竟是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那坚逾玄铁的白玉地砖,竟被他一拳,打得粉碎! 他正要乘胜追击,头顶之上,却陡然飞来万道霞光,霞光之中,龙吟虎啸,结成佛法大阵,当头压下。 却是那文殊菩萨,祭起了手中的如意。 杨戩眉心天眼神光一扫,將那大阵搅得支离破碎。 可脚下,却又凭空生出无数金莲,莲绽放,化作一片佛国净土的虚影,要將他双足困住。 正是普贤菩萨的手段。 这二位菩萨,自知正面抗衡已非杨戩之敌,便不再与他硬拼。 他们骑著坐骑,游走在战场的边缘,只以法宝神通,不断地从旁骚扰,牵制。 杨戩虽是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可面对这般阵仗,亦是感到棘手。 那青狮、白象皆是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兼有天赋神通,正面抵住了他大部分的攻势。 文殊、普贤二人则如同两只恼人的苍蝇,总在他將要得手之际,施以援手,或是暗中偷袭。 一时间,纵然他现出了法相真身,竟也被这四位联手,死死地缠在了原地,再难寸进。 斩仙台上,两处战场,皆是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时间,也是拖入了僵持的泥潭。 第168章 破盂! 战局,便这般僵持住了。 两处战场,一处是杨戩法天象地,以一敌四,將文殊、普贤两位菩萨连同他们的坐骑死死缠住,雷光与佛法对撞,杀得天崩地裂。 另一处是哪吒现出三头六臂的魔神法相,独斗阿儺、伽叶与十八罗汉,火海与金光交织,斗得难解难分。 天庭眾仙看得心惊肉跳,佛门眾人亦是面色凝重。 谁也未曾料到,这三人竟能將灵山摆出的阵仗,拖延至此。 可也只是拖延罢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杨戩虽勇,却终究被牵制住了手脚,再难有寸进。 哪吒更是凶性大发,全凭著一股积压了千年的怨气在支撑,此等心境,最是耗损元神,断然无法持久。 只要再消磨片刻,待他二人力竭,今日这桩事,终究还是要以佛门的胜利告终。 燃灯古佛立於阵前,看著这胶著的战况,他面上那万古不变的悲悯,终是化作了些许鬆弛,嘴角微微牵动,有了个近乎笑的弧度。 一切,尽在掌握。 那杨戩与哪吒,不过是癣疥之疾。 真正的祸根,是那只无法无天的猴子。 如今猴头已被他用紫金钵盂镇压,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翻不出自己的掌心。 待將这猴头度化,再去收拾那两个小辈,不过是反掌之易。 他心中正这般计较著,那嘴角的弧度尚未来得及真正舒展开,便僵在了脸上。 他眉头猛地一蹙,脸色白了几分。 不对。 那紫金钵盂之中,出了变故。 一股他从未预料过的,强横霸道至极的力量,正在那佛国世界里衝撞,搅得他那片用大法力演化出的净土,天翻地覆。 怎么可能? 燃灯古佛的心神,霎时间沉入了钵盂內的世界。 他乃是紫霄宫中客,是与三清同辈论交的远古大能,歷经龙汉、巫妖、封神数次大劫,一身道行,早已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境地。 这紫金钵盂更是他的先天法宝,內里自成乾坤,又有他日夜诵读的佛法加持。 这孙悟空西行之后,得了斗战胜佛的果位,整日价在灵山听经,本该野性尽去,凶焰全消。 这百多年来,他究竟又修了什么? 竟能有这般进境? 这等蛮横不讲道理的劲头,这等遇强则强,永无止境的潜力...... 燃灯古佛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寒意。 这猴子,当真只是一块顽石得了日月精华,偶然成精? 洪荒破碎,三界初定之时,那些顶天立地的魔神之中,猿猴之属亦不在少数,可从未听闻过有这般逆天的存在。 这石猴的成长,全然不讲道理,不循章法。 若是將他放在那混沌未开,魔神遍地的洪荒年代,给他足够的时间,他...... 他岂不是也有机会去爭一爭那至高无上的圣位? 只听得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之声,自那倒扣於地的紫金钵盂之下,清晰地传了出来。 眾仙闻声,皆是心中一凛,不约而同地將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那只宝光流溢,梵文环绕的紫金钵盂,竟是开始微微地颤动起来。 隨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那只紧紧贴合著地面的钵盂,竟是被一股巨力,从下方缓缓地,一寸一寸地,顶了起来! 並非是那猴头使了什么法力將其顶开,而是有一根物事,自钵盂底下,硬生生地长了出来! 那物事乌沉沉的,两头是两个金箍,中间乃一段乌铁,起初不过碗口粗细,可隨著它不断地上升,竟也在不断地变粗,变长。 如意金箍棒! 原是大禹治水之时,定江海深浅的一块天河定底神珍铁,重一万三千五百斤。 此宝能隨心意变化,可大可小,可长可短,上抵三十三重天,下至十八层地狱。 它不是被孙悟空举起来的。 是它自己,在不断地变大,变粗,变长! 钵盂被顶得越来越高,钵身之上,那流转的梵文开始紊乱,那普照的佛光,亦是忽明忽暗。 “咔嚓......” 一声轻微的脆响。 一道细密的裂痕,出现在了那紫金钵盂的表面。 燃灯古佛如遭重击,脸色又白了一分。 “嘿嘿......” 一声熟悉的,带著三分戏謔,七分张狂的笑声,自那被顶开的缝隙之中传出。 下一瞬,一道金色的身影从中显现出来,將陆凡护在了身后。 正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 他身前是那根已然长得如同擎天之柱般的铁棒,身上那件虎皮裙迎风摆动,脸上掛著那副教人又爱又恨的笑容。 他甚至还有閒暇,挠了挠毛茸茸的脸颊,衝著面色铁青的燃灯齜了齜牙。 “老和尚,你这钵盂忒不结实,里面又闷又热,吵得俺老孙头疼,便帮你捅了个窟窿透透气,不用谢了。” 燃灯古佛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根还在不断变大的铁棒,將他的紫金钵盂,撑得越来越开,那上面的裂痕,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那件自洪荒之时便伴隨燃灯道人,歷经封神大劫,镇压过无数凶神的先天法宝,竟是在三界眾仙的注视下,被那根不讲道理的铁棒,硬生生地撑得爆碎开来! 金色的碎片混杂著佛光,向著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斩仙台上,烟尘瀰漫,一片狼藉。 猴王立於烟尘之中,身形不动如山。 他瞧也未瞧燃灯古佛那张已然铁青的脸,反倒將目光投向了哪吒那边的战团。 只见那三头六臂的魔神,周身烈焰滔天,正与那二十位佛门尊者、罗汉斗在一处。 虽是凶威不减,可那烈焰之中,已然透出几分后继无力的颓势。 他那三张脸上,神情皆是焦躁,被这佛光大阵缠得脱身不得,心头火起。 孙悟空见了,忍不住咧嘴一笑。 “我说三太子,你这是做什么?扮得这般凶神恶煞,倒也將就,只是怎的光有架势,却不见你將这些个禿驴打得屁滚尿流?俺老孙在那破碗里头,等得耳朵都快生了茧子,还当你早已將事情办妥了呢。” 哪吒那居中的头颅闻言,猛地转了过来,六只燃烧著业火的眼睛死死地瞪著孙悟空,怒喝道:“泼猴!休要说那风凉话!你行你来!这十八个禿驴结成的阵法,首尾相应,法力相连,比那乌龟壳还要硬上三分!” “嘿嘿,硬么?”孙悟空挠了挠腮帮子,“俺老孙平生,最喜砸的,便是这硬壳的乌龟!” 他笑声未落,人却动了真格。 只见他从脑后拔下一撮金灿灿的猴毛,放在唇边,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 呼—— 一阵狂风卷过,那几十根猴毛在半空中滴溜溜一转,迎风便长,竟是在眨眼之间,化作了数十个与孙悟空一般无二的猴王! 身外身法! 第169章 三大反骨仔 这些个分身,个个手持铁棒,口中“吱吱”怪叫,眼中精光四射,甫一落地,便如同一群饿狼冲入了羊圈,朝著那十八罗汉的阵法便扑了过去! 阿儺、伽叶二位尊者见状,心中大骇,连忙喝道:“诸位师弟小心!此乃那猴头的身外身之法!” 可他们提醒得快,那些猴子,却比他们更快! 只见那数十根铁棒,或长或短,或粗或细,全无章法地从四面八方砸了下来。 有的长得如同屋樑,横扫一大片;有的缩得好似绣针,专往人关节、眼窝等要害之处钻。 那十八罗汉本是结阵自守,法度森严,何曾见过这等泼皮无赖的打法? 一时间,佛光阵中,棍影翻飞,惨叫连连。 一个罗汉才將当面一根铁棒架住,冷不防背后便挨了三四棍,打得他金身乱晃,佛光溃散。 另一个罗汉正慾念动真言,稳固阵法,却被两个猴子分身缠住,一个抱腿,一个扯耳朵,口中还不住地怪叫,搅得他心烦意乱,哪里还定得下心神? 不过片刻的工夫,那原本固若金汤的金刚法阵,便被这群猴子搅得七零八落,破绽百出。 哪吒只觉得周身压力骤减,那原本不断消磨他法力的佛光,立时便淡了七八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著火星的浊气,胸中那股几欲焚尽理智的狂暴煞气,也隨之平復了些许。 另一边,杨戩见孙悟空脱困,心中亦是一定。 他那万丈的法身,手中撑天巨柱也似的三尖两刃刀猛然一振,刀锋之上雷光暴涨,硬生生地將文殊、普贤连同他们的坐骑逼退了数十丈。 他低头俯瞰著那恢復了本来身形的猴子,调侃道。 “我还当齐天大圣的威风,早已被灵山的经文磨平了。被这一个小小的钵盂困了这半日,竟是连出来的力气,都险些没了。若是再晚片刻,怕不是真要被炼成一撮猴毛了?” 孙悟空听了,將头一仰,对著那顶天立地的巨人,亦是毫不客气地回道:“你这三只眼的,倒会说嘴!俺老孙不过是嫌那碗里头气闷,略坐了坐。” “倒是你,对著这两个骑狮子、骑大象的老和尚,打了这半日,竟也未曾分出个胜负。看来这司法天神的位子坐久了,你那一身的筋骨,也跟著生了锈了。” 这番景象,落在眾仙眼中,只觉得荒唐又心惊。 这都什么时候了? 这两人,竟还有这閒情逸致! 文殊与普贤两位菩萨,此刻面色已是凝重到了极点。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瞧见了那份决绝。 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猴头已然脱困,哪吒那边眼看就要缓过气来。 若是叫这三个孽障匯合一处,今日之事,只怕真要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这不仅是他们二人的顏面,更是整个灵山的威严! “师弟。”文殊菩萨的声音,透著一股前所未有的肃杀,“看来,今日若不拿出些真本事,是降不住这几个小辈了。” 普贤菩萨缓缓点头,將那受损的太极符印收回袖中,沉声道:“师兄说的是。既是他们执迷不悟,定要与我佛门为敌,那便只好请他们,见识一下世尊的无上法力了。” 话音未落,只见文殊菩萨將座下青狮一拍,那青狮会意,退到一旁。 文殊菩萨自莲台之上立起,双手合十,面容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他自袖中,取出了一件物事。 那並非什么刀枪剑戟,亦非什么旗幡宝印,而是一卷半旧的经文,用寻常的竹简串成,看著毫不起眼,甚至连半分法力波动都无。 可当这卷经文出现的一剎那,杨戩眉心那只天眼,却是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警兆,自他元神深处轰然炸开。 普贤菩萨亦是下了白象,与文殊並肩而立。 他手中,同样多了一件物事。 那是一盏青灯,灯盏乃青铜所制,样式古朴,灯芯之上,跳动著一朵豆大的火苗。 那火苗看著微弱,似乎隨时都会熄灭,可那光芒,却透著一股子能照彻三界六道,洞悉万物本源的禪意。 “此乃《贝叶真经》,乃是当年世尊於菩提树下悟道之时,亲手所书。” “此灯,乃是灵山大雄宝殿之上,长明不灭的佛灯,受万佛朝拜,享无量香火,灯火到处,便是佛国净土。” “杨戩,你本是道门玄功正宗,根基深厚,奈何今日自甘墮落,与妖邪为伍。我二人本不欲伤你道行,可你执迷不悟,今日,便让你在这无上佛法之下,好生清醒清醒!” 言罢,二人同时出手! 文殊菩萨將那《贝叶真经》向著空中一拋,那竹简哗啦啦地展开,无数金色的梵文自那竹简之上飞出。 那万千梵文,在空中结成一座金色的文字大山,当头便朝著杨戩那万丈的法身,镇压了下来! 与此同时,普贤菩萨將那佛灯轻轻一推,那朵豆大的火苗,竟是脱离了灯芯,飘然而出,见风就长。 不过呼吸之间,便已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火海,自下而上,朝著杨戩席捲而来! 上下夹击,一者镇压元神,一者炼化法身。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招! 另一边,孙悟空那数十个分身搅起的乱局,已是到了沸反盈天的地步。 这些个猴子,乃是孙悟空的毫毛所化,虽无法力高深之辈,却个个都得了他那刁钻顽劣的真传。 他们不与那罗汉们正面硬拼法力,只一味地上躥下跳,专行那下三滥的勾当。 有的猴子专往人脸上招呼,不是抓一把鬍子,便是戳一下眼睛;有的则三五个凑在一处,合力去夺人手中的法器,夺到手便往远处一拋,引得那罗汉气急败坏地去追;更有甚者,竟是学著凡间顽童的模样,悄悄绕到人背后,猛地一记“猴子偷桃”,疼得那金身罗汉齜牙咧嘴,佛光都险些散了。 那十八罗汉,哪一位不是苦修多年,心性沉稳的有道高僧? 可饶是他们禪心再定,也禁不住这般无休无止,无孔不入的骚扰。 一时间,阵法大乱,佛號声中,已是夹杂了压抑不住的怒喝与咒骂。 阿儺、伽叶二位尊者立於阵外,瞧著这般不成体统的景象,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烧。 “师兄,这泼猴的法术太过诡异,寻常手段,怕是奈何他不得。”阿儺尊者眉头紧锁,对著身旁的伽叶说道,“我等师兄弟联手,竟被他这区区分身之术搅得手忙脚乱,传將出去,我灵山的顏面何存?” 伽叶尊者麵皮抽动,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妖猴!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他既是执意要在我佛门净地之前班门弄斧,那便叫他见识一下!” 他猛地向前一步,双手合十,口中发出一声振聋发聵的断喝:“诸位师弟,结伏魔金刚大阵!” 第170章 吃俺老孙一棒! 此言一出,那十八位被猴子分身缠得狼狈不堪的罗汉,皆是精神一振。 他们不再理会身边的骚扰,强忍著那些抓挠踢打,各自寻了方位站定。 只见他们口中梵音再起,多了几分金刚怒目之威。 隨著那经文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十八道金色的佛光自他们天灵盖衝出,在半空中匯於一处。 阿儺与伽叶亦是面容肃穆,將自身法力毫无保留地注入那佛光之中。 那匯聚在一处的佛光,在空中缓缓铺开,凝成了一面巨大的金色宝镜。 那镜面光滑如水,却不映照天地万物,镜中只有一片纯粹的,不含半点杂质的金光。 一股勘破一切虚妄,照见万法本源的宏大气息,自那宝镜之中散发出来,笼罩了整片战场。 “大觉金镜!照!” 伽叶尊者並指如剑,朝著那群上躥下跳的猴子遥遥一指。 那面金色的宝镜微微一颤,一道粗大的金色光柱,便自镜中爆射而出!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库多,?????????s??.???任你选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那数十个上躥下跳,搅得罗汉阵脚大乱的猴王分身,一旦被这金光照彻,便如那夏日烈阳下的冰雪,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就那么轻飘飘地化作了青烟,復又变成了几十根枯黄的猴毛,自半空中悠悠荡荡地飘落。 不过一瞬,场中便清净了。 那十八罗汉定了定神,重整阵法,只是人人脸上都掛著几分狼狈,望向孙悟空的眼神里,已满是忌惮与恼怒。 另一边,杨戩的法身亦是被那佛经文字所化的金山与佛灯所化的火海上下夹攻,虽未落败,却也被困得动弹不得。 战局再度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便在此时,燃灯古佛那亘古不变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弥陀佛。” 他心中实是恼怒至极,这猴头毁他法宝,乱他布局,可他面上,却偏要做出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悟空,”他缓缓开口,言语之中听不出喜怒,“你闹也闹了,打也打了,心中那股不平之气,可曾消散了些许?” “贫僧知你心性跳脱,不喜拘束,可你如今毕竟是我佛门的斗战胜佛。” “为一介杀孽缠身的罪囚,与自家同门兵戎相见,毁我灵山法宝,伤我佛门尊者,这般行径,传將出去,岂不叫三界看我佛门的笑话?” “此事,本与你无干。你那师弟陆凡,杀戮我佛门护法金刚,乃是铁一般的事实。贫僧欲將他带回灵山,以佛法化去他心中戾气,已是看在往日情分上的法外开恩。” “你今日这般胡搅蛮缠,究竟是为何?莫非你当真以为,凭你们三人,便能与我整个灵山为敌?痴儿,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燃灯心中自有盘算。 这猴头虽是顽劣,却最是吃软不吃硬。 自己先將道理讲明,再给他一个台阶下,点明他佛门弟子的身份,此事或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这猴头肯退,剩下那杨戩与哪吒,不过是失了主心骨的散兵游勇,不足为虑。 谁知孙悟空听了这番话,却忍不住笑了,那笑声里满是讥誚。 “老和尚,你这话,说得真是比唱得还好听。” 他將那金箍棒往肩上一扛,歪著头,瞧著燃灯。 “你说他是罪囚,可方才三太子早已將前因后果说得明明白白,是佛门弟子仗势欺人,强取豪夺在先,陆凡不过是自保反击。” “怎的到了你口中,这受害之人,反倒成了罪孽缠身之辈?你佛门讲究因果,这便是你们的因果?” “你说要带他回灵山,化去戾气,更是笑话!” “俺老孙当年被你们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动弹不得,后来又戴上那劳什子的金箍,走了十万八千里。这一路上的磨难,有多少是你佛门暗中设下的?” “你们说这是磨练我的心性,是助我成佛。可俺老孙自家的心性,何须尔等来磨?俺老孙的道,又何须尔等来定?”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灼灼地盯著燃灯古佛,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们所谓的教化,不过是將一个活生生的人,磨得没了稜角,没了脾气,忘了自家是谁,只会对著你们磕头念经,把你们的道理,当作自己的道理。” “这等好事,你们自己留著罢!俺老孙受过一回,便已是够了,绝不会眼睁睁看著师弟,再走一遍!” 燃灯古佛的麵皮,终是沉了下来。 他未曾料到,这猴头得了佛位,竟还是这般油盐不进。 他心中杀机涌动。 “孙悟空,看来,你是定要一条路走到黑了。也罢,贫僧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当真要为了这个外人,捨弃你那斗战胜佛的果位,与我灵山,彻底为敌么?” 这已是最后的通牒,话中威胁之意,再也遮掩不住。 孙悟空闻言,却是仰天大笑,那笑声豪迈,震得这斩仙台上的云气都为之翻涌。 “斗战胜佛?” 他笑声一收,眼中射出两道金光,那光芒之中,是燃灯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桀驁与自由。 “俺老孙,是东胜神洲傲来国果山水帘洞美猴王,齐天大圣孙悟空!” “那什么斗战胜佛的名头,你们若想要,隨时可以拿去!” 此言一出,如平地起惊雷,震得在场诸仙神思恍惚。 捨弃斗战胜佛的果位? 这猴头,当真是疯了! 那可是西行十四载,歷经九九八十一难,才修来的正果,是三界之中多少生灵梦寐以求,却又求之不得的无上荣耀。 他就这般轻易地,说舍便舍了? 燃灯古佛心中那股火,已烧得三尸神暴跳。 他原以为自己这番话,软硬兼施,既给了这猴头台阶,又点明了利害,足以让他知难而退。 谁曾想,这石猴的性子,竟是比那混沌顽石还要刚硬,半点也揉搓不得。 “好,好个齐天大圣。” “顽猴,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你本是天地孕育的石卵,本该是山间一野物,是我佛门慈悲,见你灵性未泯,不忍你墮入魔道,这才赐你一场天大的造化,助你褪去妖身,得证佛果。” “此恩,比天高,比海深。你今日不思回报,反倒为一介罪囚,与恩人为敌,此乃背信弃义,是为不忠。” “你那师父唐三藏,昔日为你费尽心血,谆谆教诲,方才將你这顽劣的性子收敛了几分。” “你今日故態復萌,大开杀戒,岂非是將他老人家的心血付诸东流?此乃辜负师恩,是为不孝。” “你既已入我佛门,便是我灵山护法,当守我佛门清规,护我佛门尊严。” “如今你却公然反叛,与同门刀兵相向,此乃欺师灭祖,是为不仁。” “似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便是得了那斗战胜佛的果位,心中也无半分佛性,不过是沐猴而冠,自欺欺人罢了!” “今日,贫僧便要替世尊,清理门户,將你这孽障打回原形,免得你再为祸三界!” 孙悟空听完,不怒反笑。 “老和尚,说完了?” “俺老孙不懂你们那些绕来绕去的大道理。” “俺只晓得,当年在果山,俺是王,自由自在。后来上了天,玉帝老儿封俺个弼马温,俺便去看马;封俺个齐天大圣,俺便去看桃。是他们不讲道理,骗俺在先。” “到了西天路上,你们说是磨练,可那些个妖怪,哪个不是天上神佛的亲眷坐骑?你们设下劫难,看著俺们师徒几个苦苦挣扎,以此为乐,又算是什么道理?” “如今,俺师弟受了欺负,俺若不出头,那才是不讲道理!” 他將金箍棒缓缓举起,指向燃灯。 “你们的道理,太大,太远,俺老孙听不懂,也不想懂。” “俺老孙的道理,便在手里这根棒子里。” “多说无益。” “吃俺老孙一棒!” 第171章 斗战 孙悟空话音未落,那根乌沉沉的铁棒之上,金光迸射! 那铁棒迎风而长,没有止境地变粗,变长! 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化作一根上不知其高,下不知其深的擎天巨柱。 整座天庭,都在这根巨柱的阴影之下剧烈地颤抖。 天河倒灌,星斗移位,凌霄宝殿的琉璃瓦簌簌作响,那撑起三十三重天的天柱,竟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响声。 孙悟空双臂一振,那根已然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巨大的铁棒,便带著毁天灭地的威势,朝著燃灯古佛,当头砸下! 这一棒,没有法术,没有神通,只有最纯粹,最原始,最不讲道理的力量! 面对这足以將天庭都捅个窟窿的绝伦一击,燃灯古佛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是现出了凝重。 他口诵佛號,那宽大的僧袍袖口之中,飞出了一件物事。 一柄玉尺,长约一尺有余,其上刻度分明,透著一股丈量天地,规整乾坤的古朴道韵。 乾坤尺! 此乃洪荒之时,分判天地,定立乾坤的灵宝! “轰——!!!!” 一声巨响。 那声音化作了实质的波纹,肉眼可见地向著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声浪所过之处,斩仙台上坚逾玄铁的白玉地砖,被一股无形的大力从地底掀起,在半空中便被震成了最细微的齏粉。 环绕著仙台的玉石栏杆,寸寸断折。 远处,南天门那巍峨的牌坊,在这声浪的衝击下剧烈摇晃,牌坊上那鎏金的“南天门”三字,竟是被生生震落了下来! 天河之水倒卷,衝上了堤岸,浇熄了无数星辰。 凌霄宝殿之上,龙凤飞檐簌簌发抖,琉璃瓦如雨点般坠落。 场中观战的眾仙神,只觉得元神翻涌,修为稍弱的,当场便七窍流血,昏死过去。 便是那些金仙强者,亦是气血翻涌,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风暴的中心,孙悟空那根擎天之柱般的铁棒,竟是被那柄小小的玉尺,硬生生地托住了。 铁棒寸寸缩小,復又回到了孙悟空的手中。 他一个筋斗翻出百丈,落在地上,身子晃了两晃,脸上那副嬉皮笑脸的神情,却是半分未改。 燃灯古佛亦是飘然落回原地,他那宽大的僧袍之上,宝光流转,將所有的衝击都化於无形。 只是他那只握著乾坤尺的手,却在袖中不为人知地,轻轻颤抖。 他心中,实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这猴头! 这猴头的一身蛮力,竟是精进到了如此地步! “老和尚,你这把尺子倒还有些斤两。”孙悟空將金箍棒在肩上顛了顛,抓耳挠腮地笑道,“比你那只一捅就破的烂碗,可是结实多了。怎么?这是你压箱底的宝贝不成?可別又被俺老孙一不小心,给你打碎了,到时候,你可莫要哭鼻子。” 燃灯古佛面沉如水,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已然压制不住。 他平生最重规矩体统,最恶的便是这等不循章法,无法无天的狂徒。 他不再多言。 言语,对这只石猴,已是无用。 今日,唯有以雷霆手段,將其镇压,方能彰显佛门威严,亦能全了他心中的那份清净。 他將那乾坤尺往前一递,那玉尺之上,道道玄奥的纹路亮起。 “定!” 一个字出口,言出法隨。 孙悟空只觉得周遭的空间猛然一紧,好似从流动的活水,瞬间凝固成了万载的玄冰。 “嘿,来这套!” 孙悟空口中怪叫,身子却猛地一抖。 只见他那身形滴溜溜一转,竟是在那凝固的空间之中,化作了一只小小的飞蛾,翅膀一振,便从那法则的缝隙之中,轻飘飘地钻了出来。 “老和尚,你这定身的法儿,还未练到家!” 那飞蛾口吐人言,翅膀扇动间,已到了燃灯古佛的面前,復又化作孙悟空的本相,手中那根金箍棒,变得好似一根绣针,直刺燃灯的双目。 这一招,刁钻,狠辣,全无半点宗师气度,纯是山野精怪的搏命打法。 燃灯古佛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只將那乾坤尺在身前一横。 “鐺!” 一声脆响,那绣针一般的金箍棒,正点在尺身之上,迸发出一串火星。 孙悟空只觉得一股巨力反震回来,虎口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飞出去。 他却不慌不忙,在半空中一个倒翻,双脚在那看不见的虚空之中用力一蹬,竟是借力转向,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再度攻向燃灯的后心。 他手中的铁棒,亦是忽长忽短,忽粗忽细,时而化作一桿长枪,直捣中宫;时而化作一柄板斧,力劈华山;时而又化作九节钢鞭,缠绕盘打。 整个人上躥下跳,满场游走,没有一刻停歇。 那打法全无章法可言,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看似杂乱无章,却又偏偏將燃灯古佛周身上下所有要害都笼罩了进去。 燃灯古佛却是气定神閒。 他脚下步法不动,只凭著手中一柄乾坤尺,便將孙悟空这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尽数化解。 那玉尺在他手中,或点,或拨,或拦,或架,妙到毫巔,总能恰到好处地击在金箍棒最不受力之处。 任凭孙悟空如何变化,如何刁钻,始终攻不破那三尺方圆。 “猴儿,你这通臂拳的功夫,倒是得了些真传。”燃灯古佛一边应付,一边开口,言语之中,竟是带上了几分指点的意味,“只是你心性不定,戾气太重,只求快,求狠,失了那份圆融自如的真意。这般打下去,再过三百年,你也伤不到贫僧分毫。” “呸!你这老和尚,嘴上说得好听,手上功夫却也不怎么样!”孙悟空口中叫骂,攻势却愈发急了,“俺老孙的本事,还用得著你来教?吃我一棒!” 他猛地將那金箍棒舞成一团金色的旋风,朝著燃灯直直地撞了过去。 燃灯见状,眼中现出几分不屑。 这等蛮力打法,最是下乘。 他將乾坤尺轻轻一拋,那玉尺悬浮於他身前,自行护主。 他自己则是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口中诵出六字真言。 “唵、嘛、呢、叭、咪、吽!” 六个金色的梵文,自他口中飞出,迎风便长,化作六座金光灿灿的大山,呈六合之势,朝著孙悟空当头压下! 孙悟空见那六座梵文金山压来,眼中金光一闪,非但不惧,反倒是大笑起来。 “又是这套把戏!老和尚,你就没点新鲜的招数么?” 他那旋转的身形猛然一顿,將那金箍棒朝著地上一插,双手结印,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身外身!” 只见他从身上拔下一把猴毛,迎著那六座金山,用力一吹。 霎时间,数百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出现在了半空之中,个个手持铁棒,口中“吱吱”怪叫,悍不畏死地迎向了那六座金山。 第172章 三界顶层的对弈 上清天。 仙云縹緲,瑞靄蒸腾。 琼楼玉宇,皆由天地玄黄气凝结而成,金龙盘柱,彩凤绕樑,百鸟朝拜,俱是大道显化,並非凡俗生灵。 天界三十三重,此地已是极高之处。 寻常仙人若无宣召,连这南天门外的罡风都抵不过,更莫谈窥见这弥罗宫內半分光景。 此宫乃道家圣地,万法之源流,玄门之根本。 非三界之主宰,亦非无上之果位者,不得入內。 可今日这弥罗宫一处偏殿之內,景况却有些出人意表。 殿中只二人,正对坐於一局棋前。 棋盘是混沌顽石所琢,棋子乃星辰之核所炼,混沌初开阴阳二气凝结而成。 落子者二人,其中一位,头戴平天冠,身著九龙袍,面容肃穆,正是那统御万天,执掌三界的玄穹高上玉皇大帝。 这位大天尊,一言可定万灵生死,一念可决星河变迁,此刻却全无在凌霄宝殿上的威仪,反倒像是寻常人间的棋友,眉头微蹙,正为一步棋而凝神长思。 能让这位大天尊有如此神情,与他对坐之人,身份自然是惊天动地。 那人身著杏黄道袍,周身有庆云千朵,瑞彩万道,云中万千金灯瓔珞垂下。 手中閒閒托著一柄三宝玉如意,双目开合之间,有宇宙生灭,万法轮迴。 这般模样,纵是大罗金仙来了,也要嚇得手足无措,魂不附体。 正是那玉虚宫之主,阐教的教主,位列三清之一的玉清元始天尊! 圣人! 这才是真正的圣人。 论起境界修为,比之眼前这位大天尊,还要高出一筹。 须知,玉皇大帝虽贵为三界之主,享无量功德气运,其本身道果,也不过是准圣之境。 圣人与准圣,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別。 二人凝神对弈,落子无声,殿內安静得能听见香炉中沉香燃尽,化作飞灰的细微声响。 正在此时,殿门“吱呀”一声,竟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在这等场合,这等人物面前,是何人有这般大的胆子,敢不经通传便擅自闯入? 玉帝与元始天尊闻声,齐齐抬头向门口望去。 二人的目光交匯,脸上却全无怒意,反倒各自心领神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来人是个老者,鹤髮童顏,一身朴素的太极八卦道袍,步履轻快,手中还小心翼翼地托著一个紫金丹盒。 他见殿內二位,也不行大礼,只是乐呵呵地走上前来,寻了个蒲团自在坐下。 “见过大兄。” 元始天尊微微頷首,算是打了招呼。 “老君来了。” 玉帝也放下手中的棋子,面上的愁容也舒展了些许。 来的这位,正是三清中的另一位,太清道德天尊,太上老君! 老君笑吟吟地將手中的丹盒放在桌上,对著玉帝道:“陛下,老道我新炼的一炉九转金丹总算是成了。” “这可是用了九千年的功夫,采天地之精华,夺日月之造化,方才炼出这么一盒来。” “陛下日理万机,想来是耗费心神,不若尝上一颗,补补元气?” 玉帝闻言,摆了摆手,脸上又现出那份无奈:“哎,老君有心了。只是朕如今哪里有这清閒功夫去品尝丹药?” “你且听听,这斩仙台上,天庭上下,都快闹翻天了。” 太上老君听了,脸上笑容不减,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棋盘,慢悠悠地说道:“陛下这不是挺有閒情逸致,正与二弟在此手谈一局么?看这棋势,杀得是难解难分,正是兴头上,怎的就说没清閒功夫了?” 这话说得玉帝更是长嘆一声,他將身子往后靠了靠,言语中满是疲惫:“朕哪里是真有閒情逸致?分明是从凌霄殿上躲到天尊这里来的。” “也唯有在圣人这清静之地,朕才能偷得这片刻的空閒时光啊。” 他目光望向殿外,眼神深邃。 “外面那三个闹得如此厉害,朕是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 “管吧,其中牵扯甚广,因果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天规的根基。” “不管吧,又显得朕这三界之主太过无能,连几个小辈都弹压不住。” “如今,不仅天庭的诸路神仙都在等著凌霄殿內的旨意,恐怕,就连西天佛门那边的眼睛,也都在死死盯著朕呢。” 玉帝这番话说得恳切,其中的为难与压力,展露无遗。 他將目光转回,定定地看著太上老君,问道:“老君,你是三界的长者,歷经无数量劫,见识广博。依你之见,对这陆凡一事,究竟该如何处置才算妥当?” 太上老君听了玉帝这番问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滯,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精光,隨即又恢復了那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一派与世无爭的姿態:“哎呀,陛下这可真是问错人了。” “老朽如今年事已高,精神不济,成日里只关心我那八卦炉中的火候,如何炼出一炉好丹药来打发这无尽的岁月。” “至於这三界之中纷纷扰扰的大事,老朽是有心无力,已经完全不了解了。” “莫说这陆凡之事的前因后果,便是他被押上斩仙台,我也是方才听看守丹炉的童子们议论,才刚知道没多久。” “这等大事,陛下还是与二弟商议才是,老朽可给不出什么好主意。” 玉帝听完老君这番话,先前还紧锁的眉头,此刻反倒完全舒展开了。 他定定地瞧著老君看了半晌,忽然把眼皮往上一挑,口中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嘆息。 “你这老头儿,真真是不地道!” “旁人不知你的底细,朕还不清楚么?” “你这万事不管,一问三不知的坏毛病,真是当年西游量劫的时候,给你惯出来的!” “西天取经,一路上九九八十一难,有多少是你兜率宫里出去的?” “为你炼丹的两个童子,下界成了金角银角大王;给你代步的坐骑青牛,也跑下山去成了独角兕大王。” “你那装金丹的紫金红葫芦、装玉净水的羊脂玉净瓶、搧火的芭蕉扇,哪一样没被偷下界去?” “还有你成道之时隨身携带的法宝金刚琢,也让那青牛带了去,弄得漫天神佛,包括那猴头请来的救兵,都被他收缴了兵器,狼狈不堪。” “连你束腰的裤腰带,都被那两个童子拿去变成了幌金绳。可以说,你这兜率宫內,除了那八卦炉搬不走,其余的都快被搬空了!” “可即便如此,你老人家在猴头找上门来时,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 “也就那猴子脑子不灵光,被如来压了五百年,磨掉了几分锐气,没敢深究你的责任,否则,你这兜率宫的门槛,怕不是要被他给踏平了!” 玉帝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眼看著太上老君:“你这老头,现在还想用这套说辞来糊弄朕?” 第173章 死棋 太上老君被玉帝这般指著鼻子数落了一通,脸上那乐呵呵的笑容却是分毫未改。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捋著自己的白须,慢悠悠地说道:“陛下息怒,息怒。陈年旧事,提它作甚?今日风和日丽,正是对弈品茗的好时候,莫要因那些俗事,坏了雅兴。” 说罢,他伸手打开了桌上的紫金丹盒,霎时间,一股沁人心脾的丹香瀰漫了整座大殿,闻之便叫人神清气爽,百脉舒泰。 元始天尊看著棋盘,手中捏著一枚白子,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看了一眼玉帝,又看了一眼太上老君,最终,那枚白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的一处,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啪。” 他抬起眼,目光在玉帝与太上老君之间转了一圈,口中平淡地说道:“我倒是未曾料到,这陆凡竟能与五百年前那只闹天宫的石猴扯上干係。” 此言一出,殿內气氛又是一变。 玉帝闻言,脸上那份疲惫又加重了。 他端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全是散不尽的愁绪。 “天尊说的正是。朕也想不通,西天那位究竟是何打算。” “当年那猴头之事,便已是蹊蹺。如今又牵扯出这个陆凡,一桩桩,一件件,都透著古怪。” “圣人之心,深不可测,朕实在是看不透,也想不明白。” 他说到此处,將茶杯重又放回案上,目光灼灼地看著面前两位圣人,话锋一转,径直问了出来:“二位圣人,你二位的本体如今与西方那位同在紫霄宫內,侍奉老师。对於他的谋划,难道就真的一点情况也察觉不到么?” 这问题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僭越了。 毕竟,紫霄宫中的事,非同小可,岂是能隨意议论的。 元始天尊面色不变,只是缓缓摇头。 太上老君脸上的笑容温和,伸手將那丹盒的盖子合上,隔绝了那能引动大罗金仙心神的香气,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陛下此言差矣。如今量劫將至,天机混沌,万般因果交织缠绕,便是我等,推演未来也多有不明之处。一时不曾察觉陆凡的底细,也是常理。” “想当年封神之初,量劫开启,天机同样是一片混乱。那时节,不也无人察觉,这陆凡便是那杨蛟的转世之身么?” “杨蛟”二字一出,玉帝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 算起来,他和杨戩一样,也是他的外甥,是他妹妹瑶姬仙子私配凡人所生之子,也是他亲口下令镇压的。 这段往事,实乃天庭一桩不愿被提起的旧案。 元始天尊闻言,点了点头,接口道:“大兄此言有理。彼时,就连杨戩都还未在三界崭露头角,谁又能想到,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凡人魂魄,竟是杨蛟转世。说起来,还是三弟运气好,竟被他碰上了这等异数。” 说著,元始天尊的目光转向了太上老君,眼神中带著几分审视的意味:“只是我有些不解,大兄你既然早知其根脚,又收他入门,为何却不敢坐实师徒之名,偏要扯一个什么师叔的名头出来?这般遮遮掩掩,又是何意?” 太上老君听了这詰问,也不著恼,只是捋了捋頜下白须,呵呵笑道:“二弟这话说的。这陆凡的师徒名分,我想这三界之內,没谁敢真正认下。” “他不也曾拜入你玉虚宫门下么?二弟你法力通玄,明察秋毫,为何也不见你出面將他认下,昭告三界呢?” 元始天尊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將头转向一边,不再看他。“文殊、普贤、慈航那些背师叛教,投入西方之人,我尚且没给过什么好脸色,更何况是陆凡这等因果缠身,来歷不明之辈。” 殿內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滯。 玉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 他蹙眉道:“听二位圣人之意,这陆凡的根脚,究竟是什么来头?他身上到底背负著何等气运,竟让二位都如此忌惮?莫非......莫非是当年洪荒初开之时,哪一位隱世不出的大能转生不成?” “恐怕除了老师,如今已无人能说得清他的来歷了。” 元始天尊摇了摇头,否定了玉帝的猜测,“就算是洪荒大能,又能是谁?” “身负大气运者,自开天闢地以来也不在少数。如那红云,福缘深厚,却也因一道鸿蒙紫气而身死道消。” “如今成了云中子,福德真仙,能避过封神杀劫。这等气运,已是顶天了。” 说到这里,元始天尊的语气中竟带上了几分怨气,眼中寒光一闪。 “说到底,还是三弟的错!若非当年他布下万仙大阵,逆天行事,以至生灵涂炭,惹得老师震怒,將我等尽数困於紫霄宫中,不得擅出,又何至於此!” “以我等的手段,追溯时光长河到盘古初开天地之时,逆转因果,查明一个陆凡的身份,又能是什么难事?” 他话音刚落,自己却驀地一怔,想到了什么关键之处。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太上老君,一字一顿地问道:“大兄,你说......如今这陆凡遭此大难,被押上斩仙台,三弟他......会不会露面?” 自封神一战后,那位截教教主便销声匿跡。 三界皆知他亦有分身行走世间,却再也无人见过其真容。 太上老君听了这个问题,久久没有作答。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会的。” “佛门那位现身的可能,都比三弟现身的可能要大。” 其中的无奈与肯定,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懂。 玉帝听著两位圣人的对话,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下意识地將目光移回棋盘,想藉此理清思绪。 这一看,他的心陡然沉了下去。 不知何时,元始天尊落下的那枚白子,已然截断了他黑龙的所有生路。 满盘黑子,看似张牙舞爪,实则已是瓮中之鱉,再无半点转圜的余地。 死棋。 一盘死棋。 玉帝看著那盘棋,心中百感交集,最后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嘆息。 这棋局,何尝不是他如今所处的困境? 看似执掌三界,风光无限,实则处处受制,步步维艰,已然走入了一个死局。 他抬起头,脸上再无半分天帝的威仪,只剩下满心的疲惫与恳切。 他对著身前的两位圣人,深深一揖。 “二位教主。” “此事,朕是真没了主意。” “还请二位看在道门一脉的份上,给朕......也给这天庭,拿个主意吧。” 第174章 解铃还须繫铃人 太上老君赶忙侧过身子,避开了半个礼,手上还作势要来搀扶,口中连连说道:“哎呀,陛下快快请起,这可折煞老道了。你我君臣,又是道门同气,有话好说,何必行此大礼。” 他嘴上说著,人却未曾真的上前,只是將那紫金丹盒又往前推了推,笑道:“陛下心火旺盛,不如先尝一颗这清心丹?” “此丹不增法力,不延寿元,唯独能静心凝神,去一去烦恼。老道这炉子里,也只得了这么三两颗,平日自己都捨不得吃呢。” 元始天尊却没那么多客套,他只冷眼瞧著棋盘上的死局,口中淡淡道:“大天尊何须如此。你心中既已有了计较,又何必来问我们这两个閒人。” 玉帝直起身来,脸上满是苦涩,他摆了摆手,自顾自地寻了个位子坐下,给自己斟了杯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天尊说笑了,朕若真有计较,又何至於愁成这般模样?” “一想起这陆凡,朕这头就大了三圈。他是那杨蛟转世不假,算起来,是朕那不成器的外甥,也是杨戩的亲兄长。就这一层,朕就不好办。” “杨戩如今听调不听宣,在灌江口逍遥自在,可他心里对他这个兄长是什么念头,谁也说不准。” 说到此处,他看了一眼元始天尊,毕竟杨戩也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翘楚。 元始天尊面无表情,只道:“他不敢。” 玉帝苦笑一声:“他是不敢,可朕不能不顾及。” “家事,公事,搅在一处,已是乱麻一团。可这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他竟是那猴头的师弟!同出一个师门!那猴头如今在西天成了佛,可他的性子,谁不清楚?” “老君,当年你那一炉金丹,被他当炒豆吃了,八卦炉也被他蹬翻了。这因果,西天那位可没说替你抹了去。” 太上老君听了这话,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捋著鬍鬚道:“陈年旧帐,不提也罢。” “阐教、截教、天庭、佛门,还有朕的家事......”,玉帝揉著眉心,只觉得千头万绪,全无头绪,“这一团乱麻,牵一髮而动全身。朕如今,是杀也不是,放也不是,真正是坐在了火山口上。” “再者,还有那哪吒......算了!不提他也罢!” 他说完,殿中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太上老君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將那丹盒的盖子合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陛下。”他笑吟吟地看著玉帝,眼中却无半分笑意,“这棋局,既已是死局,陛下又何必非要自己来下呢?” 玉帝一怔:“老君此言何意?” 太上老君慢悠悠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著殿外翻涌的云海,说道:“解铃还须繫铃人。这桩事的根子,不在陆凡,也不在陛下,而在那些与他有因果的人身上。” “杨戩念著兄弟情,哪吒记著故人恩,那猴头护著同门谊,佛门想著他们的谋划,截教那些人......也自有他们的算盘。”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这其中的结,不是陛下一道旨意就能解开的。” 玉帝听了太上老君这番话,先是一愣,隨即细细品味,只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他將目光从老君身上移开,投向窗外无尽的云海,长嘆道:“老君说的是。这铃鐺是他们一个个亲手系上去的,自然也该由他们自己来解。只是朕担心,这铃鐺解到最后,不论是谁输谁贏,好处都叫西天那一位给占了去。” 他这话里,透著一股深深的无力。 “自封神之后,我道门气运便有衰颓之象。反观那佛门,却是愈发兴盛。五百年前那猴头一闹,看似是我天庭吃了大亏,可到头来,他成了斗战胜佛,西天又多了一位佛陀果位。这一来一回,里外的算计,朕如今想来,还觉得心惊。” 玉帝摇了摇头,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霾:“他们贏的太久了。久到朕有时候都忘了,这三界,名义上还是朕在做主。” 太上老君听著玉帝的抱怨,伸手为玉帝续上茶水,口中慢悠悠地说道:“陛下何必心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乃天道常理。佛法东传,气运鼎盛,已是到了一个极处。盛极,则必有衰时。” “南赡部洲那边,前些年不是出了个女皇帝么?如今那武家女子也已不在了,李唐的江山又传回了李家子孙手上。” 玉帝听得此言,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朕自然知晓。可这於佛门而言,岂非是好事一桩?” “是好事,亦非好事。”太上老君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帘低垂,遮住了眼中的神光。“陛下可曾想过,李唐兴而佛门兴,那李唐的衰亡,自然也要应在佛门之上。” 这话说的轻飘飘,听在元始天尊与玉帝耳中,却不啻於一声惊雷。 元始天尊那双看透万古的双眸中,第一次现出了几分不解,他侧过头,盯著太上老君:“大兄此话何意?” 玉帝亦是满脸的困惑,追问道:“还请老君明示。” 太上老君却只是神秘地笑了笑,放下茶杯,口中轻轻吐出三个字:“香积寺。” 说罢,便不再言语,又恢復了那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模样。 香积寺? 玉帝与元始天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茫然。 这香积寺是何所在? 或许在南赡部洲长安城中是一处有些名气的寺庙,可在他们这等存在的眼中,与凡间一粒微尘又有何异? 三界之中,灵山大剎何止万千,为何偏偏是这一处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寺庙? 圣人可以知过去,晓未来,此话不假。 但未来並非一成不变的画卷,而是有无数种可能的洪流。 天数有变,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便是圣人,也只能顺著天机,推算出未来的种种走向,却无法断定究竟会是哪一种。 元始天尊方才心念一动,便已推算了千万遍,他能算出李唐国祚不久之后確有一场大动乱,其规模之大,足以动摇其社稷根本。 只是这动乱究竟是何事,又將起於何处,天机却是一片混沌,无法看清。 可如今听太上老君这般篤定的口气,竟好似已亲眼见到了那未来之事一般。 玉帝听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心中愈发迷惘,只觉得今日来此,非但旧愁未解,反又添了新惑。 他苦著脸,看著太上老君:“老君,你这话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何时才能改改?朕这心里,已是七上八下了。” 元始天尊亦是冷哼一声,对大兄这故弄玄虚的態度颇为不满:“大兄若有定见,不妨直言。我等也好早做准备。” 太上老君这才睁开眼睛,呵呵一笑,摆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此事,时候未到,说不得,说不得。” 第175章 上善若水 “陛下,二弟,何必心急。” “这棋盘上的事,讲究个落子无悔;这天下的事,却讲究个顺势而为。” “李唐皇室,自我那化身西出函谷关,便已结下了缘法。” “他们尊我道门为国教,此乃顺天应人之举。佛门趁虚而入,蛊惑人心,已是逆流而行。” “如今他们气运升至顶点,便是那大潮的顶峰,接下来,便只有回落一途了。” “待到李唐有难,社稷动盪之时,我道门弟子下山,或扶龙脉,或济苍生,只需略尽绵力,便是一场天大的功德。” “届时,那李氏天子感念恩德,重振玄风,兴道灭佛,不过是他一念之间的事。人间帝王一道旨意,胜过我等在天上爭斗万年。” 玉帝心中豁然开朗。 他细细思量,觉得此计大妙,釜底抽薪,不动干戈而屈人之兵,確是老君这等人物才有的手笔。 “老君所言极是。”玉帝抚掌赞道,“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斩仙台外,那三个反骨头正与灵山诸佛斗得天翻地覆,朕这南天门都快成他们两家的演武场了。此事若不儘快平息,朕这三界之主的顏面,可就真没地方搁了。” “说到底,还是因那陆凡而起。朕看西天那位的架势,除了释迦如来未至,几乎是將半个灵山都搬了过来。” “依朕看,他们也是找不到那位圣人,否则何至於此?只需那圣人递一句话来,那猴头还不乖乖回他的灵山去?” 元始天尊冷哼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太上老君听了玉帝的抱怨,脸上笑容不变,反而添了几分神秘。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陛下圣明。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那位行踪飘忽,不沾因果,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过去未来,皆是一片迷雾,纵是圣人也难以窥其全貌。他们若能找到,五百年前就不会让那猴子闹出那般大的动静了。” “他们找不到,”老君放下茶杯,眼中精光內敛,“老道我,却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寻到他的踪跡。” 此言一出,玉帝与元始天尊皆是一震。 “何处?”玉帝急切追问。 元始天尊亦是投来审视的目光,他深知自己这位大兄从不无的放矢。 三界之內,若还有一处地方能藏得住那等人物而不为圣人所知,那才真是奇事。 太上老君却不直接回答,只是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圈,那圈中空空如也,无始无终。 元始天尊盯著那个圈,初时还不解,但瞬息之间,他那洞彻万物的圣心便已明了。 他的双眼中,有日月星辰生灭之景一闪而逝,脸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我明白了。”元始天尊缓缓开口,“如今这天机混沌的现在找不到他,便可以去那天机未乱的『过去』寻他?” 太上老君闻言,脸上露出讚许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口中只吐出一个字: “善。” 得了肯定的答覆,元始天尊那万年不变的肃穆面容上,竟也现出几分跃跃欲试的神采。 对他这等存在而言,三界之內已少有能提起兴致之事,逆溯时光长河,去会一会那位,倒是一桩有趣的事。 他当即便站起身来,理了理道袍,便准备动身。 可他刚迈出一步,却又猛地停住了。 他回过头,看看一脸沉思的玉帝,又看看悠然自得,事不关己的太上老君,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 “大天尊要总揽全局,谋划那李唐之事,为我道门日后大兴铺路。” “我需逆转光阴,去寻那人的下落,以解眼下之围。” “我等二人,都领了差事。怎么到头来,反倒是大兄你这位始作俑者,一个人在此清閒?” 面对他的目光,太上老君却是呵呵一笑,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那香炉前,用银箸拨了拨炉灰。 “二弟此言差矣。”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爭。老道我所修的,便是一个无为之道。”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 “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一番话说完,他重新坐回蒲团上,双目微闔,竟是直接入定了。 殿內,玉帝与元始天尊面面相覷,皆是哑口无言。 这番道理,他们自然都懂。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还是被这老头给绕进去了。 元始天尊与玉帝、太上老君二人作別,也不多言,只微微頷首,便转身出了偏殿。 他既离了弥罗宫,便不走那寻常仙家腾云驾雾的路数,只一步踏出,身形便已不在上清天內。 周遭的琼楼玉宇、仙云瑞靄尽数化作了流光泡影,向后飞速倒退。 这便是圣人手段,於他而言,三界不过方寸之间,时光亦非牢不可破的铁律。 他此行目的明確,便是要逆溯光阴,去那百多年前的灵台方寸。 时光长河在他脚下显现,滚滚向前的是未来,滔滔而退的便是过往。 其中包含一切生灵的因果命运,便是大罗金仙落入其中,也要被这无尽的因果冲刷,迷失了本我,重入轮迴。 唯有他这等圣人,方能视这时光长河如自家后院的池塘,来去自如。 天尊信步而行,周遭光影变幻,万事万物皆在倒流。 仙神鏖战,王朝更迭,星辰生灭,皆如水中泡影,一触即碎,瞬息便归於沉寂。 他心念只在那陆凡身上,循著那一道因果之线,身形在长河中不断上溯,周遭景物变幻愈发急速。 终於,他足下一定,四周奔流的光影骤然静止。 眼前是一座高山,山势巍峨,林木葱鬱,確是人间一等一的灵秀之地。 山间有樵子放歌,猿猴啼涧,一派祥和安寧的景象。 元始天尊並未急著入洞,只將目光投向山脚下那条蜿蜒的小径。 不多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那是个少年,衣衫朴素,面容尚带几分青涩,风尘僕僕,眼中却透著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执拗。 他一步一步,走得艰难却坚定,正是百多年前,前来寻仙问道的陆凡。 这少年此刻不过一介凡躯,与螻蚁无异,可谁又能想到,就是这具凡胎,日后会搅得三界天翻地覆。 正凝神间,元始天尊心头忽地一动,察觉到了一股窥探之意。 这股意念並非来自当下,而是跨越了百多年的时光,从那遥远的未来投射而来,精准地落在了此处。 业报水镜。 元始天尊心中明了。 想来是斩仙台那边查看陆凡跟脚的。 以他圣人之能,只需一个念头,便可將这水镜映照来的光影尽数屏蔽,叫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查不到。 可就在他动念的瞬间,一个念头却又在心底生了出来。 那万年不变的肃穆神情,竟是微微鬆动,显出几分玩味。 他不再理会那未来的窥探,径直朝著那斜月三星洞府走去。 第176章 燃灯心乱了 斩仙台上。 那数百个孙悟空,浑然不惧金山之威,一个个怪叫著扑了上去。 只听得一阵“叮叮噹噹”的乱响,好似一场急促的冰雹砸在了铜瓦之上。 那六座由佛法愿力凝成的梵文金山,光芒万丈,坚不可摧,本有镇压万物之能。 可此刻,却被那数百根铁棒敲得火星四溅,金光乱颤。 眾猴分身並不求一击建功,只是围著那金山,或敲,或打,或撬,或凿,全无章法,却胜在数量无穷,前赴后继。 那金山固然威能宏大,可也架不住这般无休无止的消耗。 金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山体之上,竟被敲出了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在场眾仙看得眼繚乱,心头更是惊异不定。 这猴头的身外身之法,竟是如此难缠! 每一个分身都有其本尊几分力道,虽不能持久,可这般一拥而上,便是大罗金仙也要手忙脚乱。 燃灯古佛见状,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也起了计较。 这般消耗下去,虽能破他分身,却也耗费法力,失了先手。 他正欲催动法力,將那六字真言的威能爆发,一举荡平这些分身幻象。 可就在这满场猴影,金光乱爆,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那数百个分身吸引的瞬间,真正的杀机,却於无声处降临。 一直立於原地的孙悟空本尊,嘴角咧开一个嘲弄的弧度。 他那插在地上的金箍棒,毫无徵兆地,动了。 “长!” 如毒蛇出洞,一个悄无声息的戳字诀。 那乌沉沉的铁棒,在所有人的视野盲区之中,朝著燃灯古佛的胸前,疾刺而去。 这一刺,无声无息,却快到了极致。 更可怖的是,那棒身在刺出的过程中,急速伸长。 十丈,百丈,千丈! 不过是念头一转的功夫,那金箍棒的顶端,已然越过了数百个分身与六座金山的混战区,穿透了层层空间,径直顶到了燃灯古佛的胸前三寸之地! 快! 快到了极致! 快到了一种不讲道理的程度! 这一击,时机、角度、力道,皆是妙到毫巔。 直到那棒尖之上蕴含的无匹力道,搅动了燃灯身前的空间法则,他才猛然惊觉。 好个泼猴! 燃灯心中一凛,此时再做任何闪避或是施展大法术,都已是慢了。 电光石火之间,他只能將那悬於身前的乾坤尺向下一沉,横在胸口。 “鐺!!!”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 这一次,却不比先前。 不同於方才那擎天一击的雄浑霸道,这一击的力量,凝练到了一个骇人的地步,尽数匯於那小小的棒尖之上。 乾坤尺的尺身上,迸射出万点金星。 燃灯古佛只觉得一股沛莫能御的巨力,从那小小的尺身之上传来,好似整个须弥山都朝著他撞了过来。 他那万劫不磨的佛体,竟是被这股纯粹的力量,震得气血一阵翻涌。 他脚下的白玉地砖,轰然炸裂,整个人,连同护身的乾坤尺,被这一棒之力,硬生生地向后推出了数百丈! 所过之处,空间被犁出了一道清晰的扭曲痕跡,久久不能平復。 直到撞碎了斩仙台边缘的一根擎天玉柱,燃灯古佛方才稳住身形。 他低头看了一眼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掌,只见那只握著乾坤尺的手,虎口早已迸裂,金色的佛血顺著手腕缓缓滴落。 那柄分判天地,定立乾坤的先天灵宝,此刻竟也在微微地嗡鸣,尺身之上,那被棒尖点中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针尖大小的白印。 再抬眼望向那扛著棒子,满脸坏笑的孙悟空,他面上的平静,终於维持不住了。 这猴子...... 这猴子的力量,怎会强横至此?! 他不是不晓得这猴子的根脚。 天地孕育的石猴,根基是深厚,可终究是个野路子。 当年大闹天宫,看似威风,实则不过是仗著一身铜皮铁骨,在太乙金仙的层次里横衝直撞罢了。 可如今这一棍...... 一力破万法! 这种境界,便是寻常准圣,也未必能够企及。 这猴头当年大闹天宫,闯入兜率宫中,將太上老君为玉帝炼製的无数金丹,当做炒豆一般,吃了个乾净。 那些金丹,何其珍贵,寻常仙人得一颗,便要闭关百年才能消化。 这猴头吞了整整一葫芦! 后来,他又被投入八卦炉中,以三昧真火煅烧。 老君本意是炼出他体內的丹药之力,谁曾想,非但没能炼化他,反倒阴差阳错,助他將那一身杂乱的药力,与他那混世四猴的本源,熔於一炉,炼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躯。 凡火炼真金,神火炼大罗。 这五百年西行之路,说是磨难,说是束缚,何尝又不是一场长达五百年的稳固与沉淀? 他一路降妖除魔,歷经大小战阵无数,將那一身惊天动地的力量,打磨得圆融如意,收发由心。 最后,功德圆满,得证斗战胜佛的果位。 那西天灵山的气运与佛法加持,便如那最后的一把火,將他这块混沌顽铁,锻成了一件绝世神兵! 金丹为基,神火为炼,百战为磨,佛果为证! 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猴王,早已不是五百年前那个只懂得使蛮力的妖仙了。 一层层因果叠加下来,这只石猴的道行,已然在一个谁也未曾注意到的角落,悄然攀升到了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高度。 准圣! 而且,不是初入准圣那般简单。 他的修为,他的境界,竟是在这不知不觉间,一路攀升,隱隱然,已有了准圣巔峰的道行! 一时间,这位从洪荒时代便已得道的古佛,心中竟生出一种离奇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並非是一个后辈,而是一个与自己一般,立於三界顶端的同辈之人。 甚至......在那股一往无前,不讲任何道理的破坏力上,犹有过之! 这怎有可能? 这石猴修行至今,满打满算,也不过千年光景。 自己却是歷经了多少量劫,见证了多少天地生灭,方有今日的修为。 这等天资,这等际遇,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燃灯古佛的心,乱了。 第177章 给猪八戒吹爽了 燃灯这里心中惊涛骇浪,那边厢,天庭观战的眾仙,却是另一番光景。 方才那一棍,捅得燃灯古佛踉蹌后退,金血都流了出来。 这一幕,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围观的仙神们的眼中。 斩仙台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 隨即,便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看见了么?燃灯古佛......他被逼退了!” “我的天,这......这猴王......”有仙官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大圣风采,丝毫不减当年啊!”一位曾在南天门外被孙悟空一棒子打掉头盔的天將,望著那道桀驁不驯的身影,眼中满是复杂。 “我看,比之当年大闹天宫之时,怕是还要胜过几分。” 托塔天王李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当年,自己率领十万天兵天將,布下天罗地网,却被这猴子打得丟盔弃甲,狼狈不堪。 原以为他成了佛,那股子野性便该收敛了。 谁曾想,五百年过去,这猴子非但没有被佛法磨平稜角,反倒是將那根棒子,使得愈发锋利,愈发骇人了。 然在这芸芸看客之中,却有一人,与旁人全然不同。 那便是沉香。 他年纪尚轻,心中那腔子热血,最是滚烫。 方才见那猴王金棒一指,高声喊出“齐天大圣”四字,他便觉得周身血液都烧了起来。 此刻又见他一棒建功,將那不可一世的古佛打得金血飞溅,沉香只觉得一股豪气直衝头顶,恨不能立刻提了自家那开山神斧,衝上前去,与师父並肩而战,將这灵山诸佛,砸他个落流水! 他心中这般想著,手脚便也不安分起来。 脚下已是往前挪了两步,周身法力涌动,只待一个时机,便要衝入战团。 守在他身旁的哮天犬,立时便察觉了他的异动。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神犬最是忠心,杨戩下场前曾有严令,教他务必看好沉香,莫让他衝动行事。 眼见沉香就要按捺不住,哮天犬急得低吠一声,死死按住了沉香的胳膊。 “沉香,不可!” “放开我!”沉香哪里还听得进劝,“舅舅和师父都在苦战,我岂能在此袖手旁观!” “主人有令,你若上前,非但帮不上忙,反会乱了阵脚,成了拖累!”哮天犬爪下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將他牢牢按在原地。 一人一犬正自拉扯,一个圆滚滚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那净坛使者猪八戒。 他方才躲在人群里,看得也是津津有味。 此刻见沉香要坏事,这才挺著个大肚子,晃晃悠悠地上前。 “我说贤侄,你这是要做什么?”猪八戒伸出那蒲扇般的手,在沉香肩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莫要急,莫要急。你且看看场上,那是何等样的人物在爭斗?你这点道行,上去够人家一指头捻的么?” 沉香被他一拍,那股上头的热血稍稍退了些,只是心中仍是不服,嘴上兀自犟道:“猪师伯,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以多欺少!” 猪八戒闻言,嘿嘿一笑,那双小眼睛里,全是过来人的通透。 “以多欺少?贤侄啊,你还是太年轻了。”他將嘴凑到沉香耳边,压低了嗓门,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道:“你瞧瞧你那师父,他是怕人多的主儿么?他要是怕,当年就不会一个人打上那凌霄宝殿了。他如今这般威风,老猪我见了,也是心里欢喜。” 说著,他直起身子,拍了拍自己的大肚腩,脸上现出几分得色,开始了长篇大论。 “不过啊,说起你师父的本事,你猪师伯我,可是最清楚不过的。想当年,俺老猪在高老庄,也是一方人物,过得好不快活。他奉命来寻我入伙,俺老猪哪里肯依?当下便与他动起手来。” “你道如何?”他卖了个关子,见沉香果然被吸引了注意,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俺老猪使出浑身解数,將那天罡三十六变的神通,施展得是淋漓尽致。” “他有那地煞七十二变,俺便有这天罡三十六变。他那棒子厉害,俺老猪手里这把九齿钉耙,也不是吃素的!那可是太上老君亲手锻造,集了六丁六甲之力,威能无穷!” “那一战,直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从那山头,打到云端,又从云端,杀回洞府。他有千般变化,俺便有万种应对。他想拿我,嘿,没那么容易!足足斗了一天一夜,不分胜负!若不是后来他使诈,请来了观音菩萨,谁输谁贏,那还真说不准哩!” 猪八戒说得是口沫横飞,绘声绘色。 沉香一个少年郎,哪里听过这等旧事,一时间竟是听得入了迷,连方才要衝上去拼命的念头,都淡了许多。 原来猪师伯当年,竟也这般勇猛,能与齐天大圣斗个旗鼓相当? 猪八戒见他神情,便知自己这番话起了作用,心中更是得意,最后总结道:“所以说啊,贤侄,这等场面,看著热闹便好。你那师父的本事,大著呢。咱们这些做师弟徒儿的,就別上去添乱了,且安心看著罢!” 不远处,那六丁六甲,听闻净坛使者这番吹嘘,早已是几欲失笑。 他们是记得的,记得分明。 当年那高老庄一役,哪里是什么英雄相惜,棋逢对手? 分明是那猴王奉了法旨,去降那猪妖。 那猪刚鬣仗著几分蛮力,与自家那洞府的地利,负隅顽抗。 孙悟空压根未曾动用真本事,只当是寻个乐子,变作那高家小姐的模样,將这呆子好一顿戏耍。 从头至尾,那猪刚鬣便被玩弄於股掌之间,全无还手之力。 若非观音菩萨的面子,只怕当场便要被那铁棒打成一滩肉泥了,哪里还有什么“斗了一天一夜,不分胜负”的佳话? 这还只是旧事。 便是后来西行路上,这呆子的斤两,他们这些暗中护持的神將,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且不说別的,只说那碗子山波月洞,奎木狼下凡所化的黄袍怪一回。 彼时孙悟空被唐三藏一纸贬书赶回了果山,只剩下这呆子与那沙和尚保驾。 遇上那黄袍怪,二人联手,尚且走不过三五十合,便被打得屁滚尿流,一个被擒,一个逃遁。 到头来,还不是这呆子腆著脸,跑到果山去,使那激將法,將猴王又请了回来? 那奎木狼在天为二十八宿之一,神通广大,可对上孙悟空,却又是何等光景? 不过是被那猴王追得满天乱窜,最后还是天上降下旨意,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前后对比,其间云泥之別,不可以道里计。 可如今,这些陈年旧事,从这净坛使者口中说出,便全然换了个模样。 那狼狈不堪的过往,被他摘拣几分,揉捏一番,再掺上七分杜撰,三分夸大,竟就成了一段英雄不打不相识的传奇。 六丁六甲心中明镜一般,却无一人开口去戳破他。 一来,神仙也有体面,当著小辈的面,去揭一位佛门使者的短,终究是不合规矩,失了身份。 二来,他们也深知这猪八戒的性情。 他这一生,本事或许不高,可这趋利避害,见风使舵的能耐,却是三界之中数一数二的。 他此刻拦住沉香,说这番大话,固然有自我吹嘘的成分,却也存了几分安抚后辈,不让他去那凶险的战团之中枉送性命的好心。 他这人,便是如此。 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堪,却总还存著那么一点未曾泯灭的,源自天蓬元帅时期的袍泽情谊。 既是如此,又何必去说破呢? 由他去说罢,只要能將这衝动的半大孩子稳住,也算是一桩功德了。 猪八戒这边倒是越说越上头,已经说起了自己当年如何智取流沙河,力战狮驼岭的光辉事跡。 第178章 幸灾乐祸 战场愈发激烈。 不少上了年纪的老仙,忍不住捋著鬍鬚,眼中现出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在座的诸位仙家,哪个当年没吃过这猴子的亏? 哪个没领教过这位齐天大圣的手段? 被他打上门来,或是被他抢了法宝,或是被他毁了洞府,哪个不是一肚子苦水? 这猴子,就是一根不讲道理的搅屎棍,谁沾上谁倒霉。 这些年来,佛门东渡,声势浩大,隱隱有压过天庭道门一头的趋势。 灵山上的那些佛陀菩萨,个个宝相庄严,说起话来满口的慈悲与禪理,总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让天庭的这些老神仙们,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如今,这根最不讲道理的棍子,终於捅到了佛门的身上。 而且,还是捅在了燃灯古佛这尊老牌大能的身上。 看著燃灯古佛那有些铁青的面色,和袖中微微颤抖的手,不少仙神的心中,竟是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快意。 “该!该!”有神仙在心中暗道,“让你们佛门也尝尝这猴头的厉害!” 一时间,眾仙交头接耳,言语之间,皆是看好戏的意味。 斩仙台上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孙悟空这石破天惊的一棒,给眾仙神心头带来的那份震撼,远非方才杨戩独战文殊普贤可比。 说起这位清源妙道真君,在座诸仙,谁不敬他一声二郎神? 可这敬重之中,却也隔著一层遥远。 杨戩的威名,是立在封神大战那段古老的岁月里的。 那场惊天动地的杀伐,於如今的天庭而言,早已是尘封的典籍,是说书人嘴里的故事。 在场的许多神仙,当年不过是初出茅庐的晚辈,或是尚未得道的精怪,未曾亲眼见过他如何力斩群妖,肉身成圣。 他们所知的杨戩,是玉帝的外甥,是灌江口的显圣真君,是一位听调不听宣的孤高上仙。 他的强大,是一种记载於功劳簿上的强大,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强大。 眾仙虽知他厉害,却不知他究竟有多厉害。 是以方才见他竟能与两位大士斗个旗鼓相当,心中虽惊,却也只是对一桩传闻的印证,惊的是“原来他竟有这般本事”。 更何况,封神旧事里,那些真正搅动乾坤,令圣人都要侧目的大能,亦非少数。 便说那三霄娘娘,一阵九曲黄河,便將阐教十二金仙削去顶上三,打为凡俗,那是何等翻天覆地的手段? 比起那等威势,杨戩的战绩,虽也辉煌,却终究未到那般骇人听闻的地步。 可这猴王,却全然不同。 他那大闹天宫,於在场许多仙家而言,便如昨日之事,那份切肤之痛,至今记忆犹新。 封神大战之后,三界初定,天庭新立,正是百废待兴,也是诸事平顺,眾仙百无聊赖,手痒难耐之时。 许多仙家都是从那场大战中廝杀出来的,一身的本事无处施展,骨子里的那份好勇斗狠,被天规玉律压著,正没个宣泄的去处。 偏生就在此时,跳出这么一个没根没底的石猴,一根铁棒,从南天门一路打到了通明殿,將这一池沉寂的春水,搅得是天翻地覆。 当年被他一棒子打掉头盔的,踹翻在地的,抢走法宝丹药的,不知凡几。 他不像那些上古大能,有著显赫的出身与师承,他就是个凭空冒出来的泼猴,不讲背景,不讲规矩,更不讲道理。 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將当时天庭眾仙那份自以为是的安逸与尊严,打了个稀烂。 可以说,天庭如今这般井然有序的局面,有一半的功劳,得记在这猴头身上。 是他,让这些封神榜上有名的战將们,重新忆起了被人压著打的滋味,结结实实地將他们打老实了。 本以为五百年西行,佛法浸润,早已將他那身戾气磨平,將那根铁棒炼化成了念经的佛杵。 谁曾想,五百年后,这猴头故態復萌,不但那份桀驁未改分毫,手里那根棒子,竟是愈发沉重,愈发不讲道理了。 这猴子,还是那只猴子! 佛门的斗战胜佛,终究没能锁住果山的齐天大圣! 往日的旧恨固然未消,今日却又添了新的乐子。 不少老仙捋著鬍鬚,眼中精光连连,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打得好,打得再热闹些才好! 这热闹瞧到此处,已然是值了。 於是,窃窃私语之声,便又嗡嗡地响了起来。 有那年纪稍长,司掌文书的仙官,捻著鬍鬚,对著身旁相熟的同僚开了口:“说来也怪,这齐天大圣的本事,今日一见,才知比那五百年前,还要精进许多,当真是士別三日,当刮目相看。可同是出自那灵台方寸山,师承一脉,怎的那个叫陆凡的小子,就这般......嗯,不成气候呢?” 他这话头一起,立时便有人应和。 “谁说不是呢?方才那业报水镜之中,咱们可都瞧得真切。那小子拜师之时,闹出的动静可不小,竟引得那位天尊都现身了。我原当他是何等了不得的根器,日后必是第二个孙悟空,甚至青出於蓝。” “谁曾想,莫说与他师兄比肩,便是连杨戩座下的草头神,怕是也多有不如。真是白瞎了那一场惊天动地的拜师。” 说话的乃是一位武將,声音粗豪,言语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此论一出,眾人皆是点头。 他们方才借著燃灯古佛的业报水镜,都窥见了陆凡拜入方寸山的一角光景。 那场面,著实不凡,连圣人都有出现,这等待遇,三界之中,自开天闢地以来,也找不出几人。 故而眾人心中,都將这陆凡高高看了一眼,只当他是个潜龙在渊,日后必有大成就的人物。 可眼下这光景,却叫人大失所望。 瞧瞧人家孙悟空,上打古佛,下斥罗汉,一根铁棒搅得灵山人仰马翻,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威风! 再瞧瞧那陆凡,从头到尾,便如个局外人,只能眼巴巴地瞧著师兄与朋友为他出生入死,自己却无半点还手之力。 若非孙悟空护著,只怕一个照面,便要被那些罗汉的金光打成飞灰了。 这前后一比,高下立判! 第179章 佛门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一个仙家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便是同师不同命了。孙悟空乃是天生石猴,得天地之造化,又吞了老君的金丹,炼了金刚不坏之身,根基之厚,本就不是凡俗可比。那陆凡瞧著,不过一介凡人得道,纵有仙缘,底子终究是薄了些。能修到如今的地步,怕已是侥倖了。” 这话虽有几分道理,却不能服眾。 立时便有另一位仙官反驳道:“此言差矣。徒弟不成器,未必是师父的过错。只是此事最蹊蹺之处,便在於此。那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自孙悟空之后,便从三界之中销声匿跡,任凭何方神圣,都推算不出其跟脚。” “如今再出世,竟还与圣人有了牵扯。这背后的水,可就深了。” 眾人听了,皆是心头一凛。 是啊,这才是关键。 一个寻常的弟子,资质再好,也断然惊动不了那高居於三十三天外的圣人。 “正是此理。”先前那武將也凑了过来,压低了嗓门,“圣人高坐於九天之上,不入轮迴,不沾因果,等閒之事,绝不会入他们法眼。” “那位天尊为何会为一个小小的陆凡拜师而现身?莫非......那陆凡师父的真实身份,竟是哪位圣人的化身不成?可若当真是圣人教徒,又怎会教出孙悟空这等反出天庭的孽障,又教出陆凡这等......扶不上墙的泥胎?” “这前前后后,处处都是矛盾,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时间,眾仙的谈兴,竟是从那激烈的战局,转到了这桩陈年的悬案之上。 那灵台方寸山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个问题,自孙悟空出世以来,便一直是三界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谜团。 如今旧事重提,又添了圣人这一层变数,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只是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圣人的境界,又岂是他们这些小小太乙、大罗所能揣度的? 於是这番议论,也只得不了了之。 眾仙的目光,又重新落回了那打得天崩地裂的战场之上。 只是那看向陆凡的眼神里,不免就多了几分轻视与可惜。 ...... 燃灯古佛將体內翻涌的气血缓缓平復下去。 那只握著乾坤尺的手,在袖中隱隱作痛,金色的佛血早已止住,可那棒尖上凝练到极致的一点力量,却钉在了他的佛骨之上,一时半刻,竟是化解不去。 他心中那股被冒犯的怒火,此刻却已沉淀了下去,化作了更为深沉,也更为冰冷的杀意。 面上早已恢復了那亘古不变的沉静。 这桩事,从根子上论,確是佛门理亏在先,此事他心知肚明。 可那又如何? 佛门自开创以来,又何曾吃过亏? 想那封神一役,看似道门大兴,阐截二教爭锋,可他佛门却在其中左右逢源,悄然度走了三千红尘客,又得了无数阐教门人转投而来,一举奠定了日后大兴的根基。 此乃佛门之智。 此后的岁月,佛法东传,虽偶有波折,几遇灭佛之劫,可那人间的帝王將相,终究是抵不过轮迴业报,生死轮迴之说。 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唯有那山间的寺庙,香火愈发鼎盛。 此乃佛门之韧。 及至李唐开国,佛门更是鼎盛,帝王將相,皆为信徒,寺庙遍布天下,香火供奉不绝。 水陆大会,玄奘西行,更是將佛门的声威,推至了顶峰。 那一场西游,更是天道钦定的大势。 一场西行,明面上是师徒四人歷经九九八十一难,为求取真经,普度眾生。 可暗地里,却是將道门的气数,又往下压了一头,將佛门的影响力,铺满了这四大部洲。 这两场关乎三界气运走向的天地大劫,佛门都未曾吃过半点亏,反倒是每一次,都能从中攫取到最大的好处。 可以说,佛门是最大的贏家。 这偌大的灵山,这满天的佛陀,这一片西牛贺洲的佛国净土,便是这无数年来,一步步算计,一步步经营得来的赫赫基业。 这三界的气运,便如一桌盛宴,佛门总是安坐於主位,吃得满嘴流油。 如今,怎能因为一个区区陆凡,便吃了这哑巴亏? 陆凡是什么东西? 不过一个人仙罢了! 是,他或许有几分冤屈。 可他杀了西牛贺洲多少佛门弟子? 毁了多少香火寺庙? 这笔帐,又该如何算? 他便是该死! 无论前因如何,他犯下的杀孽是真,他折损的佛门顏面是真。 佛门若连这等挑衅都忍气吞声,那这数万载积累下来的威严,岂不成了三界的一个笑话? 只是...... 燃灯古佛此刻,心中却也生出了几分悔意。 早知这陆凡的背后,牵扯著如此之多的因果,当初便不该將事情做得这般绝。 若是肯放下身段,在那净念回报之时,能压下眾怒,遣一位尊者下界,与那陆凡好生商谈,许他些好处,说不得,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 何至於闹到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 谁能想得到? 谁又能算到? 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仙,背后竟牵扯著这般错综复杂,骇人听闻的背景? 孙悟空的师弟,这已是天大的麻烦。 杨戩胞兄杨蛟的转世,这又牵扯上了上古的一段公案,还让那位灌江口的真君,铁了心要护他到底。 与那三坛海会大神哪吒,有著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果牵连。 甚至,连那早已避世於碧游宫的截教教主,都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已是棘手至极,叫人头疼不已。 可最让燃他震惊的,便是那桩连圣人都牵扯进来的拜师之事。 当初在灵台方寸山,元始天尊曾为他现身...... 燃灯古佛想到此处,心神猛地一滯。 他那古井不波的心境,竟是生出了一股极不协调的违和之感。 元始天尊,出现在了灵台方寸山?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此事,不对! 他一时竟忘了身处战局之中,只是蹙起了眉头,陷入了深思。 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因为那段记忆,明明白白地烙印在他的元神之中。 元始天尊当时確实出现了。 没错吧? 第180章 燃灯的无力 当初净念將陆凡押至斩仙台,请动地府阎罗,以业报水镜回溯其师承来歷。 当时,天庭眾仙,灵山诸佛,皆亲眼所见。 那水镜之中,明明白白地现出了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也就在那时,一位圣人的身影,虽然模糊,其道韵却彰显无遗,正是玉清元始天尊。 当时天庭眾仙皆亲眼目睹,那份震撼,至今还留存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便是他燃灯,也为之动容。 绝对没错的......么? 燃灯古佛眉头紧锁。 他是自洪荒紫霄宫中听道的三千客之一,是歷经了龙汉、巫妖、封神数次量劫而屹立不倒的古老存在。 如今身为佛门过去佛,执掌过去时空,虽未曾证得混元道果,但是於时间一道的感悟,早已臻至准圣之中的巔峰。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记忆没有半分错漏。 可那股子彆扭的感觉,却愈发地清晰。 他猛然惊觉,那段关於元始天尊现身於方寸山的记忆,虽然清晰,却像是被人硬生生嵌入他脑海中的一段文字,读来顺畅,细思之下,却与上下文气,格格不入。 是...... 圣人......改动了过去? 一个骇人的念头,在他心头炸开。 天尊因为某种缘由,回到了陆凡拜师的那一刻,显露了身形? 天道之下,圣人不死不灭,万劫不磨。 他们高居於三十三天外,俯瞰时间长河,过去、现在、未来,於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本可以隨意翻阅的书卷。 拨动因果之弦,重塑已定之局,於圣人而言,並非难事。 圣人者,言出法隨,念动则万古易。 他们若想改变一段歷史,篡改一桩因果,对於圣人以下的生灵而言,是全然无跡可寻的。 因为一旦过去被改变,那么顺著那条时间线流淌下来的所有因果,所有人的记忆,都会隨之改变,变得顺理成章,天衣无缝。 在被改变后的生灵看来,歷史,从来便是如此。 他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那被篡改过的新歷史,才是唯一真实发生过的旧歷史。 便是准圣,也无法窥破这等手段。 因为他们的道,他们的法,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构建在这条被修改过的时空长河之上。 去质疑这段歷史的真实性,便等同於质疑自身存在的根基。 唯有同为圣人,方能洞悉。 只是,凡事总有例外。 如燃灯这般,在时间之道上有著极深造诣的准圣,虽无法看破真相,却能在那被修改过的因果节点上,感应到极其微弱的不协调之处。 那是一种源於大道本源的违和感。 他终於明白,为何他会觉得那段记忆不对劲了。 不是记忆有误,而是那段歷史本身,就被人动了手脚! 真正的过去,並非如此! 燃灯心里一凉。 隨即一个更大的疑惑冒出来了。 元始天尊,为何要这么做? 圣人落子,必有深意。 他此举,是要保下这个陆凡? 还是说,此事背后,牵扯到了一场连他这等古佛都无法窥探的,更为巨大的棋局? 而且...... 圣人回到过去,改变的歷史是否只有出现在业报水镜中的那一幕? 燃灯拿捏不准。 那股源於大道本源的违和感,起初只是一个点,转瞬间,便蔓延开来,让他对自己所知所感所忆的一切,都產生了动摇。 若是圣人出手,仅仅是为了干扰斩仙台上次出现的一幕景象,未免小题大做。 可若不是...... 自陆凡被押至斩仙台后,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多少是被篡改过的虚假? 他与眾佛的决议,天庭诸仙的反应,乃至此刻孙悟空与杨戩的出手相助...... 这一切,是否都在圣人改动过去的那一刻,便已然落入了一盘全新的因果? 何为真? 何为假? 当覆盖一切的虚假成为了所有人的共识,那它便成了新的真实。 此刻的战局瞬息万变,哪里容得他去慢慢復盘,去一点点剥离那已然混淆不清的真与假? 而且他也不知道,当他顺著记忆去回溯,去寻找破绽之时,他所倚仗的过去,究竟是真实的歷史,还是圣人笔下的一段新章。 这是一种何等可怖的境地。 燃灯古佛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悲哀。 他甚至有些羡慕斩仙台上那些交头接耳,满心看戏的仙神。 他们一无所知。 在他们的认知里,发生过的一切便是真实不虚的。 在他们的记忆里,元始天尊为陆凡现身,是一件確凿无疑发生过的事情。 他们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眼前的一切,或惊,或怒,或喜,或悲。 无知,便不会有困惑,不会有恐惧。 他们对此深信不疑,並將此作为谈资,作为判断眼下局势的依据。 他们浑然不觉,自己所认知的天地,可能在不久之前,刚刚被人重塑过。 这份无知,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而他燃灯,恰恰是那个知道得太多,却又知道得太少的人。 最痛苦的,便是他这种人。 懂一点,却没有懂透。 凭藉著对时间大道的深刻感悟,窥见了一线天机被篡改的痕跡,却又无力去探究其全貌,更无力去改变分毫。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感受著,承受著这份清醒的折磨。 圣人之下皆为螻蚁。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次,也对无数人说过。 可这一刻,当那来自圣人的,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伟力,轻轻拂过他的元神,他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里蕴含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所谓的准圣,所谓的大罗金仙,在真正的棋手面前,连棋子的身份都算不上。 不过是棋盘本身的一部分。 棋手想让这方格是黑,它便是黑。 想让它是白,它便是白。 而方格本身,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顏色的改变,只会以为自己生来如此。 苦海无涯啊。 燃灯古佛那万劫不动的心境,此刻是浓浓的无力感。 从洪荒开闢至今,三界六道,万物生灵,无论仙魔妖佛,为何都想爭那虚无縹緲的一线机会,都想勘破迷障,证得那混元道果? 这一路,前赴后继,不惜身死道消。 为的,便是摆脱这种身不由己,命不由心的无力之感。 第181章 定海珠 想到此处,燃灯忽然意识到了一件更重要,也更令他胆寒的事情。 三界之中,能在时间之道上有所建树,並敏锐到足以察觉圣人手笔的,寥寥无几。 他燃灯,恰是其中之一。 既然他能察觉到,那么落子的那位圣人,就一定会知道,他能察觉到。 圣人知道他会发现过去被篡改了。 可圣人並未对此进行任何遮掩,没有抹去那份源於大道的不协调感。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將这被修改过的歷史,展现在他的面前,任由他去发现,去惊骇,去揣度。 圣人算无遗策,洞悉万物,又怎会留下这般明显的破绽? 除非...... 这根本就不是破绽。 圣人是故意让他察觉的! 是圣人刻意为之! 那位玉清元始天尊到底想做什么? 还是说,这也是圣人谋划的一部分? 他燃灯的察觉,他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都早已在圣人的算计之內? 一个个念头在燃灯的脑海中翻腾。 他感觉自己的元神,前所未有地混乱。 他自詡智慧通达,善於谋算,可此刻,他引以为傲的智计,反而让他无比的混乱。 他甚至无法確定,自己此刻生出的这些想法,究竟是源於自身的判断,还是圣人希望他產生的判断。 他自紫霄宫听道以来,歷经无数量劫,见证天地生灭,一颗佛心早已磨礪得坚如磐石,明如琉璃。 但现在,他真的有点绷不住了。 心念电转之间,燃灯古佛的道心,已然乱了。 他自詡勘破过去未来,可此刻,他连自己所立足的这一刻,都辨不清真假。 这是一种从根基上动摇道心的恐惧,远比肉身上的创伤更为致命。 心一乱,手脚便慢了。 那护身的乾坤尺,章法全无;那周身的佛光,明灭不定。 孙悟空是何等样的人物? 他或许不懂什么圣人算计,不懂什么过去未来,可他於战阵之中的直觉,却是三界顶尖。 他一眼便瞧出这老和尚走了神! 这等千载难逢的良机,岂能错过? “吃俺老孙一棒!” 孙悟空怪叫一声,收了那漫天分身,將所有力量匯於本尊。 他脚踏筋斗云,绕著燃灯古佛,铁棒使得如同泼风骤雨,劈、砸、捅、扫、撩,棍棍不离要害,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他根本不屑於去防守。 他那金刚不坏之躯,便是他最好的防御。 而他手中的铁棒,便是最锋利的矛。 “鐺!鐺!鐺!鐺!” 斩仙台上,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得好似一曲催命的急板。 燃灯古佛心神大乱,只能凭藉著亿万年爭斗养成的本能,挥舞乾坤尺勉力招架。 可他一退,孙悟空便进。 他一守,孙悟空便攻。 那猴王攻势愈发狂暴,一棒重过一棒,打得燃灯古佛连连后退,步步踉蹌。 他身上的金色袈裟早已被棍风撕扯得破碎不堪,头顶的佛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过去佛的庄严法相? 眾仙看得是目瞪口呆。 这已不是斗法,这是压著打! 是那果山的齐天大圣,將西天灵山的过去佛,按在地上,毫无道理地痛殴! 燃灯古佛连退千丈,又被一棍砸在肩头,佛骨欲裂。 剧痛让他那混乱的心神,猛地清醒了几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今日真要陨落在此! 圣人的棋局,岂是他一个准圣所能揣度的? 他想得再多,猜得再透,又能如何? 不过是自乱阵脚,平白送了性命! 他燃灯今日所为,皆是为了佛门顏面,为了灵山基业! 此事,他没有错! 佛门,更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不识天数,胆敢挑衅佛门威严的陆凡! 是这个不知好歹,蛮横护短的孙悟空! 至於圣人...... 圣人有圣人的考量,他一个准圣,去揣摩圣意,本就是僭越! 今日之事,他只管將这泼猴与那陆凡尽数镇压,给佛门討回一个说法! 这因果,便是天塌下来,也该由世尊去顶! 由佛门的那两位圣人去顶! 他燃灯为佛门奔走谋划了无数岁月,立下赫赫功劳,难道那两位还能眼睁睁看著他,为了佛门之事,被圣人为难? 一念及此,燃灯古佛那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 他猛地一尺逼退孙悟空,口中高诵佛號,声震九天。 “阿弥陀佛!泼猴,你既执迷不悟,今日便叫你见识一番!” 话音未落,他张口一吐,二十四颗滴溜溜放光的宝珠,从他口中飞出。 这二十四颗宝珠,分作五色,毫光迸射,瑞气千条,甫一出现,便有一股镇压诸天,封禁万法的大道韵律,瀰漫了整个斩仙台。 每一颗宝珠之中,都蕴藏著一个完整的多元宇宙,二十四个多元宇宙连成一片,其威能之恐怖,让在场所有大罗金仙都感到了元神上的战慄。 “是定海珠!” 有识货的老仙,失声惊呼,眼中全是骇然。 此宝,名唤二十四颗定海珠,乃是先天灵宝,来歷大得嚇人。 想那封神大劫之时,此宝原为截教赵公明所有。 赵公明仗之,打遍阐教门下无敌手,阐教十二金仙,有五位都曾被这宝珠打过。 后来,赵公明身陨,此宝便落入了当时还是阐教副教主的燃灯道人手中。 燃灯得了此宝,更是如虎添翼。 他曾以此宝偷袭,將那截教教主通天圣人,都打了一个踉蹌。 更是在万仙阵中,以此宝一击,將截教四大弟子之一的金灵圣母,活活打死,助阐教奠定了胜局。 此宝之凶威,早已铭刻在了三界的歷史之上。 后来,这24颗珠子便被燃灯化为了二十四诸天,存放於灵鷲山。 如今,时隔千年,这件凶名赫赫的先天灵宝,终於重现於世! “去!” 燃灯古佛面色沉肃,对著孙悟空遥遥一指。 那二十四颗定海珠,立时化作二十四道贯穿天地的神光,结成一座玄奥的大阵,朝著孙悟空当头压下。 那神光並非寻常光华,其中蕴含著开天闢地,定立水火风雷的伟力。 光芒到处,空间凝固,法则崩灭! 第182章 全力以赴 孙悟空哪里识得这宝贝的厉害,只当是寻常法宝,將金箍棒一横,便要硬撼。 可就在那二十四道神光亮起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光芒实在太过炽烈,太过璀璨,其中蕴含的光明之力,纯粹到了极致。 这光芒刺入孙悟空的双目,剧痛立时传来。 他那双火眼金睛,本是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中,被三昧真火与各色神烟,硬生生熏出来的。 虽能看破虚妄,洞察妖邪,却也留下了一个致命的隱患。 畏惧强光与浓烟。 当年在西行路上,他便不止一次吃过这方面的亏。 那黄风怪吹一口三昧神风,便能將他吹得眼泪直流,睁不开眼。 那红孩儿喷一口三昧真火,捲起的浓烟,更是险些將他熏瞎。 这些,都还只是寻常妖王的神通。 而眼下这二十四颗定海珠,乃是先天灵宝,其神光之威,比那妖风妖火,强了何止万倍? “啊!俺老孙的眼睛!” 孙悟空惨叫一声,丟了手中的金箍棒,双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只觉双眼之中好似被灌入了滚烫的铁水,又似有万千钢针在眼球之上来回攒刺,那种痛苦,深入骨髓,直达元神。 金色的血液,顺著他的指缝,汩汩流出。 他的世界,陷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什么都看不见了! “镇!” 一声敕令,言出法隨。 那悬於高天之上的二十四颗宝珠,光芒陡然內敛,结成大阵缓缓旋转,朝著地上的孙悟空,镇压而下。 无声无息,却带著足以压垮三界,磨灭万古的恐怖重量。 二十四诸天,一个诸天便是一方完整的多元宇宙。 二十四方多元宇宙叠加在一起的力量,那是何等概念? 当初如来佛祖以五行之理化作五指山,压了孙悟空五百年。 而此刻,这二十四颗定海珠所化的诸天大阵,其重量,其蕴含的大道法理,远非五指山所能比擬! “啊啊啊啊!” 孙悟空感受到那股无可抗拒的镇压之力,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最后的疯狂。 他强忍著双目的剧痛,怒吼著想要撑起身子,浑身筋肉虬结,根根青筋如同地龙般在体表暴起,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爆鸣。 他甚至试图再度显化出那顶天立地的法天象地之身。 然而,没用的。 在大阵落下的瞬间,他周身的空间便被彻底封死,一切神通,一切变化,都被那沉重的大道之力,死死地摁了回去。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整个斩仙台都为之剧震。 烟尘散去,只见那孙悟空,被死死地压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不屈的嘶吼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出,却已是强弩之末。 “妖猴,今日便是你的劫数。” 燃灯古佛淡淡地宣判了一句,便不再看他。 一个瞎了眼,被定海珠镇压的孙悟空,已然不足为虑。 燃灯古佛的视线,已然转向了另一处战团。 在那里,清源妙道真君杨戩,正与文殊普贤二位菩萨斗得难解难分。 纵然以二敌一,两位菩萨也占不到任何便宜,反而被逼得手忙脚乱。 “二郎显圣真君,果然名不虚传。” 燃灯古佛口中赞了一句,再次张口,吐出一盏古朴的琉璃灯。 此灯灯身作八角之状,通体剔透,宛若琉璃铸就,灯芯处,一豆火苗静静燃烧,散发著清净祥和的光辉。 这,正是燃灯古佛的伴生之宝,先天上品的灵器,与女媧宫宝莲灯齐名的四大灵灯之一! 灵鷲宫琉璃灯! 此灯不善攻伐,不善防御,却有一桩极其厉害的用处,定神锁元! 其灯火,名唤清净琉璃之火,不伤肉身,却能灼烧元神,禁錮法力! 燃灯古佛口诵真言,琉璃灯光华大放,文殊普贤所携带的佛祖所赐佛灯亦隨之亮起。 两道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匯,化作一个巨大的光之囚笼,將杨戩的身影彻底笼罩。 杨戩顿感不妙,他只觉得元神一阵刺痛,周身法力运转的速度,骤然慢了三成! 尤其是他眉心的天眼,在那琉璃灯火的照耀下,竟感到一阵针扎般的痛楚,神光黯淡。 两位菩萨等待的便是这一刻。 “佛法无边!” 文殊、普贤齐声高喝,同时將贝叶真经拋入空中。 成千上万的梵文匯聚成一条条金色的锁链,朝著杨戩的法天象地之身缠绕而去。 这些锁链並非实体,而是大道符文,是规则的具现。 杨戩挥舞三尖两刃刀,想要將之斩断,可刀锋过处,锁链只是微微晃动,便又重新凝聚,坚不可摧。 一条,两条,十条,百条...... 金色的梵文锁链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很快便將杨戩那巨大的身躯捆了个结结实实。 “给我开!” 杨戩怒吼,奋力挣扎,可他越是挣扎,那锁链便收得越紧。 更要命的是,头顶佛灯的光辉,还在不断削弱著他的元神与法力。 此消彼长之下,他那伟岸的法相之身,终於支撑不住,开始土崩瓦解。 光影散去,杨戩被打回了本体,被无数梵文锁链捆缚得如同一个金色的粽子,从半空中跌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眉心的天眼紧闭,嘴角溢出一缕神血。 斩仙台的另一角,哪吒三太子正在十八罗汉组成的阵中,横衝直撞。 他脚踩风火轮,手持火尖枪,身披混天綾,颈套乾坤圈,三头六臂的神通施展开来,宛若一尊杀戮魔神。 火尖枪化作万千火龙,乾坤圈砸得虚空震盪。 那十八罗汉组成的阵法,虽然精妙,却也有些抵挡不住,被他衝杀得摇摇欲坠,眼看就要破阵而出。 就在此时,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拦在了他的面前。 左边那一个,金翅舒展,遮天蔽日,面如鹰隼,正是燃灯座下的金翅大鹏雕。 右边那一个,脚踏祥云,头顶鹿角如珊瑚,温顺的眼眸中,却透著山岳般的厚重,乃是燃灯的另一位坐骑,白鹿。 “三太子,得罪了!” 金翅大鹏雕怪笑一声,双翅一振,速度快到极致,划破长空,利爪直取哪吒面门。 白鹿则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重重踏下,祥云翻滚,竟化作两座巍峨的山岳,朝著哪吒当头压来。 这二位,皆是太古异种,道行深厚,法力高强,联手一击,威势惊天。 哪吒正值衝杀的紧要关头,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一阻,顿时气血翻腾。 他不得不收回攻向阵法的力量,回身抵挡。 “鐺!” 火尖枪与大鹏的利爪碰撞,迸射出万丈火星。 “轰!” 乾坤圈与那祥云山岳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哪吒身形剧震,竟被这股合力,生生將他从阵法边缘,再度打了回去。 他还未站稳,身后的十八罗汉早已抓住机会,佛光再起,將阵法重新稳固,断绝了他最后突围的希望。 第183章 镇压 战局的终结来得迅疾。 被金翅大鹏雕与白鹿合力击回阵中的哪吒,尚未来得及重整旗鼓,那十八罗汉便已齐齐发力。 十八道佛光冲天而起,匯成一道巨大的佛印,自上而下,重重地印在了他的身上。 哪吒的三头六臂神通,在这佛印之下寸寸碎裂。 混天綾光芒尽失,乾坤圈哀鸣坠地,就连他那莲化身,也出现了道道裂痕。 最后,他被那佛印死死压在地上,周身法力被封禁,再也动弹不得。 至此,名震三界的孙悟空、杨戩、哪吒,尽数败北。 斩仙台上,那狂暴的法力余波渐渐平息,喧囂的金铁交鸣之声也归於沉寂。 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十八罗汉,金翅大鹏雕与白鹿,皆收了法宝神通,来到燃灯古佛身后,躬身合十,口诵佛號。 “佛祖神通广大,降服妖邪,扬我佛威!” “南无燃灯上古佛!” 一声声讚颂,在寂静的斩仙台上迴荡。 燃灯古佛面上的肃杀之气缓缓收敛,他看著地上被镇压的三人,神情之中不见喜悦,反而流露出一股悲悯。 他缓步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著他们。 “悟空,杨戩,哪吒,你们三人皆是身负大气运者,本该逍遥自在,参悟大道。奈何为了一己私情,蒙蔽了灵台,不辨天数,不识好歹,终至今日之厄。” “孙悟空,你天生石猴,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本是何等造化?可你心性顽劣,野性难驯,五百年的镇压,依旧未能磨平你的戾气。” “今日你为那陆凡出头,可知他所行之事,乃是逆天而为,扰乱三界秩序?你助紂为虐,与他同罪,如今被镇压於此,乃是咎由自取。” 他又转向被梵文锁链捆缚的杨戩,摇了摇头。 “杨戩,你出身高贵,师承圣人门下,肉身成圣,法力通玄,更是天庭的司法天神,执掌天规。你本该最明白何为秩序,何为规矩。可你却为了所谓的袍泽之情,公然违抗玉帝法旨,与佛门为敌,与天条为敌。” “你可知,你此举已是自墮魔道,枉顾了你司法天神的身份?贫僧今日镇你,也是为了不让你在歧途之上,越走越远。”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哪吒身上。 “哪吒,你歷经生死大劫,以莲为身,断绝了父子亲情,早已是了无牵掛之人。” “你师尊太乙真人更是慈悲为怀,为你重塑仙身。你本该清净无为,辅佐天庭,为何也要趟这趟浑水?意气用事,终究害人害己。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 一番话说完,燃灯古佛长嘆一声,宣了一声佛號:“阿弥陀佛。三位执念太深,今日贫僧便將你们镇压於此,待你们何时想通了其中关窍,何时勘破了心中迷障,便是你们重获自由之日。” 这番言语,听在天庭眾仙耳中,只觉得无比虚偽。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本是常理。 可这燃灯古佛,偏要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姿態,將一场以势压人的镇压,说成是为了对方好的点化。 “那二十四颗定海珠......当真是凶威滔天!齐天大圣那般强横的金刚不坏之躯,竟连一击都未能抗下!” “还有那灵鷲宫琉璃灯,专伤元神,禁錮法力,连清源妙道真君的天眼都能压制,太过诡异!” “这还仅仅是燃灯古佛一人。他座下的金翅大鹏雕与白鹿,皆是太古大妖。更不用说那文殊、普贤二位菩萨,哪一位不是三界之中顶尖的大能?” “佛门大兴,早已不是一句空话了。经此一役,三界之內,还有谁敢轻易与之为敌?” 感慨,惊嘆,畏惧。 种种情绪在仙神之中蔓延。 他们看著那不可一世的孙悟空被压得动弹不得,看著那战无不胜的杨戩被捆成一个粽子,看著那无法无天的哪吒被佛印死死封禁,心中都生出同一个念头。 时代,真的变了。 就在这万马齐喑的时刻,人群之中,有三道身影,周身的气息却在剧烈地波动。 正是云霄、琼霄、碧霄三位娘娘。 “欺人太甚!” 脾气最为火爆的碧霄,看著燃灯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又看到那二十四颗悬浮在空中的定海珠,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那定海珠是大哥的法宝!这燃灯老贼,当年便是用此宝偷袭,打杀了我截教多少同门!今日又故技重施,用这宝珠来逞威风!我......” 她话未说完,便要祭起金蛟剪。 “三妹,不可!” 一只厚重的手掌,按住了她的手腕。 是赵公明。 他此刻的面色,比任何人都要复杂。 看著那曾经属於自己的先天灵宝,如今成了镇压別人的凶器,那种感觉,宛如心头被剜去了一块肉。 “大哥!你难道就眼睁睁看著这老贼,用你的法宝在这里耀武扬威吗?!” 琼霄也是满脸愤懣,质问道。 赵公明缓缓地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了。” “我们早已不是当年在金鰲岛上,听圣人讲道,逍遥自在的截教仙了。” “我们的真灵,皆在那封神榜上。我们的生死,我们的修为,我们的一切,都与这天庭气运,与这封神榜的规则,紧紧地绑在了一起。我们现在是天庭的正神,是玉帝的臣子,一举一动,都代表著天庭的顏面,受著天规的束缚。” “今日之事,是佛门与那陆凡的因果,是孙悟空他们自己的选择。若强行出手,那后果,我们承担不起,整个截教,也再承担不起第二次了。” 云霄沉默了。 她比两个妹妹更加沉稳,自然也更明白赵公明话中的分量。 封神一战,截教万仙陨落,精英尽丧。 他们这些倖存者,看似身居高位,实则不过是戴著枷锁的囚徒。 再也没有了当年那种底气。 他们,输不起了。 看著地上挣扎不休的孙悟空,看著被锁链捆缚的杨戩,赵公明紧紧攥住了拳头。 他何尝不想出手? 可他不能。 这,就是上了封神榜的悲哀。 不仅此生永无出头之日,没办法在修为有所寸进,更是连最基本的自由都身不由己。 封神榜说的好听,实际上跟那万魂幡,也没什么太大区別。 第184章 九九八十一难(四千字大章) 斩仙台上,燃灯古佛將三霄姐妹与赵公明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瞭然。 这些截教余孽,终究是被封神榜磨平了稜角,再也翻不起风浪。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这些手下败將。 孙悟空,杨戩,哪吒三人既已被镇压,那么今日之事,便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 他转身,望向那被捆在斩仙台铜柱之上,始终无人问津的陆凡。 若非此人,西牛贺州不会庙宇倾颓,僧侣遭劫;孙悟空等人不会大闹天宫,与佛门彻底撕破脸皮;他燃灯,更不会被迫在眾目睽睽之下,动用这般雷霆手段。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都要给三界一个交代。 佛门的威严,不容挑衅! “陆凡,你本一介凡人,幸得机缘踏入仙道,本该惜福感恩,潜心修行。然你却心生魔念,在西牛贺洲,无故杀戮我佛门僧侣,焚毁灵山寺庙,此罪一也。” 燃灯古佛的声音庄严宏大,迴荡在天庭的每一个角落,为这场闹剧,做著最后的定性。 “你......” 他正要继续宣判,话语却顿住了。 眾仙也都是一愣。 因为那铜柱之上,被仙索捆缚的陆凡,不知何时已经垂下了头,双目紧闭,竟是早已没了声息。 这...... 这算什么事? 燃灯古佛也是眉头一皱,他分出一缕神念探查过去,片刻后,神色变得有些古怪。 陆凡没死。 只是晕过去了。 想来是刚才他与孙悟空等人斗法,法力余波太过猛烈,这陆凡修为低微,承受不住衝击,被活活震晕了过去。 这就有些尷尬了。 一场席捲三界的风波,最终的审判时刻,正主却不省人事。 终究是个废物,哪怕成了仙,这根基也还是太浅了。 燃灯心中闪过几分不屑。 也罢,晕了便晕了,一个凡人,是死是活,是醒是晕,都改变不了结局。 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继续將陆凡的罪状一一罗列,然后当眾宣判处置。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一阵若有若无的窃窃私语声,在寂静的斩仙台上响起。 那声音很杂乱,像是无数人的记忆片段交织在一起,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声音从何而来? 眾仙左顾右盼,满脸疑惑。 燃灯古佛的神念扫过全场,最终,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这一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本该悬浮於斩仙台上空,映照眾生前尘的三生镜,不知何时,竟悄然无声地移动了位置,此刻正静静地悬浮在孙悟空被镇压之处的正上方。 镜面之上,光华流转,而那细碎的私语声,正是从镜中传出! “俺在此山压了五百载,今日得逢取经人。师父,你若救俺脱困,俺老孙必保你西去,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你这廝吞了俺师父的凡马,便罚你变作龙马,驮俺师父西去求经!从此跋山涉水,代步立功!” “还不是那贪心的老院主,欲纵火谋害取经人!却不知火光冲天,反招来黑风怪!” “菩萨点化我在此等候取经人,你莫嫌我嘴长耳大,俺老猪也曾是天蓬元帅,耕田耙地样样皆能,只愿隨你西去,將功折罪!” “那怪风厉害,非飞龙宝杖不能降服!此去须弥山,定要请得灵吉菩萨,来治那黄风貂鼠!”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定底沉!” “我本是捲帘將,失手打碎琉璃盏,受尽飞剑穿胸苦。幸得菩萨劝化,愿取经人收我入门,执杖牵马,共成正果!” “师傅们莫要推辞!我这家业田產,綾罗绸缎,金银粮仓,正缺个当家人。小妇人愿坐山招夫,四位恰好,我母女四个,配你师徒四眾,岂非天缘凑巧?就此享受荣华,强似那西行路上餐风宿水。” “哼!你这和尚好不识趣!我师父镇元大仙乃地仙之祖,三清是家师的朋友,四帝是家师的故人......” “师父!你肉眼凡胎,认不得那妖精变化,反信它谗言逐俺!今日紧箍咒念得痛,却不知你失了护持,前路多少艰难!” “长老慈悲!我本是宝象国的百羞,被这妖魔掳来洞中一十三载。万望替我捎一封家书与父王,叫他发兵来救苦救难!” “好个孽畜!使个障眼法,將我师父化为斑斕猛虎,锁在朝堂金笼之中。” “叫你名字一声,你敢应么?若应了,便被我这宝贝葫芦吸去,一时三刻化为脓水!任你齐天大圣,也难逃此劫!” “那妖魔变作我父王模样,端坐龙床,竟將一切真情俱说成谎!若非圣僧留有信物宝琳,连我也险些认贼作父!” “长老,救我一救!我被那强盗绑在树上,已吊了三日三夜!......哎呀!你怎么也使不动我?定是嚇软了手,不如让你那个雷公脸徒弟来背我吧?” “砍头剖腹,油锅洗澡?国王,儘管设下刑具!俺兄弟三人若皱一皱眉,不算好汉!定叫那三个妖精输得心服口服,原形毕露!” “这河浩浩荡荡,竟无舟楫可通?......老人家,你说每年需献一对童男女给灵感大王,方可保风调雨顺?这分明是妖邪作祟!” “我已知那怪来歷,但不可说破。悟空,此事还需劳你上天庭,去离恨天兜率宫寻那太上道祖了。” “师父,八戒,莫喝那河水!......哎呀!晚了!这乃是西梁女国的子母河水,喝了便要结成胎气,不日就要生產孩儿!” “......” 是谁? 是谁在暗中催动三生镜? 燃灯古佛心头一凛,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想也不想,並指成剑,一道佛光便朝著三生镜弹射而去,想要將这诡异的镜子打落。 可那三生镜却像是有了生命,镜身轻轻一晃,竟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了他的佛光! 这一下,燃灯的面色变了。 与此同时,那镜中的私语声,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御弟哥哥,请上龙车,与我同登宝殿,匹配夫妇。我愿以一国之富,招你为夫,你为王来我为后,从此再不念西天。” “你这泼猴!屡教不改,凶性难除!出家人慈悲为本,你怎可又伤这许多性命?我不要你做徒弟了,快去!快去!我自有八戒沙僧护持!” “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变作俺的模样,抢了行李,打了师父,欲自去取经?” “嫂嫂,铁扇仙!快將芭蕉扇借俺一用,扇息了火焰山火,好让俺师父过去,自当奉还!......好嫂嫂,你若不肯,莫怪老孙无礼了!” “泼猴!夺子之恨,欺妻之仇,今日一併与你算了!变!......诸天神佛助你?也罢!今日便与你赌个变化,见个输贏!” “师父,这金光寺宝塔顶上的佛宝舍利被盗,僧侣蒙冤。今夜老孙便与你同去扫塔,一层层直扫至顶,定要查明那偷宝的贼人!” “松、柏、檜、竹俱得灵性,本是风雅之事,奈何强要匹配,反成了妖孽,误俺师父前程!” “任你请来二十八宿、龟蛇二將、五大龙神,也敌不过我老祖的人种袋!来一个,装一个,叫你们一齐被困在这金鐃之內!” “七绝山这条路,常年堆满烂柿,恶臭无比,绵延八百里,实是难过!” “陛下,你这病非药石可医,乃因双鸟失群之故,思念成疾。若要病癒,需老孙去那麒麟山獬豸洞,降了妖王,救回金圣宫娘娘!” “嘿嘿,妖怪!你可知你的铃儿是公的,我的是母的?这公的见了母的,就不灵验了!你且摇你的,看我摇我的,叫你放不出烟沙火来!” “师兄,好福气啊!你看那七个女菩萨在泉中洗浴,冰肌玉骨,嘖嘖......让俺老猪先去打个趣儿,变个鲶鱼在她们腿襠里钻一钻,討个便宜!” “好个百眼魔君!竟脱了衣裳,两胁下放出千只眼,迸放金光黄雾,照得俺头昏眼,举步难行!若非黎山老母指点,请来昴日星官之母,焉能破此毒阵!” “待那鸡吃完了米,狗吃完了面,火烧断了锁,凤仙郡也就可以下雨了。” “如来!这妖精差点蒸了俺师父,霸占一国吃人无算,原来是你的亲娘舅啊!闹了半天,灵山竟是他的靠山!今日你若不收他,俺老孙就在你这雷音宝剎顶上打个滚,看你还如何慈悲清净!” “陛下,你听信国丈妖言,欲取一千一百一十一个小儿心肝做药引,实是伤天害理!那美后与国丈皆是妖精所变,待俺与你辨明邪正!” “这国王许下罗天大愿,要杀一万和尚!如今已杀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我等四个,正好凑数!” “李天王!俺老孙告上天庭,你竟还敢拿缚妖索捆俺?你女儿在下界为妖,摄俺师父,设牌位供奉你父子,铁证如山!今日若不还我师父,俺老孙就与你凌霄殿上,在玉帝面前辩个明白,看你如何治家不严之罪!” “呔!那群小妖竟敢如此张狂,偷了俺老猪的兵器,还敢开什么钉耙会来庆功!” “这九头狮子精当真了得,不似凡间野妖。待俺去打探一番,看是哪位天上仙尊疏於管教,放了这等凶兽下界为祸。” “御弟哥哥,你既接了我的绣球,便是天赐的姻缘!由不得你不从!我这拳脚也非等閒,若再不依,就把你捆了,强做夫妻,取了你的元阳真功!” “好一群胆大包天的犀牛精!竟敢在金平府冒充佛爷,骗取万民的香油光!” “大人明鑑!我师徒乃东土钦差,焉能做那杀人越货的勾当?是那伙贼人栽赃陷害!” “恭喜师父,贺喜师父!渡过此河,便是脱去了肉体凡胎,洗尽了六根尘垢。从此之后,你我便不再是跋涉的行者,而是即將证道的佛陀了。快上船吧,对岸便是灵山圣境!” “圣僧啊!你且莫说一路艰辛,我且问你,当年托你问如来,我几时能得脱本壳,修得人身,你可曾帮我问得?” “......” 一声声对话,一段段影像,从三生镜中投射而出。 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当年西行路上的旧事。 无数光影交错,在空中匯聚,最终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直直地射入了下方那二十四颗定海珠组成的大阵之中! “嗡——嗡——嗡——” 那二十四颗亘古不动,镇压诸天的宝珠,竟在此刻剧烈地颤抖起来,其上流转的佛光,变得明灭不定。 要知道,这宝珠之下,压著的正是孙悟空! “不好!” 燃灯古佛暗叫一声,再也顾不得陆凡,立刻双手结印,將自身法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定海珠中,试图稳住这件先天灵宝。 可那光河源源不断,任凭他如何催动法力,定海珠的抖动却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狂暴!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那三生镜中,光芒一闪,竟又飞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果子。 状似三朝未满的孩童,四肢俱全,五官咸备。 人参果! 看到这枚果子的瞬间,燃灯古佛如遭雷击,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镇!元!子!” 地仙之祖,与世同君,镇元子! 他终於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了! 果不其然,那人参果中,传来了一个温和却又带著笑意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天庭。 “呵呵呵......燃灯古佛,贫道有礼了。” “悟空贤弟有难,贫道身为结义兄长,岂能坐视不理?” “些许薄礼,不成敬意,或有得罪之处,还望古佛恕罪则个。” 话音刚落,那枚人参果便化作一道流光,义无反顾地,也冲入了那二十四颗定海珠的大阵之中! 这一刻,燃灯古佛感觉自己与定海珠之间的联繫,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直接斩断了。 他再也压制不住孙悟空了。 一股无可匹敌的恐怖力量,从那二十四颗宝珠內部,轰然炸开!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自斩仙台的中心爆发! 第185章 齐天大圣(第一更) 整个三界,都在这一刻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无穷无尽的金光,以斩仙台为中心,朝著四面八方席捲开来。 整个天庭,都被这璀璨到极致的金光淹没。 凌霄宝殿在摇晃,三十三重天在震颤,就连下界的四大部洲,都感受到了这股源自天外的恐怖波动。 所有仙神都被这股力量掀飞出去,修为稍弱者,更是当场便被震得元神不稳。 那凶威赫赫,镇压诸天的二十四颗定海珠,在这场恐怖的爆炸中,被毫无悬念地弹飞出去。 金光所至,仙宫倾颓,玉宇崩塌。 那股力量蛮横到了极点,根本不分敌我,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了整座斩仙台,並朝著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距离最近的四大天王,连哼都未哼出一声,便被气浪掀飞。 “青云剑,护我真身!” 魔礼青在半空中狂吼,祭出宝剑。 “混元伞,开!” 魔礼红撑开宝伞,伞面却在瞬间被金光撕裂。 “碧玉琵琶,定!” “狐貂,挡!” 喊声悽厉,却无济於事。 二十八宿、十二元辰、九曜星官、五方揭諦...... 无数仙神被这突如其来的衝击撞得东倒西歪,阵型溃散。 法力弱的当场口喷仙血,修为高的也只能勉力自保。 “快!结阵!” “护住南天门!” 一时间,整个天庭宝光冲天,仙人们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四大天师张葛许丘同时现身,立於凌霄宝殿之前。 为首的张道陵天师面色肃然,大袖一挥:“天师印,镇!” 一方大印飞出,镇压虚空。 雷部眾神得令,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亲自擂鼓,三十六位雷將齐声吶喊。 轰隆隆的巨响不绝於耳,天宫剧烈摇晃。 待那刺目的金光稍稍散去,眾仙惊骇地发现,斩仙台的废墟之上,正燃起漫天的金色大火。 火光中心,一道身影缓缓站起。 锁子黄金甲! 凤翅紫金冠! 藕丝步云履! 正是当年大闹天宫时,四海龙王所赠的那一身披掛! “嘭!”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那根被孙悟空失手丟落的定海神针铁,此刻也燃烧著同样的金色火焰,化作一道流光,破空而来。 铁棒之上,几个篆刻的大字,在火焰的映照下,闪耀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如——意——金——箍——棒! 火中的猴王,闭著双眼。 他隨意地伸出单手,便稳稳地將那飞来的铁棒,握在了掌心。 然后,他缓缓地,睁开了那双火眼金睛。 “呼——” 两道金色的火焰,从他的眼眶之中喷薄而出,足有数丈之长。 他的眼睛,在燃烧! 那人参果,蕴含著开天闢地之初的乙木精华,乃是无上的疗伤圣药。 它不仅仅是冲开了定海珠的镇压,更是將孙悟空火眼金睛之中,因八卦炉烟火而留下的最后一点瑕疵,完全修復,甚至更进了一步! 从今往后,这三界,再无烟火,能熏其目! 再无强光,能伤其睛! 所有的仙神,在看到火光中那道身影后,都失却了言语的能力。 眼前的景象,与六百年前的记忆,毫无徵兆地重叠在了一起。 那不是战胜斗佛孙悟空。 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那个搅乱蟠桃会,偷吃金丹,手持一根铁棒,从南天门一路打到凌霄殿外,打得九曜星闭门不出,打得四大天王无处躲藏,打得十万天兵天將丟盔弃甲,神鬼共泣的,齐天大圣! 火中的猴王將那根燃烧著金色火焰的铁棒,在手中猛然一旋。 金箍棒撕裂空气,划出一道霸道绝伦的圆弧,一圈凝若实质的金色气浪,以他为中心,悍然向外炸开。 气浪如无坚不摧的利刃,横扫而过。 “咔嚓——” 捆缚杨戩的万千梵文锁链,在那气浪的衝击下,连一个瞬间都未能支撑,尽数崩解成金色的光点,飘散於空。 “轰——!” 压制哪吒的巨大佛印,被气浪正面撞上,轰然破碎,化为漫天佛光残片。 两声巨响之后,杨戩与哪吒身上的束缚,已然荡然无存。 杨戩缓缓站起,三尖两刃刀倒提在手,他看著那浑身浴火,气焰滔天的孙悟空,眉心紧闭的天眼剧烈地跳动。 “你这猴子,每次都要把动静搞得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哪吒则是直接蹦了起来,乾坤圈与混天綾重新绕上臂膀,他扭动著筋骨,发出一连串噼啪爆响:“痛快!再晚片刻,我这莲化身就要被那老和尚压成一滩藕泥了!” 燃灯古佛的面色,阴沉得如同万载玄冰。 他看著重新並肩而立的三人,又瞥了一眼那二十四颗光芒黯淡,灵性大损的定海珠,胸中那股被算计的怒火,已然无法抑制。 “孙悟空,杨戩,哪吒。” “贫僧先前出手,只为镇压,不为杀伐,给你们留下一线生机,也算是给玉帝一个交代。法宝虽重,却未下死手,这其中的分寸,你们当真心如顽石,毫无所觉?” “可尔等却一再挑衅,不识好歹,不敬天地。当真以为,贫僧的慈悲,是可以任由尔等践踏的懦弱?” “贫僧念你们修行不易,才处处容情。你们却將这份宽仁,当做了可以肆意妄为的依仗。既然你们自寻死路,那贫僧,也无需再有任何顾忌!” 燃灯古佛身后,文殊普贤,十八罗汉,金翅大鹏与白鹿,杀机毕现,佛光冲霄。 “今日,尔等之行径,已非私怨,而是对西天佛门的公然宣战!既然你们执意求一个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结局,贫僧,便亲手送你们上路!” 孙悟空將金箍棒狠狠往地上一顿,坚不可摧的斩仙台废墟,被这一击砸得四分五裂。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獠牙,那双燃烧著金色烈焰的眼瞳,死死锁定著燃灯。 “老和尚,废话讲完了?” “讲完了,就吃俺老孙一棒!” 最后一个“棒”字出口,他脚下的大地轰然炸裂! 棍未至,那焚尽万物的炽热已然扑面,整个天庭的温度都在急速攀升! 燃灯古佛再次掣出乾坤尺,金色的佛光与尺身上的大道符文交相辉映,凝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壁垒。 他眼中流露出的,是俯瞰螻蚁挣扎的冷漠。 身为歷经万劫的准圣,他见过的神通伟力,比这猴头吃过的桃子还多。 在他看来,孙悟空这一棒,不过是穷途末路的癲狂。 “蚍蜉撼树。” 身为准圣,他有自己的尊严与底气。 然而,当那根燃烧的铁棒与乾坤尺接触的瞬间,燃灯的面色变了。 没有神通,没有变化,就是最纯粹,最原始的一击。 “鐺!” 金铁交击的剎那,燃灯古佛整条手臂都麻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顺著乾坤尺悍然冲入他的佛体,震得他气血翻涌,元神都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形成的衝击波,將斩仙台的废墟又一次夷为平地,连带著周围数座仙宫的琉璃瓦都被震得粉碎。 他整个人,连同脚下的虚空,被这一棒硬生生地砸退了百里! 第186章 不放水的孙悟空(第二更) 怎么可能?! 燃灯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稳住身形,错愕地看向远处那道浴火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力量...... 与先前判若两人! 燃灯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西行路上的种种传闻。 那只猴子,似乎並没有那么强。 他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却也屡屡受挫。 他战黄风怪,被吹得睁不开眼;斗红孩儿,被三昧真火熏得险些丧命;遇上金兜洞的青牛,更是连兵器都被收走,狼狈不堪,上天庭四处搬请救兵。 九九八十一难,他有多少次是靠著自己的本事闯过去的? 又有多少次是哭哭啼啼地上天庭,入地府,求菩萨,请道祖,奔波劳碌,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將都奈何不得的威风? 三界眾仙神,嘴上不说,心中却早已认定,说那齐天大圣被五行山磨去了稜角,消了锐气,早已不復当年之勇。 燃灯也曾有过这样的判断。 可直到此刻,亲身接下这一棒,他才幡然醒悟。 不是孙悟空变弱了,而是那九九八十一难,根本就是一场需要他配合出演的戏! 若他真的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那还渡什么劫? 还取什么经? 他不是不能,而是不为。 他在放水,他在演戏,他在用一场长达十四年的旅途,去凑足那所谓的功德圆满。 他不是变弱了,他只是在陪著唐三藏,走完那条必须走的路! 五百年的压抑,十四年的束缚,並未磨平他的稜角,只是將他的锋芒,尽数收敛於內。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 当所有的枷锁尽去,当所有的顾忌不存,那只曾搅得三界天翻地覆,那个桀驁不驯,棍扫九天的齐天大圣,才终於回来了! 这才是他真正的力量! 就在燃灯心神剧震的瞬间,另外两道杀机已然逼近。 就在他被孙悟空一棒逼退的剎那,他身后,文殊、普贤等人的阵型,骤然大乱。 “开!” 一声清喝,杨戩眉心之处,天眼豁然睁开!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金色神光横扫而出。 文殊菩萨的贝叶真经,普贤菩萨的佛法金莲,在那神光扫过的瞬间,光芒黯淡,梵文溃散。 “一群乌合之眾,也敢拦你哪吒爷爷的路?” “九龙神火罩!去!” 哪吒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將手中的九龙神火罩奋力掷出。 那罩子迎风便长,瞬间化作一片覆盖千丈的火云,九条栩栩如生的火龙在云中翻滚咆哮,喷吐著能焚烧万物的神火。 九条火龙结成一座巨大的火焰囚笼,將金翅大鹏雕与白鹿的身影死死罩住,任凭他们在其中如何衝撞,也无法在短时间內脱困。 十八罗汉结成的阵法,更是被杨戩的神光直接贯穿! 杨戩与哪吒,只用了短短一息,便为自己创造出了直面燃灯的机会! 两道身影,一左一右,与孙悟空形成合围之势,三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样霸道的气息,將燃灯古佛死死锁定。 燃灯的脸色一变。 ??? 他想过孙悟空脱困后会再度发难,却万万没有想到,杨戩与哪吒会配合得如此默契,行动得如此果决! 这是要围杀! 他们要毕其功於一役,先將他这个主心骨镇压! 狂妄! 何等的狂妄! “竖子!尔敢!” 燃灯怒喝一声,再不敢有任何托大。 他猛地一招手,那二十四颗被炸飞出去,光芒黯淡的定海珠,发出一阵悲鸣,重新飞回他的身边。 同时,他头顶的灵鷲宫琉璃灯光华大放,清净琉璃之火熊熊燃烧,垂下万千光幕。 “诸天庆云,万法不侵!” 二十四颗宝珠环绕己身,组成一座循环往復的宇宙大阵,层层叠叠,护住周身。 琉璃灯的灯火则化作一朵巨大的琉璃色庆云,悬於头顶,定住元神,隔绝一切法术神通的侵袭。 这是他最强的防御姿態! 他就不信,这三界之中,除了圣人,还有谁能打破他这般固若金汤的守护! 孙悟空看著他这副模样,咧嘴一笑。 “嘿嘿!看俺老孙的手段!” 他伸手,从自己身上拔下一把猴毛,迎空一吹。 “变!” 剎那之间,金光爆闪,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孙悟空出现。 整个斩仙台的废墟之上,被无穷无尽的孙悟空所填满! 身披同样的锁子黄金甲,手持同样的如意金箍棒,那双燃烧著烈焰的火眼金睛,同时锁定了正中心的燃灯古佛。 “给俺砸!” 隨著本尊一声令下,漫天猴影,同时高高跃起。 他们手中的金箍棒,在空中甩出一道道金色的残影,最终匯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朝著下方那小小的光罩,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鐺!!! 一声比之前更加恐怖的巨响,震得整个天庭都在剧烈摇晃。 南天门牌坊上的琉璃瓦,成片成片地滑落,摔成齏粉。 瑶池仙境之中,池水冲天而起,化作瓢泼大雨。 无数星辰摇摇欲坠,天河之水倒灌奔流。 二十四颗定海珠组成的诸天大阵,剧烈地明灭闪烁,琉璃灯的灯火更是被压得只剩下豆大一点,仿佛隨时都会熄灭。 可它,终究是扛住了。 光罩之中的燃灯,嘴角溢出了一缕金色的佛血,脸色苍白如纸,但他眼中却迸发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与狰狞。 他扛住了! 这猴子的最强一击,他扛住了! 只要防御不破,他便立於不败之地! 他刚想开口嘲讽几句,忽然,他感觉头顶的光线,暗了下来。 一片巨大的阴影,不知何时,笼罩了他,笼罩了整个斩仙台。 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疑惑地抬起头。 这一眼,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只见九天之上,杨戩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最高处,凌空而立。 而在杨戩的头顶,悬浮著一柄斧头。 一柄造型古朴,斧刃之上布满裂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石斧。 可就是这柄斧头,此刻正在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疯狂地变大! 十丈,百丈,千丈,万丈...... 从小小的一柄,化作山岳大小,再从山岳大小,遮蔽了整个斩仙台,最终,它变得铺天盖地,將整个天庭,都笼罩在了它的阴影之下! 开山斧! 玉帝的亲外甥,二郎显圣真君,昔年以此斧,力劈桃山,救母出困! “给我......” 他双臂高举,用尽全身的力气,將那柄已然大到无法形容的巨斧,朝著下方,猛然挥落! “开!!!” 第187章 大圣齐天(第三更) 巨斧撕裂了苍穹,斩断了法则,带著开天闢地般的决绝,轰然落地! 鐺——!!! 穿金裂石的巨响,沉闷到了极致。 整个洪荒都在这一瞬间失声! 那柄遮天蔽日的巨斧,结结实实地斩在了燃灯古佛的护体佛光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停滯。 燃灯古佛眼中的一切都化作了扭曲的光线,唯有那柄裹挟著无尽混沌玄黑之气的巨斧,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头顶那朵由灵鷲宫琉璃灯火所化的庆云,光焰猛地向內一缩,紧接著,一道肉眼可见的裂痕,从斧刃与庆云的接触点开始,向下蔓延。 “咔......咔嚓......” 他眼睁睁看著那道裂痕迅速爬满了整个庆云光罩。 环绕周身的二十四颗定海珠,更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珠体表面的光华急剧黯淡,其上蕴含的诸天世界虚影,都在这一斧之下剧烈地摇晃、崩塌。 珠体內部的诸天世界在这一斧的威压下,天穹崩塌,大地陆沉,亿万生灵的虚影在哀嚎中化为齏粉! 二十四声源自世界核心的悲鸣,匯成一股,让燃灯的佛心都在滴血! 他引以为傲,自认圣人之下无人可破的至强防御,竟然......被一斧劈开了! 燃灯脑中一片混沌,道心剧震! 也就在此时,就在那黑色闪电般的裂痕交匯的中心,一点极致的赤红,毫无徵兆地绽放! “咻——!” 是哪吒的火尖枪! 他抓住了这万分之一剎那的破绽,枪出如龙,不,比龙更快,比光更疾! 莲化身中积蓄的全部法力,化作了枪尖之上那一朵毁灭性的三昧真火莲华! “给!我!破!” 伴隨著哪吒清叱如凤鸣的怒吼,那朵火莲精准无误地撞在了裂纹的中心点。 “砰——!” 爆散! 那坚不可摧的诸天庆云,那万法不侵的琉璃灯火,以撞击点为中心,整个空间向內坍缩了一瞬,隨即,轰然炸开! 化作亿万点金色的光雨,飘散向四面八方! 只是逸散的余波,就將下方不远处的数座仙宫楼阁瞬间洞穿,切割,最终化为宇宙尘埃! “噗——!” 燃灯古佛张口喷出一大蓬金色的佛血,整个人如遭雷击。 护身法宝被强行破开,与他心神相连的灵鷲宫琉璃灯与二十四颗定海珠同时遭受重创,那股反噬之力,几乎要將他的佛体撕裂。 他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会这样? 他们难道就不怕事后玉帝的清算? 不怕西天的报復? 自己先前出手,固然是为了立威,是为了算计,但终究留了余地,想著將他们镇压即可。 可他们反击起来,却不留任何余地,没有任何顾忌。 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这是要杀佛! 究竟是何等的狂悖!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剎那,一股更加恐怖的威压,从九天之上笼罩下来。 燃灯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 视线所及,一根燃烧著熊熊太阳真火的金色巨棍,已经洞穿了三十三重天! 金箍棒在变长! 它的下端,杵在早已化为齏粉的斩仙台废墟上,而它的上端,则捅破了天之穹顶,探入了无尽的混沌虚空! 孙悟空的身影,就立於那棍之巔峰! 金箍棒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衝破云霄,刺入九天! 一重天,五重天,十重天...... 它穿过了层层天宫,越过了无数星斗,一直向上,向上! 孙悟空的身影,也隨之登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立於棍端,身形在浩瀚的天宇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 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焰,却比天际的烈日更加灼人! 他站在那里,脚下是滚滚的星河,周身是破碎的法则。 他在浩瀚的天宇之下,渺小得如同尘埃,可他身上那股桀驁不驯,战天斗地的气焰,却让九天之上的漫天星辰都为之颤抖,失色! 他俯瞰著下方如同沙盘棋局般的天庭,俯瞰著那渺小如螻蚁的燃灯古佛。 然后,他咧嘴一笑,纵身一跃! 以自身为坠,將那根已经长到极致,积蓄了整个天穹之势,搅动了无尽星辰之力的擎天巨柱,从天外,重新拉回了人间! “吃——俺——老——孙,一棒!” 一声咆哮,响彻三界! 那根通天彻地的金色巨柱,携著毁天灭地之威,裹挟著与大气摩擦產生的无尽烈焰,朝著燃灯古佛的头顶,当头砸落! 这是纯粹的质量,纯粹的速度,纯粹的力量! 燃灯古佛汗毛倒竖,一股源自神魂深处的死亡预警,將他淹没。 他想躲,可那巨棒下落的威势已经锁定了周围的一切时空,他避无可避! “乾坤尺!” “诸法无我,万象皆空!” 生死关头,他也顾不得心疼法宝,將全身残存的佛力疯狂注入手中的金尺,横举过顶,硬撼这一击。 金尺暴涨万丈,其上浮现出一方宇宙乾坤生灭的虚影! 下一剎那,棍与尺,轰然相撞! “鐺——!!!!” 巨响传来,燃灯古佛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的白色衝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向著三界六道疯狂扩散! 衝击波所过之处,空间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层层断裂,无数仙山琼阁,在这纯粹的力量面前,连化为粉末的过程都没有,就直接被抹去,归於虚无! 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著乾坤尺涌入他的双臂,他的臂骨瞬间便布满了裂纹。 狂暴的力量冲入他的佛体,在他的五臟六腑之中疯狂肆虐。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元神剧痛,几乎要被这一棍直接砸出体外。 手中的乾坤尺发出一声哀鸣,尺身的光华在一瞬间被压灭,灵性大损。 而燃灯古佛本人,被这一棍,从三十三重天之上,硬生生地砸了下去! 轰!轰!轰!轰!轰! 他撞碎了一层又一层的天宫,撞塌了一座又一座的浮空仙岛,他的金身在下坠过程中不断崩解,最终狠狠地砸进了下方的南天门广场,在坚硬无比的白玉地砖上,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巨坑! “咳......咳咳......” 深坑底部,燃灯挣扎著爬起,披头散髮,僧袍尽碎,浑身浴血,金身布满了裂纹,狼狈到了极点。 哪里还有半分过去佛的庄严与高贵? 不行...... 再打下去,今日真的会陨落在此! 第188章 世尊救我!(第四更) 燃灯想不明白,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的? 本来陆凡一事,佛门只是想顺便打压一下天庭的顏面。 怎么转眼之间,就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三个煞星,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股滔天杀意? 他心中慌了,真的慌了。 他身为过去佛,活了无数元会,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可像今天这样,被三个后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这还是头一遭!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答案,而是三道从天而降,快到极致的夺命流光! “老禿驴,纳命来!” 金色的棍影如天柱倾塌,银色的刀光似天河倒泄,赤色的枪芒若血凤袭杀! 三道攻击,封死了过去,现在,未来,封死了天上,地下,六合八荒,带著不死不休的滔天杀意,绞杀而至! “竖子欺我太甚!” 燃灯古佛又惊又怒,再也顾不得什么佛陀仪態,转身就逃。 他化作一道金色流光,在天庭之中狼狈奔逃,所过之处,仙宫倒塌,亭台破碎。 “文殊!普贤!护驾!” 他悽厉地呼喊著。 远处的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十八罗汉等人见状,也是骇得魂飞魄散,连忙上前阻拦。 文殊祭起智慧宝剑,斩出万丈剑芒。 孙悟空看也不看,反手一棍,直接將那剑芒砸得粉碎,连带著文殊菩萨本人,都被震得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普贤菩萨的坐骑白象刚想上前,杨戩的三尖两刃刀便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抵在了它的眉心。 那白象通灵,嚇得四肢发软,再不敢动弹分毫。 十八罗汉结成的降魔大阵,更是被哪吒搅动混天綾,直接冲得七零八落,阵型大乱。 金翅大鹏与白鹿刚刚从九龙神火罩中脱困,便看到燃灯古佛被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哪里还敢上前,只是远远地虚张声势,不敢靠近。 天庭之上,一眾仙家看得是目瞪口呆,心神摇曳。 南天门外,一眾神將本是前来助阵,此刻却都停了云头,远远地观望,竟无一人敢上前。 眼前是何等景象? 燃灯古佛,那可是三世佛之一,与如来佛祖同辈论交的西方大能。 他身后跟著的文殊、普贤,是佛门四大菩萨之二,更有十八罗汉,金翅大鹏这等凶神恶煞。 这般阵仗,便是倾尽一教之力,也未必能討得好处。 可如今,那燃灯古佛竟被追得抱头鼠窜,化作一道狼狈的金光,在三十三重天之间来回奔逃。 一处残破的云台之后,猪八戒倚著九齿钉耙,看得是津津有味。 他从怀里摸出两个不知藏了多久的仙果,咔嚓咔嚓地啃著,嘴里嘟囔不清:“哎哟喂,我的佛祖老爷,您倒是跑快些。嘖嘖,这身金皮,怕是要被扒下来嘍。” 他啃完一个果子,又看向远处那道浴火的身影,嘿嘿直乐:“这弼马温,疯起来还是老样子,半点没改。说来也是,不疯,那还是齐天大圣么?” “打吧,打吧,打得越热闹越好。最好是把那灵山都给拆了,俺老猪也乐得清静。” “这净坛使者的差事,听著风光,实则油水也没多少,还整日里要守那清规戒律,真是淡出个鸟来。还是当我的猪妖快活。” 他心里盘算著,等这场风波过去,自己是该找个藉口,下凡去高老庄看看,还是去福陵山云栈洞寻些旧藏。 至於天庭的威严,佛门的顏面,道佛的博弈...... 关他老猪屁事。 另一边,截教眾仙早已聚在一处。 碧霄性子最是火爆,她哪里还忍得住,凑到琼霄耳边,用只有姐妹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地说道:“妹妹,你瞧!你快瞧啊!那老贼禿,当年何等威风,拿个乾坤尺,便破了你我的金蛟剪,害得大哥......今日却被人追得跟条没毛的狗似的!真是报应!痛快!太痛快了!” 当年万仙阵中,兄长惨死,姐妹受辱,截教万千同门或上封神榜,或被度去西方,沦为坐骑,那份血海深仇,他们一刻也不曾忘。 只是人在屋檐下,身不由己。 上了这封神榜,便是天庭走狗,神道傀儡,再无快意恩仇的可能。 他们以为,这份恨,只能永远埋在心底,直到元神寂灭。 却不想,今日竟能亲眼得见此景。 孙悟空,杨戩,哪吒...... 他们此刻做的,都是截教眾仙想做而不能做,敢想而不敢言之事! 赵公明缓缓鬆开了紧握缚龙索的手,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口浊气带走了万年的鬱结,让他整个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松。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案几上的仙酒,朝著远处那片混乱的战场,遥遥一敬,而后一饮而尽。 酒是苦的,心却是甜的。 与此同时,斗牛宫以东的一座云台之上,几位身著杏黄道袍,仙风道骨的上仙,正捻须而笑,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不像截教眾仙那般有切肤之痛,故而神態要从容得多,那份乐,也乐得更为纯粹,更为高高在上。 “呵呵呵......太乙师兄这个徒儿,真是收得好啊。这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颇有我等当年破阵杀伐的风采。不愧是我玉虚门下三代弟子的翘楚。” “玉鼎师兄更是教徒有方。你看杨戩,进退有据,法度森严。看似凶险,实则稳如泰山。这才是真正得了我阐教顺天应人的真意。” 旁边一位年轻些的仙人听了,忍不住问道:“师伯,那燃灯道......哦不,燃灯古佛,当年也曾是我阐教副教主,与我等也算有同门之谊。今日见他遭此大难,我等......是不是该......” “该什么?他自甘墮落,叛门而出,投身西方,改换门庭的那一刻起,与我阐教的香火情分便已断得乾乾净净。他如今是西方的过去佛,不是我玉虚宫仙人。他之荣辱,与我何干?” 他说著,端起一杯云露,慢悠悠地品了一口,目光扫过远处那狼狈不堪的燃灯,又瞥了一眼旁边那群神色激动的截教门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再者说,有人替我道门出这口恶气,我等又何乐而不为呢?” 无论是深仇大恨,还是门派之爭。 此刻,截教阐教这两拨昔日的死敌,心中竟不约而同地,都迴荡著同样一句话。 打得好! 打得再狠些才好! ...... 燃灯古佛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 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在飞速消耗,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而身后那三人的杀机,却愈发炽烈。 他要死了! 他,堂堂的过去佛,燃灯上古佛,今日,难道真的要陨落於此?! 绝望之中,燃灯拼著受了杨戩一记刀背,硬扛了哪吒一记枪,狼狈地翻滚出去,双手飞快地掐动法诀,推演一线生机。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他以燃烧部分佛血为代价,强行窥探未来的一角,寻找那唯一可能存在的生路。 剎那之间,他的脑海中,一幅未来的画面一闪而过。 他看到,在遥远的天际尽头,正有一片祥和浩瀚的佛光,正在向著此地而来! 那佛光,他再熟悉不过! 那是灵山大雷音寺的方向! 那是世尊如来的无上佛法! 是佛祖! 佛祖察觉到了天庭的变故,亲自前来了! 一股狂喜瞬间衝散了燃灯心中的所有恐惧与绝望。 他看到了生机! 只要撑到佛祖降临,这三个疯子,弹指可灭! 他再不犹豫,也顾不得什么狼狈的姿態,拼尽最后的力气,將乾坤尺向身后奋力一掷,挡住孙悟空追击而来的金箍棒。 借著这股反震之力,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金色的流光,朝著他窥探到的未来中,那佛光降临的方向,疯狂逃窜! “世尊救我!!!” 悽厉的求救声,响彻了整个三十三重天。 第189章 又穿越了? 好冷...... 寒气锥心刺骨。 陆凡眼皮沉重,勉力睁开一条缝隙,入目的儘是白茫茫一片。 天是铅灰色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地上是厚厚的积雪,无边无际。 风卷著雪沫子,刮在脸上,刀割一般疼痛。 他动了动身子,刺骨的寒气便从身下透將上来,直侵骨髓。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子也清醒了些。 不是...... 这是哪啊? 他心中纳罕,最后的景象,还是在斩仙台上。 那高悬的铡刀,明晃晃的,映著天光,周遭是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將,一个个面无表情。 他本以为自己是死定了,谁知齐天大圣竟会从天而降,一根铁棒搅得天翻地覆。 他记得清楚,大圣把他护在身后,正与那燃灯古佛对峙。 金光与佛光对撞,几乎要將三十三重天都打穿。 然后...... 怎么就到这来了? 这到底是哪啊? 他撑著身子坐起,环顾四周。 只见群山连绵,儘是皑皑白雪,天地间一片素白,乾净得没有半点杂色,也瞧不见一个活物。 风卷著雪粒子刮在脸上,刀割似的疼。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发觉不对。 体內空空如也,原先那点人仙的修为,竟荡然无存。 他急忙內视,只见经脉寸寸断裂,窍穴堵塞,別说运转灵气,便是连最基础的吐纳都做不到了。 这具身子,竟比寻常未曾修行的凡人还要孱弱几分。 这冷,不单是皮肉之寒,更是从丹田气海里透出来的虚弱。 这算怎么个事? 他又死了,又穿了? 按理说,有大圣护著,自己断无殞命的道理。 难不成是被那二位的神通余波给震死了? 陆凡心里琢磨著,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自己好歹也是个修行有成的人仙,竟这般窝囊地死了,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陆凡摇了摇头,心里倒也未曾有多少慌乱。 毕竟这档子事,他经歷过一回,也算是有经验的老手了。 上一次睁眼,开局比现在还要凶险万分。 如今不过是修为尽失,从头再来罢了。 天崩开局便天崩开局吧,只要不是在洪荒那种圣人落子,大罗都如芻狗的地方,凭著自己前世修行到人仙的见识与法门,寻个山清水秀的福地,潜心修行个千百年,未必不能再做一方快活老祖。 他这般安慰著自己,心绪渐渐平復下来。 当务之急,是先找个避风的所在,再设法修復这破损不堪的经脉。 正当他计较已定,准备起身寻觅洞府时,忽地,一阵悠远绵长的钟声从天际传来。 “当——” 那钟声清越宏大,涤盪心神,不似凡间寺庙的晨钟暮鼓,倒像是从九天之上,大道源头响起。 陆凡一怔,循声抬头望去。 只见远方天际,云雾翻涌散开,一座宏伟至极的宫殿群落悬於云端。 那宫殿通体由白玉砌成,檐角飞翘,琉璃瓦在日光下折射出七彩霞光。 殿宇之间,有仙鹤飞舞,麒麟奔走,祥云瑞靄繚绕不绝。 宫殿最前方,一座巍峨的牌坊上,书著两个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 玉虚。 陆凡只觉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怔怔地望著那两个字,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自己眼看错了。 玉虚? 玉虚宫?! 他嘴唇哆嗦著,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此地群山覆雪,又有玉虚宫悬於天外...... 这里,莫不是崑崙山? 元始天尊的道场? 念头及此,陆凡先是恍然,而后一股更大的惊骇与荒谬感涌上心头。 不是...... 等等! 陆凡忽然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他想起来了! 这不是他用三生镜看到的,他给自己编排的命格,在封神大劫开启之前,凡人陆凡来到这崑崙山,意图拜入阐教门下,求仙救父母的剧情吗? 那镜中的景象,与眼前所见,何其相似! 可不对啊! 陆凡的心沉了下去,冷汗从额角渗出,瞬间便被寒风冻成了冰珠子。 他记得清清楚楚,在那个自己编排的剧本里,他千辛万苦爬上崑崙,却因没有仙缘,未能拜入玉虚宫。 而后半道上被通天教主截了胡,传了功法。 那才是剧本里该有的走向!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 玉虚宫不仅显化於世,还弄出这般大的阵仗,玉虚钟响彻天地,霞光万道,这分明是开山门,迎贵客的礼遇! 你这玉虚宫,是从哪冒出来的? 为何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个又一个疑问在他心中炸开,让他那刚刚平復下去的心境,再次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著天上那座仙气縹緲的道宫,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心头纷乱如麻,下意识地在心中呼唤。 “系统?” 没有回应。 “统子?” “阿统?” “还在吗?” “还回来吃饭吗?” “人生编辑还能用吗?” 周遭只有风雪呼啸,那股熟悉的,能为他答疑解惑的存在,此刻寂静无声。 陆凡的心沉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景象,与他之前用三生镜所见的封神命格,几乎一模一样。 可细节之处,却又谬以千里。 若说自己是成了那剧本中的凡人陆凡,按理说,玉虚宫当隱於虚空,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显圣於前。 自己该是经歷千难万险,求仙无门,最后巧遇另一位圣人才是。 可若说自己是又换了个天地,到了另一个有玉虚宫的世界,那为何此地此景,又与他亲手编排的剧本如此契合? 前者意味著他所知的剧情已全然失效,他成了一个脱离剧本的棋子,前路茫茫,吉凶难卜。 后者则更令人惊惧,一个与他所知封神世界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地方,其中潜藏的变数与凶险,恐怕远超他的想像。 他怔怔地望著天上的宫闕,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那不是虚幻的蜃景,而是真实存在的仙家道场。 那宏伟的牌坊,那繚绕的祥云,无一不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他心神激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那云端之上的玉虚宫,传来“嘎吱”一声沉重的开启声。 只见那白玉宫门向两侧缓缓洞开,万道霞光从中喷薄而出,將整片天宇都映照得堂皇璀璨。 一个身影自光芒中走出,足踏祥云,飘然而下。 来者身著一袭宽大的杏黄道袍,鹤髮童顏,面容慈和,手中拄著一根龙头拐杖。 他身形不高,却有渊渟岳峙的气度,双目开闔间,儘是洞悉世事的智慧。 陆凡心头一凛,认出了眼前之人。 南极仙翁! 元始天尊座下最得信重的弟子之一。 第190章 元始天尊 只见南极仙翁飘落至陆凡身前数丈之地,停住身形,脸上掛著一抹温和的笑意,细细打量了他片刻,方才开口。 “你便是陆凡吧。不必惊慌,老师已等你许久了。” 一言既出,陆凡只觉脑中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他知道我的名字? 老师? 南极仙翁的老师,那还能有谁? 自然是那位高居大罗天,阐述天地至理的玉清元始天尊! 一位混元圣人,在等我? 自己如今不过一介废人,修为尽失,经脉寸断,与螻蚁何异? 圣人高高在上,俯瞰纪元更迭,眾生生灭,怎会特意等候自己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 他心中疑竇丛生,面上却不敢有半分不敬,挣扎著想要起身行礼,奈何身子实在虚弱,试了几次都未能站起。 南极仙翁见状,只是微微一笑,手中拐杖轻轻一点。 一股温润的法力凭空生出,將陆凡的身子託了起来。 “隨我来吧,莫要让老师久等。” 话音落下,南极仙翁便转身,驾著祥云向天上的玉虚宫飞去。 那股法力也裹挟著陆凡,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陆凡身不由己,只能隨著他一同飞升。 越是靠近,那玉虚宫的宏伟与庄严便越是真切。 白玉为阶,黄金作柱,处处可见仙葩灵草,时时能闻异兽珍禽的鸣叫。 浓郁的先天灵气扑面而来,让他这具破败的身躯都舒坦了不少。 进了宫门,是一条漫长的白玉甬道。甬道两侧,是开阔的庭院。 陆凡眼角余光一瞥,心头又是一震。 只见左侧的庭院中,有三位道人正在一株巨大的菩提树下说笑。 其中一位手持一柄宝剑,剑意凌厉;一位拿著一串念珠,宝相庄严;还有一位女子,风姿绰约,手捻一根翠绿的柳枝,正轻轻点著池中的一朵金莲。 文殊广法天尊! 普贤真人! 慈航道人! 未来的三大士,此刻竟在此处嬉戏! 他不敢多看,急忙收回目光,跟著南极仙翁继续前行。 绕过一座九龙影壁,又是一片殿宇。 殿前广场上,另有两位道人正在对坐论道。 上首那位,面容枯槁,神情悲苦,脑后却悬著一轮功德金轮,正是那位阐教的副教主,后来西方教的过去佛,燃灯道人。 他对面坐著的,是一位面如冠玉,气质出尘的中年道人。 此人陆凡也认得,正是阐教十二金仙之首,敲金钟的广成子。 只听广成字开口道:“老师近日推演天机,言西岐那边,子牙师弟此番当有七死三灾之厄,我等为之奈何?” 燃灯道人缓缓道:“天数如此,非人力可改。他乃应劫之人,这些磨难避无可避。倒是那殷商阵中,截教门人层出不穷,手段诡异,还需我等师兄弟多加留心,免得子牙吃了大亏。” 广成子点头道:“师兄所言甚是。听闻那九龙岛四圣已然下山,正往西岐而去,此事还需早做计较。” 二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入陆凡耳中。 西岐、姜子牙、截教门人...... 封神大劫,已然开启! 他真的来到了这个圣人落子,仙神喋血的恐怖时代。 而自己,如今却连自保之力都无。 陆凡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他跟在南极仙翁身后,穿过一重又一重的殿宇,最终来到了一座最为宏伟的宫殿之前。 “弥罗宫。” 陆凡望著殿上牌匾,心中默念。 这里,便是元始天尊讲道之所。 南极仙翁在殿前停下脚步,躬身道:“老师,陆凡已带到。” “嗯,让他进来吧。” 一个威严淡漠,不含任何情绪的意念,直接在陆凡的脑海中响起。 那意念宏大无边,仿佛是天道本身在言语。 南极仙翁侧过身子,对陆凡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却没有进去。 陆凡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大殿。 殿內空旷至极,除了正中的一座云床,再无他物。 云床之上,盘坐著一个道人。 那道人身形模糊,被一团混沌之气笼罩,看不清面容。 但他只是坐在那里,便有无穷的威严散发开来,压得陆凡喘不过气。 他就是这方天地的中心,是万事万物的起点,也是一切道理的源头。 他就是元始! 他手中,持著一柄混沌色的三宝玉如意。 元始天尊! 陆凡再无任何怀疑,也再无任何多余的念头。 他快步上前,纳头便拜。 “弟子陆凡,拜见玉清圣人!” 殿內寂静无声,连风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那宏大淡漠的意念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起身回话。” 陆凡依言,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 “你虽为人族,却身负妖脉。然你心存善念,为救生身父母,不惜跋涉万里,歷经艰险,来我崑崙求仙问道。此心至诚,可动天地。你这般根性,贫道很中意。” 元始天尊缓缓开口。 陆凡脑子里却已经乱了。 他说的,一字不差。 和他当初在三生镜里,为自己编排的那个命格,那个故事的开端,分毫不差! 妖邪之子,为救父母,求仙崑崙。 陆凡脑子里嗡嗡作响,一时间竟忘了身在何处。 真的是那个剧本。 他以为自己从斩仙台上脱身,是被战斗的余波卷到了不知哪个时空,却万万没料到,竟是直接落进了自己亲手写下的故事里。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里翻腾得厉害,一个巨大的疑问盘踞不去。 而且,剧本不对! 在他的设定里,他这个“凡人陆凡”,虽然心诚,却没有仙缘,不为阐教所喜。 元始天尊高高在上,连见都未曾见他一面。 那才是故事原本的脉络! 可如今呢? 是哪里出了岔子? 他想不明白,越想脑子越乱,理不出半点头绪。 云床之上,元始天尊见他久久不语,只是怔怔地立在那处,便又开口问道: “怎么?莫非你不愿入我门下?” 这句问话如同一道惊雷,將陆凡从纷乱的思绪中劈醒。 他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来。 愿意吗? 我当然愿意啊! 他心里狂喊。 管他剧本出了什么岔子,管他系统有什么古怪。 眼下这泼天的富贵,可是实实在在地砸在了自己头上! 这可是元始天尊! 混元圣人,道祖正宗! 做了他的弟子,那便是圣人门徒,阐教十二金仙的师弟。 这块金字招牌亮出去,三界之內,谁敢不给几分薄面? 莫说自己如今修为尽失,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只要拜了师,圣人自有通天手段,替自己重塑经脉,再造根基,修行之路定然是一片坦途。 抱紧玉虚宫这条大腿,在这神仙杀劫之中,便多了一重天大的保障。 日后就算真有什么风波,上头也有圣人师尊,还有一眾神通广大的师兄们顶著。 这等好事,打著灯笼都找不著! 自己先前还想著什么寻个福地,苦修千年...... 跟拜入圣人门下比起来,那算个屁啊! 一念及此,陆凡心中再无半点犹疑。 什么剧本,什么变故,都先拋到九霄云外去。 抓住眼前这个天赐的机缘,才是头等大事! 他压下心中的狂喜,正要再度跪倒,口称“弟子愿意”。 可就在他双膝將要弯曲的瞬间—— “咚——!” 整座玉虚宫,连带著外面的崑崙群山,都猛地一震! 宫殿的樑柱咯咯作响,悬掛的钟磬叮噹作乱,殿外传来无数仙鹤瑞兽的惊鸣。 陆凡身子一个踉蹌,险些摔倒。 他惊骇地稳住身形,不知发生了何事。 云床之上,那团混沌之气也翻涌了一下,元始天尊那亘古不变的淡漠意念里,出现了一点波动。 紧接著,一个洪亮如雷,张扬不羈的男子声音,穿透了弥罗宫的重重禁制,响彻在崑崙山上空。 “老二!你忒不地道了!” 第191章 圣人图什么? 那声音霸道至极,震得陆凡耳膜生疼,气血翻涌。 但他更在意的,是那话语中的內容。 老二? 敢在玉虚宫前,如此称呼元始天尊的,三界之內,除了鸿钧道祖,便只剩下那两位了。 太清圣人清静无为,断不会如此行事。 那么来者是...... 陆凡心头狂跳,一个名字呼之欲出。 也是...... 除了那位,谁敢给玉虚宫来这么一下? 如果换做他人,怕是连轮迴的机会都不会有,得死的不知道多惨了。 那宏大淡漠的意念里,竟也起了几分波澜,笼罩其身的混沌之气翻涌不休。 未等陆凡回过神来,殿外已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广成子快步走了进来,面带几分无奈的苦笑,对上首的云床躬身行礼。 “老师,三老爷已至宫外,只是......”他斟酌著言辞,“只是闹的动静大了些。” 云床之上,元始天尊那团混沌之气缓缓平復,那宏大的意念再度响起,这一次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听上去竟像是笑了。 “无妨,让他进来便是。你这三师叔的脾性,你还不知晓么?” 广成子闻言,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道身影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来人身著一袭青色道袍,袍上未绣云纹龙虎,却绣著周天星辰,將整片宇宙都披在了身上。 他头戴九云冠,面如冠玉,剑眉入鬢,双目之中神光湛然,锐利得好似能刺穿人心。 他身上没有元始天尊那般万法归一的混沌气度,有的只是一股冲霄的锐气,一股敢与天地爭锋的傲然。 这道人一进殿,看也未看陆凡一眼,径直便向那云床走去。 陆凡的心臟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通天教主! 截教教主,上清灵宝天尊! 哪怕他先前编辑人生將自己和圣人扯上了因果,但在斩仙台上,透过三生镜,所见圣人法相皆是模糊一片,大道遮蔽,天机难测。 如今亲眼得见,才知晓这位圣人的风采。 只见通天教主走到殿中,却未行礼,反是怒气冲冲地站定,先是瞪了一眼云床上的元始天尊,而后又瞪了一眼跪在旁边的陆凡。 这一眼,看得陆凡心头一突,浑身发毛。 ??? (请记住 追书就去 101 看书网,101????????????.??????超靠谱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看我干嘛? 我招谁惹谁了? “三弟,”云床之上,元始天尊先开了口,意念平淡如水,“你不在你的金鰲岛碧游宫中静诵黄庭,来我这玉虚宫喧譁,成何体统。” 通天教主闻言,冷笑一声,伸出手指,遥遥点著云床上的元始天尊,言语间儘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元始!你少与我来这套!我若再在碧游宫里待著,怕是连底裤都要被你算计了去!” 他声如洪钟,震得弥罗宫嗡嗡作响。 “你我兄弟,自开天闢地以来,情谊何止亿万载。” “我只当你为人刻板,严於教法,却未曾想,你竟是这般不顾兄弟情面之人!” 元始天尊的意念淡漠:“此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通天教主气极反笑,他猛地一甩袖袍,袍上的周天星辰都亮了一下。 “好!好一个从何说起!那我便与你说个明白!” 他转过头,再次指向陆凡,那眼神恨不得將陆凡生吞活剥了。 “你敢说,今日敲响玉虚钟,大开崑崙山门,不是为了他?” 元始天尊沉默了片刻,那混沌之气一阵收缩,最终还是应道:“此子心诚,根骨亦是可用之材,贫道见之心喜,欲收归门下,有何不妥?” “好一个有何不妥!”通天教主怒发欲狂,声音陡然拔高,“別以为老师將你我禁足於紫霄宫中,你便能逆转光阴,回到这封神未定之刻,行此偷天换日之举!元始,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他上前一步,周身剑意勃发,整座弥罗宫中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你想收他为徒,问过我没有?” 这一连串的话,信息之大,將陆凡劈得里焦外嫩,神思恍惚。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只剩下通天教主那几句话在来回冲刷。 紫霄宫禁足? 那不是封神大劫之后,鸿钧道祖为免圣人再行爭斗,才降下的法旨吗? 逆转光阴? 回到这封神未定之刻? 陆凡的呼吸停滯了。 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唯一能够解释眼前这一切的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眼前的元始天尊,与这位怒气冲冲的通天教主,他们......他们都是从封神大劫之后,从那遥远的未来,回到了现在! 难怪! 难怪剧情全变了! 原来是圣人在改变歷史! 元始天尊从未来归来,在封神大劫开启的这个关键节点,截了自己这个胡! 而通天教主,也是发觉了不对,这才撕裂时空,从未来追到了此处,要向自己的二哥討个说法! 嘶...... 这么恐怖吗? 这就是圣人之威? 只是...... 他陆凡,何德何能,能让两位圣人如此大动干戈,不惜逆转时空也要爭夺? 他从一个普通的凡人,踏上修行路,靠著一点点运气和勤勉,磕磕绊绊地修到了人仙境界。 在凡人眼中,他已是陆地神仙,寿元悠长,能呼风唤雨。 可他自己清楚,这在真正的洪荒世界里,什么都不算。 人仙之上,有地仙,有天仙。 天仙之上,才是真仙,玄仙,金仙。 金仙之后,还有太乙金仙,大罗金仙。 再往上,才是混元大罗金仙,然后还有准圣,再然后,才是圣人。 在封神大劫这种级別的战场上,太乙金仙都可能沦为炮灰,大罗金仙也不敢说自己能安然无恙。 他陆凡算个什么东西? 螻蚁? 尘埃? 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 他有什么值得这两位圣人如此大动干戈的? 他开始审视自己。 根骨? 平平无奇。 悟性? 尚可,但也绝非万中无一的奇才。 气运? 若真有大气运,又怎会落到上斩仙台的地步? 他的一切,都透著一股平庸。 他想不通。 通天教主那边,还好解释一些。 截教的教义是有教无类,万仙来朝。 门下弟子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或许这位圣人是想广撒网,隨便捞一条鱼,看看能不能养出一条真龙来。 收一个废物进门,对他而言,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可元始天尊不一样! 阐教收徒,讲究的是根行深厚,福缘绵长。 门下二代弟子,那十二金仙,哪一个不是先天跟脚,福德之辈? 即便是三代弟子,也个个来歷不凡。 杨戩是玉帝的外甥,肉身成圣的苗子。 哪吒是灵珠子转世,女媧宫的背景。 他陆凡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和这些人並列? 他那半人半妖的血脉,在元始天尊眼中,本该是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辈,是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存在。 现在,这位最重跟脚的圣人,却逆转时空回来收自己为徒? 图什么? 图他修为低微? 图他经脉寸断? 还是图他是个妖邪之子,收来可以彰显自己教化万物的胸怀? 陆凡越想,心越沉。 他很有自知之明。 但凡他身上有一点值得圣人图谋的特质,他也不至於混到今天这个地步。 第192章 陆凡想不通 陆凡脑中乱麻一团,思绪却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 这桩桩件件,唯一的变数,只可能是那个...... 人生编辑系统。 是了。 定然是它! 除了这个解释,再无其他可能。 他在穿越而来的第一世,用系统为自己编排的命格,是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中的关门弟子。 拜在菩提祖师门下。 菩提祖师,其真实身份扑朔迷离,但十有八九与西方二圣中的一位脱不开干係。 难道是因为这个? 元始与通天,是算到了自己与西方教有缘,故而提前下手,要將自己这个变数收入自家门墙? 不对。 没道理啊。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陆凡自己掐灭了。 西方教的那两位圣人,座下弟子何其之多? 那么多佛陀在呢! 而且哪怕不论西方教的。 若真是看重菩提弟子的身份,那三界之中,还有一个比他耀眼千百倍的人物。 齐天大圣孙悟空。 怎么不见这两位圣人,为了爭夺孙悟空而逆转时空,去果山大打出手? 这个理由,说不通。 没道理放著西瓜不捡,来抢他这粒芝麻。 陆凡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 是第二世? 他给自己编辑的第二世,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凡人,为救母求仙半生,却连修行的大门都未曾踏入。 早早便入了轮迴,实在没什么亮点可言。 这一世,更是没有半点可供圣人图谋的地方。 第三世呢? 他成了杨蛟,玉帝的外甥,杨戩的兄长。 这个身份倒是显赫。 可问题又来了。 杨戩如今已是玉虚宫三代弟子中的翘楚,深得元始天尊喜爱。 若真是看重这层因果,通天教主为何不去抢杨戩? 论资质,论悟性,论战力,杨戩哪一点不比他这个半吊子强? 通天教主没去。 这说明,玉帝外甥这个身份,在圣人眼中,同样份量不足。 那么,只剩下第四世,也就是眼下所处的这个时空节点了。 他为自己编排的剧本是,一个半人半妖的凡人,为救父母,跋山涉水来崑崙求仙。 最终求仙无门,却在半途被云游的通天教主遇见,见他心诚,隨手指点了几句,传了法门。 仅此而已。 连记名弟子都算不上,顶多算是一面之缘。 可如今,通天教主却为了他,直接打上了玉虚宫。 元始天尊更是顛覆了阐教的刻板印象,要將他这个妖邪之子收入门下。 为什么? 陆凡將自己的人生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也找不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想不通。 圣人的心思,如渊如狱,又岂是自己这只螻蚁能够揣度的? 他在这里苦思冥想,或许在圣人眼中,不过是孩童的囈语,可笑至极。 圣心难测。 天意难问。 他摇了摇头,索性不再去想。 想得再多,也只是平添困扰。 自己如今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至於是被清蒸还是红烧,全看这两位圣人的心情。 但倘若通天教主所言非虚...... 一个念头通达,万千疑竇便迎刃而解。 他想通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难怪! 自己用三生镜编排的这段命格,这个“凡人陆凡为救父母求仙崑崙”的故事,在这方真实的天地歷史中,本是不存在的。 它只是一个被人生编辑系统强行楔入时间长河的虚构剧本。 当没有外力干涉时,天道会承认其为真,歷史便会按照剧本的脉络演进。 可如今,两位自未来归来的圣人,亲自下场了。 他们是真实存在的,是活生生的,是能动能思的。 而那个剧本里的“陆凡”,却只是一个设定好的傀儡。 他只会按照既定的程序,求仙无门,下山,而后遇见通天。 他没有自己的意志,无法应对圣人这种超出剧本的变数。 於是,当元始天尊降临在他面前,要收他为徒时,歷史便在此处打了个死结。 一个无法应对变数的虚构人物,面对一个要强行改变他命运的真实圣人。 这便是一个悖论,一个bug。 所以,为了修復这个悖论,让歷史能够继续下去,自己这个真正的“陆凡”,便被从斩仙台上,直接投送到了这具身体里,来填补这个空白。 是他,来承接这桩因果了。 那么...... 斩仙台上的自己呢? 是消失了,还是...... 更重要的是...... 两位圣人,知不知道自己是穿越者? 知不知道系统的存在? 知不知道自己编辑了这么多次的人生? 他心中打鼓。 按理说,系统的力量神妙莫测,连天道都能蒙蔽,圣人虽强,却也在天道之下。 不然菩提早就杀上斩仙台,给自己剁成臊子,清理门户了。 所以...... 他们应是瞧不出来的。 在他们眼中,自己就是那个命数奇特的陆凡。 既如此,自己万万不能露出半点马脚。 眼下,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他这般想著,便將心神收敛,垂首立於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真真做起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凡人模样。 他以为接下来便该是圣人动怒,天翻地覆的景象。 谁知云床之上,那团混沌之气只是静静地翻涌了片刻,竟从中传出一声低沉的轻笑。 那笑声不带半分威压,反倒有几分暖意,像是长兄看见了自家闹脾气的三弟,言语间满是无奈与纵容。 “三弟,莫要动这般大的肝火。” 元始天尊的意念再度响起,“你我兄弟,自封神一役之后,倒有许久未曾在这三界之中,如此敘话了。今日既见了面,何必一开口便动刀动枪的,倒叫小辈看了笑话。” 通天教主闻言,却是冷哼一声,眉宇间的怒气未减分毫。 “笑话?我看最大的笑话便是你我二人!” “元始,你休要与我在此处攀什么兄弟情分。何须在三界相见?那紫霄宫中,你居东,我居西,抬头不见低头见,还不够么?” 元始天尊的意念里,竟带了些许嘆息。 “那不一样。” 他缓缓道:“三弟,你又何苦自欺。紫霄宫中,你我是被老师法旨圈禁的两个囚徒。一言一行,皆在天道观瞻之下,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掂量三分,生怕又惹出什么因果。那里的相见,算得什么相见?不过是两座神像,在那方寸之地,日復一日地枯坐罢了。” 他说到此处,那混沌之气都黯淡了几分。 “可此处不同。” “此处,是崑崙,是玉虚宫。你是我三弟,我是你二哥。老师的法旨还未降下,封神榜上的名字也还未填满。你我尚是自由身。” 通天教主听了这番话,周身的剑意也收敛了些许,只是面上仍然冷硬。 元始天尊的意念悠悠传来。 那宏大淡漠的意念中,此刻竟透著一股萧索与悵惘。 “不想你我兄弟二人,盘古正宗,竟要落到这般田地。唯有逆转光阴,回到这封神未起,老师法旨未下之时,方能这般无所顾忌地站著说几句话。” 第193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通天教主听了这番话,身上那股冲霄的锐气竟真的敛去了三分。 他立在殿中,未再言语,只是那双锐利得能洞穿寰宇的眼眸,定定地望著云床之上那团混沌,目光复杂难明。 良久,他才发出一声冷哼,这哼声里却没了先前的怒意,反倒藏著几分自嘲与萧索。 “说得好听。自由身?你我到了这般境地,哪里还有什么自由。” “不过是从一个小囚笼,换到了一个大囚笼罢了。” “元始,你我兄弟三人,自崑崙分家,至今多少岁月了?” “我只道是你性情孤高,不喜我那碧游宫的热闹。却未曾想,你心中竟还记著几分旧情。” 云床之上,元始天尊的意念也静了片刻,方才缓缓响起:“一气化三清,我等兄弟同根同源,纵然大道之爭,理念不同,这份根源,却是斩不断的。” “斩不断?”通天教主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当年诛仙阵前,你与大师兄联手破我阵法,我认了。” “毕竟是自家兄弟,本事不如人,无话可说。可后来你二人竟请来西方教那两位,四圣齐聚,共破我一阵,將我门下弟子或杀或擒,或度去西方,落得个万仙来朝顷刻间烟消云散的下场。” “那时,你可曾想过,你我同根同源?” 元始天尊沉默了。 那团混沌之气静静地悬浮著,不增不减,不生不灭。 过了许久,那宏大的意念才再度响起。 “封神榜立,乃是老师法旨,亦是天道大势。” “我等三教弟子,皆在杀劫之中。上榜封神,乃是为他们寻一条出路,亦是为天庭补全神位,全此一纪元之功德。” “此事,非我一人之意,亦非你一人之愿。” “好一个天道大势!”通天教主仰天长笑,笑声中儘是悲凉,“我门下弟子,一心向道,潜修洞府,何曾去招惹那西岐的是非?” “是你那弟子姜子牙,奉你之命,挑起杀伐。我门下弟子,不过是为同门出头,一时意气,便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这便是你说的天数?” 他越说越是激动,周身的气息也隨之波动不休,那股被压下去的剑意,又有抬头的趋势。 “住口!” 云床之上,元始天尊的意念陡然变得威严,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座弥罗宫。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超实用 】 陆凡只觉得双膝一软,若不是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怕是早已瘫倒在地。 “三弟,你忒也无状!你那些门人,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辈,不修德行,只凭左道害人,早已恶了天数。” “赵公明与三霄,更是倒行逆施,不敬长上,逆天而行,此乃取死之道!贫道若不出手,莫非要眼睁睁看著我阐教千年基业,毁於一旦?!” “你教义不明,收徒不审,门下弟子良莠不齐,惹下滔天因果,最终应在截教气运之上,此乃定数,与旁人何干?” “你若早日约束门下,何至於有碧游宫覆灭之厄?” “哈哈哈......”通天教主怒极反笑,“好一个定数!好一个与旁人何干!元始,到了今日,你还是这般说辞!” “我只问你,今日你逆转光阴,回到此处,大开玉虚宫门,要收下陆凡。你敢说,不是为了再算计我一回?” 通天教主话锋一转,矛头直指陆凡。 殿內骤然一静。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位圣人,此刻都沉默了。 良久。 久到陆凡以为这弥罗宫中的寂静会一直持续到地老天荒。 “不错。贫道今日此举,正是为了他。” 元始天尊竟是直接认了。 “贫道知此子与你截教有一段因果。然其心性纯良,坚韧不拔,实乃可造之材。” “若入了你那碧游宫,与那些品行不端之辈为伍,耳濡目染之下,只怕会误入歧途,白白浪费了这副好根骨,最终落得个上榜封神,乃至身死道消的下场。” “贫道不忍见美玉蒙尘,故而提前一步,將其收入我阐教门下。” “一来,是为我阐教再添一栋樑;二来,也是为了全他道途,免他日后墮入杀劫,断了仙路。” “此举於公於私,於他於我,皆是好事。三弟,你又何必动此无名之火?” 这一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条理分明。 句句都是为了陆凡好,字字都透著为人师长的慈悲心肠。 可听在通天教主耳中,却无异於火上浇油。 “哈哈哈......” 通天教主仰头大笑。 “好一个不忍见美玉蒙尘!好一个免他日后墮入杀劫!元始!你这虚偽的嘴脸,便是过了万万年,也还是这般令人作呕!” 他怒目圆睁,直视著云床上的那团混沌,言辞犀利如刀。 “我且问你!你阐教门下,收徒最重跟脚福缘。在你眼中,这等出身,便是湿生卵化,披毛戴角之辈,连入你玉虚宫的资格都无!今日你却说他是美玉,是栋樑,你不觉得可笑么?” “再者,你说怕他入我截教,会沾染恶习,误入歧途。” “我碧游宫中,虽是有教无类,门人万千,但其中亦有如赵公明,三霄这般忠肝义胆,修为高深之辈。” “怎到了你口中,便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反倒是你阐教门下,广成子曾有逼死火灵圣母之举,赤精子亦曾害过同门。你那副教主燃灯,更是贪婪无度,连自家师侄的法宝都要巧取豪夺。” “这便是你口中的清净道场?这便是你所谓的正道门风?” 他越说,声音越是洪亮,身上的剑意也愈发压制不住。 “你我心中都清楚!封神榜上,三百六十五个神位,大半都要由我截教门人来填!” “你今日所为,不过是故技重施。要先下手为强,断我一分气运,削我一分根基!你以为你做的这般隱秘,便能瞒得过我么?” “元始!你若真当自己是兄长,真还念著半分盘古遗泽的情分,便该堂堂正正地与我那万仙阵前做过一场!而不是在此处,用这等下作的手段,算计一个连仙道都未曾踏入的凡人!” 话音落下,殿內死寂。 陆凡站在一旁,听得是心惊肉跳,冷汗浸透了衣衫。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亲耳听到一位圣人,將另一位圣人骂得体无完肤。 云床之上,那团混沌之气剧烈地翻涌著,著其主人的心绪,已远非先前那般平静。 过了半晌,元始天尊那威严的意念才缓缓响起。 “够了。” “三弟,你执念太深。” “天数昭昭,岂是你能隨意揣度。” “也罢,你我多说无益。” 他话锋一转,那宏大的意念竟直接落在了陆凡身上。 “陆凡,贫道最后问你一句。你可愿,入我玉虚宫门下,为我阐教三代弟子,位列大罗果位,日后长生久视,逍遥於天地之间?” 第194章 很急 大罗果位! 长生久视! 陆凡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是任何一个求道者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只要他点一下头,便是圣人门徒,一步登天! 陆凡的心臟狂跳起来,他能感觉到,两道目光,一道来自云床之上,一道来自他身侧,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一道是清冷淡漠,一道是锐利如剑。 他成了风暴的中心。 他的一个选择,將决定两位圣人今日的爭斗结果。 他该如何选? 按理说,他该选元始天尊。 阐教虽然规矩森严,但护短也是出了名的。 拜入阐教,在这封神大劫中,便有了一重最大的保障。 但...... 天上真的有掉馅饼的好事? 他隱约能听出圣人的言语交锋之间提到了一些关於为何要收他为徒的线索。 但是他拿不准。 心中天人交战,迟迟不敢开口。 见他犹豫,通天教主那边却发出了一声冷笑。 “元始,你看到了?人心自有公道。便是凡人,也知晓趋利避害,不愿做你那阴谋算计中的一枚弃子。” 他向前一步,站到了陆凡身前,將元始天尊的视线隔断。 他回过头,看著陆凡,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竟难得地带了几分温和。 “小子,你不必怕他。今日有我在此,谁也强迫不了你。” “我截教虽不比阐教家大业大,规矩森严。但我敢说一句,我门下弟子,来去自由,隨心所欲。”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我截教所求的,便是那遁去的一,是眾生的一线生机。” “你若愿入我门下,我不敢许你大罗果位。修行之路,终究要靠自己一步步走。” “但我可许你,无人敢欺你,无人敢辱你。天塌下来,有我这个做师尊的,替你顶著。” “放肆!” 云床之上,元始天尊的意念终於带上了怒意。 “通天!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么!” “你动一个试试!”通天教主寸步不让,猛地转过身,与云床遥遥对峙,“今日,这陆凡,我要了!你要么,便堂堂正正地与我做过一场,分个高下!要么,便收起你那套虚偽的说辞,让他自己选!” “好!好!好!”元始天尊怒极,“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一股沛莫能御的伟力便从云床之上轰然压下! 陆凡只觉眼前一黑,元神都快要被这股威压挤出体外。 便在此时,只听“呛啷”一声龙吟! 一道青色的剑光,在殿中骤然亮起,如同一道划破混沌的惊雷。 通天教主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古朴的青色长剑。 剑身之上,道纹流转,杀伐之气冲霄而起,竟硬生生地將那股从天而降的伟力从中劈开! 青萍剑! 圣人至宝! 剑已出鞘! 陆凡的大脑有点宕机了。 他木然地立在原地,看著那道划破混沌的青色剑光,感受著两股截然不同的圣人威压在殿中对撞,湮灭。 过於强烈的幸福感,让他有点不自信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对。 肯定是梦! 在斩仙台上被斗法的余波震晕了,现在正躺在哪处山沟里,做著这辈子最离谱的一场大梦。 不然要怎么解释眼前的情景? 两位混元圣人,盘古正宗,道祖门徒,三界之中最顶尖的存在,此刻正在元始天尊的道场里,为了抢他这么一个修为尽失,经脉寸断的废人做徒弟,剑都拔出来了!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他听都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故事! 而且这感觉,太熟悉了。 就像他穿越前,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每次大考前夕,总会梦见自己考了全国状元。 然后清华的招生办主任和北大的招生办主任,就在他家楼下为了抢他打得头破血流。 一个说:“同学,来我们这,所有专业隨便你挑!” 另一个说:“別听他的!来我们这,校嫁给你!” 何其相似的一幕。 可问题是,清北加起来,能比得上一根圣人的小脚趾吗? 不能。 差得远了! 圣人是天地的代名词,是大道的化身! 別说清北了,就是把他穿越前那个蔚蓝色的星球整个打包,在圣人眼中,恐怕也和一粒尘埃没什么分別。 陆凡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咕咚。 嘴角真的都有点压不住了。 他心里有个念头在疯狂叫囂。 我能不能...... 我能不能两边都拜啊? 阐教这边,元始天尊亲口许诺了大罗果位。 这是多少仙人修行亿万载都求不来的终极大道! 只要点了头,以后就是阐教的人,有圣人师尊,有十二金仙当师兄,在这封神大劫里,安全係数直接拉满。 截教那边,通天教主许诺的是天塌下来,有我顶著。 这话何等霸气! 跟著他,虽不保证能得什么果位,但绝对没人敢隨便欺负。 快意恩仇,逍遥自在,听著就带劲。 要是能白天在玉虚宫听元始天尊讲阐教妙法,晚上去碧游宫找通天教主学诛仙剑阵...... 那该是何等的快活! 就算以后让我娶个嫦娥仙子,九天玄女,百天女也愿意啊! 陆凡的思绪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嘴角都快压不住了。 他这一路走来,太难了。 从一个懵懂的凡人,踏入这危机四伏的修行界,连个领路人都没有。 没有师父指点迷津,没有同门切磋道法,更没有长辈赐下法宝护身。 功法是自己一点点摸索的,神通是自己拿命去拼的。 受了伤,只能自己躲在山洞里舔舐伤口。 遇上瓶颈,只能自己枯坐十年,苦苦寻觅那一线突破的契机。 好不容易修到了人仙,在凡人面前也算是个角儿了,可结果呢? 在真正的仙神面前,仍然是螻蚁,说上斩仙台就上斩仙台,连个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他何曾想过,自己会有今日这般光景?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让他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这三界之中,不论过去未来,恐怕也就如今的他,能有这样的烦恼了。 真心求问! 人在玉虚宫。 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同时要爭我做弟子。 他们就快打起来了。 我该选谁啊? 很急,在线等! 第195章 避世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洞府之內清净,蒲团之上端坐著数十名弟子,皆屏息凝神,聆听上座的祖师讲道。 菩提祖师今日讲的是《黄庭》,言语简练,却字字珠璣,引得眾人时而锁眉沉思,时而面露豁然。 讲毕,祖师闭目养神,示意弟子们自行参悟。 洞府內静了片刻,便有了些许轻微的议论声。 “方才祖师所言心神丹元字守灵,我总觉得还有些关窍未能想通。” 一个年长的弟子率先开口,打破了寧静。 旁边一人接话道:“师兄不必心急,大道之妙,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勘破的。想当年,小师弟初来时,连打坐都坐不住,后来听祖师讲道,那悟性却是我们这些人里头最高的。” 此言一出,洞府內的气氛顿时活泛起来。 眾人想起那个毛脸的师弟,脸上都浮现出笑意。 “可不是嘛。你们还记不记得,他刚学会七十二变,头一遭就变成了一棵松树,把守门的道童嚇得不轻,还嚷嚷著洞里长了妖怪。” “哈哈,我记得。祖师罚他去后山挑水,他倒好,用毫毛变出百十个小猴子替他干活,自己跑去摘桃子吃。那桃子鲜甜,他还分了我们好些。” “说起来,小师弟下山也有四百年了吧,也不知他如今在何处逍遥,过得可还快活?” 弟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谈间满是怀念。 他们记得的,只是那个聪敏伶俐又顽皮跳脱的猴王,却不知晓那猴子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 上座的菩提,原本闔著的眼帘动了动。 他手中那捲贝叶经文,不知何时已然合上。 他垂著眼,指节在那光滑的竹简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洞府內只余这不轻不重的声响。 弟子们的谈笑声渐渐低了下去,都察觉到祖师的情绪有了变化。 菩提心中却非寧静。 他当然晓得那猴子的去向。 那泼猴神通学成,不知天高地厚,闯龙宫,闹地府,最后竟竖起一面“齐天大圣”的旗子,搅得天庭鸡犬不寧。 玉帝降罪,十万天兵天將也奈何他不得。 最终还是西天佛老出手,將他压在了五行山下,日日飢餐铁丸,渴饮铜汁,受那风吹雨列印之苦。 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却不能言说。 当初逐那猴子下山时,他便有言在先,不许提他师承,否则便將他神魂贬在九幽之处,万劫不得翻身。 缘法已尽,是祸是福,皆是他自己的造化。 可听著这些弟子们天真地谈论那猴子的事,菩提心中仍是堵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一名道童快步从洞外走入,躬身行礼:“启稟祖师,洞外来了一位道人,说是您的故友,前来拜访。” 菩提抬起眼帘,那双看透世事的眼中,情绪复杂。“道人?可知是哪位?” “那位道人仙风道骨,气度不凡,只说他从崑崙而来。” 崑崙。 菩提眉头微皱。 元始? 他来做什么? 自封神一役后,三教圣人各守道场,鲜有往来。 念头方起,菩提眼前的景象忽地扭曲,连带著周遭弟子们的言语,神情,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块与嗡鸣。 这停滯不过一瞬,待万物復归原位,洞府还是那个洞府,弟子们也还是那些弟子,可一切又都变了。 那前来通报的童子,正仰头看著上座的祖师,眼中满是困惑。 他只觉眼前的祖师与方才判若两人。 眉眼未变,衣衫未动,可那周身的气度,却像是一口枯寂了千百年的古井,深不见底。 方才那因弟子谈论悟空而起的情绪波动,此刻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亘古的平静,与岁月同在的沧桑。 沧桑的好像看到了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看到他被戴上金箍,看到他好不容易歷经九九八十一难,看到他取完经之后又为了陆凡闹上天庭一样。 “祖师?” 童子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座上的菩提,唇角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瞭然。“知道了,请他进来罢。” 他对眾弟子挥了挥手:“今日便到这里,你们都散去吧。” 弟子们不敢多问,躬身告退。 菩提缓缓起身,踱步走出洞府,来到院中的那棵菩提树下。 石桌石凳,清风徐来。 他亲自取了茶具,煮上一壶山泉水。 水沸之时,一个身影也恰好踏入院门。 来者头戴九云冠,身穿八宝万寿紫霞衣,手持一柄玉如意,面容古拙,正是阐教教主元始天尊。 菩提端坐不动,只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元始天尊也不客气,在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眼前的菩提身上,端详了许久,才开口说道:“道友这方道场,愈发清净无为了。” “想来是大道精深,故而无需什么金碧辉煌来装点门面。此等境界,我那玉虚宫倒是落了下乘。” 菩提將沏好的茶水推到元始面前,茶香裊裊,沁人心脾。 他淡然回应:“道兄说笑了。你我修的道不同,所求的果也各异。” “你那里是三千红尘客,讲的是规矩法度,自然要有一番威仪气象。” “我这里不过是几个顽劣弟子,求个心安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境界。” “倒是道兄,紫霄宫中圣人之下,执掌阐教,日理万机,今日竟有閒暇来我这山野之地,倒是叫我好生惶恐。” 元始天尊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叶,啜了一口,赞道:“好茶。看来道友这些年,日子过得颇为閒適。” “自封神一別,你我匆匆也有千余年未曾坐下敘话了。” “想当初,你我联手破那诛仙阵,共商封神榜,还恍如昨日。” “如今,截教凋零,我那阐教的弟子们,也有不少应了杀劫,入了天庭,听那小辈差遣,想来也是唏嘘。” 菩提为自己也斟上一杯茶,不急不缓:“世间万物,有盛有衰,天道循环,本是常理。” “道兄的弟子们,虽身在天庭,受些束缚,却也免去了三灾九难,享天人气运,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我这西牛贺洲,看似清净,实则妖魔横行,因果纠缠,亦非乐土。” 元始天尊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注视著菩提。 “道友这般做法,倒是叫人看不懂了。” “此时此刻,那灵山上下为了寻你踪跡,已是快將三界翻过来了。” “你倒好,躲在这过往的时光里,与一群尚未开蒙的弟子讲道,品茶论玄,好不自在。” “只是我瞧道友眉间鬱结,不似勘破万法的模样。” “不知这自在,是真自在,还是心中有事,不得不求一时的自在?” 第196章 圣人的凡心 菩提持著茶壶的手在半空停顿了片刻,隨即又恢復了平稳,为元始续上茶水。 水流注入杯中,清澈透亮,不起波澜,正如他此刻的面容。 他长长地嘆出一口气,那口气里有说不尽的疲惫。 “道兄此言差矣。我非是躲,只是倦了。” “昔年佛陀於此树下悟道,天魔率眾来扰,欲乱其心。” “佛陀心如磐石,降服魔眾,方才得证无上正等正觉。” “外魔易退,心魔难除啊。” “非是神通,非是法力,而是那一份明悟,一份放下。” “他勘破了生老病死,爱別离,怨憎会,求不得,故而能得大自在,大逍遥。” “我坐在此处,也只是想求一个心静罢了。” 元始天尊听了,面上却毫无动容,反是轻笑了一声。 “道友,你我相交多少年了,何必与我打这些机锋?” “你若是对著灵山那些佛陀菩萨,讲这些云山雾罩的道理,他们或可听得津津有味。” “在我面前,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罢。” 他將身子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是为了那只石猴而愁,还是为了陆凡而愁?” “这个时间点,那陆凡,可就在你的斜月三星洞外跪著呢。” “道友若是为了他而愁,不愿沾染这段师徒因果,那也简单。避而不见,任他离去,待时光流转,一切自会回到正轨,你也可就此了断烦恼根源。” 菩提闻言,终於抬起头,看了元始一眼,那眼神里有些许无奈,也有些许责备。 “你这老倌,还是这般鬼心眼多。” “你明知我为何在此,却偏要拿话来戳我的心窝子。” 他又是一声长嘆,这次的嘆息比方才更加沉重。 抬眼望向院外的云海,目光悠远,穿透了眼前的时空。 “你说的都对。我是为了那猴子,也是为了陆凡。” “当年接引来寻我,言及东胜神洲有一天生石猴,乃混沌灵根,与我教有大因缘,合该是未来那场西行取经大业的护法之人。:” “要我在此设下道场,收那猴头为徒,授他一身通天彻地的神通,待时机成熟,便由他去闯那滔天大祸,引出五百年的劫数,最后再由佛门出手点化,好全了这场西游的功德。” “贫僧本以为,这不过是顺应天数,走个过场。” “谁知......谁知那猴头虽是天地生成的妖物,性子顽劣,心性却至纯至诚。” “他拜我为师,晨昏定省,学道之心,比我座下任何一个弟子都要虔诚。” “我见他聪敏,一点便通,心中欢喜,便將那七十二变与筋斗云的法门都倾囊相授。” “朝夕相处,看他从一个懵懂石猴,渐渐修成了人形,有了喜怒,懂了礼数......”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贫僧竟真的动了师徒之念,生了凡俗情分。” 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 “圣人不动情,动情非圣人。我那时才晓得,自己终究是差了一筹。” “我看著他神通日进,心中既是替他高兴,又替他忧虑。” “高兴他天资卓绝,不负这身造化;忧虑他將来要受那镇压之苦,日日飢餐铁丸,渴饮铜汁。我实在不忍。” “於是,我寻了个由头,说他卖弄神通,將他早早地逐出了山门。” “我本想著,他若能听我的话,回那果山安分度日,做他的山大王,逍遥快活,或许就能避开命定的劫数。” “是我痴心妄想了。” 元始天尊静静听著,没有插话。 他端起茶杯,任由那氤氳的热气扑在脸上。 菩提的声音里,有了些许沉重。“天道昭昭,命数难违。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大闹天宫,十万天兵不能敌,最后还是佛祖出手,將他压在山下。” “五百年风吹雨打,五百年铜汁铁丸,磨去了他一身的傲骨。” “待他出来,头上多了一个金箍。西行路上,他降妖除魔,说是护法,实则更像是赎罪。歷经九九八十一难,他才修成正果,得了个斗战胜佛的名號。” “我本以为,百年光阴,足以让我將此事放下。” “他成了佛,我也断了念,这段师徒因果,就算了结了。” “我將这方寸山藏入时光缝隙,不问三界之事,只求一个心安。”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他又为了陆凡,在天庭大动干戈。” “我听闻此事,才发觉,那块压在我心头五百年的石头,从来就没有搬开过。” 他的手指在微烫的茶杯壁上摩挲著,眼神飘向远方的云海。 “我教他七十二般变化,是盼他能躲灾避劫,逍遥於天地之间,不是让他去爭强好斗;我传他筋斗云,是想他能脱离苦海,遨游於九天之上,不是让他去为人作伐,再入杀劫。” “如今这般,我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他?” “他若问我,师父,你当年为何骗我?我又该如何作答?” 菩提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如同饮下一杯苦酒。 元始天尊把玩著温润的玉杯,目光却未曾离开菩提的脸。 “道友一番剖白,倒是叫贫道有些好奇了。” “你为那石猴耗费心神,五百年意难平,贫道能够理解。” “毕竟师徒一场,纵然是圣人,也难免会种下因果。” “只是,贫道不解的是,既然你已决意將这方寸山藏於时光之中,不问世事,为何又要节外生枝?” 他將茶杯轻轻放回石桌,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 “灵山那边想不通,我道门这边也看不透。” “你这斜月三星洞,本就是为应那西游劫数而设的一处方便法门,功成之后,理当烟消云散。” “道友当年为何又要收下陆凡,做你这关门弟子?” “你收他为徒时,难道就分毫也未曾算到,他日后会与佛门生出这般大的纠葛,甚至搅动天数,引得杀劫再起?” “你既不忍悟空受苦,又为何要亲手將另一个弟子推入更大的危局之中?” “这与你方才所言的求个心静,可是背道而驰了。” 第197章 圣人的特殊 菩提执杯的手指微微一僵,那双看透万古的眼眸中,再起波澜。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院中的清风都停歇了,只余下远处云海翻腾的虚无声响。 他紧锁的眉头,泄露了內心的挣扎。 “道兄这个问题......倒真是问住贫僧了。”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透著一股自己也无法解释的困惑。 “贫僧自己也时常在想,当初究竟是动了何念,竟会允他入门。或许......或许真的是贫僧修行未到家,心中存了掛碍罢。” 他的目光投向那棵亭亭如盖的菩提树,眼神变得悠远起来。 “那日,陆凡跪在洞外,求仙问道,那份执拗,那份百折不回的劲头,让贫僧恍惚间,看到了五百年前初上山的悟空。” “一样的孑然一身,一样的眼中藏著不驯的火。” “贫僧一时心软,动了惜才之念。想著悟空的路已是定数,无法更改,或许,贫僧能在这一个弟子身上,弥补些许当年的遗憾。” “我教他道法,却不传他那七十二变与筋斗云,只盼他能修个长生,安稳度日,莫要重蹈覆辙。” “谁能料到,造化弄人,他终究还是走上了一条更为凶险的道路。”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说到底,是贫僧的私心作祟。” “见了相似之人,便动了凡俗的补偿之念,以为能凭一己之力扭转什么。” “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反將他也拖入了这因果泥潭。” “终是修行不足,妄动尘心了。” 元始天尊听罢,面上却浮起一抹冷笑。 “道友,你我相识多少个元会了,自鸿蒙初判就在紫霄宫认识的,在我面前,何必说这些哄三岁小儿的话?” “可莫要拿贫道当成你座下那些蒙童。” 元始天尊的身子坐得笔直,周身那股属於圣人的威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压得四周的草木都低垂了头。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詰问,菩提脸上的那一抹无奈与疲惫,悄然敛去。 他反倒笑了。 那笑意澄澈,却也疏离,像天边的云,水中的月,看得见,摸不著。 方才的困惑与挣扎荡然无存,反而露出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道兄心中既早有答案,又何必来问贫僧,自討没趣呢?” 他將茶杯斟满,不带烟火气。 元始天尊双目微眯,凝视著他:“贫道只想听一句实话。” “实话?”菩提重复了一遍,轻笑一声,“实话就是,你我所见,皆非全貌。” 元始天尊冷哼道:“那贫道便直说了。你收他之前,当真不知他是杨蛟转世?” “当真不知他与我阐教、与那截教的因果?” “更不知晓,他曾在春秋之时,追隨兄长,於人间留下过那般浓重的一笔?” 菩提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並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道兄既知晓得这般清楚,想必也记得,贫僧收他之时,他魂魄不全,前尘尽忘,与一张白纸无异。” “贫僧看到的,只是一个叫陆凡的凡人罢了。” 他笑了笑,抬眼看向元始天尊,目光平静如水。 “圣人亦有不能算尽之事。” “未来如恆河之沙,变数无穷,我能看到的,也不过是其中一条较为清晰的流向而已。” 这话看似是回答,实则什么都没有承认。 元始天尊正要继续追问,却听菩提话锋一转,悠悠说道: “贫僧倒是想反问一句道兄。” “昔年,他叩你玉虚宫山门,你为何拒之门外?” 元始天尊的表情凝固了。 “以道兄之能,难道那时就算不出他的根脚,算不出他身负的因果?” “若是算出来了,当年將他推开,今日又为何要逆转光阴,回到过去,与灵宝天尊爭抢一个徒儿?” “道兄,你我都是局中人,又何必相互试探呢?” 院中一时静了下来,只听得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还有风过菩提树叶的沙沙轻响。 两个圣人相对而坐,谁也不再言语,只各自端著茶杯,悠然品茗。 那茶水的热气氤氳而上,模糊了彼此的面容,也隔开了一场可能愈演愈烈的机锋。 过了许久,元始天尊忽然笑了起来,將院中的沉寂冲淡了。 他將那玉杯在指尖转了半圈,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友此言,贫道却不敢苟同。何谓之爭抢?” “这陆凡本就是我阐教门下,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让他重归门墙罢了。” “至於三弟那里,不过是中途的一段尘缘,既是尘缘,便有尽时。” “贫道此举,是顺天应人,算不得抢。” 菩提听了,也被他这番言辞逗笑了。 他放下茶杯,抬眼看著元始天尊,眼中是纯粹的好奇:“既是如此,贫僧倒想问问,在道兄的玉虚宫內,你与通天道友那一场,究竟是哪位贏了?” 须知圣人道场,非同小可。 无论是元始天尊的崑崙山玉虚宫,亦或通天教主的金鰲岛碧游宫,乃至太上道祖的兜率宫,甚至道祖鸿钧的紫霄宫,皆是大道显化之地,內里自成一界,有无穷妙用。 其中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能够遮蔽天机。 身处其中,言谈举止,斗法论道,皆不为外人所知。 便是同为圣人,除非亲临,也无法推演观测到另一位圣人道场內发生的事情。 是以,菩提有此一问。 圣人,此二字所代表的,早已不是修为的境界,而是一种生命形態的根本跃迁。 寻常生灵,纵是修成大罗金仙,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仍是在岁月长河之中行舟之人。 他们或许能凭藉高深法力逆流而上,暂窥过去一角;或可顺流而下,推演未来一隅。 但无论如何,他们始终身在其中,受光阴之水的冲刷,被因果的流向所束缚。 而圣人,早已登临彼岸,立於河畔之上。 过去,现在,未来,於他们而言,不再是一条单向流淌的长河。 河水的源头在何处,中途有何等波澜,最终匯入何方,皆在其一念之间,一览无余。 时光的逻辑,因果的顺序,对他们失去了意义。 是以,此刻坐於菩提树下的元始天尊,与封神时同通天教主一战的元始天尊,並无先后之分。 胜负的结果,对於此刻的他,並非一个尚待揭晓的悬念,而是一个早已存在的既定事实。 他从“未来”而来,却又身处“过去”,这看似矛盾的景象,对圣人来说,不过平平而已。 他可以同时是崑崙山玉虚宫中讲道的教主,是封神之役里布局天下的圣人,更是此刻与菩提品茶的道友。 这些並非分身,也非化身,更不是什么过去之身或未来之身。 它们都是元始天尊本身。 他的意志与真灵,早已超越了单一时空的限制,可以同时存在於时间长河的任意一个节点,甚至所有节点。 其真身早已不存於任何单一的时空节点,而是遍存於所有时空。 每一个,都是完整的元始天尊。 这便是圣人与其他仙神最根本的区別。 万劫不磨,沾因果而不染,皆因他们早已站在了因果链条的顶端,俯瞰著一切的发生与终结。 简单来说。 圣人看著还有点人样。 但是实际上已经和其他的仙神不是一个物种了。 第198章 圣人之战的结果 元始天尊闻言,面上的笑容不变,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道友说的哪里话。” “我与三弟乃是盘古正宗,一气所化,情同手足。” “贫道不过是请他到玉虚宫中喝杯清茶,与他分说这其中的道理罢了。” “他也是明理之人,听了贫道的剖析,自然就明白了其中关窍。” “我兄弟二人,和和睦睦,怎会动手?” 菩提看著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好笑,却也不再多言,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地撇著浮叶,眼中流露出一份不屑。 “贫僧閒来无事,也曾为你与通天道友的这一场会面,起过一卦。依贫僧浅见,此局不外乎两种结果。”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道兄你执掌盘古幡,此乃开天闢地之无上宝物,主掌杀伐,威能莫测。” “你若当真动了手,那通天道友虽有青萍剑在手,却未必能挡得住盘古幡的混沌之气。” “届时玉虚宫中,怕是要分个高下,而通天道友,多半是要落了下风的。” 元始天尊听著,面色不变,只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菩提又伸出第二根手指:“其二,便是通天道友直接在玉虚宫內布下诛仙剑阵。” “此阵乃天道第一杀阵,非四圣不可破。” “道兄你虽神通广大,可一人之力,怕也难闯此阵。到那时,胜负之数,恐怕就要倒转过来了。” 元始天尊只是笑了笑,也不辩解。 菩提看在眼里,心中已有七八分瞭然,嘴上却故作困惑地继续说道:“贫僧推演到此处,便觉天机混沌,再也看不真切了。” “按理说,圣人交手,因果巨大,天机显化当是无比清晰才是。可这一局,却是雾里看,著实古怪。” “贫僧方才见道兄前来,观你周身气息,虽是圆融无碍,却总觉得在那圆融之下,藏著一分极深的滯涩之感。这可不像是与师弟相谈甚欢,大获全胜的模样啊。” “道兄,你老实与我说,你是不是没打过?” 这一句问话,说得直白无比,全无方才的机锋与含蓄。 元始天尊將茶盏往石桌上轻轻一顿,发出一声清响。 院中的气氛,瞬间凝滯下来。 过了许久,元始天尊才吐出一口浊气。 “老师出手了。” 他只说了这五个字。 菩提闻言,面上那探究的神色瞬间敛去,多了一份瞭然与肃穆。 他端坐的身形,也下意识地挺直了几分。 老师。 能被元始天尊称作老师的,三界之內,古往今来,唯有一人。 紫霄宫中,鸿钧道祖! 那是真正合於天道的存在,是三清的师尊,是玄门之祖。 圣人虽说万劫不磨,与天同寿,可在道祖面前,他们就只是当年在紫霄宫中听道的弟子。 道祖的一句话,便是天意,便是法旨,不容违逆。 菩提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早该想到的。 圣人之间若真箇不死不休地斗起来,足以毁天灭地,重演地水火风。 这般动摇三界根本的大因果,天道又岂会坐视不理? 道祖出面,才是最合理的结果。 只是,他更好奇的是,道祖究竟是如何处置的。 元始天尊见菩提不再追问,反倒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满是愤懣:“我那三弟,真是被截教那些湿生卵化之辈迷了心窍!” “贫道与他分说陆凡的因果,言明他本就该是我阐教弟子,合该重归门墙。” “这本是顺天应人之事,他却偏说我以大欺小,不顾兄弟情分,要与我做过一场!” “贫道念及同门之谊,本想让他三分,谁知他竟真的祭起了诛仙四剑!” “那凶煞之气,险些毁了我的玉虚宫!” 元始天尊越说越气,“贫道无奈,只得取出盘古幡,准备与他分个高下。” 他抬起头,望向天外,手指掐算了几下,隨后开口笑道:“罢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道友若还在此处安坐,恐怕灵山就要失一位过去佛了。” “此时的斩仙台上,胜负將分。你那好徒弟的棒子,可没什么分寸,再耽搁片刻,燃灯怕是真的要陨落当场,届时因果纠缠,又是一桩大麻烦。” 提及燃灯,元始天尊面上那因被道祖压制而生出的愤懣,忽地就散了,转为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神情。 “他在那斩仙台上,为了维护佛门顏面,与你那关门弟子以命相搏,为了一桩与自己不相干的因果,险些赔上了金身性命,你说,这又是何苦来哉?” “当年他投身西方,真的是寻了个好造化。” 菩提听著他的阴阳怪气,面上却无波澜。 他既不反驳,也不赞同,只是静静地坐著。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垂了下去,看著石桌上被风吹落的一片菩提叶。 叶脉清晰,边缘已有些许枯黄,正应了那荣枯有时,万法无常之理。 元始天尊见他不接话,也不著恼,自顾自地品著茶,等著他的下文。 许久,久到院中的风都停了,菩提才有了动作。 他伸出手,將那片落叶拈在指间,声音低沉,却非回答元始的问题,反是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道兄可知,贫僧当年,为何要给那猴头取名『悟空』?” 元始天尊一滯,抬眼看他,有些不明所以。 菩提也不看他,只凝视著指尖的叶片,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悟』者,觉也,明也。『空』者,万法之本,诸相之源。” “贫僧为他取这个名字,明面上,是望他能勘破我执,证得真空,將来好全了那一场西行功德,得一个正果。” 他说到此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 “可今日,听道兄说起这些纷爭,贫僧才猛然惊觉,那不过是自欺罢了。” 他將那叶片翻转过来,看著它背面的纹路,目光悠远。 “那猴头虽是天地灵石所化,生性顽劣跳脱,可他上山求道之时,那份诚心,那片赤子之心,却是贫僧座下诸弟子中最为难得的。” “我见他天资聪颖,又怜他了无牵掛,心中便生出了真正的师徒情分。” “贫僧那时便已从天机中窥见他未来的劫数。” “贫僧心中不忍,却又无力更改天数。” “我盼著他能真的『悟空』。不是佛理上的空,而是发自內心地,將那爭强好胜之心,將那搅乱乾坤的念头,都看空了,放下了。” “我盼他能悟得,这三界浮名,神通法力,终究是镜水月。” “不若回他的果山,与猴子猴孙为伴,看日出月落,品山果清泉,逍遥自在地过完这一生。” “贫僧传他筋斗云,盼他能跳出这三界是非;逐他下山,是盼他能远离这因果漩涡。” “谁知,终究是痴心妄想。” “他悟了神通,悟了变化,却唯独没有悟我最想让他悟的那个『空』字。” 他缓缓鬆开手指,那片菩提叶便悠悠然飘落回石桌之上。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贫僧身为圣人,竟也会动这等凡俗念头,妄图用一个区区名號,去与天数相爭。” “终究是,误了他,也误了自己。” 话音刚落,先前那名通报的道童又匆匆从洞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启稟祖师,洞外来了一个凡人,名叫陆凡。他已在山门外长跪了数日,风雨不动,说是定要求得仙缘,拜祖师为师。” 元始天尊听了,站起身来,对著菩提拱了拱手:“既然道友有客至,那贫道也该告辞了。今日叨扰许久,改日再来与道友品茶论道。” 菩提亦起身还礼:“道兄慢走。” 元始天尊的身影化作一道清光,消失在院中。 菩提静立片刻,目光穿过洞府,落在那跪於山门之外,衣衫襤褸却脊背挺直的身影上。 孽徒啊...... 他心中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终究是没能绕开。 他转过身,对那道童吩咐道:“让他进来罢。” 第199章 未来佛 斩仙台上。 陆凡的眼睫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意识回归的瞬间,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法力在身体中重新流淌。 人仙境界的修为,坚实浑厚,让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在时光的缝隙中回到过去,那种重新变为一介凡人,手无缚鸡之力的感觉,实在太过糟糕。 周遭的一切都是未知的,致命的,处处如履薄冰。 如今虽然被仙索捆缚於这刑台之上,动弹不得,但体內充盈的力量,却带来了无可比擬的安稳。 差点就真的死了。 过去时空中的玉虚宫內,那两位圣人之间的交锋,仅仅是气机碰撞,就足以让他这样的人仙湮灭千百次,更何况他当时还只是凡人。 最后从天而降的那片玉碟,更是超出了他理解的范畴,直接將两位圣人的爭斗镇压了下去。 而他,就像一只被风暴捲起的蚂蚁,又被轻轻地遣返了回来。 现在,局势如何了? 他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开始打量四周。 入目所及,是一片狼藉。 整个斩仙台早已化为齏粉,他身下的石柱是唯一还算完整的东西。 远处,本应是仙雾繚绕、金碧辉煌的宫闕楼阁,此刻断壁残垣,处处冒著黑烟。 天穹之上布满了裂痕,混沌之气从中渗漏出来。 我的天,这是把天庭给拆了? 陆凡心头巨震。 这等破坏,玉帝竟然能忍得住? 他人呢? 目光扫过,他看到远处云层之后,废墟角落,不少仙官神將都在探头探脑地张望,一个个面色复杂,却无一人上前。 陆凡抬头望向天空。 佛门那一方人马,文殊普贤,十八罗汉等人,此刻都被排挤在一旁,东倒西歪,阵型散乱,完全无法插手核心的战局。 而在视线的尽头,三道璀璨夺目的流光,正死死地追著一道黯淡的金光,一路向西,撕裂了层层天宇。 那三道流光,一道金光万丈,霸道绝伦;一道银芒锐利,切割虚空;一道赤炎如火,焚尽八荒。而被追击的那道金光,狼狈不堪,左衝右突,哪里还有半分佛陀的庄严。 是孙悟空,杨戩,还有哪吒! 他们在追著燃灯打! 而且看样子,燃灯快要撑不住了。 要贏了? 欣喜衝上陆凡的心头。 爽! 实在是太爽了! 抱这三位的大腿,绝对是他穿越以来做过的最正確的决定!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面对燃灯古佛这样的存在,別说他一个小小的人仙,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只有引颈就戮的份。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万万没有料到,这三位兄长,竟然真的为了他,不惜掀翻了整个天庭,追杀一位佛门世尊! 忽地,西天尽头,有大光明起! 那光芒柔和而浩瀚,普照三界,其中听不见金戈铁马,也无半分杀伐之气,只有一股叫万物心安,令眾生俯首的慈悲与寧静。 这佛光一出,天庭之上那狂暴的爭斗,那破碎的法则,那肆虐的罡风,都为之一滯。 所有观战的仙神,无论身处何方,是何立场,在那一刻,心头都生出一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衝动。 这股念头来得全无道理,却又如此根深蒂固,让人无法抗拒。 高天之上,正狼狈奔逃的燃灯古佛沐浴在这佛光之中,先是一愣,隨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涌遍了大脑。 他没有算错! 他以佛血为引,窥见的那一线生机,果然应验了! 这股气息,这等威势,除了西天灵山大雷音寺的世尊如来,还能有谁? “世尊救我!!!” 他再度发出一声悽厉的呼喊,这一次,其中再无绝望,而是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怨毒的期盼。 他几乎已经能看到,孙悟空三人在那只遮天佛掌之下,化为齏粉的景象。 追击在后的孙悟空三人,身形骤然一顿,各自拉开了距离,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凝重。 杨戩天眼圆睁,口中沉声道:“小心!” “是那如来老儿?” 哪吒手持火尖枪,眉头的火焰印记跳动得更加剧烈。 孙悟空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齜著牙,眼中金光爆射,浑身的战意不减反增:“嘿!来得正好!当年俺被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这笔帐还没跟他算清楚!” “今日正好新仇旧恨一併了结!管他什么如来,没来,反正来一个,打一个便是!” 话虽如此说,但三人都明白,来者若真是如来,今日之事,便再难善了。 那是一位真正屹立於三界之巔的准圣大能,手段通天,与燃灯这等靠著法宝逞威的过去佛,有著云泥之別。 万眾瞩目之下,那片祥和的佛光由远及近。 光芒散开,一道身影显现出来。 只见来者身穿佛衣,袒胸露腹,脸上掛著永恆的笑意,一双耳朵垂至双肩,慈眉善目,正是那未来佛祖,弥勒。 不是如来? 燃灯古佛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 孙悟空三人也愣住了。 怎么会是这个笑呵呵的胖和尚? 弥勒佛踏空而来,所过之处,破碎的空间自行癒合,紊乱的灵气也重归平和。 他双手合十,笑呵呵地打了个稽首:“南无阿弥陀佛。” 他的態度温和,言语客气,全无兴师问罪的架势。 燃灯古佛此刻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为什么不是如来? 为什么来的是弥勒? 他观测未来,看到的分明是世尊降临的景象啊! 难道是自己的推演出了差错? 不可能! 他以佛血为祭,窥探天机,纵有偏差,也不至於將人认错!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世尊......为何不是世尊......” 弥勒佛听见了,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对著燃灯摇了摇手,慢条斯理地说道:“贫僧如今只是东来佛祖,哪里敢称世尊二字?” “世尊正在灵山讲法,这般呼喊,可是喊不应的。” 一言惊醒梦中人! 燃灯古佛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双目圆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彻骨的冰凉。 他想明白了。 他终於想明白了! 弥勒是未来佛! 他所执掌的,是未来的时间线,他成道於未来,他將在未来,取代如来,成为新的世尊! 而自己,方才为了求得一线生机,不惜耗费本源,窥探的正是那縹緲不定的未来! 自己在未来的时间片段里,看到了佛祖降临的景象。 可那个佛祖,那个世尊,根本就不是现在的如来,而是未来的弥勒! 自己的神通没有错,推演也没有错。 天道何其酷烈,命运何其荒唐! 他燃灯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竟被自己最擅长的推演之术,给结结实实地摆了一道! 这简直是三界之中,最大的笑话! “噗——” 又是一口金血喷出,这一次,却是被自己活活气出来的。 他的气息,在这一刻,萎靡到了极点。 第200章 弥勒的来意 孙悟空扛著金箍棒,见这老和尚已是强弩之末,倒也不急著动手了。 他將目光转向那笑呵呵的弥勒佛,棒子在肩头顛了顛,口中嘿然作声道:“胖和尚,西行的路上,俺老孙也曾受你几分人情,今日之事,你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俺老孙便承你这份情。” “可你若是定要为这老和尚出头,那也休怪俺老孙这棒子,不认得什么未来佛祖!” 他这话说的直接,却也留了余地。 当年小雷音寺一难,虽是弥勒座下童子作祟,但弥勒佛亲至,也算给了他顏面。 孙悟空是个恩怨分明的主,能不动手,他也不愿多树强敌。 哪吒与杨戩皆未言语,只將法宝握得更紧了些,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弥勒,只要他稍有异动,雷霆一击便会立时跟上。 弥勒佛闻言,笑意更深了些。 他將那肥硕的大手连连摇动,一派与世无爭的模样,话语中全无半点火气:“大圣说笑了,说笑了。贫僧此来,可不是为了燃灯佛祖,更不是来与三位上仙为难的。” 他先是表明了立场,又对著孙悟空三人团团作了个揖,態度谦卑得很。 “大圣明鑑,贫僧成道之机未至,如今尚只是东来佛祖,连灵山都少有踏足。” “况且贫僧昔年曾於佛前发下大宏愿,不到龙华三会,普度眾生之时,绝不轻动干戈,以免沾染无边因果,误了自身大道。此愿天地可知,三界共鉴。” 他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战意昂扬的孙悟空,威风凛凛的杨戩,还有那煞气冲霄的哪吒,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再者说了,贫僧有多少斤两,自己心中有数。” “凭三位上仙掀翻天庭,追杀古佛的这般威势,借贫僧几个胆子,又怎敢来趟这浑水?” “今日之事,贫僧是万万不敢管,也万万管不了的。” 他这话说得谦卑至极,將自己的姿態放得极低,倒叫孙悟空三人蓄满的一身力气,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已明说不插手,自己若是再咄咄逼人,反倒落了下乘。 孙悟空听了,齜著的獠牙也收回去了些,將信將疑地问道:“那你来此作甚?莫不是来看热闹的?” 这等关键时刻,一位未来佛祖驾临,若说只是路过,三岁孩童都不会相信。 “非也,非也。”弥勒佛连连摇头,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许,神情郑重起来,“贫僧此来,实是有一桩万分紧急的要事,须得立刻奏明玉皇大天尊,请他老人家定夺。” “只是恰巧路过此地,感应到佛门气息紊乱,故而现身一观,不曾想竟惊扰了三位上仙,罪过,罪过。” 他这一说,不止是孙悟空三人,连远处废墟中躲藏著的眾仙神,也都忍不住將脑袋探得更出来了些。 谁都听得出,这胖和尚的话里有话。 有什么事,能让一位未来的佛祖,亲自跑到天庭来,还非要奏请玉帝定夺? 这可奇了。 要知道,这三界运转自有法度,天庭之內,各司其职,便是最末流的小仙,在其职权之內,也可自行处置事务。 若是事无巨细,皆要上奏凌霄,那玉帝便是生出千手千眼,也早就忙不过来了。 更何况,今日来请示的,还不是天庭本部的神仙,而是西天佛门的一位佛祖! 三界之內,人尽皆知,佛门与天庭,名为同尊道统,实则分庭抗礼。 西方极乐世界自成一国,內中事务,向来由佛门自行处置,何曾需要向玉帝请示? 玉帝统御三界,名义上是万神之主,可对於灵山,也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佛门不做得太过火,便也由他们去。这种微妙的平衡,维繫了无数岁月。 寻常事务,哪里需要通报天庭? 即便是需要两方协作,也多是派遣一位菩萨、罗汉前来传个话。 能劳动佛祖亲临凌霄宝殿的,纵观古今,也寥寥无几。 上一次有这般阵仗的,还是为了那西游取经的大计,如来佛祖亲上凌霄,与玉帝商议,才定下了这桩绵延五百年的三界大事。 如今弥勒亲至,言辞间又如此郑重...... 难道说,如今又有什么足以与西游比肩的大事发生了? 眾仙官神將的心思都活络起来,一个个竖起了耳朵,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错过了什么要紧的消息。 杨戩眉心的天眼微微开闔,射出一道神光,他性子沉稳,直接开口问道:“佛祖所言何事?竟如此紧急?” 弥勒佛闻言,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张笑脸上,难得的出现了悲悯与沉痛。 “唉,此事说来,实乃一场滔天大劫。南赡部洲,凡间尘世,如今正经歷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生灵涂炭,血流漂杵,人间已化作修罗炼狱。” “我佛门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闻声救苦,早已第一时间驾临凡尘,欲以甘露遍洒,救助万民。然......然则此劫数之大,怨气之重,已超脱寻常。便是观音大士,穷尽神通,亦不过是杯水车薪,独力难支啊!” 什么?!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譁然。 眾仙神面面相覷,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真的假的? 凡间出了大乱子,这事他们倒不觉得稀奇。 毕竟人间王朝更迭,本就是天道轮迴的一部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杀伐征战在所难免。 可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能让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都束手无策? 这在天庭眾神的记忆里,可是闻所未闻之事。 自封神大劫之后,三界秩序重定,人间虽时有战乱,朝代更迭,但都还在天道运转的范畴之內。 能称得上浩劫的,掰著指头也能数得过来。 往前数,有始皇帝焚书坑儒,欲绝修士传承,引得天怒人怨,终究二世而亡,此为一劫。 之后王莽篡汉,行逆天之举,致使天下大乱,赤眉绿林並起,饿殍遍野,此又为一劫。 再往后,便是那五胡乱华,神州陆沉,汉家衣冠南渡,不知多少生灵化为枯骨,那更是千古未有之惨剧。 最近的一场,便是前隋末年,杨广无道,天下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烟尘,打得是赤地千里,白骨盈山。 可如今的凡间,不是那李家的天下么? 眾仙虽久居天庭,对人间之事却也並非一无所知。 这李唐自开国以来,国运昌隆,更有太上道祖认为本家,气运加持,佛门东渡之后,亦是根基深厚。 可以说,如今的李唐王朝,背后同时站著道、佛两座大山,气运之鼎盛,远超歷代人皇。 文有房谋杜断,武有李靖、秦琼,国泰民安,四海昇平,被誉为千年未有之盛世。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冒出一场连观音菩萨都束手无策的滔天大劫? 莫非是李唐国祚已尽,天下大乱了? 可这也不对啊。 掐指一算,李唐的国运,绵长得很,远未到终结之时。 更何况,这等王朝,背后牵扯著道、佛两家的顏面与利益,背景之大,寻常妖魔鬼怪,哪里敢去触这个霉头。 第201章 安史之乱 而被仙索捆缚於斩仙台石柱上的陆凡,听著弥勒佛这一番话,却是心头一动。 原本有些昏沉的脑子,瞬间清明了。 他不像天庭这些神仙,不知今夕何夕。 西游取经功成,大约是在唐太宗贞观二十七年。 如今孙悟空他们都已成佛证道,又过了百余年。 当然,歷史上,绝对是没什么贞观二十七年的。 歷史上贞观截止二十三年就没了。 但洪荒世界的时间线,虽因仙佛之故,与他所知的歷史有些出入。 那位唐太宗,因在涇河龙王一案中受了惊嚇,去地府走了一遭,修改生死簿之事,添了二十年阳寿,结果硬是比正史里多活了十载,最后硬是有了贞观三十三年。 但歷史的大势,想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 太宗之后是高宗李治,李治之后,便是那位独一无二的女皇帝武则天登基,改唐为周。 再之后,李唐復辟,歷经中宗、睿宗、玄宗...... 百余年。 从贞观末年算起,往后百余年,正是唐玄宗李隆基在位的后期。 开元盛世的顶峰,然后......便是急转直下。 天宝...... 一个名字划过陆凡的脑海。 他想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开元盛世的余暉散尽,紧隨其后的,便是那一场几乎將煌煌大唐拦腰斩断的滔天血劫。 那是一场席捲了整个中原,持续了八年之久的巨大动乱。 汉人人口锐减千万,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 那等惨烈,那等怨气,確实不是寻常的神通法力能够轻易化解的。 观音菩萨虽有大法力,但面对这人道洪流自行引发的滔天杀劫,恐怕也只能救得了一人,救不了一城;救得了一城,救不了天下。 倒不是法力不够,而是这因果太大了! 一个菩萨,绝对是承担不起的! 偏偏是这个时候。 刚好在他陆凡被押上斩仙台,孙悟空三人为他大闹天宫的时候。 凡间,爆发了安史之乱。 陆凡咂了咂嘴,心中百感交集。 嘖嘖。 可惜这个时候,他不在凡间。 ...... 周遭的仙官神將们,此刻已是议论纷纷,一片嘈杂。 “南赡部洲?那李唐的天下?怎么会出这等事?”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君捻著鬍鬚,满脸的困惑,“老夫已有三百余年未曾下凡,只记得那人间帝王勤政爱民,国力鼎盛,怎么转眼间就成了修罗炼狱?” 旁边一位武將模样的神祇接口道:“正是!前些年听闻,那唐皇还封禪泰山,何等的意气风发。这盛世光景,怎会说败就败了?” “当年那武氏女子称帝,改唐为周,朝堂之上乌烟瘴气,边境频频被侵,天象都为之紊乱,也没见闹出这般大的动静。” “如今李氏重掌江山,拨乱反正,理应是愈发兴盛才是,怎会反倒不如从前?” “观音大士都束手无策,这得是死了多少人,造了多大的孽?” “我等久居天庭,耽於修行,对下界之事,倒是越发疏忽了。” 眾仙你一言我一语,言谈之间,皆是震惊与不解。 他们中的大多数,闭一次关便是百年光阴,人间的王朝更迭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弹指一挥。 谁也未曾料到,那个在他们印象中繁华昌盛的凡人国度,竟已陷入了万劫不復的境地。 就在这议论声中,一人缓缓走了出来。 他身披锦鑭袈裟,宝相庄严,正是已证得旃檀功德佛果位的唐三藏。 他面向眾仙,双手合十,神情悲悯:“弥勒佛祖所言,句句属实。贫僧在下界时,见长安城中血气冲天,潼关之外尸骨如山,黄河两岸,遍地哀鸿。” “此劫確是千年未有,非同小可。眾位上仙若有疑虑,不妨亲自下界一看,便知真假。” 唐三藏亲自出言作证,话语中的沉痛不似作偽。 这一下,再无人怀疑。 连旃檀功德佛都这样说了,那凡间之事,定是到了十万火急的地步。 弥勒佛那张笑呵呵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真切的困惑。 他稽首问道:“贫僧倒有些纳罕了。观诸位上仙的神情,对此事竟像是初次听闻一般。莫非......观世音大士未曾遣人来天庭通报过么?” 他这一问,问得是恳切,是实在。 在他想来,这等足以动摇三界根基的滔天大劫,观音菩萨既已亲临,又怎会不第一时间知会佛门? 此前,燃灯佛祖召集佛门眾人来这斩仙台,菩萨分身乏术,无法前来,於情於理,都该派个童子前来告假,顺便將凡间的情势说明才是。 此问一出,原本刚刚平息下去的场面,登时陷入了一种更为奇特的死寂。 方才还面带忧色的眾仙神,此刻的神情,可就复杂得多了。 不少仙官的脸色涨了又白,白了又青,精彩纷呈。 一些心思活络的,已经想起了前事,脸上不免就有些掛不住,眼神也开始四处游移,不敢与弥勒佛对视。 何止是通报过? 是刚刚才发生过。 就在不久之前,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財童子,確实是说过。 那孩子也是將凡间生灵涂炭,菩萨下凡救苦救难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可当时是个什么光景? 所有人的心思,都系在陆凡身上,都放在孙悟空三人与燃灯古佛的对峙之上。 谁又会真的將一个童子的话,放在心上? 在他们听来,那不过是个藉口。 一个观音菩萨不愿捲入这场浑水,明哲保身的託辞罢了。 佛门內斗,燃灯古佛与孙悟空这斗战胜佛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观音菩萨两边都不好得罪,寻个由头避开,再是正常不过。 至於那所谓的“人间浩劫”,在场的哪一位不是活了千百年的神仙? 人间的分分合合,战乱灾荒,他们见得多了。 哪一次不是天道轮转,自有定数? 凭观世音菩萨那闻声救苦的大神通,普度眾生的大法力,救助些凡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哪里就需要耽搁到连佛祖法旨都敢违抗的地步? 当时就连唐三藏出言证实,眾人虽碍於他的顏面,信了三分,可心中到底还是存著几分不以为然。 觉得这师徒几人,怕是串通好了,共同进退。 谁能想到? 谁又能想到,那孩子口中轻描淡写的一场灾难,竟真的严重到了如此地步? 一时间,许多仙官神將都觉得面上火辣辣的。 方才他们还义正辞严,为凡间之事震惊,为生灵涂炭而悲悯。 可回过头来一想,自己早前分明是將这桩天大的事,当成了一句无足轻重的推托之词。 这前后態度的反差,著实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於是乎,场间的气氛便愈发尷尬。 有的仙官垂下眼瞼,去看那脚下的碎石;有的神將则是不住地抚摸著腰间的佩剑,好像那上面沾了什么灰尘。 大家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又无人愿意先开口,將这层窗户纸捅破。 第202章 玉帝的安排 弥勒佛见状,不再多言,转身面向那云雾深处的凌霄宝殿方向,躬身遥拜,声传九天:“小僧弥勒,有三界万民之急情,叩请玉皇大天尊圣断!” 他这一拜,態度恭谨,礼数周全。 话音落下,九天之上,忽有仙乐响起,瑞气千条,霞光万道。 只见一架由九条五爪金龙牵引的华贵车輦,自凌霄宝殿深处缓缓驶出。 车輦之上,珠帘轻摇,帝王威仪瀰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天庭。 那是一种统御三界,执掌天条的至高权威,平和中正,却又让人不敢直视。 先前还因大战而混乱不堪的天庭,在这股气息之下,瞬间恢復了秩序。 “恭迎陛下!陛下圣寿无疆!” 以太白金星为首,废墟中的所有仙官神將,乌泱泱跪倒了一片,山呼之声,响彻云霄。 “恭迎玉皇大天尊!” 佛门那一方,以文殊、普贤为首,见状也纷纷收敛了佛光,隨著天庭眾神一同跪拜下去。 这是三界之主,无论佛道,都需以礼相待。 一时间,这破碎的天庭之上,除了在对峙的孙悟空、杨戩、哪吒,以及气息奄奄的燃灯古佛之外,再无一个站立的身影。 玉帝的九龙輦驾停驻在半空,珠帘之后,一道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场。 当然,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在天上对峙的四人。 心累。 玉帝也不想管那边了。 “凡间之事,朕已知晓。” “此劫数乃天道运转,亦是人道杀伐所致,本不该由天庭过度干预。” “然则怨气过甚,恐滋生魔孽,波及三界,亦不可坐视不理。” “传朕旨意。” “太白金星。” “老臣在。” 一位白髮白须,面容和善的老神仙自人群中出列,恭敬跪拜。 “命你即刻清点天河水军,並传旨雷部、火部、瘟部眾神,各遣精锐,下界布控。” “只可救济灾民,消弭怨气,平復地脉,不得直接参与人间將帅之爭,以免乱了天数,可知晓?” “老臣领旨!” 太白金星叩首应下。 玉帝又道:“四大天师,何在?” “臣在!”四位道袍飘飘的天师出列。 “命尔等坐镇凡间四方,设下法坛,安抚亡魂,超度往生,务必使魂魄归於地府,不得流离失所,沦为孤魂野鬼,为祸人间。” “臣等遵旨!” “著四海龙王,调动水部眾神,行云布雨,荡涤凡尘血污,消弭兵戈戾气。” “著雷部眾將,巡查九州,凡有趁乱食人,为祸一方的妖魔,立斩不赦!” 一道道旨意自九龙輦中发出,言出法隨,条理分明。 天庭这个庞大的机器,在玉帝的意志下,开始高效地运转起来。 先前还跪在地上的眾仙神,领了法旨,立刻起身,化作道道流光,奔赴各自的岗位。 一时间,这破碎的南天门附近,仙光纵横,神將往来,倒真有了几分三界枢纽气象。 话又说回来,神仙虽已断了凡俗念想,可这好奇之心,却是与生俱来,断是断不掉的。 眼下这般天翻地覆的场面,可不是寻常岁月能见到的。 一位佛门的过去佛,眼看就要陨落在天庭之上;三位威震三界的杀神,正与一位未来的佛祖当空对峙。 这其中牵扯的因果,这背后暗藏的玄机,哪一桩,哪一件,拎出来都足以让三界震动,成为仙神们私下里千百年都谈不完的趣闻。 如今好戏正到了紧要关头,却要被一道旨意遣走,去处理那凡间的俗务,著实是叫人心里痒得难受。 故而,这离去的眾仙神之中,便有不少是磨磨蹭蹭,三步一回头的。 口中应著喏,脚下却像生了根,总想再多看一眼,多听一句。 譬如那巨灵神。 按理说,太白金星既已领了旨意要去清点天河水军,他这做下属的,理应第一时间赶去效命。 可他偏生立在云头,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死死盯著远处对峙的几人,半天不动弹。 “嘖,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戏!那弼马温的棒子,二郎真君的枪,还有三坛海会大神的火尖枪,三位合力,竟把那老佛爷打得跟个丧家之犬似的,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偏生在这节骨眼上要去管凡间那些破事......” 他正腹誹著,旁边一位相熟的雷部神將飞过,见他还愣著,便催促道:“巨灵神,还愣著作甚?天尊有旨,雷部也要遣派精锐下界,你我还不快快回去点卯?” 巨灵神这才如梦初醒,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应道:“哎,晓得了,晓得了,这就来。” 嘴上说著,脚下却又慢了半拍,终是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驾云离去。 “启奏大天尊,贫僧蒙大唐天子送別西行,方有今日之成就。今东土遭难,贫僧愿亲赴凡尘,以佛法化解暴戾,抚慰苍生,还请大天尊恩准。” 唐三藏站起身,主动请命。 车輦內的玉帝沉吟片刻,应允道:“准。” “谢大天尊。” 唐三藏躬身一礼,隨即也化作一道佛光,向著南天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燃灯古佛那本已是死灰一片的脸色,此刻更是沉了下去。 他张了张口,喉头滚动,那一声“留步”几乎就要衝口而出。 可眼角的余光只消往旁边一扫,便瞥见了那根横在孙悟空肩头的铁棒。 那棒子乌沉沉的,不见半分华光,却自有股镇压万古的凶戾之气,隨时都会砸落下来。 那到了嘴边的话,便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连同著那口没吐乾净的瘀血,一併堵在了心口,涨得他一阵阵发昏。 太难了! 实在是太难了! 他心中不住地翻腾,一时是怨,一时是恨,一时又是彻骨的悲凉。 佛门不是一条心啊! 他的目光穿过虚空,望向那道远去的佛光,心中早已是千迴百转,骂了个通透。 你这金蝉子,当真是好狠的心肠! 方才这般大的阵仗,你躲在那一眾仙神里头,看得是何等津津有味? 我佛门与天庭起了这般大的衝突,你身为旃檀功德佛,不发一言,不出一力,只作壁上观,这也就罢了。 如今玉帝发了话,凡间有了差事,你倒第一个站出来,说什么“东土遭难”,说什么“抚慰苍生”,说得是何等冠冕堂皇! 走得又是何等急切! 你当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么? 这天庭之上,若说还有谁能劝住这猴头一二,除了你这做了他五百年师父的,还能有谁? 你们师徒一场,纵然西行路上多有波折,那份情谊总是做不得假的。 不说让你出手相助,只消你在此处周旋片刻,言语上稍作牵制,於我而言,便是天大的转机。 可你呢? 连看都未曾多看我一眼,请了玉帝的旨意,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得这般乾脆,倒像是生怕沾染了半点因果似的。 好一个旃檀功德佛! 好一个大慈大悲的金蝉子! 你当年在灵山之上,因轻慢佛法,才被世尊贬下凡尘,歷那十世之劫。 如今功德圆满了,果位挣到了,便將佛门的根本利益,忘得一乾二净了么? 燃灯越想越气。 一个未来佛,明哲保身,不肯沾染因果。 一个功德佛,心系苍生,急著下凡救苦。 说出去,都是大德高僧,都是慈悲心肠。 可谁又管他这个过去佛的死活? 第203章 没人帮忙 玉帝的旨意一下,这天庭之上,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喧闹,顷刻间就去了大半。 转眼之间,这破碎的斩仙台左近,便冷清下来。 方才还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仙神,如今走的走,散的散。 九龙輦驾悬於半空,珠帘之后,玉帝的目光淡淡扫过场中。 他瞧见了被仙索捆在石柱上的陆凡,又瞧见了天上还在对峙的那四位。 一个过去佛,狼狈不堪;一个齐天大圣,战意正浓;一个二郎真君,冷峻如山;一个三坛海会大神,杀气腾腾。 玉帝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牵动了一下。 他什么也未说。 既没有斥责孙悟空三人大闹天宫的罪过,也没有出言安抚燃灯古佛。 隨后,九龙輦驾便调转了方向,无声无息地,在一眾仙乐与霞光之中,缓缓驶回了凌霄宝殿的深处。 来时威仪万方,去时悄然无声。 燃灯古佛呆住了。 这就......走了? 他方才见玉帝驾临,心中还燃起了一线希望。 他想,玉皇大天尊乃三界之主,总要出面主持公道,维繫天庭的法度与顏面。 孙悟空这三个,再如何强横,终究是天庭的臣子,总要给玉帝几分薄面。 只要玉帝开口,说上一句“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他便能借坡下驴,寻得喘息之机。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玉帝竟然对此不闻不问,处置了凡间事务,便径直回宫了。 这算什么? 这是默许了孙悟空他们的行为了? 他很想高声呼喊,想叫住那位至高无上的三界主宰。 “大天尊!大天尊留步!此獠无法无天,搅乱三界,还请大天尊降下雷霆之威,以正天规啊!” 可这话,他只敢在心里吶喊。 杨戩的第三只眼,那森然的杀机,让他不敢有分毫异动。 孙悟空的金箍棒扛在肩上,棒头上还沾著他的佛血。 哪吒的火尖枪,枪尖的红缨,比那焚天的烈焰还要刺目。 他不敢动,也不敢喊。 眼看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断了,燃灯古佛忽地瞥见,那笑呵呵的弥勒佛,正悄悄地往后挪动脚步,准备开溜。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佛祖的仪態,急声叫道:“弥勒!救我!” 这一声呼喊,悽厉之中,满是绝望的乞求。 弥勒佛的身形一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他感受到了三道不善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孙悟空齜著牙,杨戩皱著眉,哪吒撇著嘴。 那意思很明白:你这胖和尚,当真要多管閒事? 弥勒佛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是一副和善可亲的模样。 他转过身,对著燃灯古佛呵呵一笑,肥硕的大手在圆滚滚的肚皮上摸了摸。 “燃灯佛祖莫急,莫急。”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救你的人,马上就到了。” “贫僧道行浅薄,不善爭斗,掺和进来,也救不得佛祖你。贫僧还是不在此处碍事了。” 说完,他对著孙悟空三人又团团作了个揖,脸上的笑容真诚又无害:“三位上仙,贫僧告辞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话音未落,他整个身形便化作一道佛光,倏忽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竟是比来时还要快上三分。 燃灯:“......” 他看著弥勒消失的地方,整个人如遭雷击。 马上就到? 哪里有人来? 这胖和尚,从头到尾,竟是一句实话也无! 骗子! 彻头彻尾的骗子! 你以为你是未来佛,就能隨便瞎说未来啊? 燃灯古佛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再度喷出血来。 一个一个,都对他见死不救! 这一下,斩仙台上,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燃灯古佛的气息已萎靡到了极点,他低垂著头,金色的佛血顺著嘴角滴落,再无半分过去佛的威严。 倒是佛门剩下的那些人,最先反应过来。 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交换了一个眼色,隨即带领著十八罗汉,以及残存的佛兵,將孙悟空三人与燃灯古佛所在的战圈,重新围拢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面色肃穆,佛光涌动,摆开了阵势,要与燃灯共存亡。 孙悟空见状,將金箍棒从肩上取下,在手中掂了掂,嘿嘿冷笑起来:“怎么?方才没打够,还想上来试试俺老孙的棒子?” 杨戩与哪吒也是各自催动法宝,神情冷厉,一场大战,眼看又要一触即发。 远处,那些尚未离去的天庭仙官,见到这般情景,皆是眉头紧锁。 太白金星看著佛门眾人那同仇敌愾的模样,忍不住长嘆一声,走上前去,朗声问道:“诸位菩萨、罗汉,贫道有一事不明,想请教一二。” 文殊菩萨认得是太白金星,便合十一礼,道:“金星请讲。” 太白金星指了指南天门的方向,神情之中带著几分痛心疾首:“方才弥勒佛祖亲言,南赡部洲生灵涂炭,人间已化作炼狱,观音大士独力难支。玉皇大天尊已下旨,命我天庭各部,即刻下界,救助万民。” “我天庭兵將尚在集结,旃檀功德佛已然先行一步。” “诸位皆是佛门大德,素以慈悲为怀,普度眾生为己任。” “如今凡间遭此大劫,亿万生灵正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为何诸位不去下界救苦救难,反而要在此地,为了一己之私,再动干戈,徒增杀孽?” 他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周围的天庭眾仙听了,也都是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 你们佛门不是最讲慈悲的吗? 现在凡间死了那么多人,你们不去救,反而在这里摆开阵势,准备打架? 这叫什么道理? 听了太白金星的质问,佛门眾人之中,走出两人。 正是如来的两大弟子,阿儺与伽叶。 阿儺尊者面带悲苦之色,合十道:“金星此言差矣。我等佛门弟子,岂有不怜悯眾生之理?人间之苦,我等感同身受,无时无刻不为之哀慟。” 伽叶尊者接口道:“然则,凡事有轻重缓急之分。” “凡间之劫,乃是人道杀伐,定数使然。” “纵然惨烈,亦在天道轮迴之內。” “此劫过后,自有新生。我等下界,救得了一人,救不了一国,终究是治標不治本。” 阿儺点点头,继续说道:“而眼下之事,却又不同。孙悟空等人,受妖邪蛊惑,魔心深种,竟敢对过去佛祖刀兵相向。” “此乃毁我佛门根基之举,是动摇三界纲常之行!若任由此等恶行得逞,燃灯佛祖蒙难,则佛法有损,正道不彰。” “届时魔长道消,三界將永无寧日,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復!” “故而,”伽叶尊者扫视了一圈,声音拔高了几分,“我等今日在此,护卫燃灯佛祖,並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维护三界正道,为了捍卫佛法尊严!” “此乃治本之策!只要佛法不灭,正道长存,区区凡间一劫,何愁不能度化?” “若为眼前小义,而舍三界大义,岂非本末倒置,愚不可及?” 第204章 要打便打 阿儺与伽叶二人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义正辞严。 仿佛他们此刻围困孙悟空等人,才是为三界计,为苍生谋。 此言一出,四下里竟是静了片刻,隨即便是些压抑不住的嗤笑与窃窃私语。 太白金星听得眉头紧锁,养气功夫再好,此刻脸上也掛不住了。 他正要再辩,却听阿儺尊者长嘆一声,面上悲苦之色更重,抢先又开了口。 “况且,非是我等不愿下界救苦,实乃我佛门自身,亦遭逢大难,力有不逮啊!” 他此言一出,眾仙又是一愣。 佛门遭难? 除了眼前这场闹剧,还能有什么大难? 只听阿儺痛心疾首地说道:“月余之前,陆凡在西牛贺洲掀起无边杀戮,我佛门弟子为护佑眾生,与之死战,死伤何其惨重!” “数万僧眾,十方丛林,皆毁於一旦!” “如今西牛贺洲佛国凋敝,根基动摇,我佛门元气大伤,正是自顾不暇之时,又哪里还有余力,去遍救南赡部洲之苦?” 伽叶尊者隨即接上,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愤懣:“再者,金星方才也言,观音大士早已下界,旃檀功德佛亦是闻讯即去。” “此二位,一位是我佛门大慈大悲的菩萨,一位是歷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回真经的功德佛。他们两位,难道还代表不了我佛门的慈悲之心吗?” “我佛门但凡有一分力,便出了一分力,何曾有过半分推諉?” “眾位上仙只见到我等在此护法,却不见我佛门已然为三界苍生付出了多少!这岂非有失公允?” 阿儺双手合十,微微頷首,言辞愈发恳切:“故而,今日之事,看似是私怨,实则是公义。” “陆凡此獠,乃是动摇我佛门根基的祸首,亦是引发西牛贺洲大劫的罪魁。” “孙悟空等人受其蒙蔽,为其出头,便是与魔为伍,助紂为虐。” “我等今日若不能將燃灯佛祖护下,拨乱反正,那便是对我佛门数万枉死弟子的辜负,是对西牛贺洲亿万信眾的背弃!” “凡间之劫,终有平息之日。可佛法之基若损,正道之纲若乱,那才是真正遗祸无穷!” “孰轻孰重,还望金星与眾位上仙明察!” 二人一唱一和,將一番顛倒黑白的说辞讲得是天乱坠,闻者落泪。 他们非但將自己见死不救的行为合理化,更將矛头直指陆凡,把一盆脏水结结实实地扣了上去。 仿佛佛门今日之困,人间今日之劫,全都是陆凡一人所造成的。 而他们,则是忍辱负重,为三界大义而战的护法金刚。 这番话说完,天庭眾仙官算是彻底开了眼界。 还能这样? 不少仙官神將,平日里虽与佛门中人偶有往来,却也多是场面上的应酬,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今日算是领教了,何为舌灿莲,何为指鹿为马。 那李唐王朝,自开国起,太上道祖便认其为本家,国姓李,与老君同姓,这是多大的渊源? 道门因此而在人间大兴,乃是理所应当。 可后来佛法东传,硬生生从道门碗里分走了一大块肉。 李唐皇室对佛门亦是尊崇有加,大修庙宇,广设道场,那人间的香火供奉,佛门所得,何曾比道门少了分毫? 平日里,享受著人间的信奉与尊荣,一口一个“我佛慈悲”,一口一个“普度眾生”。 如今人间真的出了大事,需要你们出手相助了,你们却说自己元气大伤,自顾不暇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西牛贺洲真出了乱子,死了些弟子,难道偌大一个佛门,就真的连救助凡人的力量都抽调不出来了? 这话说出去,谁信? 更何况,观音菩萨与唐三藏是下去了,可你们这许多菩萨、罗汉,还有这数万佛兵,却在这里围著三个人,摆开阵势,口口声声为了佛法尊严。 说白了,亿万生灵的性命,在你们眼中,竟还比不过一个燃灯老佛的顏面重要? 这便是你们的慈悲? 这便是你们的普度? 不少出身道门的仙官,此刻心中更是充满了鄙夷。 想他道门中人,多是清静无为,隱於山林,不求人间的香火,不喜世俗的纷扰。 可每逢人间有大的灾劫,瘟疫横行,或是妖魔作祟,哪一次下山济世的,不是道门修士? 他们炼丹施药,斩妖除魔,从不图什么回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孙悟空扛著金箍棒,听著那阿儺伽叶喋喋不休,早就耐性耗尽。 他一双火眼金睛扫过那群摆开阵势的佛门眾人,口中发出一阵瘮人的冷笑。 “说完了?”他齜著牙,棒子在地上轻轻一点,震得整片废墟都颤动了一下,“嘰嘰歪歪,囉里囉唆,说得这许多废话,听得俺老孙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要打便打!” 孙悟空这话音未落,那阿儺、伽叶二人便已退入阵中。 文殊菩萨高举慧剑,普贤菩萨座下白象长鸣,十八罗汉各执法器,万千佛兵口诵经文,剎那间,佛光顿起,梵音大作,结成一座金刚伏魔大阵,朝著中央三人便压了下来。 这阵势一起,威压何止倍增,天穹之上本就未曾癒合的裂痕,又被这宏大的法力撑开了几分。 哪吒见状,混天綾一甩,化作一道红色天堑,暂时挡住了佛光。 杨戩却是冷哼一声,眉心天眼豁然睁开。 一道冷冽神光迸射而出,洞穿虚妄。 “开!” 那看似浑然一体,无懈可击的金刚大阵,在他眼中,瞬间变得脉络分明,处处都是破绽。 “去!” 他手中三尖两刃刀只一横,並未使出什么精妙招数,只凭著一股沛然莫御的法力,朝著前方盪去。 无形的气浪排山倒海般推开,冲在最前的几位罗汉立时站立不稳,被震得连连后退,整个阵法的前沿,竟被他这一击清出了一片空当。 然则这只是虚招。 杨戩身形一纵,竟是越过了前方主阵的文殊普贤两位菩萨,也无视了那些齜牙咧嘴的护法罗汉,整个人化作一道银色电光,直奔人群后方一位面目寻常,气息不显的菩萨而去。 那净念菩萨正自手持念珠,口诵真言,调动著整个围攻阵法的气机流转,將万千佛兵的法力匯於一处。 他自认藏得稳妥,未曾想,忽觉一股凌厉至极的杀意將自己牢牢锁定,抬头一看,二郎真君那张冷峻的面孔已至眼前。 净念:??? 第205章 抽陀螺 净念抬头时,二郎真君那张冷峻无情的脸,已然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他下意识地催动护体佛光,化作一重厚实的屏障。 只是这仓促间的应对,又如何能挡得住蓄势已久的天庭第一战將? 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沉重得让周遭的菩萨罗汉都心口一窒。 净念菩萨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撞在胸口,护体佛光应声而碎,化作漫天金点。 他整个人向后倒跌出去,踉踉蹌蹌,一跤坐倒在地。 鼻间一股温热流下,伸手一摸,满手猩红。 “护住净念菩萨!” “大胆狂徒,安敢如此!” 周遭的菩萨们这才反应过来,惊怒交加,纷纷催动法宝,舍了对孙悟空的压制,转而向杨戩围拢过来,意图將他困杀。 杨戩见状,脸上不见半分波澜。 他来此本就是为了破阵,而非与这些寻常菩萨缠斗。 眼见目的达到,阵法中枢已乱,他反手掣出悬於腰间的开山神斧,对著围拢上来的佛光人影,横扫出去。 那斧刃过处,空间都塌陷了一瞬。 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力道,化作无形的巨浪,向著四面八方席捲开来。 冲在最前的几位菩萨,只觉得像是被一座太古神山迎面撞上,手中法宝哀鸣著脱手飞出,口中佛號都变了调,身不由己地被那股巨力掀飞出去,撞得后方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只此一击,便清开了一大片空地,將佛门的包围圈撕开了一道狰狞的口子。 也就在这道口子出现的瞬间,另一道红影动了。 哪吒脚踩风火轮,身形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目標明確,正是那被眾神將护在后方,手托宝塔,面色铁青的李靖。 文殊、普贤两位大士一直將大部分心神放在孙悟空身上,此刻见哪吒杀出,才惊觉不妙。 “拦住他!”文殊菩萨口喝一声,青狮咆哮,人与坐骑合一,化作一道青色流光,横截过去。 普贤菩萨亦是催动六牙白象,象鼻一卷,便有万钧之力,朝著哪吒捲去。 只是,他们终究是慢了一步。 哪吒的混天綾早已出手,那红色的长綾在空中灵动地一绕,便无视了李靖身前护卫的神將,將他自腰腹以下捆了个结结实实。 李靖只觉得腰间一紧,一身法力竟被那红綾锁住了七七八八,顿时又惊又怒,厉声喝道:“孽障!你待如何?莫非要当著满天神佛的面,行弒父之举不成?” 哪吒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抹极尽嘲讽的笑容。 他看也不看攻来的文殊普贤,身后陡然现出三头六臂的法身,两只手臂持著火尖枪与乾坤圈,叮叮噹噹一阵脆响,便將两位大士的攻击悉数挡下。 而他本尊,则抓著混天綾的另一端,手腕猛地一抖。 李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地被扯了起来,在半空中急速旋转,活像一个被人抽打的陀螺。 “孩儿只是怕您站得久了,身子乏累,帮您活动活动筋骨罢了!” 他一边说著,一边將李靖舞得虎虎生风,时而抡圆了砸向衝上来的佛兵,时而当做流星锤,逼得文殊普贤不敢过分上前。 若非两位大士的法宝死死缠住了他的长枪与神圈,怕是此刻的李靖,早已被他一枪捅出十七八个透明窟窿了。 阵法大乱,主將受辱,佛门一方的攻势为之一滯。 燃灯古佛见此情形,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他双手一搓,二十四颗定海珠重新浮现於身前。 “去!” 一声令下,二十四颗宝珠分化出二十四道流光,撕裂长空,从四面八方,无死角地砸向中央的孙悟空。 孙悟空面对这等攻击,却是长笑一声,毫无惧色。 他身形一晃,使出个身外身法,顿时幻化出数十个一模一样的猴王。 同时,他本尊则將金箍棒舞成一团光轮,护住周身,硬顶著那宝珠的攒射,不退反进,朝著燃灯的方向直衝而去。 砰!砰!砰! 几颗定海珠砸在那些分身之上,分身立时化作猴毛飘散。 又有一颗宝珠,突破了棒影的封锁,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孙悟空的肩头。 一声巨响,宛若洪钟被撞。 孙悟空的身形在半空中顿了一下,却也仅此而已。 他那金刚不坏之躯,硬受此击,竟是连皮都未曾擦破一点。 就是现在! 孙悟空借著那股衝击之力,身形不降反升,剎那间便出现在燃灯古佛的头顶。 他高高举起金箍棒,一双火眼金睛里满是暴戾。 “老贼!吃俺老孙一棒!” 这一棒,凝聚了他全部的怒火与力量,当头砸下! 鐺——! 一声震彻天宇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 不得不说,这佛祖的头颅,確实比西天路上那些妖魔的要坚硬许多。 孙悟空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棒,竟未能將其头颅砸碎。 饶是如此,燃灯古佛也是眼前金星乱冒,七窍之中都渗出了金色的佛血,从高空直直坠落下去。 然而,就在他身形坠落,心中正盘算著如何藉机遁走脱身之际,下方那片废墟之中,一直冷眼旁观的三霄娘娘,终於是动了。 云霄娘娘眼中寒光一闪,只从口中轻轻吐出一个字: “收!” 话音未落,一道金光自她们三人阵中冲天而起,朝著正在坠落的燃灯古佛罩去。 燃灯古佛本就头昏脑涨,神魂震盪,忽见那道金光,初时还未在意,待看清那金光中裹著的物件时,他险些魂飞魄散。 那是一只小小的金色斗器,造型古朴,其上道纹流转,散发著一股令他刻骨铭心的恐怖气息。 混元金斗! 燃灯的脑海中瞬间炸开了锅。 这件杀伐至宝,当年在封神大战之中,是何等的凶威赫赫? 此斗专削人顶上三,专灭人胸中五气,任你是什么金仙、大罗,只要被其金光罩住,顷刻间便要化为凡俗,千年道行,一朝丧尽! 当年阐教十二金仙,有一个算一个,尽数被这金斗拿入九曲黄河阵中,削了顶上三,废了胸中五气,陆压、杨戩、金吒、木吒无一例外全部中招! 若非圣人亲至,当年怕是阐教道统都要断绝! 圣人之下,这玩意的战绩是实打实的恐怖! 便是他燃灯道人,当年也对此宝忌惮万分。 后来此宝不是被太上道祖破了阵法后收走,镇於玉虚宫了么? 怎的今日又回到了三霄手中? 是谁还给她们的? 有病吧? 第206章 混元金斗 眼见那混元金斗裹挟著一股吞天噬地的气势当头罩下,燃灯古佛只觉得通体冰凉,一颗万劫不磨的佛心,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他想躲,可孙悟空那一棒的余威尚在,震得他法身欲裂,神魂不稳,哪里还有半分躲闪的余地? 赵公明在旁,瞧见此景,心中只余一声长嘆。 陆凡这件事,说到底,与他们截教旧部干係不大。 躲在远处看看热闹,已是极限。 自那混元金斗重回掌中,妹妹眼底那沉寂了千年的恨意,便再也藏不住了。 他也只能由著她。 罢了,罢了。 他心下暗自思量,反正今日这局面,孙悟空、杨戩、哪吒三人已占尽上风,燃灯这老贼败亡是早晚的事。 自家妹子此刻出手,不过是锦上添,算不得主谋。 纵然日后圣人老爷们追究起来,法不责眾,又有天庭与佛门这桩大因果在前头顶著,想来也落不得多大的罪过。 能忍到此刻,已是云霄最大的克制了。 既是拦不住,索性便不拦了。 这厢赵公明心思百转,那边云霄已是莲步轻移,立於阵前。 一双清冷的眸子,只牢牢锁定了燃灯古佛。 周遭的喊杀声,法宝的碰撞声,李靖被抽陀螺般的惨叫声,都入不得她的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过去佛。 “燃灯佛祖,別来无恙?” “自封神一別,悠悠万载,道兄从阐教的燃灯道人,变成了西天的燃灯古佛,真是可喜可贺。” 燃灯古佛被金斗之气锁定,一身佛法竟提不起半分,心中本已骇极,此刻听闻云霄这番话,更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梁骨直衝顶门。 云霄也不需他回答。 “当年之事,佛祖想是早已忘了。” “可我不敢忘,也不能忘。” “我至今还记得,金灵师姐是如何在你定海珠下,被打得脑浆迸裂,魂上封神榜的。” “她修行万年,只差一步便可证得大罗道果,却落得个那般悽惨的下场。” “我至今还记得,我兄长赵公明,是如何被你与陆压设计,失了定海珠,又中了钉头七箭书,活活拜死的。” “他义薄云天,何曾得罪过你?” “我至今还记得,十天君惨死十绝阵中,火龙岛的罗宣道兄,九龙岛的吕岳道兄,又是如何一个个身死道消的。” “我更记得!琼霄与碧霄,是如何在你阐教金仙的围攻之下,一个化为血水,一个被装入宝盒,生生炼死的!” “万仙阵中,我截教数千同门,或死或擒,或被度去西方,成了你们佛门的坐骑护法。那一日,碧游宫的哀嚎,响彻三界!” “燃灯!这一切,你敢说与你无关?!” 燃灯:??? 不是,姐们...... 冤有头,债有主啊! 当年封神大劫,两教相爭,那是圣人老爷们定下的章程,是天数,是定数! 杀金灵圣母,是有此事,可那是阵前斗法,各凭本事,生死无怨。 设计赵公明,是用了些手段,可那也是为了破阵救人。 至於琼霄碧霄,那是元始天尊他老人家亲自动的手,关我什么事? 还有那万仙阵,最后是四位圣人齐至,才破了阵法,定了乾坤。 阐教十二金仙个个都下了死手,广成子、赤精子、玉鼎真人,哪个手上没沾截教的血? 怎么到头来,这所有的帐,全都算到我一个人头上了? 就因为我后来叛教入佛,好欺负不成? 燃灯古佛心中有无数的辩解,无数的怒吼,他想大声地咆哮出来。 可他不能。 混元金斗的金光已然垂落,那股消磨仙体,削去道行的恐怖力量,正寸寸侵入他的佛身。 他能感觉到,自己顶上的三正在枯萎,胸中的五气正在消散。 万万年的苦修,无数载的道行,正在以一个他无法理解的速度,离他而去。 他眼中终於现出了真正的恐惧。 这与死亡不同。 死亡,或许还有轮迴之机,还有重来之望。 可被混元金斗削去道行,打为凡俗,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那意味著,他將从高高在上的佛祖,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永世不得翻身。 “不......”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九天之上,忽有一只巨大的佛手凭空探出。 只听“嗡”的一声长鸣,好似晨钟暮鼓,涤盪人心。 那金斗被佛手一触,竟是去势顿止,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其上那股凶戾的杀伐之气,也被那股慈悲之力化解了大半。 金光一敛,便倒飞而回,重新落入了云霄娘娘手中。 云霄接住金斗,面色凝重,与碧霄琼霄对视一眼,三人皆抬头望向苍穹。 这一变故兔起鶻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也就在佛手拨开金斗的同时,四面八方,凭空涌现出无数个金色佛印。 这些佛印首尾相连,结成一张天罗地网,朝著孙悟空便收拢过去。 那大阵合围之势,比之方才阿儺伽叶所布的金刚伏魔阵,不知要精妙,宏伟多少倍。 孙悟空刚一棒將燃灯砸落,正欲乘胜追击,忽觉周身空间凝滯,无边无际的禪唱梵音灌入耳中。 “呔!” 孙悟空怒喝一声,將金箍棒向地上一顿,身躯猛地一震,那金刚不坏的身躯爆发出万丈神光,硬生生將那收拢过来的佛印大网撑得向外扩张开去。 “喀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中,那佛印之网寸寸断裂,化作点点金光消散。 孙悟空虽是挣脱了束缚,却未再追击,而是收了棒子,扛在肩上,一双火眼金睛警惕地望向天边,咧著嘴,露出了森白的獠牙。 那边厢,杨戩与哪吒也早已罢手。 杨戩收了三尖两刃刀,天眼紧闭,面色冷峻。 哪吒则鬆了混天綾,任由那被转得七荤八素的李靖跌落在地,自己则踩著风火轮,与杨戩並肩而立,神情中满是戒备。 周遭的菩萨、罗汉、佛兵,亦都停止了动作,纷纷合十,朝著天空的方向躬身行礼。 一时之间,这片狼藉的斩仙台废墟之上,所有的打斗与喧囂都停息了。 唯有那天际边,正有无量佛光。 祥云万朵,瑞气千条,天乱坠,地涌金莲。 药师琉璃光王佛、大日如来、宝幢光王佛...... 一位位在三界之中拥有赫赫威名的古佛世尊,皆显化出宝相庄严的法身,率领著灵山其余的菩萨、金刚、揭諦,浩浩荡荡,降临此地。 除了世尊如来未至,这西天灵山,竟是真的倾巢而出了! 第207章 阐教的地狱笑话 那漫天佛光一至,场中便陡然一静。 哪吒手上动作也停了,那舞得飞起的混天綾,倏地一收,便如灵蛇归洞,悄然缠回臂上。 失了束缚的李靖,在半空中僵了片刻,隨即身子一软,直直地朝著下方坠去。 他想稳住身形,奈何方才被转得天昏地转,四肢都失了掌控,落地时一个踉蹌,竟是双膝跪倒在地。 他伏在地上,捂著胸口,剧烈地乾呕起来,一张素来威严的面孔,此刻已是惨白如纸,再无半分托塔天王的气概。 周遭的神將有心上前搀扶,可眼见那西天诸佛降临的浩大阵仗,一时间竟无人敢动,只任由他跪在那片废墟之中,狼狈不堪。 天庭眾仙官瞧著这般景象,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这叫什么事? 起初不过是审一个飞升不久的人仙陆凡,虽说动静大了些,可终究还在情理之中。 怎么审著审著,就变成了齐天大圣大闹斩仙台? 这便也罢了,孙悟空胡闹也不是头一回。 可紧接著,二郎真君与三坛海会大神也搅了进来,三人联手,竟將燃灯古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下可好,一尊过去佛受辱,西天灵山几乎是倾巢而出。 瞧这阵势,除了世尊如来未曾亲至,其余有头有脸的佛陀、菩萨,怕是都到齐了。 这架势,分明是要再演一场封神旧事了。 不少经歷过上古大劫的老神仙,此刻心中都打起了鼓。 天庭的仙官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掛著忧色。 “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了了。” “佛门势大,如今这般兴师动眾而来,绝不会善罢甘甘休。只是不知,我天庭当如何自处?” “是啊,杨戩与哪吒,根子上还是阐教的人。三霄娘娘他们,又是截教的旧部。这......” 话说到此处,便有人想起了什么,四下里张望了一圈,疑惑道:“说起来,阐教的仙家呢?今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怎不见玉虚宫门下有哪位高人前来?” “广成子师兄、赤精子师兄,还有玉鼎真人、太乙真人他们,莫非都在洞府中闭关,不问世事了?” 此言一出,眾仙也都反应过来。 是啊,都打到现在这种地步了,杨戩与哪吒的师父,阐教十二金仙中的大人物,一个都未曾露面。 一共就来了个看戏的黄龙真人。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这著实有些说不过去。 之前广成子和燃灯通电话的时候不是挺閒的吗? 人呢? 来看看啊! 就在眾人心中嘀咕之时,一个不甚起眼的声音,从角落里幽幽地传了出来。 “谁说阐教无人在此?”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乃是黄龙真人。 这位十二金仙之一,此刻正抱著手臂,斜靠在一根断裂的玉柱上,脸上掛著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我那两位师兄,文殊广法天尊与普贤真人,这不正在对面领著人,摆开阵仗么?” 此言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死寂。 眾仙先是一愣,隨即反应过来,一个个麵皮抽动,想笑又不敢笑,神情都变得古怪至极。 不少仙官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憋笑憋得十分辛苦。 阐教自家,竟也有这般刻薄的地狱笑话。 再看佛门阵中,文殊与普贤两位菩萨听了这话,面色皆是一沉。 他们齐齐转头,看向那角落里的黄龙真人。 只是黄龙真人却似毫无所觉,一副懒散模样,甚至还对著他们遥遥举了举手,算是打了招呼。 这一番小小的插曲,虽未影响大局,却让这本就紧张对峙的气氛,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诡异与尷尬。 旧日的恩怨,今日的立场,尽在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调侃之中了。 燃灯古佛被两位菩萨从地上搀扶起来,他擦去嘴角的金色血液,看著这漫天神佛,心中那块悬著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来了,总算是来了。 弥勒倒没有誆骗他。 只是这颗心刚一放下,一股更为深沉的懊悔与烦躁,便疯长起来。 他看著对面那三个煞星,再看看周围那些噤若寒蝉,面色各异的天庭仙官,只觉得今日之事,已然成了一桩无法收拾的烂摊子。 这脸面,是丟尽了。 论辈分,便是如来佛祖也要称他燃灯一声老师。 今日,竟被一个后辈妖猴打得如此狼狈,险些应了杀劫,还要劳动满天神佛前来解围。 这事传扬出去,他还有何威严可言? 再看孙悟空、杨戩、哪吒三人,杀是断断不能杀的。 这三位的背后,牵扯著女媧娘娘,牵扯著玉虚宫,更牵扯著方寸山那位。 可不杀,这梁子已然结下,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 日后在天庭相见,在三界行走,又该如何自处? 难道要他这过去佛,见了这几个小辈还要绕道走不成? 他心中烦闷,不由得迁怒起来。 若非最早净念那个蠢物言语不当,激化矛盾;若非李靖那个废物,连自己的儿子都管教不好,平白將哪吒也卷了进来,事情何至於此? 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何要为了一点顏面,强行出头? 他转头,与眾佛对视了一眼。 他们亦是个个面色沉重,眉头紧锁。 燃灯心中一沉,他明白了。 大家都知道,今日这亏,佛门不吃也得吃了。 事已至此,唯有讲和一条路可走。 只是,这和,又该如何去讲? 难道要他佛门,当著天庭眾仙的面,向这三个小辈低头认错不成? 那往后,佛门还如何在三界立足? 还谈何佛法东传,普度眾生? 一时间,燃灯古佛只觉得万千思绪在脑中翻腾,竟是比方才被孙悟空当头一棒,还要来得头痛欲裂。 他维持了无数元会的从容与淡定,在今日,被这只猴子一棒子打得粉碎,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一时之间,这片狼藉的斩仙台废墟之上,竟是万籟俱寂。 唯有风声过耳,捲起残垣断壁间的尘埃,平添了几分萧索。 天庭眾仙官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眼前这阵仗,已远非意气之爭,而是两大教派的正面角力。 今日之事,无论如何收场,都註定要载入三界史册,成为日后千年万年都为人津津乐道的一桩公案! 第208章 都是误会 就在此时,那漫天佛陀之中,缓步走出一位尊者。 此佛面容和煦,目含悲悯,手托一座宝塔,內里琉璃光华流转,正是东方净琉璃世界的教主,药师琉璃光王佛。 他先是合十一礼,向著四方天地,而后才將目光落在孙悟空三人身上,语调温和,不带半分火气:“三位道友神通广大,贫僧素有耳闻。今日之事,或有诸多误会。” “燃灯师兄性情刚直,言语间若有冒犯之处,贫僧在此代为致歉。” “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佛门与三位並无宿怨,何苦非要闹到这般兵戎相见,伤了和气的地步?” 太白金星听了,心中暗自摇头。 到了此刻,佛门还想这般轻描淡写地揭过去,未免將这三位煞星看得太轻了。 他心知若无人应答,只怕那猴王立刻就要发作,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药师佛言重了。今日之事,曲直分明,並非一句误会便可了结。” “方才阿儺、伽叶二位尊者,口口声声,言我天庭偏袒陆凡,助紂为虐。” “又言佛门之所以坐视南赡部洲灾劫,乃是因此獠在西牛贺洲掀起杀戮,致使佛门元气大伤,自顾不暇。” “此一番言论,老道实不敢苟同。” “其一,陆凡为何会与佛门结怨?此事的前因后果,在座诸位,想必心中都有数。” “是他父母被贼人所害,他上山討要公道,佛门非但不给,反倒將其打为妖邪,欲要镇压。” “试问,若此事发生在诸位佛陀、菩萨身上,又当如何自处?” “其二,西牛贺洲之乱,究竟是陆凡一人之过,还是佛门处置不当,逼人太甚所致?” “他最初所求,不过是惩治元凶。” “可佛门是如何做的?一路追杀,欲置之死地而后快。这才有了后续那一番玉石俱焚的惨烈景象。” “若论罪魁,佛门难道就没有半点干係?” 是啊...... 天庭眾仙官听了,心中更是透亮。 原先还有些人碍於佛门势大,不愿多言,此刻听金星一说,都觉得心头那点憋闷之气舒畅了不少。 是啊,凡事总得讲个理字。 你佛门做得,別人便说不得了? 这天底下,还没有这样的道理。 那漫天佛陀之中,眾菩萨、罗汉的面色,就有些微妙了。 被人当著三界同道的面,这般揭了老底,脸上实在是掛不住。 尤其是一些年轻的揭諦、金刚,本就血气方刚,此刻更是面有怒色,只是碍於长辈在此,不敢发作。 而药师佛、大日如来这等身份的古佛,只是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的真实情绪。 他们心中都明白,今日这事,已然从一桩私怨,演变成了一场道统之爭。 孙悟空三人固然是导火索,可真正让局面至此的,却是佛门与天庭,或者说佛门与道门之间,积压了千百年的矛盾与嫌隙。 此刻,若应对不好,失了人心,那佛门大兴的势头,怕是真的要在此处拐个大弯了。 一片沉寂之中,文殊菩萨自青狮背上缓缓起身。 他对著太白金星微微合十,稽首一礼。 “金星此言,字字珠璣,理路分明,贫僧佩服。” 他一开口,便先认了太白金星话语中的道理,这让不少人都有些意外。 “金星所言之前因后果,確有其事。然则,世间万法,皆有缘法。”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陆凡父母之死,乃一桩人间惨事,此为一因;其后佛门处置,亦有失当之处,此为又一因。然眾因匯聚,所生之果,却是西牛贺洲血流成河,万千生灵涂炭。” “此果之烈,已远远超出了当初之因。” “譬如凡间农人,见田中有恶草,自当锄之。或用力过猛,伤及禾苗,此乃不慎。” “可若因此不慎,便任由那恶草疯长,以至整片良田荒芜,颗粒无收,那便不是不慎,而是大祸了。” “陆凡此子,心性已入魔障,其存在本身,便已是那株恶草。” “我佛门锄草,或有手段欠妥之处,可其本心,却是为了护住西牛贺洲这片佛法之田。” “金星只看到了锄草之时伤了禾苗,却未曾想,若不除此草,他日之祸,又將伊於胡何?” 说罢此处,他又转向南赡部洲之事,面上现出悲悯之色:“至於南赡部洲之劫,金星所言,亦是实情。我佛门受人间香火,理应护佑眾生。” “然,金星可知,此番西牛贺洲之乱,动摇的,並非仅仅是几座寺庙,几万僧眾的性命,而是佛法在西牛贺州的根基。” “根基乃人心之向背,是眾生之信仰。陆凡所行之事,杀僧毁寺还在其次,最毒辣者,是诛心。” “让西牛贺洲的信眾,不再信佛,不再敬僧。此举,无异於釜底抽薪。” “南赡部洲之灾,是皮肉之苦,是身受之劫。此劫虽重,然只要天道尚存,人间秩序尚在,终有恢復之日。” “可西牛贺洲之劫,却是挖心之痛,是慧命之殤。一旦信仰崩塌,正法不存,那才是万劫不復,永墮沉沦!” “我等在此护住燃灯师兄,並非为了一己之顏面。燃灯师兄乃过去佛,是我佛门道统的象徵。” “护住他,便是护住我佛门在三界的法统与尊严。若连此都护不住,任由人隨意打杀欺辱,那我佛门又谈何去救度世人?” 这道理绕来绕去,终究还是一个意思: 佛门的脸面,比凡人的性命重要。 佛门的根基,比人间的灾劫重要。 正当这寂静有些凝固之时,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毫无徵兆地打破了这庄严的气氛。 笑声发自孙悟空。 他初时只是低笑,那笑声在他胸腔里滚动,引得肩头微微耸动。 接著,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从嗤笑变成了朗声大笑,最后竟是捶胸顿足,笑得前仰后合,连手中的金箍棒都险些握不住。 “嘻嘻嘻嘻嘿嘿嘿哈哈哈哈!笑死俺老孙了!真是笑死俺老孙了!” 他这一笑,笑得是肆无忌惮,笑得是石破天惊。 那漫天佛陀脸上庄严的宝相,被这笑声一震,都裂开了几道缝。 “你这......你这泼猴,笑些什么!” 阿儺尊者色厉內荏地喝道。 孙悟空好容易止住了笑,用棒子杵著地,直起身子,一双火眼金睛之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誚。 他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指,遥遥指著文殊菩萨,开口说道: “俺老孙笑你们这些满口慈悲的佛陀菩萨,竟是这般不要脸皮!” 他这话一出,不啻於平地起惊雷。 眾仙官皆是心中一跳。 孙猴子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第209章 佛门求和 孙悟空却不管那些,继续说道:“你方才拿田地里的恶草做比方,说得是头头是道。那俺老孙就问你,陆凡这株『恶草』,是怎么长出来的?” “不是他爹娘在你们西牛贺洲的地界上,被你佛门庇佑下的恶人害了性命,他一个凡人,会跑去討公道?” “你们自家的田里生出了毒虫,吃掉了庄稼,你们不去打那毒虫,反倒怪那被吃掉的庄稼死得不巧,碍了你们的眼,还要把那庄稼的根都刨出来,骂作恶草!” “天底下,可有这样的道理?” “他去討公道,你们不给,反手便是一顶魔头的帽子扣下来,要打要杀。这才逼得他走了绝路,闹出那番动静。” “说到底,这因果是谁种下的?你们自己心里没数么?” “如今倒有脸在这里说什么『锄草护苗』?你们护的是哪门子的苗?” 他这话说得粗俗,却也直接。 在场的仙官哪个不是心思剔透之辈,一听便知,这猴王虽言语不雅,却是一针见血,直指了事情的根源。 文殊菩萨面色微变,却仍维持著镇定,正欲开口。 孙悟空却不给他机会,棒子在地上重重一顿,震得尘土飞扬。 “还有!” “你说什么南赡部洲是皮肉之苦,你们西牛贺洲才是挖心之痛?” “好一个挖心之痛!你们的心是什么做的?是琉璃还是黄金?” “亿万生灵在水火之中哀嚎,那是实实在在的性命,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打紧的皮肉之苦?” “你燃灯老儿被人打了两下,连根毛都没掉,就成了动摇佛法根基的挖心之痛?” “俺老孙算是听明白了!你们的根基,不在於信眾,不在於苍生,就在於你们这些老佛陀、大菩萨的脸面上!” “脸面没地方搁了,就是信仰崩塌!百姓死绝了,只要你们的庙宇还在,香火不绝,便算是佛法昌盛!” “呸!好一个佛法昌盛!好一个普度眾生!” 孙悟空一口唾沫啐在地上,扛起金箍棒,眼神中的暴戾之气再也无法压制。 “少跟俺老孙在这里绕弯子,讲那些狗屁不通的歪理!” “俺老孙只认一个死理:今天这路,你们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孙悟空这番道理虽然粗糙,却胜在朴素,胜在能引起所有旁观者的共鸣。 是啊,说一千道一万,生灵的性命,难道还比不过一个虚无縹緲的道统顏面? 佛门眾人,上至古佛,下至罗汉,一个个面色铁青,却是哑口无言。 就在这僵持之中,一直冷眼旁观的二郎显圣真君杨戩,忽地开口了。 “文殊大士方才言,护住燃灯古佛,便是护住佛门在三界的法统与尊严。此言谬矣。” 眾仙佛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杨戩手按三尖两刃刀,目光平视著那漫天佛陀,不见半分退缩。 “法统之尊严,源於其行,而非其名。” “若佛门之行,是庇佑苍生,惩恶扬善,则其法统自然尊贵,无需人护。” “若佛门之行,是恃强凌弱,漠视生命,则其法统早已蒙尘。此刻再去维护这已然蒙尘的名號,非是护法,实乃自欺。” “一个连信眾生死都不顾的道统,其尊严,又在何处?” 他言罢,便不再多说一个字,只那冷冽的眼神,便已表明了他的態度。 这一下,佛门眾人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不等他们有所回应,一旁的哪吒三太子,脚踩风火轮,手中火尖枪斜指著地面,亦是冷笑出声。 “说得好!什么狗屁尊严法统!” 他目光一转,落在了那被几个神將扶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李靖身上,“我看李靖也常把天规、体统掛在嘴边。” “如今看来,你们佛门,和他倒是没什么两样。” “都是一群为了自家牌坊,可以眼睁睁看著別人家破人亡的货色。” “你们的根基,你们的法统,说白了,不就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者,作威作福的本钱么?” “这本钱要是折了,你们还怎么心安理得地享受人间香火,还怎么对眾生的苦难视而不见?” 一番话说下来,直说得那漫天神佛哑口无言,说得天庭眾仙官心中暗暗叫好。 燃灯古佛的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 他活了无数元会,何曾受过这等指著鼻子的羞辱? 他有心发作,可看看对面那三个煞星,再看看周围那些眼神微妙的天庭同道,他知道,今日这局面,已然是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药师琉璃光王佛与大日如来等几位古佛,亦是眉头紧锁,心中快速盘算著。 他们心中都清楚,事到如今,已非是燃灯一人的顏面问题,而是整个佛门声誉的危机。 今日一个应对不慎,佛门大兴之势,怕是真的要在此处,被这只猴子一棒子给打回原形了。 良久,良久。 那一片沉寂之中,药师琉璃光王佛终是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这声嘆息里,充满了无奈与妥协。 他排眾而出,再度走到了阵前。 脸上那悲天悯人的神情,真切了许多,再无半分先前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他朝著孙悟空三人,深深地合十一礼,弯下了腰。 “大圣,真君,三太子。” 一开口,称呼便已变了。 “三位方才之言,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贫僧......我佛门,受教了。”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谁也未曾想到,这位地位尊崇的东方教主,竟会当著三界同道的面,说出这般近乎认错的话来。 药师佛直起身,面上带著几分苦涩的笑意:“诚如三位所言,我等久居灵山净土,坐而论道,参禪悟法,或许......或许真的离眾生太远了。” “我等执著於佛法之根基,却忘了,眾生,才是我佛门最大的根基。根基不存,何谈法统?” “西牛贺洲之事,我佛门处置確有失当之处,此乃其一。今日坐视南赡部洲之劫而未尽全力,此乃其二。这两桩过错,我佛门认下。” 他坦然承认了过失,没有再做任何辩解。 这份气度,倒让孙悟空高看了他一眼,暂时收起了棒子。 药师佛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天庭眾仙,最终又落回孙悟空身上,言辞恳切: “燃灯师兄之事,是他一时气盛,与三位起了爭执,此番是他之过。” “我等护持,亦是同门情谊下的糊涂之举,並非有意与天庭为难,与苍生为敌。” “如今,贫僧愿与大日如来师弟,並几位同道,即刻前往南赡部洲,救助灾民,拨乱反正,以弥补我佛门此前的过失。” “只求大圣与二位,能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暂息雷霆之怒。” “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可好?” 这便是讲和了。 第210章 谁不知道净念是我的马仔? 药师佛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姿態放得极低,已是给了天大的台阶。 眾仙官听了,心中都暗自称许,觉得这位东方教主,確有几分气度,也识得大体。 孙悟空三人对视一眼,虽心中怒气未消,可对方既已將话说到这份上,又应承了下界救灾,再要揪住不放,倒显得他们不识大体,只顾私怨了。 正当太白金星预备上前打个圆场,將此事就此揭过之时,忽听得西天方向,又有一道宏大佛光破空而来,其速甚疾,转瞬即至。 光华之中,隱约可见一尊佛陀,宝相庄严,气度不凡。 “诸位师兄稍待,贫僧来迟了!” 人未至,声先到。 那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场中诸佛闻声,皆是神情微动。 药师佛与大日如来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瞧出了一点无奈。 怎么偏偏是他来了? 说话间,那道佛光已然降下,现出一位佛陀。 此佛头顶肉髻,耳垂及肩,身著锦斕袈裟,周身佛光凝而不散,正是那宝月光王佛。 他方才正在自家净土讲经,忽闻灵山钟响,知晓出了大事,便急急赶来,路上却因处置一桩小事,稍稍耽搁了片刻。 他这一落地,目光先是在场中扫了一圈,见灵山诸佛齐至,又见天庭眾仙环伺,心中便有了计较,晓得今日之事非同小可。 只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之中,那个被人搀扶著,鼻青脸肿,形容悽惨的菩萨身上时,他脸上的庄严宝相,立时便掛不住了。 那不是旁人,正是他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净念菩萨。 “净念!” 宝月光王佛惊呼一声,一步便迈至净念身前,上下打量著他,眉头紧紧锁起。 “这是何人所为?怎的將你伤成这般模样?” 净念菩萨方才被杨戩一击重创,又见师尊久久未至,心中正是又惊又怕,又觉委屈。 此刻见自家师尊终於赶到,那满腹的苦楚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哇”的一声,竟是带上了哭腔:“师尊!您可算来了!弟子......弟子险些就见不到您了!” 宝月光王佛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怒火更甚。 他爱护门下弟子,在西天是出了名的。 净念更是他一手提拔,平日里视若子侄。 如今自家弟子在天庭之上,被人打成这副猪头模样,这打的哪里是净念的脸,分明是他宝月光王佛的脸! 他扶住净念,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调已然冰冷:“贫僧倒要问问,是哪一位道友,对我这弟子下此重手?莫非是欺我佛门无人么?” 他这话说得极重,场中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 药师佛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正欲上前解释,却已是迟了。 宝月光王佛见无人应答,只当是对方心虚,冷笑一声,声调又拔高了几分。 “净念乃我佛门菩萨,身有果位,受三界敬仰。” “便是有些许不是,也该由我佛门自行处置。” 何人这般大胆,敢在斩仙台上,对我佛门菩萨动用私刑?” “况且,整个天庭谁不知道,净念是我的马仔?” “打他,便是与我宝月光王佛为敌!” “今日若不给贫僧一个说法,此事,断然不能善了!” 净念菩萨得了师尊撑腰,胆气也壮了起来,他幽怨地抬起头,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向了对面。 宝月光王佛顺著他手指的方向,错愕地抬起了头。 他看到了对面那三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著锁子黄金甲,头戴凤翅紫金冠的猴王,肩上扛著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正咧著嘴,对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猴王身侧,是一个银甲罩体,手持三尖两刃刀的青年神將,面容冷峻,眉心一道竖痕,开合之间,有神光流转。 另一侧,则是一个脚踩风火轮,身披混天綾的少年,唇红齿白,神情之中却满是桀驁不驯。 宝月光王佛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还不等他细想,对面那银甲神將,已然上前一步。 杨戩手按刀柄,脸上不见半分表情,只用那双清冷的眸子看著他,淡然开口:“是我乾的。” 这...... 宝月光王佛只觉得喉头一紧,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 二郎显圣真君? 他怎么会在此处? 不等他脑子转过弯来,那边的少年郎也跟著上前一步。 哪吒將火尖枪在地上轻轻一点,撇了撇嘴:“我也干了。” 宝月光王佛:“?” 三坛海会大神? 他怎么也...... 紧接著,那猴王扛著棒子,也大咧咧地上前一步,齜著牙,嘿嘿一笑:“还有俺老孙,也参与了一脚。” 宝月光王佛彻底傻了。 他站在那里,如遭雷击,脸上的怒容僵住,化作了一片茫然与呆滯。 他的脑子,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孙悟空,五百年前大闹天宫,连如来佛祖都亲自出手才將其压下。 杨戩,天庭第一战將,肉身成圣,师承玉鼎真人,乃是阐教三代弟子中的翘楚,玉帝的外甥。 哪吒,莲化身,不死不灭,师承太乙真人,阐教的宝贝疙瘩,出了名的混不吝。 这三个人,隨便拎出来一个,都是三界之中无人敢轻易招惹的煞星。 今日,这三个煞星,竟是凑到了一处? 还联手打了自己的弟子? 他再转头去看旁边的药师佛与大日如来,只见那几位师兄,都正对著他,缓缓地,意味深长地摇著头。 那眼神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师弟,此事水深,你把握不住,快些退下罢。 宝月光王佛懂了。 他瞬间就懂了。 於是,在满天神佛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宝月光王佛抬起了手。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净念菩萨的后脑勺上。 净念菩萨本就神魂不稳,被这一下打得眼冒金星,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在地。 他捂著后脑勺,满脸的委屈与不解,茫然地看著自家师尊。 “师尊......您,您为何打我啊?” 宝月光王佛立时吹鬍子瞪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厉声呵斥道: “什么师尊?” “与你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当称佛祖!怎的这般没有规矩!” 他这一声断喝,中气十足,义正辞严,与方才那护短的模样判若两人。 净念菩萨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尚未反应过来。 只听宝月光王佛又继续痛心疾首地教训起来:“你这孽障!贫僧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要你谦恭待人,戒骄戒躁,你都当成了耳旁风不成?” “你且说!今日之事,可是你言语不当,先行冒犯了三位上仙?” 他这话,与其说是在问净念,不如说是在说给孙悟空三人听。 “別以为你是我座下弟子,便可以仗著贫僧的几分薄面,在外面耀武扬威,目中无人!”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三界之中,大神通者何其之多,岂容你这般放肆!” “今日三位上仙出手教训你,那是你的福分!是为你好!是帮你消弭未来的劫数!” “你非但不思悔改,还在此处哭哭啼啼,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是想败坏我佛门的清誉,还是想陷贫僧於不义?” “还不快快上前,向三位上仙赔礼道歉!” 第211章 净念陨落 宝月光王佛变脸之快,言辞之巧,直看得天庭眾仙官目瞪口呆,算是开了眼界。 就连孙悟空,也被他这番操作弄得愣了一下,扛著棒子,挠了挠脸颊,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天庭眾仙低下头,嘴角那抹笑意再也藏不住了。 佛门之中,果然是人才济济。 论起这见风使舵,指鹿为马的本事,怕是三界之內,再无出其右者了。 今日这斩仙台上,真是一齣好戏接著一齣好戏,让人应接不暇。 净念菩萨听得师尊这一番话,只觉得五雷轰顶,满腔的血都涌上了头顶。 他本以为师尊前来,是为他寻个公道,討个说法。 谁曾想,师尊非但未曾替他出头,反倒当著这满天神佛的面,將他一番痛斥,逼著他去叩头赔罪。 这是何道理? 他想不通,也受不住这份委屈。 他猛地挣开搀扶,那张本就青肿的面孔,因著极度的激动与愤懣,扭曲得不成模样。 “弟子不服!”他高声叫道,声音尖利,全然没了菩萨应有的平和,“弟子何错之有?为何要向他们赔罪?” 宝月光王佛面色一变,厉声喝道:“放肆!还敢狡辩!” “弟子不是狡辩!”净念已是豁出去了,他挺直了胸膛,目光扫过孙悟空三人,眼中满是怨毒与不甘,“弟子所为,皆是为我佛门声誉!” “陆凡此獠,毁我佛寺,杀我僧眾,动摇我佛法根基於西牛贺洲,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孙悟空等人,不辨是非,助紂为虐,与邪魔为伍,此乃三界公敌!” “弟子奉燃灯佛祖法旨,在此拨乱反正,正是护法之举!何错之有?” 他越说越是激动,竟是向前踏出一步,直面著那漫天神佛,言辞激烈: “今日之事,错不在我,错在陆凡!此獠不除,我佛门永无寧日!” “西牛贺洲枉死的数万僧眾,冤魂何安?我佛门的尊严,又置於何地?” 他这番话,说得是掷地有声,只是听在眾佛耳中,却只觉得刺耳无比。 药师佛与大日如来皆是暗中摇头,心道:“糊涂,真是糊涂至极。” 此等情势之下,还分不清利害,看不清局面,只一味沉浸在自家的道理之中,这等心性,如何能证得菩萨果位? 宝月光王佛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著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却见净念菩萨忽地仰天一笑。 “罢了!罢了!既然诸位佛祖菩萨,都畏惧这妖猴凶威,不愿为我佛门雪耻,那这桩因果,便由弟子一人了结!” 话音未落,他竟是猛地催动全身佛元,整个人化作一道金光,绕开了孙悟空三人,直奔那石柱上被仙索捆缚的陆凡而去! 他心中想得明白,今日自己顏面尽失,又顶撞了师尊与诸位佛祖,往后在灵山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既然如此,不如拼著这条性命,强行杀了陆凡。 只要这祸根一除,自己便是为佛门捐躯,总能落得个好名声,也不枉修行一场! “不好!” 眾佛陀见状,皆是心中一惊,想要出手阻止,却已然慢了一步。 净念的速度快到了极致,那是燃烧了自身佛元与慧命换来的瞬息。 他离那石柱已不过数丈之遥,脸上已露出了狰狞而得意的笑容。 陆凡,纳命来! 可就在此时,他眼角的余光里,忽地瞥见了一道急速放大的阴影。 那阴影来得无声无息,却裹挟著一股足以压塌万古青天的恐怖力道。 瞬间。 一根不知几千几万丈长的赤金铁棒,就那么横贯了天际,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无可躲避的姿態,朝著他拦腰扫来。 净念菩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躲,可那铁棒锁定了周遭的时空,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著那根棒子,重重地印在了自己的胸口。 “噗——” 一声沉闷得让所有人心头髮紧的巨响。 金色的佛血在半空中喷洒而出。 净念菩萨的身子向后倒飞出去,胸前的骨骼寸寸断裂,整个佛身都凹陷下去一个骇人的弧度。 正是孙悟空手中的如意金箍棒。 他甚至未曾转身,只將棒子向后隨意一甩,便断绝了净念所有的生机。 眾佛陀看著这一幕,皆是垂下眼帘,不忍再看。 几位慈悲心肠的菩萨,已在阵中双手合十,低声念诵起了往生的经文。 净念的身躯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他眼中那最后一点灵光,正迅速地消散。 他艰难地转动著头颅,看向自家师尊的方向,看向那灵山的诸佛,眼中还残存著几分期望。 救我...... 可没有一个人看他。 宝月光王佛闭上了眼睛,脸上筋肉抽动,终是化作一声长嘆。 药师佛、大日如来,乃至燃灯古佛,都只是静静地站著,神情肃穆。 那最后的一点期望,在这一片冷漠之中,熄灭了。 净念菩萨的身躯,自胸口那处凹陷开始,一点点化作了金色的光点,隨风飘散。 从脚下,到头顶,前后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一位修行了不知多少万年的佛门菩萨,便在这斩仙台上,形神俱灭,彻底陨落了。 待那最后一点金光也消散於天地之间,宝月光王佛这才睁开双眼,他朝著孙悟空三人的方向,深深合十一礼。 “大圣神通,贫僧佩服。” 他脸上不见半分丧徒之痛,也无丝毫问罪之意,只是一片平静,“孽徒净念,执念深重,冒犯上仙,如今得此果报,亦是天数使然,怨不得旁人。” 说罢,他又转向药师佛等人,沉声道:“此事皆由我教徒不严而起,与灵山无关。贫僧愿在此向三位上仙赔个不是。” 他將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与净念身上,乾乾净净地將佛门摘了出去。 药师佛见他如此,心中也是暗嘆,走上前道:“师弟言重了。净念之事,乃是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如今尘归尘,土归土,前事已了,我佛门断无再追究之理。” 他这话,便是说给孙悟空听的了。 “大圣,真君,三太子,净念既已伏诛,此前的诸多误会,可否就此揭过?” 孙悟空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计较。 今日闹到这般地步,打也打了,杀也杀了,佛门的脸面更是被按在地上踩了又踩,目的已然达到。 若再揪著不放,倒显得他们蛮不讲理了。 杨戩微微頷首,算是应了。 哪吒撇了撇嘴,没再言语。 孙悟空这才將金箍棒收回,扛在肩上,齜牙道:“好说,好说。先前的事,俺老孙便不与你们计较了。” 他话锋一转,棒子朝著石柱上的陆凡一指。 “那么,接下来说说他的事,又是个什么章程?” 第212章 元始天尊落子的意图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再度一凝。 是了,绕了这么大一圈,死了这么多人,最初的那个问题,终究还是要回到檯面上来。 药师佛与眾佛交换了一个眼色,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此事体大,还容我等商议一二,再与大圣答覆,如何?” 孙悟空嘿嘿一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於是,那漫天佛陀,便聚在一处,虽是无人开口,可那虚空之中,却有无数道神念在急速地交流著。 “事情已然至此,诸位师兄有何高见?” “那猴头与杨戩、哪吒联手,又有三霄、赵公明在旁虎视眈眈,硬碰是断然不成的了。” “灵山那边,世尊与接引佛祖有法旨传来。” “哦?世尊如何说?” “世尊与佛祖的意思,陆凡此子,与我佛门有大因果,若能將其度化,引入我门,自是最好。”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若不能,今日之事,须得在放过陆凡的基础上,儘可能地挽回顏面,让天庭对我佛门有所交代。” “这......” “原本,此二者或可兼得。可如今,孙悟空他们將事情闹得这般大,天庭眾仙皆在观望,我等已失了先手。二者,怕是只能择其一了。” “是啊,要么放人,丟了佛门的脸面;要么强留,与那三个煞星不死不休,再將天庭彻底得罪。这......著实是两难。” 最终,所有人的神念,都匯集到了燃灯古佛身上。 “燃灯师兄,此事因你而起,也当由你来做个决断。” 燃灯古佛心中一片苦涩。 他能如何决断? 事到如今,他还有得选么?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神念之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还能怎样?放人吧。” 眾佛闻言,皆是默然。 燃灯心中不甘,又问道:“方寸山那位,当真还无半分动静?” “並无。”有菩萨回应道,“我等以佛法推演,天机混沌,始终如雾里看,瞧不真切。” 燃灯沉默了片刻,又问起:“先前元始天尊逆行光阴,入时空长河,欲往过去的方寸山寻他,此事贫僧知晓。” “只是,为何接引佛祖未曾同去?” 此问一出,眾佛皆是静默。 良久,大日如来才代为转述了接引佛祖的原话。 “接引师兄以金刚经示我等: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天道有常,定数难违。与其逆水行舟,不如静坐岸边,观水流之变。待到水落石出之时,一切自有分晓。” 这一番话说得是玄之又玄。 可燃灯听在耳中,却只听出了两个字: 等待。 他心中长嘆一声。 罢了,罢了。 连圣人都选择等待,他一个过去佛,又能如何? 今日这亏,看来是吃定了。 心中终究不甘,那股鬱结之气难平,燃灯却忽然想起了另一桩事。 “贫僧有一事不明。不久之前,曾感应到时空长河有异动。玉清元始天尊逆行光阴,入时空长河,欲往百年前的方寸山,去寻那位的踪跡。此事,接引师兄与世尊,可有法旨示下?” 这桩事,乃是圣人之间的博弈,寻常佛陀菩萨,根本无从知晓。 可燃灯不同,他曾为阐教副教主,对元始天尊的行事风格,多少有些了解。 那位圣人,从不做无用之功。 他既出手,必有深意。 回应他的,是药师琉璃光王佛的神念:“接引师兄確有提及此事。” 燃灯精神一振:“师兄如何说?” 药师佛的神念顿了顿,其中意味,颇为复杂:“师兄言,元始天尊此行,不过是障眼之法。” “障眼法?”燃灯不解。 “不错。”药师佛继续道,“元始天尊以大法力搅动时空,引动三界所有大能者的目光,齐齐落在那百年前的方寸山上,以为他要寻的是我西方教的圣人。” “可实际上,在他吸引了所有目光的同时,他的另一道法身,却去了另一处地方。” 燃灯的心跳,漏了一拍。 连他这等古佛心境,都起了一阵波澜。 “何处?” “一千七百年前,崑崙山,玉虚宫。” 轰然一声,燃灯的脑海之中,好似有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封神之时! 元始天尊竟是回到了封神量劫的节点上! 他要做什么? 一个更为惊悚的念头,浮现在燃灯的心头。 一千七百年前的崑崙山...... “难道是......” 燃灯的神念都有些不稳。 药师佛的神念肯定了他的猜测:“师兄所料不差。正是陆凡此子,初上崑崙,叩山拜师而不得其门之时。” 燃灯下意识地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 陆凡拜师那段,可是天庭眾人一起在三生镜见证的! 可在他脑海中,那一段过往清晰无比,並无半分错漏。 他记得那个叫陆凡的凡人少年,为了救出父母,跋山涉水,跪在崑崙山下,欲求仙缘。 然其並无仙缘,终是未得元始天尊接见。 最后偶遇了出游的通天教主,这才引出了后续那一连串的因果。 这...... 这段过往,並无半分变化啊。 “这又是何说法?”燃灯愈发迷糊了,“若歷史未曾更改,元始天尊此行,又有何意义?” 难道说,这便是元始天尊修改之后的过去了? 那......那原本的过往,又是何等模样? 几位古佛都沉默了。 虚空中的神念交流,陷入了一段长长的静默。 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嘆息。 药师佛解释道:“燃灯师兄,此事,接引师兄亦有开示。” “元始天尊神通莫测,他去往过去,並非是强行扭转因果,而是以无上法力,將那一段时空暂时固定,而后將陆凡悄悄接入了玉虚宫。” “待事了之后,再將一切痕跡抹去,使时光长河恢復如初。” “如此一来,纵是以三生镜这等宝物回看,所见景象,也与真实发生过的歷史並无二致。” “可在那被遮蔽的真实之中,他於玉虚宫內,偷偷接见了那个凡人少年。” 燃灯闻言,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元神深处升起。 圣人手段,当真是鬼神莫测,匪夷所思! 就在他心神震盪之际,脑海深处,一些被尘封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碎片,忽然闪现。 一些原本被忽略的片段,缓缓地浮现。 他看到了玉虚宫內,云床之上,他正与广成子谈论著西岐伐商的诸多事宜。 忽然,大殿之门无声开启。 一向威严肃穆的老师元始天尊,竟是亲自领著一个陌生的少年,从殿外走了进来。 那少年眉目清秀,眼神之中却透著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坚韧与执拗。 那张面孔...... 燃灯的心神剧震。 果然是陆凡! 后来呢? 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记忆的片段变得破碎模糊,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残片。 他依稀记得,玉虚宫起了剧烈的震动,而后,便是师叔通天教主那惊天的剑气,与滔天的怒火,直衝九霄。 再往后,便是一片混沌了。 燃灯的神念急切起来:“陆凡他......他可是拜入了老师门下?若果真如此,那他如今,岂非是......” 岂非是阐教二代弟子,是他的师弟? 这个猜测太过骇人,他不敢再说下去。 若真是如此,今日佛门这般逼迫於他,岂不是...... 第213章 商议的结果 一想到那位圣人护短的性子,燃灯便觉得元神都在颤慄。 “並非如此。” 眾佛的神念,打断了他的猜想,“接引师兄言,实际上,在玉虚宫內,元始天尊並未能成功收下陆凡为徒。” 燃灯一愣:“为何?” “因为通天教主到了。” “他亦察觉天机有变,循跡而来,强闯玉虚宫,欲带走陆凡。” “两位圣人,为了此子归属,在玉虚宫內大打出手。” “那一场爭斗,险些將整个封神时空打得崩塌。最后,还是惊动了紫霄宫的道祖,將二位圣人尽数逐出了那段封神时空,此事方才作罢。” 燃灯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可心中的疑惑,却是愈发深重了。 通天教主。 自封神一战,诛仙剑阵被破,万仙阵被毁,截教分崩离析,门下弟子死的死,散的散,上榜的上榜,被度化的被度化。 那位师叔,可谓是输得一败涂地,心气尽失。 此后,他便在碧游宫中闭门不出,三界之內,千百年来,再难听闻他的消息。 燃灯本以为,这位师叔已然心如死灰,再不问三界之事了。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谁能料到,元始天尊不过是回溯光阴,去见一个凡人少年,竟能將这位避世已久的圣人给惊动出来,不惜强闯玉虚宫,与自己的师兄大动干戈? 这陆凡,竟能引得两位圣人为他爭抢至此? 这其中若说没有天大的秘密,燃灯是断然不信的。 更让他心惊的,是此事最终竟劳动了道祖出面。 须知封神一役之后,道祖有法旨,六位圣人皆禁足於紫霄宫,不得擅自干预三界运转。 当然,这法旨也並非全无转圜的余地。 圣人神通广大,虽真身不得出,却总有法子留下一两具法身化身,在三界之內行走布局。 对此,道祖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做那倾覆天地、逆转乾坤的过火之事,便也由得他们去了。 就好比前番西游大劫,太上老君化身下界,设下诸多磨难;准提师兄亦是小动作频频,为佛门东传铺路。 这桩桩件件,道祖又岂会不知? 不过是因果之內,定数之中的小打小闹,便也未曾出手干预。 可这一次,为了陆凡之事,道祖竟亲自现身,將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双双逐出时空长河。 这便说明,那两位圣人,已是真正打出了火气,其爭斗的烈度,已然超出了道祖容忍的底线,甚至有可能动摇封神那个时间节点的根基。 元始天尊,这位素来最重规矩,最讲天数的圣人,他费尽心机,不惜逆转时空,搅乱天机,甚至与同门师弟大打出手,最终却又功败垂成,究竟是想做什么? “诸位师兄,可知元始天尊此举,究竟是何深意?” 眾佛闻言,皆是摇头。 虚空之中,一片静默。 良久,药师佛的神念才再度响起,那神念之中,竟带著几分古怪的意味:“接引师兄言,他其实也想问师兄你。” 燃灯一怔,神念中透出一个问號。 “接引师兄说,圣心难测,哪怕同为圣人,他一时也看不透元始天尊到底要做什么。”药师佛缓缓解释著,“而且,此事背后,只怕还有太清圣人太上老君的影子。” “但有一点,是可以確定的。” “元始天尊绝不会无的放矢,平白无故地穿越两段时空,做下这等大事。” “他必然有他的目的。” “至於是什么目的......”药师佛的神念顿了一顿,最终还是將那最关键的话说了出来,“接引师兄言,此事,或许还要请教师兄你了。” “师兄你曾经是阐教副教主,辅佐元始天尊执掌阐教多年。论及对那位圣人行事风格的了解,三界之內,怕是无人能出师兄你之右了。” “师兄你看,此事究竟......” 这...... 燃灯心中涌起万般苦涩。 我? 问我? 我若是能揣度圣人心意,又何至於叛出阐教,另投西方? 又何至於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燃灯心中自嘲,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发出一道神念,其中满是疲惫:“贫僧......亦不知晓老师深意。” “罢了,这些圣人之间的博弈,非我等所能揣测。只需確定一桩事便好。” 燃灯的神念陡然变得清晰而锐利:“如今的陆凡,可是阐教弟子?” “並非。”眾佛齐齐回应。 “那便好。” 燃灯心中那块悬著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只要陆凡不是阐教弟子,那今日之事,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至於圣人深意,那是將来需要烦恼的事情,眼下,还是先將这三个煞星打发走再说。 计议已定,眾佛陀聚拢的身形,也缓缓散开。 孙悟空三人见他们商议完毕,皆是將目光投了过去。 只见药师琉璃光王佛再度排眾而出,走上前来。 他脸上的神情,比之先前,又多了几分肃然与郑重。 他先是向孙悟空三人合十一礼,而后才缓缓开口。 “大圣,真君,三太子。方才我等同门商议,已有了决断。” 他此言一出,天庭眾仙官,连同太白金星在內,都屏住了呼吸。 谁都晓得,这接下来的言语,便是今日这桩滔天大事的最后定论了。 药师佛的目光扫过石柱上气息微弱的陆凡,面上现出慈悲之色:“陆凡此子,身世可怜,其心可悯。然其所行之事,亦是罪业深重,其身可诛。” “此番因果纠缠,已非寻常善恶可以论断。” “我佛门先前处置,確有不当,此节我等已然认下。” “然则,过错既已铸成,如今所思,不当是追究谁是谁非,而是如何了结这桩公案,弥补这三界裂痕,方为正理。” 这话听上去倒是冠冕堂皇,在场之人,却无一人言语,都静静地听著他的下文。 “陆凡此身,已是业障之源,杀劫之枢。” “他活一日,西牛贺洲死去的数万僧眾之怨气便不得平息;他死一日,又恐其心中那股不平之气,化作厉鬼,为祸更甚。” “杀,是错;放,亦是错。此诚乃两难之局。” 药师佛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神情愈发庄重:“故而,我等商议,得一万全之法。” “陆凡此人,不可杀,亦不可放。当由我佛门带回灵山,以无上佛法日夜洗链其魔心,消解其业障。” “待到他心中戾气全消,明心见性,重归正途,届时再还他自由,岂不是一桩功德?” “如此一来,既保全了他的性命,又可告慰西牛贺洲枉死之魂,更能消弭一场三界浩劫。” “此法,於天,於地,於人,於我佛门,於陆凡自身,皆是上上之选。” 此言一出,天庭眾仙都面露疑惑之色,心中都觉荒唐。 怎么绕来绕去,还是这一套? 车軲轆话都给你说完了唄? 天下竟有这般便宜的买卖? 这佛门的心思,也未免太大了些。 他们莫非以为,到了此刻,他们还占著什么道理不成? 这哪里是商议,分明是下法旨! 第214章 不跟你討价还价 眾仙官心中如此作想,却也无人开口。 他们都晓得,此刻真正能做主的,並非天庭,也非道理,而是那猴王手中的铁棒。 一片寂静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孙悟空的身上。 却见那猴王听完这番言语,面上竟无半分怒意。 他只是將扛在肩上的金箍棒取下,在手中轻轻掂了掂,而后抬起头,看著药师佛,咧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说完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不带半分烟火气。 药师佛心中却莫名地咯噔一下,他维持著脸上的和煦,点了点头:“贫僧肺腑之言,还望大圣三思。” “嗯,说得很好。” 孙悟空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理是这个理,话说得也好听。只是......” 他话音未落,手中那根金箍棒,毫无徵兆地,迎风一晃! 那铁棒瞬间变得无比粗长,搅动风云,撼动天闕,带著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地朝著那漫天佛陀的阵列之中,当头砸下! “只是俺老孙,不爱听!” 这一棒,来得是何等突兀,何等暴烈! “竖子敢尔!” 燃灯古佛又惊又怒,万未料到这猴子竟是一言不合,直接动手! 药师佛与大日如来亦是面色剧变。 其实,他们也未曾指望孙悟空三人会一口应下。 此言此行,不过要想开窗,必先掀屋顶的道理罢了。 今日这桩事,闹到这般田地,佛门已是顏面扫地,理亏在先。 若是一上来便只求將陆凡带走,那便是示弱,是求恳,主动权便全然落在了对方手里。 届时,对方予取予求,佛门將再无半分迴旋的余地。 故而,必得先提出一个对方绝无可能答应的,甚至可以说是欺人太甚的条件来。 在药师佛等人的盘算里,此言一出,对面那猴头必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那杨戩定然冷面相讥,言辞如刀;哪吒更是要跳脚。 可骂过,讥过,闹过之后呢? 终究还是要回到如何处置陆凡这个问题上来。 届时,天庭的太白金星等人,必然会站出来打个圆场,做个和事佬。 一番唇枪舌剑,来回拉扯之后,佛门便可故作大度地退让一步。 到了那一步,天庭有了台阶,孙悟空等人也出了恶气,再要揪住不放,便显得不识大体。 这桩事,也就半推半就地成了。 这番算计,不可谓不精妙。 既保住了佛门的体面,又能达成最初的目的,將一场彻头彻尾的败局,硬生生扭转成一个虽有瑕疵,却仍能接受的结果。 他们算计了人心,算计了局势,算计了天庭的態度,甚至算计了孙悟空等人必然的愤怒。 只是,他们千算万算,算漏了一桩最要紧的事。 这只猴子,他根本就不是个能坐下来与人討价还价的脾性。 你与他讲道理,他若觉得你有理,或可听上一听。 你若与他玩弄心术,摆布条件,那便是一万个不耐烦。 在他看来,能用棒子解决的事情,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漫天佛陀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在迴响: 这泼猴,怎的不按常理来? 我等开出这般价码,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坐地还价,好生商议么? 怎的连个口风都不探,直接便要掀桌子? 惊怒归惊怒,棒子已到眼前,却也容不得他们多想。 药师佛、大日如来、燃灯古佛,连同新至的宝月光王佛,四位古佛级別的存在,同时出手,佛光大盛,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法力屏障,迎向那毁天灭地的一棒。 轰——!!! 一声震动三界的巨响。 金箍棒重重地砸在了那佛光屏障之上。 其上现出道道裂痕,佛光狂闪,明灭不定。 四位古佛皆是身形一震,齐齐向后退出半步,脸上血色翻涌。 而孙悟空也被那巨大的反震之力,震得在半空中一个跟头,才稳住身形。 虽是平分秋色的一击,可看在三界眾仙眼中,高下已判。 以一敌四,硬撼四位古佛联手,竟是不落下风。 “阿弥陀佛!” 药师佛高宣一声佛號,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连忙高声喊道:“大圣息怒!大圣息怒!凡事好商量,何必动此干戈!” 他心中已是悔不当初。 早知这猴子是这般油盐不进的脾气,先前又何必去弄那些虚头巴脑的言语来试探? 如今倒好,价码未曾谈拢,反倒將这煞星激怒了。 孙悟空立在半空,將金箍棒重新扛回肩上,火眼金睛之中,暴戾之气升腾。 “商量?俺老孙看你们,是半点商量的意思也无!” “还想把人带回灵山?” “你们做的是哪门子的春秋大梦!” “今日,俺老孙便將话撂在这里!”他用棒子遥遥一指那漫天佛阵,“这人,我们今日非带走不可!谁敢拦一下,俺老孙便让他尝尝这棒子的滋味!” 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泼悍之气,直衝霄汉,搅得漫天云海都翻滚不休。 眾佛陀心头皆是一沉,暗道今日之事,怕是再难善了。 燃灯古佛面色铁青,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也就在此刻,九天之上,毫无预兆地,响起了一声清越悠长的啼鸣。 那啼鸣之声,穿云裂石,却又並非尖锐刺耳,反倒有种堂皇浩大之感,好似凤鸣龙吟。 此声一出,场中那剑拔弩张的氛围,竟被冲淡了许多。 孙悟空三人心头一凛,齐齐抬头望去。 天庭眾仙官亦是满面惊疑,不知是何方神圣驾临。 唯独那西天眾佛,听闻此声,面上先是现出片刻的错愕,隨即便被一片难以抑制的狂喜所取代。 药师佛与大日如来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如释重负。 燃灯古佛那紧绷的元神,也鬆弛下来,嘴角甚至向上微微扬起。 他们齐齐朝著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天穹不知何时,已然被一片绚烂的七色神光所笼罩。 那神光流转,氤氳变幻,瑞气千条,霞光万道,竟是將大日的光辉都压了下去。 神光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显现。 那並非人形,而是一只神骏非凡的孔雀。 此孔雀体態雄健,羽翼丰满。 头顶的翎羽聚成一顶细冠,目若点漆,顾盼之间,神光湛湛,自有威严。 通体羽毛赤红如火,流光溢彩,神武之气,扑面而来。 “恭迎孔雀大明王菩萨!” 以燃灯,药师,大日如来三位古佛为首,那漫天佛陀,菩萨,罗汉,金刚,竟是齐刷刷地躬身下拜,口中高诵佛號,神態恭谨到了极点。 这孔雀是何来歷,竟担得起佛门如此大礼? 论果位,他不过是个菩萨,缘何连燃灯古佛这等过去佛,都要向他行礼? 须知,这来者虽为菩萨,其名讳地位,却远在寻常诸佛之上。 他便是那开天闢地以来的第一只孔雀,如今的佛门护法,那位的坐骑! 孔雀大明王菩萨,孔宣! 第215章 孔宣 说起这位大明王菩萨,其来歷可就大了去了。 要知道,便是那慈航道人化身的观音大士,因曾为七佛之师,其地位便已在诸佛之上,受万眾景仰。 而眼前这位孔宣,论起辈分与渊源,尚要在观音菩萨之上! 其跟脚之深厚,血脉之高贵,放眼三界,也寻不出几个能与之比肩的。 他並非寻常妖仙得道,亦非人类修士飞升,其根脚要追溯到那混沌初开,鸿蒙判分之始。 彼时,天地初定,万物萌发。 龙,凤,麒麟三族,乃是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先天神兽,为鳞、羽、毛三类走兽之始祖。 元凤,便是那天地间第一头凤凰,统御万千禽鸟,与祖龙、始麒麟分掌天地,威势滔天。 然盛极必衰,三族为爭夺天地主角之位,掀起了一场席捲洪荒的无量量劫,史称龙凤大劫。 此一役,打得天崩地裂,日月无光,无数先天神灵应劫而亡,三族亦是元气大伤,从此退出了天地舞台。 而这孔宣,正是那元凤感天地五行之气所诞下的二子之一。 他自出世,便身负五行本源,天生自带一桩惊天动地的大神通,那便是他身后时隱时现的五道神光,按青,黄,赤,黑,白五色,分合五行,无物不刷,无物不收。 此神通非是后天修炼而成,乃是其血脉中带来的大道法则的具象。 但凡事物,跳不出五行之外,便难逃他这神光一刷。 当年封神一役,他为商朝总兵元帅,坐镇金鸡岭。 只凭一己之力,便將西岐大军阻得寸步难行。 天下虽大,其一人可往! 任那西岐阐教门下,有多少能人异士,英雄豪杰,到了他面前,都成了土鸡瓦狗。 无论是三代弟子的翘楚哪吒,杨戩,雷震子,还是十二金仙中的数位,皆不是他对手。 任你法宝通玄,神通盖世,神光一展,便要被收了去,连人带宝,都做了阶下之囚。 便是后来身为阐教副教主的燃灯道人,手持上品先天灵宝乾坤尺,亦是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最后逼得姜子牙只能高掛免战牌,闭门不出,一筹莫展。 若论神通,彼时的孔宣,已是圣人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若非最后西方教的准提圣人亲自出手,以七宝妙树这等证道之宝,才堪堪將他降服,那一场封神大劫的走向,恐怕还要另说。 被准提圣人度化入西方教后,他又曾做下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当年释迦牟尼於雪山苦修,终得丈六金身,功德圆满之际,不料被他一口吞入腹中。 后来世尊破其背而出,本欲痛下杀手,却被诸佛劝阻,言道:“若杀孔雀,如杀汝母。” 世尊无奈,只得將他带回灵山,尊其为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 有这般通天的背景,又有那般骇人的神通,他在佛门的地位,自然是超然物外。 也正因如此,他虽只是菩萨果位,却连燃灯这等过去古佛,见了他,亦要恭恭敬敬地行礼。 那七色神光自九天垂落,如天河倒悬,將这片杀伐之地,化作了一方琉璃净土。 神光之中,那孔雀缓步而出,身形並不如何巨大,却予人一种充塞天地之感。 他一步落下,虚空荡开五色涟漪,天地间的五行元气,都为之臣服,为之朝拜。 这可是圣人之下最强的战力! 准圣之中,再无一人可与之匹敌! 单单是他出现在这里,就已经为这场已然倾斜的战局,增添了一枚重逾须弥的砝码。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他是那位的坐骑!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那位! 他出现在此地,本身就代表了那位的態度! 先前佛门一眾,之所以投鼠忌器,行事处处受制,並非全然是畏惧孙悟空,杨戩,哪吒这三个煞星的战力。 说到底,他们背后站著的是整个西方教,底蕴深厚,岂会真怕了区区几个大罗? 他们真正忌惮的,是这三人身后,那错综复杂,牵扯到圣人的因果。 尤其是孙悟空和陆凡,他们二人与方寸山那位之间的师徒名分,实在是不好处理。 陆凡之事,本就是佛门理亏。 若是那位圣人因著旧日师徒之情,暗中偏帮衬,那今日之事,佛门便是再占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圣人之威,不可测,不可触。 正因那位对於陆凡和孙悟空的態度始终不明,佛门这才进退失据,不敢真的下死手,否则何至於闹到如今这般被动屈辱的地步!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孔宣来了! 这便说明了,在这件事上,那位圣人,终究还是站在了佛门这一边! 如此便好! 燃灯古佛缓缓直起身子,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巨石,终於落了地。 他悄然吐出一口浊气,那浊气之中,竟带著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 只是...... 他抬眼望向那傲立於神光中的孔宣,心中暗自嘆息。 那位,终究还是不愿意亲自出来,面对孙悟空,面对陆凡。 师徒之情,竟能深重到这等地步么? 燃灯不解。 圣人早就斩去三尸,断了七情六慾,过去,现在,未来三身归一,心如琉璃,內外明澈,不染尘埃。 按理来说,早不该再有这些凡俗的情感牵绊才对。 所谓的昔日的师徒恩义,於他们而言,应与路边的一块顽石,一株枯草,並无二致。 可为何,那位却始终避而不见? 封神之时,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为了一个凡人少年大打出手,已是匪夷所思。 如今,这位西方教的圣人,为了避嫌,竟寧可遣坐骑前来,也不愿亲自现身了结因果。 想不通,当真是想不通。 燃灯古佛摇了摇头,將这些纷乱的念头暂且压下。 圣心难测,他一个过去佛,又如何能揣度圣人的真实心意? 他只晓得,不管那位心中究竟作何计较,孔宣来了,便是好事! 有了孔宣坐镇,今日这局面,便完全逆转了! 天庭眾仙此刻是大气不敢出。 他们之中不乏见多识广之辈,更有亲歷过封神大劫的老仙,一见到那孔雀身后若隱若现的五色神光,便已是心神俱骇,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孔雀大明王菩萨......” 太白金星口中喃喃,只觉得口舌发乾。 第216章 五色神光 哪吒与杨戩的面色,在那孔雀现身的剎那,便已变了。 杨戩素来冷峻的面容上,那份漠然已然褪去,换上了一重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额上那枚天眼,虽未完全睁开,却也跳动不休,感应到了足以威胁自身的莫大威压。 三太子哪吒那踩著风火轮的身形,竟也下意识地向后微撤了半寸,手中的火尖枪握得更紧。 他们二人,皆是亲歷过封神大劫的人物。 眼前这位孔雀大明王菩萨,当年在金鸡岭下,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不可一世,他们是亲眼见过的。 那种一人独挡千军万马,视阐教群仙如无物的霸道,实在是记忆犹新。 “猴子,小心。”杨戩的声音压得很低,传到孙悟空耳中,“此人......非同小可。” “猴哥,莫要轻敌!”哪吒亦是传音过来,满是忌惮,“他那五色神光,厉害得紧!当年吾等不知有多少人在他手下吃了大亏!” 孙悟空闻言,將金箍棒在肩上换了个边,火眼金睛细细打量那只神骏的孔雀,心中却生出几分纳罕来。 他挠了挠毛脸雷公嘴,转头问杨戩:“孔雀大明王菩萨?俺老孙听闻,此乃如来佛祖之母,怎的是个雄赳赳的男身?” 杨戩听得此言,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只觉得这猴头当真是天塌下来也改不了这胡思乱想的毛病。 他无奈地传念解释道:“菩萨本无定相,为度眾生,可化万千法身。观音大士亦有男身示现,有何可奇?” 孙悟空这才恍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倒是个稀罕事。” 那边,燃灯古佛已然率眾佛起身,他向前一步,对著那七色神光中的孔宣合十一礼,口中言道:“不知大明王此番驾临,所为何事?” 他这话问得极有分寸,既是请教,亦是试探。 问的是孔宣此来的目的,探的却是他背后那位圣人的真实意图。 孔宣立於神光之中,並未还礼。 他那双神光湛湛的眼眸,先是淡淡扫过燃灯等一眾佛陀,又掠过孙悟空三人,最后落在了那石柱上气若游丝的陆凡身上。 他看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陆凡一事,吾已知晓。” “此子心性坚韧,却也戾气深重。” “此番杀劫,虽是佛门有错在先,然其杀戮过重,亦是罪业缠身。” “再纠缠下去,不过是让这桩因果越结越深,於三界无益。” 眾佛听了,心中皆是一松,晓得这位大明王菩萨,终究是站在佛门这一边的。 孔宣顿了一顿,方才说出此行的最终目的:“灵山净土,规矩森严,於他这般性子,怕是水土不服。也罢,便不必去灵山了。”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享 】 此言一出,孙悟空三人神色稍缓。 “既如此,”孔宣的目光转向孙悟空,“便由吾將他带走。家师座下清静,正合他这般心有尘埃之人前去听经万年,洗心涤虑,消弭业障。” “待他日后心魔尽去,尘缘了结,是去是留,皆由他自己。” 这话一说出口,燃灯,药师佛等人心中顿时雪亮。 原来如此! 那位圣人,终究还是顾念著与陆凡的那段旧日师徒情分,不忍心看他真箇被带回灵山,受那佛法洗链之苦。 遣孔宣前来,名为处置,实为庇护。 去灵山,与去那位圣人的道场,虽说都是佛门的地界,可其中的差別,却有天壤之別。 也罢,也罢。 眾佛心中虽有计较,却也觉得此法可行。 终归人还是由佛门带走,面子上过得去,也算给了三界一个交代。 至於人到了那位圣人手里,將来会如何,那便不是他们所能干预的了。 如此一来,也算是皆大欢喜。 可佛门眾人觉得是万全之策,孙悟空却不这么想。 他並不知晓准提圣人便是菩提老祖这桩天大的隱秘。 在他听来,这孔雀说来说去,不过是將陆凡从此地换到另一处佛门的地界关押起来,本质上並无不同。 这群禿驴,玩的是什么朝三暮四的把戏? 当俺老孙是三岁孩童不成! 孙悟空心中怒气上涌,脸上却笑了起来,他將金箍棒往地上一顿,震得南天门都晃了三晃。 “说得好听!什么听经万年,洗心涤虑!” “说白了,还不是换个地方囚禁起来!” “俺老孙今日把话说明白了,这人,我们非要带走不可!谁也別想留下!” “你们这群禿驴,真当俺老孙的棒子是吃素的?” 他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半点余地。 孔宣听罢,波澜不惊。 他轻轻摇了摇头,那神態,好似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 “冥顽不灵。” 他口中吐出四个字。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五道若隱若现的神光,骤然大盛! 青、黄、赤、黑、白,五色光华流转,化作一道绚烂的匹练,朝著孙悟空便刷了过来。 孙悟空见状,哪里会惧? 他大喝一声,轮起手中的金箍棒,便迎著那神光砸了下去。 他这一棒,含著滔天怒火,力能倾山覆海,自信便是天也能捅个窟窿出来。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金箍棒砸入那五色神光之中,竟是泥牛入海,连半点波澜都未曾激起。 孙悟空只觉得手中一轻,那根自他从龙宫取来之后,便一直隨心变化,无往不利的神铁,竟就这般凭空不见了踪影。 “俺的棒子!” 孙悟空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与金箍棒心神相连,此刻竟是半点感应也无,好似那棒子已然从这三界之中被抹去了一般!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那五色神光毫不停留,已然刷到了他的面前。 “猴子小心!” “大圣退后!” 杨戩与哪吒见状大惊,齐齐出手。 杨戩手中的三尖两刃刀化作一道银龙,直刺神光本体;哪吒的火尖枪亦是枪出如龙,烈焰滔滔,分左右两路夹攻而去。 然而,结果並无不同。 那五色神光只是轻轻一盪,一展,一收。 杨戩的三尖两刃刀,哪吒的火尖枪,连同他们发出的神通法力,便也如先前的金箍棒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乾净利落。 孙悟空惊怒交加,情急之下,猛地从身上拔下一把猴毛,迎风一吹,口中喝道:“变!” 霎时间,成千上万个手持铁棒的孙悟空,铺天盖地般涌现出来,组成一座猴军大阵,朝著孔宣杀了过去。 这分身之法,他曾用之屡建奇功,便是十万天兵天將,亦要被他搅得人仰马翻。 可今日,这无往不利的神通,却也失了效。 孔宣身后的五色神光再一展,好似一张无边无际的巨口,只一合,便將那漫天猴影吞了个乾乾净净,连一根猴毛都未曾剩下。 第217章 金蛟剪 眼看神光袭来。 孙悟空三人向后爆退。 一退便是数十里,这才堪堪稳住身形,再看向远方那傲立於神光中的孔宣,眼中已满是骇然之色。 这......这是什么神通? 孙悟空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禁想起了当年西行路上,遇到的那些个厉害对头。 五庄观镇元大仙的袖里乾坤,一袖便能装下天地,他师徒四人连同白龙马,都难逃一劫。 金兜山独角兕大王的金刚鐲,能套收万物,任你神兵法宝,皆要被他收了去,连他这金箍棒也未能倖免。 小雷音寺黄眉老佛的人种袋,亦是能將神佛收入其中,化为脓水。 可无论是哪一桩,都未曾带给他今日这般...... 无从下手,无力可施的窒息之感。 那五庄观的镇元大仙,乃是地仙之祖,与世同君。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这等开天闢地时便已存在的古老仙真,其道行之深,法力之广,已是三界中顶尖的存在。 小雷音寺的黄眉,虽只是个童子,可他背后的主人,却是未来佛祖弥勒尊佛! 至於那金刚鐲,其来歷更是惊天动地! 它的主人,乃是三清之一,道祖化身的太清圣人太上老君! 此宝是老君当年过函谷关时,防身护道之物,更是他老人家的证道法器之一,沾染著圣人道韵的后天至宝! 內含大道至理,几乎无物不收,无物不套。 可这神光的不讲理之处,居然丝毫不逊色於那鐲子! 这孔雀,究竟是何方神圣? 眼见那五色神光余势不减,便要將孙悟空三人一併刷了进去。 就在此时,一直冷眼旁观的三霄娘娘,终於是动了。 一道金光自斗口喷薄而出,初时不过碗口大小,迎风便涨,剎那间化作一道金色的天幕,厚重凝实,横亘於孙悟空三人与那五色神光之间。 那五色神光一头撞上金色天幕,竟是发出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 那股无物不刷的吞噬之力,竟被那片金光生生地抵住,再难寸进。 金光亦是剧烈地颤动起来,光华明灭不定,却始终未曾破碎,牢牢地將那五色神光挡在了另一头。 两股截然不同的神光交界之处,虚空扭曲,光影破碎,现出一条条漆黑的裂缝,內里是混沌一片,瞧著便让人心悸。 云霄立於中央,琼霄,碧霄分立左右,三人皆是面色凝重,將自身法力源源不断地注入那金斗之中,这才勉强维持住了这般僵持的局面。 孙悟空三人退开,那一片虚空之中,便只剩下了两股截然不同的神光在对峙。 孔宣那双神光湛湛的眸子里,露出了郑重之色。 他看著对面那三位身著宫装的女子,心中亦是起了波澜。 “混元金斗......” 他口中轻轻念出这法宝的名讳。 这件宝物,他自然是识得的。 封神一役,此宝凶名赫赫,便是阐教十二金仙,亦要在此宝之下失了顶上三,闭了胸中五气,一身道行化为流水。 只是他未曾料到,这金斗之威,竟能抵住自己的五色神光。 他这神通,乃是天赋,是与生俱来的大道法则。 自他出世以来,圣人之下,还从未有何物,能在他这神光一刷之下,安然无恙的。 想当年,圣人亲至,威压天地。 可他孔宣是何等心性? 元凤之子,生来高傲,便是圣人,也敢与之一较高下! 准提圣人,猝不及防之下,也被他这神光刷进去过一回。 若非圣人本体乃是万劫不磨,不死不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怕是那一日,他孔宣便要创下这亘古未有之奇功。 可眼前这三位女子,不过是封神榜上有名之人,受天庭敕令辖制,一身道行早已不復当年巔峰。 凭著这金斗,竟能与自己分庭抗礼。 封神榜上有名之人,真灵受制於天庭,道行被锁死在榜上那一刻,永无寸进之机。 说得难听些,不过是三具失了自由,断了前路的行尸走肉罢了。 可就是这般三具残躯,凭著这混元金斗,竟能与自己分庭抗礼至此! 若是这三人未曾上那封神榜,未曾应了那杀劫,如今又该是何等的光景? 怕是这三界之內,又要多出三位了不得的准圣大能了。 三位准圣,手持混元金斗与金蛟剪这等杀伐利器,再布下那九曲黄河大阵...... 便是自己对上,怕也討不到半分好处,甚至有败亡之危! 可惜,可惜。 他心中虽在计较,面上却不见分毫。 僵持,终究不是了局之法。 就在孔宣准备再催神光,强行破开金斗的守护之时,对面的三霄之中,性子最为刚烈的碧霄娘娘,忽地冷笑一声。 她素手一翻,掌中便多了一物。 此物一出,周遭的温度都骤然降了下去。 一股纯粹,凛冽,不含任何杂质的杀伐之气,冲天而起,竟连天上大日的光辉,都为之黯淡了几分。 在场的所有仙佛,无论修为高低,皆觉得元神刺痛。 眾人定睛看去,只见那是一柄造型奇特的剪刀。 剪身乃是两条太古蛟龙交缠盘绕而成,龙首化作剪刃,龙目开合之间,寒光迸射,摄人心魄。 金蛟剪! 说起这后天至宝,三界仙神脑海中头一个浮现的,多半是阐教广成子手中那方番天印。 那宝物乃是元始天尊取半截不周山炼製而成,重逾亿万钧,是“力”与“势”的极致。 一印落下,便是天倾地覆,便是泰山压顶,任你铜皮铁骨,万法不侵,也要被那无可抗拒的巨力,砸成一滩肉泥。 番天印之威,在於其煌煌之势,在於其堂堂之力,几乎已可与先天灵宝比肩。 可这金蛟剪,却走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它不讲力,不讲势,只讲一个“绝”字。 绝生死,断因果,剪命数! 此宝一出,不问你道行深浅,不问你根脚来歷,只往那冥冥之中的一线生机剪去。 一剪落下,便是因果了断,万事皆休。 在纯粹的杀性上,这柄后天炼製的剪刀,甚至要在那半截不周山之上! 此宝一出,那漫天仙神佛陀菩萨之中,都起了不小的骚动。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燃灯古佛更是面色大变,下意识地便向后退了两步,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是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忘不了。 他如何能忘得了? 当年封神阵前,他座下的梅鹿,便是被此剪当空一错,咔嚓一声,便被剪成了两段,连元神都未能逃出,当场身死道消! 这金蛟剪,乃是通天教主采东海两条太古蛟龙,以九天玄铁炼製而成,虽是后天之物,其杀伐之能,却已不在一些顶级的先天灵宝之下! 三界之內,若论纯粹的杀伤,除了那几件开天闢地的先天至宝,怕是再无任何法宝,能出其右! 三霄这是要做什么? 她们疯了不成? 这斩仙台上,先是混元金斗,又是金蛟剪。 这两件截教镇压气运的杀伐至宝,今日竟齐齐现世了! 她们当真要在此处,与佛门再演一场封神旧事? 第218章 七宝妙树 燃灯心中惊疑不定,目光不由自主地便向著凌霄宝殿的方向望去。 玉帝呢? 执掌封神榜,名义上统御三界的玉皇大天尊,人到哪里去了? 这南天门外都要打翻天了,他怎么还不出来主持大局? 眼下,只有用封神榜强行镇压这仨人了! 莫说佛门眾人盼著玉帝出来收拾残局,便是天庭这边的仙官,此刻也是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心中不住地祷告。 陛下,您快出来吧! 再不出来,这天庭怕是都要被他们拆了! 孔宣见到那金蛟剪,眼神亦是微微一凝。 他能感受到那剪上所蕴含的,足以威胁到他本体的恐怖力量。 但他不见半分慌乱。 反倒是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嘲弄的弧度。 “后天杀伐至宝,倒也算是不俗。” 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隨即便缓缓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 隨著他手掌的抬起,一阵宏大而庄严的梵音,毫无徵兆地,响彻了整个天宇。 佛门眾人听闻此声,先是一怔,隨即脸上那紧张凝重的神情,便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所取代。 只见孔宣的掌心之上,不知何时,已托著一截树枝。 那树枝不过尺许长短,其上却生著七种不同的宝物:金、银、琉璃、硨磲、玛瑙、珊瑚、珍珠。 宝光流转,瑞气升腾,將孔宣的面容都映照得宝相庄严。 七宝妙树! 这件宝物一出,方才金蛟剪所带来的那股肃杀之气,便被涤盪一空。 此宝,乃是西方二圣之一的准提道人,取西方庚金菩提之树的本体,加上金、银等七宝炼製而成,是货真价实的先天至宝,是圣人用来证道的无上法器! 此宝號称无物不刷,一经祭出,便可刷落对手的法宝兵器。 当年封神一役,通天教主布下诛仙剑阵,凶威盖世,非四圣不可破。 可在那阵中,他那无坚不摧的诛仙四剑,便曾被这七宝妙树刷落过。 连诛仙剑这等先天杀伐至宝都抵挡不住,更何况区区金蛟剪? 见到此宝,燃灯古佛心中那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鬆弛下来。 稳了! 这下,是真的稳了! 那位圣人,竟是將这等证道之宝都交予了孔宣,可见对此事的看重,也可见其最终的態度。 有七宝妙树在此,任那三霄神通再大,法宝再利,今日也断无翻盘的可能了。 昔年封神,准提圣人凭此宝两败通天教主。 今日,这桩辉煌的战绩之上,看来又要再添上一笔了! 七宝妙树一出,天地间只剩下那七色宝光。 金蛟剪上那股锐不可当,誓要剪断万物生机的杀伐之气,在这片祥和庄严的宝光面前,迅速消融,再不见半分崢嶸。 碧霄那张俏丽的面容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煞白。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金蛟剪之间那道心神相连的感应,正在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强行切断。 那件与她朝夕相伴,如臂使指的杀伐至宝,此刻竟在她掌中剧烈地颤抖,发出一阵阵哀鸣,好似遇到了天敌,想要挣脱逃离。 另一边,云霄与琼霄的处境同样不妙。 那混元金斗所化的金色天幕,在七宝妙树的光芒照耀下,光华急剧暗淡,被完全压制,动弹不得。 孔宣面无表情,將手中的七宝妙树,对著前方轻轻一刷。 那悬於虚空的混元金斗与碧霄手中的金蛟剪,便同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敛去,从天空坠落。 “不!” 碧霄尖叫一声,却也无能为力。 “三妹,住手!” 云霄一把拉住了就要衝上去拼命的碧霄,对著她缓缓摇了摇头。 碧霄双目赤红,兀自不忿:“大姐!” “够了!”云霄有些无力,“你我姐妹三人,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也伤不到他分毫。” “封神榜上,你我的名字早已註定,再死一次,又能改变什么?” 这番话说得冷静,却也残酷。 是啊,她们早已是榜上之人,真灵被缚,生死不由己。 与圣人执掌的先天至宝相抗,本就是螳臂当车。 赵公明上前,轻轻拍了拍碧霄的肩膀,沉声道:“你大姐说得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之辱,来日再报不迟。” 他虽是安慰,可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来日? 他们的来日,又在哪里? 上了封神榜,已经没有再进一寸的机会了! 天庭眾仙官,此刻已是鸦雀无声。 他们看著那手托七宝妙树,身周五色神光流转的孔宣,心中只剩下敬畏。 “圣人法器......当真是......无可抵挡。”太白金星长嘆一声,满是感慨,“三霄娘娘已是准圣之下顶尖的人物,又有混元金斗与金蛟剪这等利器在手,竟连一合都走不过。” “是啊,今日方知,圣人之下,皆为螻蚁这句话,半点不虚。” “方才那金蛟剪杀气冲霄,我只看一眼,便觉得元神欲裂。没想到七宝妙树居然恐怖至斯。” 天上,孙悟空没有言语,死死地盯著孔宣手中的那截树枝。 不知为何,从那树枝之上,他竟感应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深藏在宏大庄严的佛光之下,若隱若现,与他自身的法力本源,竟有几分同出一脉之感。 可这怎么可能? 这明明是佛门的至宝,自己怎会与之產生感应? 孙悟空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 他不由得想起了之前燃灯说过的一件事。 他的师承,那位菩提祖师,其实是佛门中人。 难道...... 是真的? 孔宣再不理会面如死灰的三霄娘娘,亦不去看那满脸戒备的孙悟空三人。 在他眼中,这些人已然造不成任何威胁。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陆凡的身上,做出了最终的判决。 “陆凡,你罪业虽重,然家师慈悲,愿予你一线生机。便隨吾去吧,莫要再执迷不悟。” 此言一出,陆凡的心,反而沉到了谷底。 那位圣人,也就是自己名义上的师尊,菩提老祖,如今对他到底是什么態度? 第219章 元始天尊的真正目的 陆凡感觉有点弔诡。 自己当初为了保命,利用系统编辑人生,给自己安上了“菩提祖师关门弟子”这个身份。 此事,那位圣人究竟是如何看待的? 是默许? 是恼怒? 还是......根本未曾在意? 如今遣坐骑前来,要將自己带去他身边,又是存了什么心思? 是念及那虚无縹緲的师徒情分,出手庇护? 还是...... 陆凡心头猛地一跳,一个最坏的可能浮现在脑海。 系统! 会不会是自己的系统,已经被那位圣人发现了? 以圣人之能,洞察三界,遍知周天,这完全有可能!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为自己爭取最后的机会。 可就在这一剎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森然寒意,毫无徵兆地,压在了他心头。 陆凡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不止是陆凡! 孙悟空,杨戩,哪吒,三霄,天庭眾仙,西天诸佛...... 在场所有的神仙佛陀,无论道行高低,皆是心头猛地一沉,元神为之战慄。 好强的煞气! 这股煞气纯粹到了极点,不含任何情感,只有最本源的杀戮与终结。 它甫一出现,便压过了七宝妙树的祥和宝光,压过了孔宣的五色神光,压过了这天地间的一切! 先天至宝! 唯有先天至宝等级的杀伐之器,才能拥有如此毁天灭地的恐怖气势! 燃灯古佛心中猛地咯噔一下,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现出了惊骇之色。 他忽然想起了先前那个被他压下的念头,那个一直以来都想不通的问题。 “元始天尊不惜逆转时空回到过去,与通天教主做过一场,最终被道祖镇压,没能成功改变任何歷史,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 元始天尊逆转时空,假意去灵台方寸山拜会菩提老祖,实则偷偷摸摸地回了一趟封神,他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可怕的预感,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噌! 南天门外的空间,被一股恐怖的力量骤然撕裂。 一道血气冲天的灵剑,自那漆黑的裂缝中缓缓飞出! 截教眾仙,无论是三霄还是赵公明,在看到这柄剑的瞬间,皆是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那股气息...... 太熟悉了! 熟悉到早已烙印在他们的真灵深处! 而其余的仙神佛陀,亦在同一时间感应到了那股气息的来歷。 错不了! 绝对错不了! 非铜非铁亦非钢,曾在须弥山下藏。 诛仙剑! 那口血色灵剑甫一现世,孔宣面上那份从容便即刻收敛了。 他天生高傲,纵是面对圣人法器亦不曾有半分退缩,可眼前这柄剑,却让他元神深处生出一股刺痛。 这並非法力高低的比拼,而是一种源自大道本源的绝对克制。 五行之道,能演化万物,亦能收束万物。 可这剑上所附著的,却是终结万物的杀伐至理。 万物未生,何来五行? 万物已寂,五行何存? 此乃先天杀伐之道的极致,正是一切演化生机之道的克星。 他心中念头急转,身后那五道神光却已是本能地应激而发,匯成一道五彩洪流,朝著那柄孤悬的血剑刷了过去。 他自信,这神光之下,圣人之下的一切法宝皆要被收。 然而,那五彩洪流触及血剑周遭三尺之地,便悄无声息地消融瓦解,连一点涟漪都未能掀起。 那柄剑,甚至都未曾动弹分毫! 孔宣那双神光湛湛的眼眸之中,现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这与生俱来的大神通,竟是全无用处! 他再不迟疑,將手中那截七宝妙树向前一递。 霎时间,祥光万道,瑞气千条,宏大庄严的梵唱之音响彻天宇,化作一片七彩琉璃天幕,將那诛仙剑的无边杀气牢牢抵住。 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虚空中对撞。 一片死寂。 七彩宝光与血色剑气交界之处,空间无声地湮灭,化作一片纯粹的虚无。 孔宣手持妙树,立於神光之中,身形稳如山岳。 可他那只托著圣人法器,本该坚如磐石的手,却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七宝妙树之上,宝光流转不定,时明时灭,承受著难以想像的压力。 这已不是神通与法力的较量,而是两条对立大道的直接碰撞。 挡住了,却是如此艰难。 底下那漫天神佛,此刻已是失语。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这一幕,脑中一片混沌。 自从封神一战,碧游宫散,截教万仙或上榜,或身死,或被度去西方,通天教主便被道祖禁足於紫霄宫中,几乎在三界之內销声匿跡了。 这诛仙剑,又是从何而来? 截教眾人心中,却早已是翻江倒海。 赵公明身躯巨震,眼中满是狂喜与孺慕。 方才受尽委屈的三霄娘娘,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 碧霄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望著那柄熟悉的血色灵剑,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出声,那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老师......” 是老师! 老师他,没有忘记我们! 就在眾人心思各异,为眼前这惊世的对峙而心神摇曳之际,那僵持的中央,猛然爆开一圈无形的衝击。 离得近些的仙官,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从云头栽落下去。 眾神仙大惊失色,连滚带爬地向后退避,唯恐被捲入其中。 这一下对撞所造成的余波,比之前孙悟空怒撼燃灯那一棒,要猛烈了何止十倍! 便是孙悟空,杨戩,哪吒这等肉身强横之辈,亦被那股力量冲得气血翻涌,身形不稳。 三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 眼看场中陷入了僵持,赵公明已是按捺不住,正欲祭起手中神鞭,前去相助那诛仙剑一臂之力。 可也就在此时,九天之上,又一道裂缝被无情撕开。 又是一柄剑! 此剑杀气內敛,却透著一股斩断万物生机,戮尽一切仙神的酷烈之意! 戮仙剑! 那戮仙剑破空而来,径直撞在了七宝妙树撑开的七彩光幕之上。 轰! 孔宣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从妙树之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周身气血一阵剧烈翻腾。 他一个没能拿稳,那截圣人至宝竟险些脱手飞出! 他心中大骇,连忙强运法力,这才將七宝妙树稳住,可脸色却已是白了几分。 然而,还未等他喘息片刻,第三道裂缝,应声而开。 剑气森然,好似要將这天,这地,这三界六道,都陷入永恆的绝境。 陷仙剑! 第三柄杀伐神剑,挟著一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威势,重重地劈在了那已然摇摇欲坠的七彩光幕之上。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脆响,如同琉璃破碎。 那片由圣人至宝撑起的光芒,就这般应声而碎,化作漫天光雨,消散无踪。 孔宣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 他再不敢有半分迟疑,收起七宝妙树,身形急退,瞬间便拉开了数百里的距离,远远避开那三柄剑的锋芒! 第220章 诛仙四剑 那三柄凶威盖世的古剑,在破开七宝妙树的防御之后,並未追击。 它们以最快的速度,直接飞到了那石柱之前,將陆凡护在了正中,剑尖斜指,遥遥对著孔宣与那漫天佛陀,剑身之上,杀气流转,吞吐不定。 天庭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著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三柄诛仙阵剑,竟是为护这陆凡而来! 可这,还不是结束。 苍穹之上,最后一道,也是最大的一道空间裂缝,缓缓洞开。 一股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代表著终结与寂灭的道韵,从中瀰漫开来。 最后一把剑,自那漆黑的虚无之中,缓缓降下。 绝仙剑! 四剑齐聚! 它们朝著那斩仙台的白玉地面,直直坠落。 只听得“鏘——”的一声清越长鸣,好似龙吟九天。 分列四方,將那捆缚陆凡的石柱围在中央。 “鏘!”“鏘!”“鏘!” 三声鸣响,一声比一声更为酷烈,一声比一声更为决绝。 南天门外,那片號称永不磨损的白玉广场,以四剑落点为中心,骤然浮现出裂纹。 那裂纹漆黑深邃,內里不见底,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不过眨眼功夫,便已遍布了整个广场。 “咔嚓......咔嚓......” 白玉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大块大块的碎片开始剥落,朝著下界坠去。 那巍峨雄壮,象徵著天庭威仪的南天门牌楼,此刻剧烈地摇晃起来,其上雕琢的龙凤麒麟,好似活了过来,眼中竟流露出惊恐之色。 斗拱榫卯之间,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万年不染的樑柱之上,竟有尘埃簌簌落下。 三十三重天宫,此刻皆在摇晃。 凌霄宝殿之上,那象徵著三界至尊权柄的宝座在颤抖。 琉璃瓦构成的殿顶之上,成片的瓦当滑落,砸在殿外的丹墀之上,摔得粉碎。 兜率宫中,八卦炉的炉火明灭不定。 瑶池之內,池水翻涌,掀起滔天巨浪,將那岸边的琼玉树打得七零八落。 那贯穿天界的银河,此刻竟是浊浪滔天,河水漫过了堤岸,淹没了周遭的无数星辰。 周天星斗的光辉,在这股无可匹敌的伟力面前,黯淡失色,运转的轨跡都变得紊乱不堪。 下至幽冥地府,十八层地狱齐齐震动,忘川河水倒灌,无数恶鬼悽厉哀嚎。 人间界,四海翻腾,五岳摇晃,江河改道,地龙翻身。 无数凡人惊恐地跪倒在地,朝著天空叩拜,只道是天神发怒,末日降临。 这才是真正的天地震动,三界皆惊! 那四柄剑,仅仅是落在这里,其自然散逸的气息,便已撼动了整个三界的根基! 斩仙台上,修为稍弱的天兵天將,早已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更有甚者,直接被这股震波掀翻在地,狼狈不堪。 便是那些大罗金仙,亦是面色发白,苦苦运转法力,才勉强稳住身形,不叫自己失了仪態。 眾仙官骇然地看著脚下不断开裂的大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天,要塌了! 四剑齐出,诛仙阵图虽未显现,可那股足以重开地水火风,再炼洪荒世界的恐怖杀机,已是压得在场的所有仙佛都喘不过气来。 只差一个诛仙阵图,便可重现当年的天道第一杀阵! 在场眾仙佛,不乏自上古洪荒存活至今的老辈人物,他们看著那四柄杀气冲霄的古剑,只觉得一股早已被岁月尘封的,源自真灵深处的恐惧,重新甦醒。 这四柄剑,其根脚来歷,要追溯到那鸿蒙初判,道魔相爭的太古年间。 彼时,天地初开,万物混沌,大道未明。 西方的须弥山下,诞生了一位惊天动地的大能,那便是魔祖罗睺。 他与道祖鸿钧,皆是秉承天地气运而生的先天神圣,为的,便是爭夺那天地主角,执掌大道权柄的至尊之位。 而这诛仙四剑,连同那一张阵图,便是与罗睺一同出世的伴生至宝。 当年道魔大劫,罗睺便是在须弥山下布下了这天道第一杀阵。 一阵起,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不知有多少先天神魔陨落其中,化为齏粉,连真灵都未曾逃脱。 那一场大战,几乎將初生的洪荒世界打得支离破碎。 若非最后道祖鸿钧,联合了扬眉老祖,乾坤老祖,阴阳老祖等数位同级別的混沌魔神,以身犯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堪堪破了此阵,斩杀了罗睺,那如今这三界,怕是早已成了魔域。 罗睺虽死,这四柄凶剑却是不灭。 后被道祖鸿钧所得,於紫霄宫讲道之时,分宝与座下三弟子,那上清灵宝天尊,也就是后来的通天教主。 通天教主执掌截教,立有教无类之宏愿,座下万仙来朝,气运鼎盛,一时无两。 这诛仙四剑,便是他镇压截教气运的至宝。 及至封神大劫,截教弟子多有上榜,通天教主怒火攻心,於界牌关下,重设此阵。 非四圣不可破。 此言並非虚妄。 阵中杀机无穷,变幻莫测,便是圣人入內,若无人从旁牵制,亦有陨落之危。 必须要有四位同等级数的圣人,同时出手,镇住四方剑门,方能有一人得以入阵,破其阵眼。 当年,为破此阵,阐教教主元始天尊,不得不放下顏面,请来了自己的师兄,人教教主太清圣人太上老君,又邀了西方教的接引,准提二位圣人。 四大圣人联手,这在开天闢地以来,亦是头一遭。 饶是如此,那一战亦是打得天崩地裂,圣人喋血。 通天教主虽是败了,可这诛仙剑阵的赫赫凶名,却也因此烙印在了三界所有生灵的骨血之中。 孔宣立於远处,手托著七宝妙树,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他看著那將陆凡牢牢护住的四柄神剑,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这已经不是他能处置的局面了。 四剑齐出,代表的,是那位截教圣人的意志。 这三界之中,除了道祖鸿钧,又有谁敢说能稳胜那位布下诛仙剑阵的圣人? 天上地下,所有仙佛的心中,此刻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迴响: 这,究竟要干什么? 第221章 通天教主为什么会出手? 斩仙台。 陆凡被捆在石柱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唯有一双眼睛,茫然地看著眼前这四柄熟悉又陌生的古剑。 实际上,他是最懵的那个。 心中翻来覆去,只剩下一片混沌。 这什么情况? 诛仙四剑? 它们怎么会来这里? 瞧这架势,分明是將自己护在了当中。 可......凭什么? 通天教主么? 陆凡將自己那段由系统编辑的,封神年间的人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他与那位截教的圣人,统共也只在崑崙山上见过一面。 一面之缘,淡薄得好似风中飞絮,如何值得今日这般,不惜撼动三界,也要出手相护? 这因果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大到他自己都觉得心头髮虚,全然不敢领受。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这四剑並非为他而来,只是恰好落在了此地? 也不太可能啊...... 陆凡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透著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他这里满心疑竇,旁边的截教眾人,却早已是另一番心境。 那股气息甫一出现,赵公明那魁梧的身躯便猛地一震,那双虎目圆睁,直勾勾地盯著那自虚空中缓缓探出的血色剑尖。 他手中的缚龙索,竟不自觉地嗡嗡作响,好似在回应著那股至高无上的威严。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原以为,此生此世,便是在这天庭之上,做一个有名无实的正財神,庸庸碌碌,了此残生了。不曾想......不曾想,还能再见到老师的剑光。” 想他当年,何等意气风发,跨黑虎,执神鞭,二十四颗定海神珠打遍阐教金仙,便是燃灯那老贼,也只能望风而逃。 若非被人暗算,失了法宝,又岂会落得个身死上榜的下场?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的三霄:“小妹,你们看。老师他......终究是看著我们的。” 碧霄那双赤红的眼眸里,早已蓄满了泪水。 她先前有多么不忿,此刻便有多么激动。 可那泪水在眼眶里打著转,却偏偏不曾落下。 只是痴痴地望著那四柄剑,口中不住地轻声呼唤:“老师......是老师......” 受了天大欺负的孩子,终於等来了能为自己撑腰的家长。 “只是......老师为何会出手护这陆凡?” “封神之后一千七百年,我们到处都找不到老师的踪跡。” 琼霄则不似她这般外露,她悄悄地握紧了云霄的手,手心冰凉,微微颤抖。 “莫哭了,三妹。老师既已出手,便自有他的道理。” “我等身为弟子,静观其变便是,莫要乱了老师的章法。” 唯有云霄,这位曾执掌混元金斗,削去阐教十二金仙顶上三的大姐,此刻的神情最为复杂。 她面上不见多少喜色,只是静静地望著那四柄剑,眸光幽深,看到了昔年界牌关下,万仙陨落,碧游宫散的淒凉景象。 老师此举,已是公然违背了当年紫霄宫的约定。 冒这般大的因果,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只是为了护住这陆凡一人么? 这陆凡,与我截教,究竟有何渊源? 天庭眾仙官之中,有几道身影,亦是身形微颤,神色各异。 其中一位,身著九凤金霞之服,头戴七星宝冠,仪態万方,正是那执掌周天星斗,位列女仙之首的斗姆元君。 此刻,她那张雍容华贵的面容上,掠过几分无人能懂的哀伤与悵然。 这位高高在上的星辰之主,在封神之前,曾是通天教主座下四大亲传弟子之一的金灵圣母。 当年万仙阵中,她一人独战文殊、普贤、慈航三位金仙,犹自不落下风,端的是神通广大,威风八面。 只可惜,最后却遭了燃灯道人偷袭,被那定海神珠打中顶门,香消玉殞,一道真灵上了封神榜,才有了今日的斗姆元君。 此刻,她看著那四柄剑,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燃灯古佛,那藏在宽大袖袍之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昔日杀身之仇,今日圣人再临,这其中的因果,怕是又要重新算上一算了。 而在另一处不起眼的云头之上,站著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嫗,手持一根龙头拐杖,气息渊深,正是那居於驪山的驪山老母。 她乃是当年万仙阵中,唯一得以保全性命,逃过一劫的截教大能。 其前身,正是通天教主座下四大亲传弟子中的无当圣母。 封神之后,她便隱居驪山,不问三界之事,只收了几个女弟子传下道统,那白蛇素贞,便是她门下。 今日这般大的动静,竟也將她惊动了。 她对著身旁的赵公明与三霄微微頷首,长嘆一声,接过了话头:“当年万仙阵中,老师命我先行离去,我原以为,此生便是青灯古卷,再不问红尘杀伐。” “截教的师弟师妹们上了封神榜,这诛仙四剑,大概率会隨著碧游宫,一同沉寂在混沌之中,永无再现之日。今日得见,恍如隔世。” 赵公明听得此言,心神一定,对著驪山老母的方向恭敬地抱了抱拳。 “师姐说的是!但,其实我等受些委屈,算不得什么。只要老师安好,只要截教的道统不绝,便比什么都强!” 他虽这般说著,可目光却始终不离那四柄剑。 那不仅仅是法宝,更是他们截教的魂,是他们所有荣耀与悲愴的见证。 昔年,便是这四柄剑,撑起了万仙来朝的无上荣光。 也正是这四柄剑的败落,开启了他们截教分崩离析,万劫不復的命运。 如今,时隔万古,诛仙再临。 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意味著什么。 与截教眾仙的狂喜不同,另一侧阐教出身的仙官们,此刻却是面面相覷,心中各自打著算盘。 “此事蹊蹺啊。通天师叔不是被道祖禁足於紫霄宫中么?怎会突然祭出这四柄杀伐之器?还是为了区区一个陆凡?” “看不透。这其中的因果,怕是比我们想的还要深。只是,通天师叔此举,难道就不怕道祖降下责罚么?” 一时间,群仙的心思都活络起来。 第222章 给大伙都整不会了 而那西天佛门的眾人,更是如临大敌。 燃灯古佛的面色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一位新晋的菩萨,平日里禪心稳固,此刻却怎么也压不住元神的颤慄。 他望著那四柄只是立在那里,便叫三界不寧的凶剑,声音乾涩地对身旁的文殊菩萨问道:“尊者,这......这便是传说中的诛仙剑阵么?” “通天教主他......他怎敢如此?难道他不怕道祖降罪,不怕再掀起一场封神大劫么?” 文殊菩萨没有看他,那双蕴含著无尽智慧的眼眸,同样死死地盯著那四方剑门。 良久,才缓缓开口,竟有几分虚浮与恍惚:“这还不是阵。若是阵图展开,你我今日,怕是连站在这里说话的余地都没有了。” “至於道祖......你以为,到了圣人那般境界,所行之事,还是你我能够揣度的么?” “他既然敢这么做,便定然是有所倚仗。” “只是......我想不通,这陆凡究竟是什么人,竟值得他如此行事?” 他身旁的普贤菩萨长嘆一声,接口道:“是啊......通天师叔他,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他忘了碧游宫是如何散的,忘了那万仙上榜的惨状了么?为了一个陆凡,当真值得?” 其余佛陀菩萨,表情同样僵硬起来。 不少人手中捻著佛珠,一下,又一下,看似从容,可那越来越快的频率,却泄露了他们內心的焦躁。 另一边,孙悟空三人倒是齐齐鬆了一口气。 虽然看不懂局势,但是好像有什么非常厉害的大佬来了。 陆凡,暂时好像不会出问题了。 三个反骨仔凑在一处,浑然不顾周遭天崩地裂的景象,反倒像是街头巷尾看热闹的閒人。 哪吒最是按捺不住,他用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孙悟空的腰,压低了嗓门,可那语气里的兴奋劲儿却怎么也藏不住:“喂,猴子,瞧瞧这架势!四把剑,就把这天捅了个窟窿!比我当年抽了龙筋闹东海,可威风太多了!” 孙悟空一双火眼金睛眨了眨,盯著那四柄古剑看了半天,脸上满是纯粹的困惑。 他对什么封神旧事知道的不太多,只凭本能感知那剑上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挠了挠毛茸茸的脸颊,扭头问哪吒:“这是什么玩意儿?瞧著比那孔雀的破树枝厉害。是哪路神仙出手了?也是来保陆凡的?” 他和漫天神佛交情好不假,但对於法宝这一块,猴子是真的一窍不通。 哪个法宝是哪路神仙的,他是完全不知道。 否则,当年西游路上,直接看到对面用什么法宝,就能知道后台是谁了。 他这话问得实在,哪吒却一时语塞,他也只知这剑厉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噤声。”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杨戩,也神神秘秘的。 “別乱说话。能不能长点见识?” “那是诛仙四剑。” “诛仙?”孙悟空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只觉得杀气扑面。 “哪吒!” 杨戩用刀柄的末端,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哪吒的后背,引得哪吒回头瞪他。 他却轻轻一笑:“你师父没跟你提过么?封神一战,通天师叔祖在界牌关摆下的诛仙剑阵。” 哪吒脸上的兴奋之色瞬间褪去,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我想起来了......师父他老人家后来提过一嘴,说......说那是天道第一杀阵,非四位圣人齐至不可破......还说,圣人都在里头掛了彩。” 他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圣人是什么样的存在? 开天闢地,万劫不磨。 那样的尊神,也会受伤流血? 孙悟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虽没经歷过,可这几个字眼的分量,他还是掂量得出来的。 他用金箍棒的另一头,轻轻戳了戳被绑在柱子上的陆凡的方向,满脸的不可思议:“管他什么诛仙还是陷仙,看这意思,是来保陆凡的?” 杨戩缓缓摇了摇头,眼中也是一片迷茫。 他知道的秘辛是比孙悟空多,可眼前的景象,也已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看著那四柄静静悬立,却引得三界动盪的神剑,又看了看那风暴中心一脸无辜的陆凡,最后只能吐出一句满是无力感的话来: “不知道。” 他將三尖两刃刀往肩上一扛,好整以暇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但眼下这光景......好像没你我什么事了。站远些,看著便是。” 南天门外,一时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 佛门在沉默,孔宣在沉默,孙悟空三人在沉默,天庭眾仙在沉默。 甚至连陆凡本人都在沉默。 这沉寂比先前的任何喧囂都更叫人心中发紧。 大家都在等。 等后续的发展。 只是,每个人的心思不同,所等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一样。 斩仙台上,那四柄剑静静地立著,剑身上流转的血光,是这片天地间唯一在动的东西。 它们不言不语,俯瞰著脚下这群战战兢兢的仙佛。 佛门眾人不作声了。 一片金光灿烂的所在,此刻是真的安静得落针可闻。 燃灯古佛垂著眼帘,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再也寻不出半分先前的从容。 其余的菩萨罗汉,更是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將那平日里掛在嘴边的慈悲与禪理,都收得严严实实。 这些平日里口灿莲,动輒便言四大皆空得道大能们,如今一个个面沉如水。 他们心中自有计较。 修行到了他们这般境界,早已是万劫不磨,寿与天齐。 生死二字,在讲经说法之时,不过是用来点化愚顽的道具,是早已勘破了的虚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色身败坏,不过一具臭皮囊。 放下执著,看破生死,方能得大自在,证大圆觉。 言语之间,是將自身之存亡,置於度化眾生的大业之后的。 可当那代表著终结与寂灭的四柄凶剑,就这般实实在在地立在眼前时,他们心中那一点苦修得来的禪意,早被这彻骨的杀机冻得僵了,剩下的,唯有对自身存在的强烈执著。 那捨身饲虎的典故,此刻想来,竟觉得有些遥远。 老虎吃了菩萨,尚能结下一份善缘,来世或可脱离畜生道。 可要是被这诛仙四剑斩了呢? 神形俱灭,真灵不存,连墮入轮迴的机会都没有,又谈何因果,谈何善缘? 修行不易,能证得今日这般果位,哪个不是经歷了万千劫数,惜命得很。 活著不好么? 非要拿自己千万年苦修的道行,去试试那诛仙四剑的锋芒? 活著,才能讲经说法,才能普度眾生,才能享用那西天的无量功德与清净。 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这四柄剑的凶名太盛,盛到了一个不讲道理的地步。 便是佛陀菩萨这等级数的人物,真要被此剑斩了,神形俱灭,三界之中,除了给那凶剑的传说再添一笔谈资,说一句“某某佛陀,好生有勇气,居然敢硬撼诛仙剑阵”,还能剩下什么? 旁的仙佛听了,怕是还要在心里腹誹一句“傻x,不自量力”。 死了,也就白死了。 不值当,实在是半点都不值当。 这等赔本的买卖,谁会去做? 於是乎,大家便都心照不宣地立住了脚,一个个宝相庄严,入定了一般。 实则都在等,等一个能出来收拾局面的人。 第223章 圣人集体放鸽子了? 孔宣亦是沉默著。 他立在远处,手里的七宝妙树此刻倒显得有些烫手。 骑虎难下了啊! 准提圣人命他前来时,可没说会遇上这等阵仗。 只说是带走一个孽徒,顺便敲打一下天庭与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截教余孽。 若是早知此事竟会引得另一位圣人出手,还是这般不留余地的手段,他说什么也不会来趟这浑水。 当年封神一役,他被准提道人以七宝妙树刷落,度去西方,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深切地体会到了圣人那无可理喻的伟力。 自那以后,他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圣人之下的爭斗,尚有章法可言;一旦牵扯到圣人,那便只剩下两个字。 认栽。 眼下这光景,进退两难,他心中已是將那远在灵台方寸山的师尊埋怨了不知多少遍。 他不动,佛门不动,天庭这边,孙悟空三人自然也乐得清閒。 他们今日的目的,说到底,就是保下陆凡。 如今这局面,虽是看不懂,但陆凡周遭有那四柄凶剑护著,瞧著比谁都安稳。 如此僵持下去,反倒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 哪吒到底年少心性,最是耐不住这般乾耗著。 他看看那四柄剑,又看看远处脸色铁青的孔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凑到杨戩身边,轻轻敲了敲杨戩的鎧甲:“二哥,这......这是怎么说?光把剑摆出来,人呢?这架势,倒是嚇住了那群和尚,可接下来要做什么,总得有个说法吧?” 杨戩眉头微蹙,目光在那四柄剑上逡巡不去,沉吟道:“稍安勿躁。这等场面,已不是你我能插手的了。且看著便是。” 他嘴上说著,心里却也同样泛起了嘀咕。 这般將四柄杀伐至宝往此处一放,话事人却迟迟不肯露面,这算是什么道理? 大家就这么干瞪眼地看著,著实有些尷尬。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等待著。 等一个发號施令的人。 佛门在等,等圣人开口,好有个台阶下。 天庭在等,等圣人们给个章程,好收拾这烂摊子。 便是陆凡自己,也瞪大了眼睛,在等。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海量,??????????????????.??????任你挑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这究竟是哪一出。 然而,时间就这般一点一滴地流逝。 一炷香的工夫,悄然过去了。 那四柄剑,自打插在那斩仙台的白玉地面上,便再无半分动静。 剑还是那四柄剑,杀气撼动三界。 可...... 人呢? 不是! 说好的通天教主呢? 眾人心中那份初见杀伐至宝的敬畏与震撼,渐渐被一种更为深重的困惑与荒谬所取代。 你到底出不出来啊? 你把这四柄剑摆在这里,究竟是何用意? 好歹出来说句话啊! 若是当真要保下这陆凡,以圣人之尊,金口玉言,今日这南天门外,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何至於此,摆出这般大的阵仗,却又虎头蛇尾,没了下文? 眾人面面相覷,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那份茫然。 更叫人想不通的是,通天教主不出来,其余的圣人呢? 怎么也一个个都没了动静? 那凌霄宝殿之上,玉帝没拿主意,尚可说是事发突然,不好决定。 可这三界之內,圣人法眼观照周天,此间动静,早已是大到了瞒不住的地步。 兜率宫里的太上老君呢? 弥罗宫的元始天尊呢? 当年封神一战,就属你们三兄弟打得最是热闹。 如今你们这三弟都公然违背道祖禁令,將诛仙四剑都祭了出来,你们二位做兄长的,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有西方教那二位。 接引圣人也就罢了,一向清静无为。 可准提圣人呢? 你的坐骑孔宣,连你的证道之宝七宝妙树都带出来了,眼下就被人用四柄剑堵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顏面扫地。 这你也能忍? 当年为了度那三千红尘客,与通天教主数次交手,也没见你这般好脾气啊! 今日这是怎么了? 怎么一个个都好似睡著了一般,任由这南天门外乱成一锅粥? 就这么把所有人都晾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这沉默,比那剑拔弩张的对峙,更叫人心头髮毛。 斩仙台上,赵公明与三霄等人,脸上的狂喜之色也渐渐凝固了。 他们先前以为,是老师不忍见他们受辱,愤而出关。 可眼下这光景,却又不像。 天在震。 地在裂。 那四柄剑,散发著足以让大罗金仙元神不寧的酷烈杀机。 可这所有惊天动地的景象,都因为那几位至高存在的集体失声,而染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的色彩。 这般诡异的沉寂,持续了不知多久。 南天门外,风也停了,云也凝了,连那自九天之上垂落的星光,都被这无形的压力冻结住,不敢有分毫的偏移。 一眾仙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在空中交匯,又都仓皇地避开,谁也不敢先开这个口。 这等场面,已然超出了寻常仙神能够置喙的范畴。 平日里那些惯於在朝会上引经据典,高谈阔论的仙官,此刻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个个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將自己缩成一粒微尘,不叫人瞧见。 佛门那边,自是不敢再有半分动作的。 那四柄剑就立在那里,剑尖上淌下的杀气,比那九幽之下的罡风还要刺骨。 谁敢在这个当口上前去碰那陆凡一根毫毛,怕是立刻就要应了那剑上的名號,落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这片死寂,比先前的天崩地裂更叫人难熬。 就如同暴雨之前,那令人胸口发闷的寧静,所有人都晓得,接下来必有雷霆万钧,只是不知这雷,究竟要劈在谁的头上。 可事情总不能这般僵著。 南天门已是半塌,三十三重天宫摇摇欲坠,这三界的根基都在动盪。 长此以往,不用人动手,这天庭自己就要散架了。 天庭的威仪,三界的秩序,总要有人出来维持。 总得有个人出来,说句话,哪怕是句场面话,也好过这般死寂。 於是,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道道目光,便不约而同地,悄悄地,落在了队列前头一位白髮白须,面容和善的老仙翁身上。 太白金星。 第224章 烫手的山芋 没办法,天庭上下,谁不知晓这位老仙翁是个八面玲瓏,最会和稀泥的人物。 玉帝跟前他有体面,佛门那里他能说上话,便是那桀驁不驯的妖猴,当年也卖他几分薄面。 他一辈子迎来送往,调停纷爭,做的就是个和稀泥的营生。 这等棘手的场面,大家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他。 这等时候,也只有他出面,最是稳妥,最不容易再起波澜。 眾望所归之下,太白金星只觉得那些目光好似芒刺在背,心中不住地叫苦。 这差事,可不是什么好活计。 一边是圣人凶剑,一边是西方佛门,哪一边都得罪不起。 一个说不好,便是里外不是人。 可他身为玉帝驾前的近臣,总不能眼看著这南天门外的光景一直这般尷尬下去。 无奈之下,老神仙只得在心里嘆了口气,整了整衣冠,硬著头皮。 “咳咳......” 他轻咳一声,从队列中缓缓走出,手中拂尘轻轻一摆,脸上堆起了那千年不变的和煦笑容,对著佛门眾人的方向,遥遥地躬身一礼。 本书首发????????????.??????,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诸位佛祖,菩萨,罗汉,有礼了。” 他这厢先礼数周全,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言辞之间,满是为人著想的恳切:“今日之事,原是为处置这罪仙陆凡。此獠杀戮西牛贺州僧眾,毁坏灵山寺庙,罪孽深重,本该由佛门发落。方才孔雀大明王出手,也是应有之理。只是......” 他话锋一转,面露为难之色,抬眼看了看那四柄剑,又飞快地低下头,好似那剑光刺眼。 “只是眼下这光景,有些......有些出人意料。不知佛门这边,对於如何处置这陆凡,可还有什么新的章程?我天庭也好从旁襄助一二。” 这话问得,真是又客气又歹毒。 你们佛门要处置的人,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你们自己拿个主意吧。 佛门眾人听了这话,心中皆是一滯。 差点就齐齐骂开了。 好你个太白老儿! 你这是叫我们拿主意吗?你这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啊! 新的章程? 我们能有什么新的章程? 那四柄剑就立在那里,剑尖上流转的杀气,颳得人元神生疼。 这般光景,谁敢上前去动那陆凡一根毫毛? 方才我们真能处置的时候,你怎的不出来说这话? 如今瞧著我们骑虎难下,倒出来做好人,问我们该如何是好? 我们敢怎么办? 你这是吃准了我们不敢动弹,故意来消遣我们的是吧? 这不是明摆著看笑话么! 一眾佛陀菩萨,脸上虽还维持著宝相庄严,可那心里,早已是五味杂陈。 燃灯古佛、药师王佛、大日如来这几位佛门的头面人物,皆是眼帘低垂,不言不语,只將目光齐齐投向了不远处的孔宣。 孔宣心中暗骂一声。 看我做什么? 这烫手的山芋,你们不接,倒又推到我这里来了? 这七宝妙树是师尊的,可那诛仙四剑也不是吃素的! 圣人法宝相爭,我一个弟子夹在中间,能有什么法子? 可他是奉了准提圣人之命而来,代表的是西方教的顏面,此刻若是也学著那些菩萨罗汉一般装聋作哑,那才真是丟人丟到了三界。 他无法,只得硬著头皮,往前踱了一步,手中的七宝妙树华光內敛,对著天庭眾仙的方向,也还了一礼。 “太白星君言重了。” 诛仙四剑当头,孔宣的態度都不復先前的清冷高傲,反倒是多了几分商量的意味。 “先前,我等只道这陆凡罪孽深重,急於將其正法,以彰佛法威严,思虑確有不周之处。” “如今看来,此事背后因果牵连甚大,非同小可,確需从长计议。”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竟是无比诚恳地看向了凌霄宝殿的方向。 “此地乃是天庭斩仙台,自有玉皇大天尊的法度。” “我等佛门弟子,在此喧譁已久,实乃越俎代庖之举。” “依贫僧之见,这陆凡如何处置,还当由天庭来做决断,方合三界规矩。” 好一个孔宣,三言两语,便將这烫手的山芋又给丟了回来。 天庭眾仙官闻言,心中又是一阵无语。 我们决断? 我们怎么决断? 人是你们抓的,罪是你们定的,闹到如今这般田地,倒要我们来收拾残局? 立刻便有一位身著赤袍的仙官站了出来,此乃火部正神罗宣。 他也是截教出身,只是当年修为不高,如今见此情景,胆气也壮了几分。 “大明王此言差矣!这陆凡杀的是你佛门弟子,毁的是你西牛贺州的寺庙,桩桩件件,皆与我天庭无涉。” “自古冤有头,债有主,由灵山处置,再合適不过了!” 这话说得在理,眾人纷纷点头。 眼看这皮球又要被踢回来,燃灯古佛那一直紧闭的双目,终於缓缓睁开。 他看了看那四柄剑,又看了看被绑在石柱上的陆凡,最后,目光落在了哪吒身上。 “阿弥陀佛。” 他宣了一声佛號:“先前,我等於此地,以三生镜最后一次观照陆凡过往,曾言明,此人最终如何处置,其权柄皆交由三太子。如今这般僵持,亦非善策。” “不是正好,便请三太子做个决断,以解今日之局。” 这话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寂静。 在场眾仙佛,有一个算一个,看向燃灯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这个时候,你想起先前的话来了? 方才你们佛门气势汹汹,不顾约定,强行要將陆凡带走炼化的时候,怎么没想起这个约定来? 现在看见硬茬子了,踢到铁板了,就把这陈年旧帐翻出来,想让哪吒一个晚辈来替你们收拾这烂摊子? 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当真是修炼到了家。 哪吒听得此言,那张俊秀的面容上,不见半分喜怒。 他手提火尖枪,脚踩风火轮,自杨戩与孙悟空身旁,缓缓而出。 周遭的目光,无论是天庭的,还是佛门的,此刻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佛祖此言,哪吒不敢苟同。” “我方才与李靖已断绝了父子关係,我不是什么三太子了!” “我如今的尊號,乃玉帝敕封!” “请佛祖称『三坛海会大神』!” 第225章 黄眉 九华山,小西天。 一身华贵的黄眉童子,被一群小妖簇拥著,高坐於石台之上,正说得兴起。 他呷了一口小妖奉上的清茶,润了润嗓子,把手中蒲扇一摇,眉飞色舞地说道:“你们这群小崽子是不晓得,想当年,那弼马温有多大的能耐?” “上闹天宫,下闯地府,便是十万天兵天將也奈何他不得。” “可到了我这小西天,又如何?” “老祖我只消把那金鐃一合,就把他困在里头,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在里面叫苦连天,活像个被闷在罐子里的蛐蛐儿!” 眾小妖闻言,无不喝彩叫好,有那机灵的便凑趣道:“大王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那猴头最后是如何脱困的?” 黄眉大王闻言,脸上得意之色更浓,他把扇子往桌上一拍,笑道:“他自己哪里出得来?最后还是惊动了天上的星宿,那亢金龙用他的角,在我这宝贝金鐃上钻了个眼儿,他才寻了个空子溜出来。” “即便如此,老祖我还有后手!那人种袋一祭,管他什么二十八宿,什么五方揭諦,什么护法伽蓝,一併都给我装了进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若非后来......哼,不提也罢!” 正说得唾沫横飞,忽见洞外祥云蔼蔼,佛光漫天,一股温和而又威严的气息瀰漫开来。 洞中喧譁的小妖们瞬间噤声,一个个缩头缩脑,躬身拜伏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黄眉大王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佛爷回来了。” 他连忙收了那副得意嘴脸,从石台上一跃而下,三步並作两步,躬身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諂媚的笑容,口中连声道:“恭迎佛爷法驾,佛爷辛苦了。” 来者正是弥勒佛,一副笑口常开的模样,大肚便便,步履从容。 他看了一眼洞中战战兢兢的小妖,又瞧了瞧黄眉这副前后判若两人的嘴脸,只是摇了摇头,踱步走到主位莲台坐下,並不言语。 黄眉心中忐忑,不知佛爷此番心绪如何。 他一面给小妖们使眼色,让他们速速將新采的瓜果奉上,一面小心翼翼地凑到弥勒佛跟前,试探著问道:“佛爷,您老人家此番前去天庭,不知那局势如何了?可曾平定了那场风波?” 弥勒佛接过黄眉递来的一串紫晶葡萄,摘下一颗,放在指尖转了转,面上笑容不变,口中却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唉,平定?谈何容易。佛门之衰,已成定局了。” 黄眉闻言,心中大惊。 他追隨弥勒多年,深知这位佛爷的智慧,未来之事,他早有洞察。 如今竟说出“已成定局”四字,可见事情已到了何等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忍不住又问:“佛爷,这......这怎么会?您不是曾言,佛门虽有一劫,但应在七十年后,起於那南赡部洲的李唐皇室之手么?” “怎的提前了这许多?又是何人有这般能耐,竟能动摇我佛门根基?” 弥勒佛將那颗葡萄送入口中,慢慢咀嚼著,眼中却全无笑意,只余一片深沉的无奈:“天机变幻,岂是定数?我亦未曾料到,半路会杀出个陆凡来。” “原本的劫数,是人道皇权与我佛门之爭,尚有转圜余地。” “可此人一出,却是引动了天道杀伐,將这劫数催发得又急又猛,比我所预见的未来,足足早了七十年。” “我虽是未来佛,却也不敢说算尽未来。” “陆凡?”黄眉在心中默念著这个名字,只觉得陌生。 他实在想不出,三界之中,何时出了这么一號人物,竟能让未来佛都束手无策。 “佛爷,那燃灯古佛他老人家......” “燃灯佛祖,”弥勒佛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他一人独木难支。药师王佛与其余几位佛陀想必此刻已赶赴天庭相助,但依我看来,多半是无功而返。那陆凡身系大因果,又有天庭正神相护,除非......” 弥勒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天外,悠悠说道:“除非圣人出手,否则今日之事,怕是难了了。” 黄眉听得心惊肉跳。 圣人? 那可是开天闢地以来,真正主宰三界命运的存在。 自封神一役后,圣人便不显於世,是何等人物,竟要劳动圣人亲临? 他心中愈发好奇,接过小妖新捧上的一盘仙桃,恭恭敬敬地递到弥勒佛面前,涎著脸问道:“佛爷,这陆凡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听说,便是那齐天大圣孙悟空,清源妙道真君杨戩,还有那三坛海会大神哪吒,都为他出头,与我佛门为难。” “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三位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不服管教的主儿?怎会齐心协力去保一个人?” 弥勒佛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过去之事,我所知的亦不详尽。” “想来是他们在天庭之上,动用了三生镜,映照出那陆凡的过往,其中必有惊天动地之处,才使得他们三人不惜与我佛门对立,也要力保此人。” 他言语间,对那陆凡的过往也充满了探究之意。 说著,弥勒佛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回黄眉身上,那眼神虽不锐利,却让黄眉心中一阵发毛。 “我且问你,”弥勒佛缓缓开口,“近来你可又冒用我的名號,在人间闹了什么么蛾子没有?” 黄眉大王的心猛地一沉,暗道:“完了,佛爷知道了。” 他眼珠子一转,脸上立刻现出几分委屈之色,躬身道:“佛爷明鑑,小人哪敢啊!” “只是......只是前些时日在山下閒逛,见一富户为富不仁,便化作您的法相,略施小惩,让他散尽家財,救济穷苦罢了。这......这也算是为佛爷您积攒功德不是?” “哼,积攒功德?”弥勒佛的嘴角虽然还弯著,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我听说你设下骗局,言说能为人消灾解难,赐予富贵,引得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前来供奉。” “你以幻术凭空造出金山银海,又以慾念勾起他们心中贪婪,待他们倾家荡產之后,你便捲走一切,让他们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可有此事?” 黄眉顿时汗如雨下,心中叫苦不迭,嘴上却还在狡辩:“佛爷,这可怨不得小人啊!” “是那些凡夫俗子自己心性不坚,贪得无厌。” “小人不过是顺水推舟,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若是他们心中无贪,无欲,无求,任小人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能激起他们心中的慾念,骗走他们的財物呢?” “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经不起诱惑,才落得那般田地,与小人何干?” 第226章 没有未来 “住口!” 弥勒佛终於沉下了脸,脸上那万年不变的笑容都有点维持不住了,“好一个与你何干!人性是能这样去考验的么?” 黄眉被这番话训斥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理亏,只得低下头,囁嚅道:“佛爷教训的是,小人......小人知错了。” “知错了?”弥勒佛看著他这副模样,心中那股压抑许久的火气终究是没能按捺住。 他长嘆一声,有些累了。“你这小童,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知道错?你跟我说这句话,说了有多少遍了?” “当年,你私自下凡,盗用我的名號,在凡间创立什么杀生教,自號大乘,蛊惑眾生,言说杀生即是度化,险些给我佛门清誉造成重创。” “我念你年幼无知,不与你计较,只將你带回身边严加看管。” “可你呢?西游之时,你贼心不死,又偷了我的法宝下界,竟胆大包天到连世尊如来都敢偽装!” “你闯下这弥天大祸,我尚且为你周旋,替你担下因果。如今太平了没几日,你又故態復萌!你的知错,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却从未悔改过!” 黄眉浑身哆嗦,头垂得更低了。 他知道,这次佛爷是动了真气了。 往日佛爷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是小孩子心性,不加深究。 今天这是在天庭受了气,把火撒到他身上来了。 洞中的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那些小妖们更是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丁点的动静都会招来佛爷的雷霆之怒。 黄眉心中百转千回,晓得再辩解下去已是无用,反而会火上浇油。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两步,凑到弥勒佛的莲台之下。 “佛爷,弟子真的知错了,求佛爷就绕过弟子这一回吧!” 弥勒佛低头看著他,心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竟被他这般一搅和,不知不觉地就熄了七八分。 他嘆息一声,伸出那只肥厚的手掌,在黄眉的头顶上轻轻拍了拍,口中说道:“你呀你,叫我说你什么好?起来罢,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黄眉听佛爷的口气鬆动了,心中一喜,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他赶忙顺著杆子往上爬,从地上站起身来,带著几分討好说道:“佛爷,您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洗心革面,再不给您老人家添乱了。” “言巧语。”弥勒佛嘴上虽是这般说,可脸上的笑意却又重新浮现了出来,“你这嘴皮子,若能用在正道上,也不失为我佛门一大助力。”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也罢,我便再信你一回。你且听好,此事过后,待三界风波稍定,你便下界去,在人间传我佛法真意。” 黄眉闻言,眼睛一亮,连忙问道:“佛爷可是要小人也建一座寺庙,开山立派?” “非也。”弥勒佛摇了摇头,“寺庙之见,已落了形跡。你此番下界,当以白莲为名,不立庙宇,不塑金身,只在市井乡野之间,將我佛经中那些劝人向善,渡人脱苦的道理,用最浅白的言语说给世人听。” “让他们知晓,佛不在西天,不在灵山,佛只在人心。” 说到此处,他特意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叮嘱道:“最要紧的一条,你须得牢记:这一次,不许你再擅自篡改佛经,不许你再夹带私货,更不许你用那些幻术神通去蛊惑人心!你当以本心度人,以真诚传法。可能做到?” 黄眉听得心头一凛,他明白,这既是佛爷给他的一个机会,也是最后一次的考验。 他当即把胸脯拍得“嘭嘭”作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佛爷放心!小人定当遵从您的法旨,绝不敢有半分逾越!若违此誓,教我永世不得翻身!” 见他应承得爽快,弥勒佛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黄眉眼见佛爷怒气全消,心中大石落地,那颗活泛的心思又开始转动起来。 他可不想再继续聊自己这点破事了,万一佛爷回过味来,又想起什么旧帐,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他话锋一转,又將话题引到了那个令整个佛门都头疼不已的名字上。 “佛爷,”黄眉一脸好奇地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您老人家不是未来佛么?执掌未来,洞悉万物终始。” “这三界之中,无论是仙是魔,是人是妖,其未来的命运轨跡,都在您的慧眼观照之下。” “既然如此,您何不乾脆施展神通,直接去看看那陆凡的未来呢?“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主意甚是高明,不由得挺了挺胸膛,继续分析道:“您想啊,只要看到了他的结局,不就能反推出他的来路了么?” “再者说,他的生死存亡,与我佛门的劫数息息相关。” “若是您看到他的未来是一片坦途,长生久视,那便说明我佛门此劫难过。” “若是您看到他未来身死道消,化为飞灰,那岂不是说明天道仍在,我佛门终將渡过此劫?” “如此一来,咱们也好早做打算呀!” 弥勒佛听完黄眉这一番话,原本只是隨意听之,可听到后来,眼中却渐渐亮了起来。 这小童平日里虽然胡闹,但偶尔也能说出些有道理的话来。 他越想越觉得此法可行。 与其在这里猜测纷紜,倒不如亲自看上一看,求个明白。 “你这主意,倒还有几分道理。” 弥勒佛讚许地看了黄眉一眼,隨即面色一肃,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了变化。 只见他缓缓闭上双眼,整个小西天的洞府之內,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刻变得模糊,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浩瀚无边的力量,以弥勒佛为中心,悄然弥散开来。 弥勒佛的心神,瞬间超越了眼前的时空,向著无穷的未来探去。 他的意念化作一道无形的丝线,穿过层层叠叠的时间迷雾,精准地锁定了此刻正被捆缚於天庭斩仙台之上的那道独一无二的气息。 找到了。 弥勒佛心神一凝,便顺著这道气息的因果线,向著它的未来延伸而去。 他看到了明日,看到了后日,看到了十年后,百年后...... 然而,他所预想中那波澜壮阔,或是戛然而止的未来画面,並未出现。 那条属於陆凡的因果线,在“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便骤然断裂,前方是一片无法言喻的,绝对的虚无。 没有生,没有死,没有成,没有败。 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未来。 第227章 圣人出手?稳辣! “什么?!” 弥勒佛猛地睁开双眼,身形微微一晃,差点没能完全稳住心神。 “佛爷!您怎么了?” 黄眉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他。 弥勒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可他的眼神却直勾勾地望著虚空,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没有未来......此人竟没有未来!” 黄眉听得一头雾水:“佛爷,什么叫没有未来?人只要活著,不就该有未来吗?” 弥勒佛没有回答他,只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內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种情况,他並非是第一次遇到。 久远到难以计数的岁月之前,他也曾因一时好奇,窥探过那几位高高在上,主宰三界沉浮的圣人的未来。 而他所看到的结果,与今日窥探陆凡的未来,一模一样。 圣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早已超脱了时间长河的束缚,不沾因果,万劫不磨。 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早已混元如一,非外力所能窥探。 强行观之,只会看到一片虚无,甚至会遭到天道的反噬。 可这个陆凡,他凭什么? 一个凡人,纵然有些机缘,得了些神通,又怎能与圣人相提並论? 他这边厢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锁,脸上那標誌性的笑容也早已敛去,只余下一片凝重。 黄眉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胆战,大气也不敢出。 就在这洞府之內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之时,忽地,洞外天光大亮! 纯净到了极致的金色佛光,自九天之上垂落,顷刻间便笼罩了整个小西天。 洞府外的山石草木,沐浴在这佛光之中,竟都生出莹莹宝光。 一股无上浩瀚,慈悲而又威严的佛意,充斥在天地之间。 小西天內的所有生灵,无论草木鱼虫,还是妖魔鬼怪,都在这股佛意面前,自心底生出最原始的敬畏与臣服。 那些原本瑟瑟发抖的小妖,此刻连恐惧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只是五体投地,朝著那佛光来源的方向,不住地叩拜。 弥勒在感受到这股气息的瞬间,先是浑身一震,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紧接著,那份震惊便化作了狂喜。 他一眼就认了出来,这绝非寻常佛陀的法力,这等言出法隨,意念一动便能普照大千世界的力量,这等涤盪乾坤,重塑秩序的无上佛威...... 是七宝妙树! 是西方教主,准提圣人的七宝妙树! “圣人!竟是圣人出手了!” 弥勒佛心中那块由陆凡之事引起的巨石,轰然落地。 他再也顾不得未来佛的仪態,脸上涌现出无比的虔诚与激动,整理了一下衣衫,对著洞外那佛光最为炽盛之处,倒身下拜,口中高呼:“弟子弥勒,恭迎圣人法驾!” 他这一拜,是真心实意,是发自肺腑。 黄眉和一眾小妖见状,哪里还敢怠慢,更是將头磕得如同捣蒜一般,口中也跟著胡乱呼喊著“恭迎圣人”之类的话语。 过了许久,那漫天的佛光才渐渐收敛,天地间又恢復了先前的模样,只是空气中还残留著那股清净祥和的气息,久久不散。 弥勒佛缓缓起身,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而且比起先前,更多了几分发自內心的鬆弛与得意。 他拍了拍黄眉的肩膀,笑道:“痴儿,还愣著作甚?起来罢。天大的风波,已然平息了。” 黄眉晕晕乎乎地站起身,仍有些不明所以,结结巴巴地问道:“佛......佛爷,方才那是......” 弥勒哈哈一笑,“我先前还为此事烦忧,推算天机,揣度人心,当真是落了下乘,杞人忧天了。” “圣人眼中,三界不过一盘棋局,我等皆是棋子。” “如今圣人亲自落子,此事便已尘埃落定,再无变数。” 他踱步走回莲台,重新坐下,神態间已恢復了那份运筹帷幄的从容。 “这陆凡再是神秘,那孙悟空、杨戩、哪吒再是神通广大,又能如何?” 弥勒佛拈起一颗仙桃,慢条斯理地说道,“说到底,不过是几个道行深些、神通强些的小辈罢了。” “在圣人面前,与螻蚁何异?” “圣人要他生,他便生;圣人要他死,他便须臾化为飞灰。” “此番圣人显露神威,想必天庭之上那场闹剧已经终结,我佛门之劫,说不定就此消弭於无形了。” 他越说越是篤定,心中畅快无比。 他甚至还有閒心调侃起黄眉来:“你这小童,先前出的那个餿主意,平白让我多生了许多烦恼。” “你看,到头来,何须那般复杂?” “圣人一出,万事皆休。” “往后遇事,当有大格局,莫要总是在细枝末节上打转。” 黄眉连连称是,心中也是一块大石落地,赶忙又凑趣道:“佛爷说的是!弟子愚钝!还是佛爷您老人家高瞻远瞩,与圣人一心!” “有圣人做主,我佛门万世不衰,千秋永固!那猴头他们,这次怕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洞府內的气氛一扫先前的阴霾,重新变得轻鬆活跃起来。 眾小妖也纷纷起身,又开始张罗著献上瓜果,一时间,洞中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弥勒佛看著这番景象,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待再开口说些什么,以彰显自己未来佛的智慧。 就在下一秒。 轰隆!!! 一声巨响。 一瞬间,时间与空间的概念都出现了剎那的凝滯与错乱。 小西天洞府剧烈地摇晃起来,穹顶之上,无数碎石簌簌落下。 刚刚还欢声笑语的小妖们,瞬间被嚇得魂飞魄散,一个个抱著脑袋,发出惊恐的尖叫。 黄眉童子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弥勒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霍然起身,衝出洞外,抬头望天。 只见原本晴朗的天穹,此刻竟被撕开了一道道狰狞的裂口。 那普照万物的金色佛光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漫天皆是无穷无尽的血色劫雷! 劫雷之中,蕴含著最为纯粹的杀伐,终结,毁灭之意。 在这股气息面前,万物凋零,大道哀鸣。 整个世界的光源,竟只剩下这不祥的红光。 它將山川、河流、草木,將弥勒佛圆滚滚的脸庞,都映照出一种地狱般的诡譎顏色。 日、月、星辰,这三界定位之基,此刻失去了它们亘古不变的运行轨跡。 太阳不再发光发热,只剩一个惨白的轮廓,正朝著不可知的虚空坠落。 太阴星上,那清冷的桂树轰然倒下,化作点点流萤,不知所踪。 满天星斗更是如同一盘被打翻的棋子,乱纷纷地从天幕上剥落,带著长长的、绝望的尾跡,划过混沌,最终熄灭。 天,好像要塌了。 山川河流的脉络正在紊乱,东边的河水倒灌回了西边的源头,南方的火山喷出了冰冷的霜雪。 四季轮转的秩序被打乱,前一刻还是盛夏,下一瞬便已是寒冬。 “佛......佛爷......这......这是什么情况?”黄眉连滚带爬地跟了出来,“圣......圣人他老人家不是出手了吗?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弥勒佛没有回答。 他只是呆呆地望著天空那片血色的末日景象,整个人如遭雷击,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一个他做梦都不敢去想,一个只存在於上古神话传说之中,一个早该隨著那个时代一同被埋葬的名字,从他的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了出来。 “诛......仙......剑......阵?” 第228章 镇元子的故人 万寿山,五庄观。 夜色沉沉,月华如水。 观中万籟俱寂,只有风过林梢的颯颯声,与偶尔几声虫鸣相和。 寻常此际,道童们早已安歇,观主镇元大仙亦在静室中吐纳调息,神游太虚。 然则今夜不同。 在那株闻名三界的人参果树下,设著一方案几,几碟残剩的果品,一尊倾倒的玉壶,酒液自壶口溢出,在石桌上积了一小洼,映著天上冷月,清辉晃荡。 镇元子就坐在这方案几旁,他素日里一袭宽大道袍,仙风道骨,此刻却松松垮垮地敞著领口,鬢边髮丝微乱,面颊上是两团异常的酡红。 他一手支颐,一手提著另一只红色的酒葫芦,仰头便灌下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著喉咙滚落,烧得五臟六腑都暖烘烘的,也烧得他眼前景象有些摇晃。 外人若见了此刻的地仙之祖,定要惊得魂飞魄散。 这位与世同君的大仙,向来仪態端方,喜怒不形於色,万事不縈於怀,何曾有过这般酩酊失態的模样?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面前一方小小的牌位上。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这五庄观中,既无三清宝相,也无四御金身,什么九曜星君,福禄寿三星,一概不拜。 观中弟子只按观主吩咐,於正殿设“天地”二字牌位,晨昏叩拜。 这已是三界皆知的事情。 只因这镇元大仙根脚非凡,乃是混沌初分时,大地胎膜之上的一株先天灵根,名唤草还丹,又称人参果树。 此树之精魂歷经无量量劫,化形成人,便是那镇元大仙。 因其乃大地本源所化,生来便与坤土有大渊源,故而执掌地书,被尊为地仙之祖,地位尊崇,便是天庭的玉皇大帝见了他,也要以“兄弟”相称。 可在这私密的后园,人参果树的庇佑之下,竟立著这么一个无香火,无供品的素麵牌位。 牌位由寻常木料所制,未经雕琢,只简简单单刻了两个朱红的字: 红云。 镇元子定定地看著那两个字,眼神迷离,口中喃喃,也不知是在对牌位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道兄啊......你说这桩事,是不是很有趣?”他喝著酒,呵呵地笑起来。“我竟和一个猴子结拜了,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一个......石里生的怪胎。” 他晃了晃葫芦,又灌了一口,酒水从嘴角溢出,沾湿了衣襟,他却浑然不觉。 “那猴头,初见时,当真是个泼物。” “一身的戾气,满心的不服,把我的果树搅得天翻地覆。” “我那时是真动了气的,想著纵使不取他性命,也要叫他知晓天高地厚,在这五庄观里磨磨他的野性。” “至於什么佛门算计,什么天庭请求,什么天道大运......我一时也都没太在意。”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点著,像是在与人辩论。 “可后来......后来你猜怎么著?” “他跑遍了三山五岳,求遍了四海八荒。我看著他,心里头就想,这猴子,倒是个有担当的。做事莽撞,却不推諉,是个......嗯,是个直肠子的浑人。” 镇元子说到这里,话头顿了顿,眼神也从迷离中透出些清明。 “我与他结拜,清风明月不懂,都当我是在观音菩萨面前卖个好。他们哪里晓得我的心思?” “我镇元子活了这么些年,何曾需要去看谁的脸色行事?” 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带著浓重的酒气。 “我只是......只是觉得他有趣。” “他那颗心,乾净。” “你总说,眾生皆苦,能帮一把是一把。” “可结果呢?” 夜风吹过,人参果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镇元子又笑了,这次的笑声里,满是自嘲与苦涩。 “我恨!我恨鯤鹏,我恨冥河,我更恨我自己!” 他猛地一拍石桌,桌上的杯盘一阵乱响。 “我恨我为何要听你的!这与世同君听著风光,可眼睁睁看著故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却无能为力!” 从紫霄宫中听道,到后来分宝岩上分宝,再到红云遭劫,一幕幕往事在酒意的催化下,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想起了红云將那鸿蒙紫气让与准提时的豁达,想起了他面对围攻时的惊愕与不信,更想起了自己得知噩耗时,那份撕心裂肺的无力感。 自那以后,他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守著这偌大的五庄观,看著人参果开落,一季又一季,一个元会又一个元会。 时光於他,没了意义,只是一场漫长到没有尽头的等待。 他见过巫妖大战,见过封神演义,见过人族兴衰更替。 多少曾经叱吒风云的人物,都化作了尘土。 他都只是看著,冷漠地看著。 他都快忘了,自己这双手,除了抚育这人参果树,还曾有过翻天覆地的力量。 “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猴头,在天上又出事了。呵呵,真是不安分的傢伙。” “这次,是为了那个什么......陆凡。” “好啊,好得很!” 镇元子站起身,身形虽有些踉蹌,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我这个结义的兄长,不是白当的!” “我高兴,道兄,我真的很高兴。” 他对著牌位,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眼角却有些湿润。“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觉得,活著还有点意思。” “我终於又能......能为谁做点什么了。” “道兄,你放心。你当年没走完的路,我替你看著。” “这世道,不该是老实人吃亏。” 说完,他將葫芦里最后一点酒液,倾洒在牌位前的土地上。 远处,道童清风明月被这边的动静惊醒,悄悄探出头来。 见自家师父对著一块无名木牌自言自语,时而大笑,时而悲愤,皆是面面相覷,不敢上前打扰。 镇元子静静地站在树下,任由带著凉意的夜风吹拂著他滚烫的脸颊。 他心头那股鬱结之气尚未舒散,忽地,天际起了变化。 原本墨蓝色的夜空,被一片浩瀚无边的金色光芒所浸染。 这金光来得无声无息,將月华星辉尽数遮蔽。 万寿山周遭的草木虫豸,都在这光芒的笼罩下,噤声不动。 这光芒中,透著一股慈悲宏愿的意蕴,却又暗藏著一股不容违逆的霸道。 镇元子脸上的醉意,在这金光的映照下,瞬间消退了三分。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瞳陡然一缩,那迷离的神色被一种彻骨的冰冷所替代。 他认得这气息。 纵使隔了无尽的岁月,纵使这气息的主人早已证得混元,深居极乐净土,轻易不显於三界,可这气息,他忘不了。 七宝妙树。 是准提那廝的七宝妙树! 第229章 这猴子到底惹了多大麻烦? “好......好啊......” 镇元子喉咙里发出两声低沉的笑声。 胸中那团压抑了无尽岁月的火,竟被这点佛光给点燃了。 什么地仙之祖的涵养,什么与世同君的淡泊,在此刻都化作了齏粉。 “无耻之徒!欺世盗名之辈!” 镇元主骂出声来,震得整座后院的人参果树都簌簌作响。 “当年之事,我顾全大局,我不言语。后土化轮迴,我不言语。巫妖爭霸,人族当兴,我亦不言语!我镇元子守著这五庄观,当了这么多年的活死人,你们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他越想越气,越说越怒,只觉得若不为此事做个了断,自己这颗道心都要被这陈年旧怨给污了。 “清风!明月!” 镇元子猛然转身,朝著观內高声喝道,“还不快快將我的地书取来!” 躲在远处廊下的清风明月两个小道童,本就被师父今夜的怪异举动嚇得不敢做声,此刻被这雷霆般的一喝,更是嚇得魂飞魄散。 他们二人自开启灵智起,便跟在镇元子身边,何曾见过师父这般失態的模样? 更別提要动用那件传说中的至宝了。 这地书,乃是洪荒世界开闢之初,自混沌青莲的莲叶所化,与天书封神榜,人书生死簿並称天地人三书。 地书记载著洪荒大地所有的山川脉络,江河走向。 此宝一出,立於其上,便能引动无边大地之力加持己身,万法不侵,诸邪不近,號称先天第一的防御至宝。 镇元子之所以能被尊为地仙之祖,除了其根脚深厚,便是因为执掌此书,与洪荒大地气运相连,只要大地不灭,他便近乎不死不灭。 此宝也是五庄观的根基所在,人参果树便是扎根於地书之上,吸取大地本源之力,才能三千年一开,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 可以说,地书便是镇元子的性命,是五庄观的命脉。 动地书,那是要出天大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清风明月二人刚刚跑到殿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之时。 忽然! “轰——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从九天之上传来,瞬间传遍了三界六道! 紧接著,整座万寿山,不,是整个四大部洲,都开始了剧烈的摇晃! 大地如同波浪一般起伏,山川崩裂,江河倒灌! 五庄观內,亭台楼阁剧烈摇晃,瓦片如雨点般坠落,观中那些道行浅薄的弟子,站立不稳,东倒西歪,惊叫连连。 就连那扎根於大地本源,歷经无数劫难都安然无恙的人参果树,此刻竟也剧烈地颤抖起来,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地狂落不止!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一股无法形容的,锋锐,酷烈,决绝的杀伐之气,自遥远的天庭方向,铺天盖地而来,瞬间席捲了整个洪荒世界! 在这股气息面前,先前那漫天的佛光,瞬间被吹得七零八落,黯淡无光。 镇元子脸上的怒容与醉意,在这一瞬间被冲刷乾净了,前所未有的错愕与震惊。 他猛地抬头,望向天庭的方向,眼中映出了四道贯通天地的恐怖剑气! 那剑气,一道赤,一道青,一道黑,一道白,分立四方! “诛仙剑阵?” 镇元子口中艰难地吐出这四个字。 他一下子酒醒了。 醒得不能再醒。 眼下这是什么状况?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莽了,刚才各种烦恼涌上心头,一时气血攻心,居然差点要去和西方那位拼命了。 但是怎么还有个比自己还莽的? 那是诛仙四剑啊! 是摆出来玩玩的吗? 简直是胡闹! 镇元子心头狂跳。 他原以为孙悟空在天上只是惹了些麻烦,却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如此天翻地覆的地步! 怎么连通天教主都惊动了? 今天没去天庭,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啊? 怕是再过片刻,整个天庭都要被打得崩碎,到时候天河之水倒灌,四大部洲都要化为泽国,那便是无量量劫的开端! 镇元子再也顾不得什么怒火,什么报仇了。 他脚下一点,身形已然立在半空之中,看著摇摇欲坠的五庄观,他面色凝重到了极点。 “回来!” 他朝著清风明月喝了一声,隨后单手掐了个法诀,朝著大地猛地一按。 “还不归来,更待何时!” 隨著他一声敕令,观內正殿之中,一道玄黄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直接穿透了殿顶,化作一卷古朴厚重的书册,落入他的手中。 那书册甫一出现,方圆万里的震动便骤然停止。 镇元子將地书“哗啦”一下展开,书页无风自动,散发出蒙蒙的玄黄之光,將整个万寿山连同五庄观都笼罩在內。 光幕之下,山岳稳固,草木安寧。 做完这一切,镇元子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他手托著沉重的地书,抬头望向那被四色剑光搅得天翻地覆的三十三重天,眼神复杂至极。 “这猴子到底惹了多大麻烦?” 他不是在跟燃灯打吗? 七宝妙树哪里来的? 诛仙四剑又是哪里来的? 上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清风明月两个道童,早已嚇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跑到他脚下,抱住他的道袍,颤声问道:“师父,师父!这是......这是怎么了?可是天塌了不成?” 镇元子低头看了看两个嚇坏了的弟子,心中的惊涛骇浪反倒平復了些许。 他活了无尽岁月,什么阵仗没见过? 便是当年道祖於紫霄宫中讲道,那三千客里,也不乏凶横桀驁之辈,可谁又敢在道祖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 这诛仙剑阵一出,便意味著那位截教的圣人动了真怒,此事已然没了善了的可能。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透著蹊奇。 那猴头虽说性子急躁,却也並非全无理智的蠢物。 这其中,定然有他不知道的內情。 他镇元子既认了这门亲,便不能袖手旁观。 若是眼睁睁看著这猴头应了劫数,自己怕是又要回到从前那般守著一棵树,看尽开落,万古长寂的日子里去。 那样的日子,他过够了! 想到此处,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將目光从三十三重天上收回,落到清风明月的身上,面色虽凝重,言语却沉稳了下来,自有股不动如山的镇定气度。 “你们两个,慌张什么?天还塌不下来!” “不过是几个不安分的,在天上弄出了些声响。我五庄观有地书庇佑,与大地脉络相连,便是天河倒灌,也淹不到我们这里来。你们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清风抬起头,脸上还掛著泪痕,怯生生地问:“师父,那......那您是要出去么?” 镇元子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天际,眼神悠远。 他缓缓说道:“我若是不去瞧上一眼,念头终归是不通达的。你们二人听我吩咐。” “从即刻起,將观门紧闭,开启护山大阵。” “我留地书在此,镇压地脉。” “你们二人务必守好道观,约束门下弟子,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无论外面发生何事,听到何等动静,便是有人打上门来,你们也只管守著,切莫理会。” “待我回来,自有分说。” “都听明白了么?” 明月连忙点头,口中应道:“弟子明白了!请师父放心,我与师兄定会守好家业,一步也不离开!” 镇元子见他们应下,心中稍安。 他伸出手,在那株巨大的人参果树上轻轻拍了拍。 隨即,他转过身,对著那方刻著“红云”二字的牌位,深深地看了一眼。 “道兄,这盘棋,既然已经有人掀了桌子,我这个看客,也该凑个趣,下上一两颗閒子了。” 他心中念头转罢,再不迟疑。 只见他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 那护住万寿山的玄黄色光幕,在他身形触及之时,自行开了一道门户。 镇元子一步踏出,便已在九霄云外,朝著那剑气纵横,神光乱闪的南天门方向,疾驰而去。 第230章 功德无量 一个时辰,弹指一挥间。 对於这些动輒闭关千百年的仙佛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可此时此地的这十分钟,却熬得人五內俱焚。 那位传说中的截教圣人,始终没有露面,也没有传下半句法旨。 各方的圣人,也都好似入了定,对这足以顛覆三界的大事,不闻不问。 这南天门外,便成了三界之中一处最诡异的所在。 天庭的仙官与佛门的罗汉,在这段时间里,已是来来回回地商议了十数次。 说是商议,实则不过是將那几个说烂了的道理,翻来覆去地讲。 言语之间,客气周到,引经据典,滴水不漏,可那核心的意思,谁都明白。 这烫手的山芋,谁爱接谁接,反正我不接。 拉扯到最后,眾人也都累了,倦了,索性都不再开口。 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或是低头数著脚下的裂纹,或是抬头望著那摇摇欲坠的牌楼,心思各异,场面一度十分尷尬。 说来也是一桩奇事。 这诛仙四剑,自鸿蒙初判以来,便与杀伐,终结,寂灭这等字眼脱不开干係。 无论是道魔大劫,还是封神之战,此剑一出,必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搅得三界不寧。 其凶名之盛,足以令大罗金仙闻之色变,准圣大能望而却步。 可今日,这四柄凶器落在此处,却好似成了某种敦促三界和谐,增进仙佛友谊的圣物。 想这四剑未至之前,这斩仙台上是何等光景? 天庭威严,佛门强势,双方虽未明言,那暗中的较劲,却已是剑拔弩张。 佛门要人,天庭不放,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各怀心思,都想在这场博弈中占得上风,为自家挣一份顏面,添一分气运。 及至孔宣出手,七宝妙树神光璀璨,那更是將这股对峙推到了顶点,眼看便是一场牵连甚广的大神通斗法。 可这一切,在那四柄剑鏘然落地之后,便都烟消云散了。 先前还咄咄逼人的佛门眾菩萨罗汉,此刻一个个宝相庄严,慈悲为怀,仿佛当真是得道高僧,看破了红尘俗念,对那陆凡的处置,再无半分执著。 先前还左右为难,既想维护天规又不敢得罪佛门的天庭眾仙官,此刻也变得通情达理,一力主张此事应由苦主佛门来决断,言语间满是尊重与客气。 这南天门外,竟是头一回出现了这般兄友弟恭,一派祥和的景象。 大家忽然都懂得了谦让。 佛门说,此事还是天庭做主的好,我们不好越俎庖代。 天庭说,哪里哪里,陆凡罪在西牛贺州,理应由灵山发落,我们岂能喧宾夺主。 这般你来我往地推辞,若是不看周遭那天崩地裂的惨状,与那四柄杀气冲霄的古剑,怕是会以为这是哪家道场之上,两位有道真仙正在为谁坐主位而互相礼让呢。 谁能想到,这传说中天道第一的杀伐至宝,竟还有这般化干戈为玉帛,劝人向善的奇效? 当真是功德无量。 孙悟空本就不是个有耐性的。 他將金箍棒在地上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在这死寂之中,格外刺耳。 “我说,你们这群当官的,还有那边的和尚,到底商量出个结果没有?” 他一双火眼金睛扫视全场,满是不耐烦:“嘰嘰歪歪,推来推去,都快一个时辰了!俺老孙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你们要是不敢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这人,俺老孙可就带走了!” 说著,他竟是真的提著棒子,朝著那石柱的方向走了两步。 这一动,立时便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 “大圣留步!” 佛门之中,立刻便有数位菩萨闪身而出,拦在了孙悟空的面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得隔著一段距离,遥遥地劝阻。 “大圣息怒!此事干係重大,非同儿戏,还请容我等再商议片刻!” 孙悟空眼珠一转,嘿嘿冷笑:“商议?还要商议到什么时候去?等到这天都塌了么?不敢动,又不肯放,到底想怎的?” 他这话说得粗鄙,却也实在,直戳得那些佛陀菩萨脸上都有些掛不住。 可偏生,他们还真就反驳不得。 因为事实確实如此。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孔宣那一直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她身上那五色神光微微一敛,原本那介於男女之间的模糊相貌,定了下来。 身形拔高了些许,肩背却收窄了,愈发秀丽。 面部轮廓柔和下来,一双凤目狭长,眼角微微上挑,带著天生的冷傲与疏离。 竟是化作了一副全然的女相,风华绝代,却又冷若冰霜。 她不理会那边的孙悟空,只是转身,对著燃灯、药师王、大日如来三位佛祖,微微頷首。 “三位佛祖,借一步说话。” 三位佛祖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隨著孔宣走到一旁,燃灯古佛率先开口:“大明王,圣人他......究竟是何示下?为何只让你前来,却不曾言明,这背后竟还牵扯著另一位?” 这问题,已是有些质问的意味了。 是在怪孔宣情报不明,让他们陷入了这般被动的局面。 孔宣神情不变,声音清冷:“老师只命我前来,將那孽徒带回,並未提及其他。” 这话一出,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皆是眉头紧锁。 “只说到此?”大日如来忍不住追问,“那通天圣人此举,老师可曾预料到?” 孔宣缓缓摇头:“不知。老师行事,自有其深意,非我所能揣度。” 三位佛祖心中皆是一沉。 这说明,连准提圣人,或许都未曾料到今日之变。 燃灯古佛沉默了片刻,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中,忽然掠过一道精光。 他话锋一转,问出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大明王,玉虚宫的那位,曾逆转光阴,回溯过去,去了一趟......灵台方寸山?” 此言一出,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顿时脸色大变。 “什么?” “元始天尊......去了方寸山?” 两位佛祖脸上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圣人虽有过去未来,无所不知之能,可逆转光阴,亲自下场干涉过去之事,这其中牵扯的因果之大,简直难以想像。 元始天尊此举,意欲何为? 他们二人,竟是对此事闻所未闻! 孔宣清冷的凤目,在燃灯古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 “確有此事。” 第231章 圣心难测(第一更) 得了这肯定的答覆,燃灯古佛,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三人,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们三人心中念头飞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已是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元始天尊为何而去? 此事不难猜测。 眼下这局面,根子就在陆凡身上。 而陆凡这桩麻烦,又与孙悟空那泼猴紧紧绑在了一处。 孙悟空的劫数,本是佛门大兴的关键一环,如今却因这陆凡,成了一团解不开的乱麻,將天庭,阐教,截教的残余势力,都搅了进来。 若要釜底抽薪,最简单,最直接的法子,便是从源头上斩断这因果。 而这源头,便是准提圣人收陆凡为徒的那段过往。 只要圣人愿意,逆转光阴,抹去那一段师徒的名分,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 没了这层因果,陆凡便不再是孙悟空的师兄,齐天大圣那一难,自然迎刃而解。 这个道理,他们想得到,元始天尊自然也想得到。 他亲赴方寸山,想来便是为了与准提圣人商议此事。 这確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可...... 燃灯古佛抬起眼,看向孔宣,十分困惑:“那......圣人的意思是?” 孔宣摇了摇头,那清冷的声音里,透出几分无人能懂的意味。 “本来老师是很犹豫的,要不要改了那段过往。” 此言一出,三位佛祖心中皆是一动。 犹豫,便说明此事可行。 “只要那师徒的因果不在了,齐天大圣这一难,许多事情,便都顺了。” 孔宣接著说道,她的言语,印证了三位佛祖心中的猜测。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 陆凡这件事,本来早就可以解决。 若非他与孙悟空扯上了干係,若非他背后又牵扯出了佛门的圣人,区区一个人仙,纵然有些手段,又岂能在这三界之中掀起这般大的风浪? 可孔宣接下来的话,却让三人的思绪,再次陷入了僵局。 “但是,老师见完玉虚宫那位之后,却又不想改了。” 三位佛祖齐齐一愣。 不想改了? 这是何故? “元始天尊与老师......究竟说了些什么?” 药师王佛忍不住开口追问,神情凝重。 孔宣的脸上,掠过罕见的茫然,她轻轻摇头:“他们其实也未曾多言。净是些打机锋,说谜语的话,云山雾罩,我听不懂。” “他们聊完之后,老师便沉默了许久,然后,就派我来这里了。” 这话,更是让三位佛祖如坠五里雾中。 三人越想,心中的困惑便越是深重。 既然准提圣人已经打定主意,要保留那段收陆凡为徒的因果,那他究竟意欲何为? 派孔宣前来,又是何意? 难道真是要与那截教圣人硬碰硬,再掀起一场封神之战不成? 可既然派了孔宣来,摆明了是要强力干预此事,为何事到如今,他自己却又不现身了? 还有通天教主,他將这诛仙四剑摆在此处,惊天动地,撼动三界,然后呢? 便也没了下文。 这一个个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三位佛祖心中升起。 莫非......之所以通天教主没有现身,之所以自家师尊也迟迟没有动静,便是因为,圣人出手干预的结果? 在我等都看不见,感知不到的地方,那几位三界至尊,早已拉开了大战?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再也遏制不住。 三人越想越多,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是不明白。 没办法,这便是圣人。 凡人未曾修行,见圣人如井底之蛙观望天上之明月,只知其高,不知其广。 一旦踏上仙途,见圣人则如蚍蜉仰望万里青天,方知其浩瀚,方知其无穷。 越是修行,道行越是高深,便越能体会到自己与圣人之间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尤其是到了他们三位这般,已证得混元大罗金仙果位,被尊为准圣的境界,离那至高无上的圣位,只差临门一脚,却反而感觉自己与圣人之间的差距,同凡人时也差不了多少。 一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在灵山之上,受万眾朝拜,讲经说法,言谈之间,三千世界生灭,过去未来,无不瞭然於胸。 要论神通手段,他们三人,皆可隨手之间,创造出近乎无穷无尽的多元宇宙。 可那终究只是小千世界罢了。 在这洪荒大千世界之中,圣人便是至高的法,是绝对的理。 除了那冥冥之中的天道与无上大道,再无任何存在可以压制圣人。 这也使得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变得根本无法被圣人之下的一切生灵所理解。 试图去揣度圣人的心思,本就是这世间最不自量力之事。 这便是了。 “阿弥陀佛......” 终究是大日如来性子最是刚猛,最先沉不住气。 他目光扫过远处那正与哪吒杨戩二人低声言语,脸上满是不耐烦神色的孙悟空,沉声道:“那猴头又要生事了。我等在此处商议,他可不是个有耐心的。若真叫他不管不顾,提著棒子去將那陆凡带走了,我佛门今日之顏面,怕是......” 他话未说完,可那意思,在场之人都听得明白。 今日这般大的阵仗,若是最后竟叫那妖猴把人带走了,那他们西方教,从此以后在这三界之中,怕是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燃灯古佛缓缓地嘆了一口气。 “顏面是小,因果是大。大日如来此言虽是急切了些,却也是实情。” “此事,总要有个说法才是。” 他这话说得极是沉重,却又將这皮球轻轻地推了出去。 你们看,如今是这般光景,总要有个章程,可这章程该如何定,我却是不说的。 药师王佛眉头紧锁,琉璃佛光在他脑后明灭不定,心绪不寧。 他闻言,亦是苦笑一声,接口道:“佛祖所言极是。只是......眼下这光景,那四柄凶剑在此,圣人意图不明,我等进退维谷,又能有何说法?” “上前去,是万万不能的。可就这般退了,亦是万万不能的。难不成,就这般乾耗著?” “任由那截教余孽与天庭眾仙看我等的笑话不成?” 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进,是神形俱灭的下场。 退,是顏面扫地的结果。 不进不退,便是如今这般,站在此处,如坐针毡,受那三界仙神的目光炙烤,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僵持了半晌,还是药师王佛思虑最是周全,他沉吟良久,终於缓缓开口。 “事到如今,已非我等所能决断。准提圣人既无明示,我等亦不可擅专。” “我倒有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不知二位佛祖与大明王以为如何?” 第232章 功可抵过(第二更) 燃灯与大日如来闻言,皆是將目光投向了他。 “佛祖请讲。” 药师王佛遥遥望了一眼西方的灵山方向:“灵山之上,接引佛祖一向清静无为,轻易不问世事,想来是不会理会此间纷扰的。可世尊他老人家,总还是在的。” “世尊乃我佛门如今的话事人,三界之內,大小事务,皆由他老人家做主。” “今日这般大的变故,已是牵扯到了圣人博弈,非同小可。” “与其我等在此处凭空揣度,胡乱猜测,倒不如遣一人,速回灵山大雷音寺,將此间情状,从头到尾,一一稟明世尊,请他老人家示下,我等在此也好有个章程,不至於乱了阵脚。” “在此之前,我等只管在此处拖延片刻,稳住那猴头便是。” “或与他说些道理,或与他讲些因果,总归是將时辰拖延过去,静待灵山那边的回音。” “如此,方是万全之策。” 这番话说出来,燃灯古佛与大日如来皆是眼睛一亮。 是啊! 他们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 他们在这里愁眉不展,进退两难,可灵山之上,不是还有那位真正能拿主意的么? 释迦牟尼如来佛祖! 当年那猴头大闹天宫,最后还不是被他老人家一掌压在了五行山下? 如今这局面,虽然牵扯到了圣人,更为复杂,可请世尊出来定夺,总好过他们几个在这里瞎猜。 此事由世尊来决断,那么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这因果,也担不到他们头上来。 便是日后圣人怪罪下来,也有个高个的顶著。 这当真是眼下唯一可行,也最是稳妥的法子了。 “善哉,善哉!”燃灯古佛那张愁苦的脸上,终於见了些许鬆动,他对著药师王佛微微頷首,“此法甚好。我等在此处拖延,一来可等世尊法旨,二来也可看看,那位截教的圣人,究竟还有何后手。” “一举两得,稳妥之至。” 大日如来亦是点头称是:“正是此理!那便速速遣人回报灵山,我等在此,先去会一会那猴头,与他分说分说!” 计议已定,三人心中那块悬著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半边。 虽然不知前路如何,可终归是有了个方向,不至於像那没头的苍蝇一般,在此处乾耗著,丟人现眼了。 彼此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那先前眉宇间的愁云惨雾,竟也散去了几分,復又端起了那份属於佛门大能的从容与镇定。 只见燃灯古佛往前走了两步,立於眾人之前。 他那张素来愁苦的面容上,此刻竟掛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对著天庭眾仙官与那边的孙悟空遥遥合十一礼,口宣佛號: “阿弥陀佛。诸位仙友,还有大圣,方才我等商议许久,亦觉得此事这般僵持下去,终非了局。” 他这话一出,眾人精神皆是一振,目光齐刷刷地匯聚过来。 连孙悟空那烦躁不堪的神情,也稍稍收敛了些,竖起了耳朵。 只听燃灯古佛继续言道:“陆凡此子,触犯天条,罪孽深重,本该依律严惩,以儆效尤。” “此乃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本也无可爭议。” 这话头一起,天庭眾仙便心中暗道,来了,这还是要说车軲轆话,不肯让步。 孙悟空更是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嘴角一撇,已是准备开口讥讽了。 谁知燃灯话锋一转,柔和了下来。 “然,我佛门亦讲究一个『慈悲为怀』。” “方才观诸位仙友神情,又见大圣这般为故人奔走,想来诸位心中,对此子亦有不忍之处。” “天庭乃三界枢纽,诸位同道之心,便是天心。” “我佛门虽在西牛贺州,却也当体察天心,顺应人情,不可一味固执己见。”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漂亮! 既全了天庭的顏面,又把自己摆在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位置上,倒好似先前那咄咄逼人,非要置陆凡於死地的不是他们一般。 眾仙官听了,心中更是画魂儿,暗道这佛门今日是转了性了不成? 前一刻还寸步不让,怎么这会儿倒肯鬆口了? 这里头若说没有圈套,怕是三岁的孩童也不信。 可面上却不好表露,只得一个个肃容静听,看他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燃灯古佛將眾人神情尽收眼底,心中自有计较,接著说道:“先前我等以三生镜照看此子过往,所见者,皆是杀伐罪孽。” “故而才有先前那般定论。” “可如今想来,或有偏颇。” “一人之功过,岂能只观其一,不及其二?” “我佛门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看的便是一念之间的善。” “此子虽有杀孽,焉知他便没有积累功德之时?” “这样罢,既然先前只看了他的过,未免有失公允,不如我等便再动用一次三生镜。” “这一次,我们不看他的罪,只看他的功。” “倘若......倘若他功德浩瀚,足以抵清那身上的杀孽,那我佛门也非是不讲道理之辈,愿意就此让步,放他离去,了结此间因果。” “不知诸位仙友与大圣,以为此法如何?” 这话一出口,南天门外,又是一片死寂。 好一个功可抵过! 说得是何等大度,何等慈悲! 可这其中的门道,稍有心机者,一转念便能品出不对味来。 功是功,过是过,一码归一码,自古便是天条铁律。 何时听过杀人放火的罪过,能用些许功德来抵消的? 若真如此,那天规戒律岂不成了摆设? 今日杀了人,明日去救济几个凡人,便能功过相抵,天下岂不大乱? 这道理,佛门会不懂? 他们自然是懂的。 之所以这般说,不过是寻了个由头罢了。 燃灯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不过是拖延之计。 无论那镜中照出什么来,是漫天功德金光也好,是救世济民的伟业也罢,最后这定夺的权力,不还在他们佛门手中? 他们若说抵得,那便抵得。 他们若说抵不得,纵然是天大的功德,也抵不得。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全凭他们一张嘴。 这番做作,一则可將时辰拖延下去,静待灵山那边的示下;二则又可在三界眾仙神面前,做足了我佛门宽宏大量的姿態,便是最后依旧要惩处陆凡,那也是他功不抵过,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当真是个滴水不漏的阳谋。 天庭的眾仙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面面相覷,皆是人精,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可明白归明白,他们又能如何? 佛门已然让步了,他们若是不接,倒是天庭这边小家子气,不识抬举了。 可若是接了,这主动权便又回到了佛门手中。 一时间,眾仙官皆是左右为难,不自觉地將目光投向了凌霄宝殿的方向。 那里一片静默,玉帝陛下显然是不打算就此事发表任何意见,將这难题,又原封不动地拋了回来。 眾仙官心中叫苦不迭。 玉帝不开口,他们谁敢做这个主? 这南天门外,官职最高的,也不过是些部司主官,论及这等牵扯圣人博弈的大事,他们的话,与凡间的屁也差不了多少。 於是乎,这无数道目光,便很自然地,从仙官身上,又挪到了那斩仙台的另一侧。 那里站著的三位,才是眼下真正能拿主意的人。 孙悟空,杨戩,哪吒。 第233章 再次启用三生镜(第三更) “嘿!” 孙悟空將金箍棒从肩上取下,在掌中掂了掂,一双火眼金睛盯著燃灯古佛,齜牙道:“老和尚,你这算盘打得倒是精!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什么功可抵过,俺老孙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说。这功过是非,还不是凭你们一张嘴?” 他虽性子急躁,却不是傻,这其中的关窍,他一眼便看穿了。 燃灯古佛面色不改:“大圣此言差矣。三生镜乃天道宝物,所照功德,是真是假,是多是少,在场诸位仙友皆可为证,岂是我佛门一家之言?” “我等既敢提出此议,便是存了公心,愿与三界同鉴。” 杨戩那一直微闔的第三只神目,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从中透出洞悉一切的清光。 “此法可行。” 他对孙悟空哪吒说道。 俩人皆是心中瞭然。 杨戩同意了,那便说明,他也看出了这其中的门道,並且认为,这对他们同样有利。 確实如此。 佛门需要时间等灵山的消息。 他们何尝又不需要时间? 通天教主摆下诛仙四剑之后,便再无声息。 几位圣人的態度,实在是曖昧不明,令人难以捉摸。 眼下这局面,谁也不敢先出头。 既然佛门递来了这个台阶,搭起了这个唱台,那便索性將计就计,陪他们唱上这一出。 一来可以看看佛门究竟还有何后手,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便是为站在陆凡身后的自家的圣人,爭取更多的博弈时间。 想到此处,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已是达成了共识。 孙悟空嘿嘿一笑,將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好!既然二郎真君都这么说了,那俺老孙便陪你们玩玩!” “只是先把话说在前头,若是照出来的功德,俺老孙觉得够了,你们却还在这里嘰嘰歪歪,那俺老孙的棒子,可就不认什么佛祖菩萨了!” “大圣放心。”燃灯古佛见他们应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笑容愈发慈和,“出家人不打誑语。” 在等待佛门僧眾重新布置三生镜的间隙,杨戩与哪吒站到了一处,远离了孙悟空那边。 哪吒看著远处那四柄古朴长剑,感受著那若有若无,却又无处不在的寂灭剑意,忍不住低声道:“二哥,你说......那位通天师叔,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们二人,皆是封神之战的亲歷者。 对於截教,对於那位曾布下万仙大阵,意图重开地水火风的圣人,他们有著比旁人更深刻的理解。 杨戩的目光也落在那四柄剑上,神情复杂。 “我也不知。”他缓缓摇头,声音里带著几分感慨,“自我记事起,师长们口中的通天师叔,便是个行事隨心所欲,最重情义的圣人。” “为了门下弟子,他敢与两位师兄反目,敢在界牌关摆下诛仙剑阵,更敢在万仙阵中,与四圣为敌。” “我一直以为,他那般性情,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万钧,不死不休。” “可今日此举,却著实叫人看不懂了。” 杨戩的眉头微蹙:“只將这四柄杀伐至宝放在此处,摆出一副要与三界为敌的架势,然后......便没了下文。这不像是他的手笔。倒像是在......等什么。” “不过,圣人图谋,非我等所能揣测。” 杨戩收回目光,轻轻嘆了口气,“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看看这帮和尚,玩出什么新样来。” 计议既定,便不再耽搁。 佛门那边,自有数位罗汉上前,合力將那面古朴的三生镜重新竖立起来。 如今燃灯古佛既已发话,要看他的功,这催动宝镜的法诀,自然也隨之变动。 只见几位罗汉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温和的金色佛光打入镜中。 那混沌的镜面开始缓缓旋转。 南天门外这剑拔弩张,令人窒息的氛围,竟因这小小的变故,而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在场的神仙佛陀,无论是天庭的仙官,还是佛门的菩萨,心中都不约而同地鬆了一口气。 圣人之间的博弈,实在太过高端,太过凶险。 那四柄剑往这里一放,便好似四座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大山,连呼吸都带著寂灭的意味。 他们这些准圣之下的存在,夹在中间,两头受气,动輒便是神形俱灭的下场。 如今好了,总算有个台阶可下。 且不论这“功可抵过”的说法有多么荒唐,也不管这背后佛门又打著什么算盘,至少眼下,大家不必再对著那四柄凶剑乾瞪眼,也不用再绞尽脑汁去揣测圣人的心思了。 看看这陆凡的过往,瞧瞧热闹,拖延拖延时辰,总是好的。 佛门要拖,等著灵山世尊的法旨。 天庭乐得拖,这浑水他们本就不想趟,巴不得有人出来將这烫手山芋接过去,他们好落得个清净。 便是孙悟空他们,也默认了这拖延之计。 圣人之间的博弈,非同小可,多一分观望,便多一分把握。 於是乎,这南天门外,竟又出现了那兄友弟恭,一派祥和的景象。 佛门的僧眾不再怒目圆睁,天庭的仙官也不再愁眉苦脸,连孙悟空都將那金箍棒往地上一插,寻了块还算完整的石头坐了,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看戏的模样。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三生镜上。 管他功德几何,是真是假,总归是看一场热闹。 且看看这闹出泼天大祸的陆凡,究竟还曾做过什么好事。 三界之中,怕是也只有这南天门外,斩仙台上,能聚齐这许多大能,一同围观一个小小人仙的生平功过了。 “三生镜,天道宝具,鑑往知来,明功察过。今有罪仙陆凡,其过已彰,其功未显。今我佛门,体上天好生之德,愿再鉴其功,以定轮迴。望天道垂怜,显其善果,以彰公允......” 三生镜上的佛光愈发炽盛,镜面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团金色的漩涡。 迷雾翻涌,渐渐散去,一幅景象,缓缓地在镜中清晰起来。 在场所有人的心神,都被这镜中的景象所吸引。 眾仙佛翘首以盼,皆在心中猜测,这镜中会出现何等场景? 是救济灾民於水火? 还是斩妖除魔於山林? 抑或是传道授业,开启了一方生灵的灵智? 总归,离不开这凡尘俗世,人间百態。 可当那景象清晰的一剎那,这南天门外,那刚刚缓和下来的气氛,瞬间凝固。 第234章 紫霄宫!(第四更) 镜中,並非人间,亦非仙界,更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那是一处殿堂。 一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殿堂。 说它宏伟,可它又显得那般古朴无华,没有半点雕樑画栋,金碧辉煌。 殿中的支柱,好似是混沌未开时的顽石,地面则是浑然一体的青玉,不见缝隙。 说它简陋,可那殿堂之高远,之广阔,竟好似將整片星空都容纳了进去。 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只见那虚空之中,有大道生灭流转,有宇宙开闢之景一闪而过。 殿堂之內,空旷寂寥,只在正中央的高台之下,错落有致地摆放著数百个蒲团。 蒲团之上,影影绰绰地坐著一些身影。 那些身影,一个个气息渊深似海,周身道韵流转,竟无一人是他们所能看透的。 这是何处? 三界之內,何时有过这般所在? 在场的天庭仙官,佛门罗汉,哪一个不是见多识广之辈? 可他们搜遍了自己从诞生之初到如今的所有记忆,也找不出半点与这殿堂有关的讯息。 “此处......是何地?” 有仙官忍不住低声呢喃,打破了这死一般的寂静。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可无人能够回答。 孙悟空那双火眼金睛,此刻也失去了作用。 他能看破虚妄,勘破变化,可这镜中的景象,却是实实在在,没有半分虚假。 他同样看不出这殿堂的来歷,只觉得那地方让他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渺小之感。 杨戩那第三只神目之中,清光流转不定,他的眉头,也紧紧地锁了起来。 唯有少数几位,那些自上古洪荒年代便已存在的大能,在看到这殿堂的瞬间,脸上露出的,却不是茫然,而是另一种更为极端的情绪。 那是......恐惧。 发自灵魂深处,几乎要將他们道心都碾碎的,无边无际的恐惧。 “啊......” 一声短促而悽厉的惊呼,自佛门阵中响起。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燃灯古佛,这位从始至终都保持著镇定与从容的上古佛陀,此刻竟是面无人色,双目圆睁,眼中写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著那三生镜,嘴唇哆嗦著。 他那张素来愁苦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之中,这位被尊为过去佛,万佛之师的准圣大能,竟身子一软,脚下的十二品功德金莲光芒瞬间黯淡,他整个人,就这么直挺挺地从莲台之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南天门外,清晰得如同惊雷。 “佛祖!” “燃灯佛祖!” 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將他扶起。 周遭的菩萨罗汉们,更是乱作一团,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何等景象,能將一位准圣嚇成这般模样。 “佛祖,您这是怎么了?” 药师王佛扶著燃灯的手臂,只觉得他浑身冰冷。 燃灯古佛却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只是死死地盯著那镜中的殿堂,双目失神,口中反覆地,梦囈般地念叨著: “不可能......这不可能......怎么会是这里......怎么会......” 就在眾人惊疑不定之际,三生镜中的景象,又有了新的变化。 那呈现殿堂內部的视角,缓缓地向上移动,穿过那高远得不见顶的穹顶,来到了殿堂之外。 镜头拉远,一座古朴苍凉的巨大宫殿,终於显露出了它的全貌。 宫殿之上,悬著一块牌匾。 那牌匾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木,呈现出一种混沌的色彩。 牌匾之上,龙飞凤舞地刻著三个大字。 那三个字,同样古朴到了极点,甚至不是后天创造的文字,而是天地初开之时,大道自行演化出的痕跡。 在场之人,哪怕是道行最低的天兵,在看到那三个字的瞬间,也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它们的含义。 那牌匾上写的是—— 紫!霄!宫! 当这三个字映入所有人心中的一剎那,整个南天门外,陷入了一种比先前更加可怕的,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寂。 如果说,先前看到那殿堂,眾人只是茫然与困惑。 那么此刻,当“紫霄宫”这三个字出现之后,所有人的心中,便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大脑停止了思考,元神停止了运转。 紫霄宫...... 这个名字,对於三界眾生而言,意味著什么?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地名,不是一座普通的宫殿。 那是传说! 是神话! 是道之源头,是法之起始! 是鸿钧道祖合道之前,讲道三千客,钦定六位圣人的至高圣地! 是在场绝大多数仙佛,连听闻其名,都要心怀敬畏,不敢有半点褻瀆的禁忌所在! 这地方,不是早就隨著道祖合道,消失在无尽的混沌虚空之中,再也无跡可寻了吗? 除了当年封神之战之后,六位圣人因为闹的动静太大,道祖不得不出面阻止,將六位禁足於紫霄宫外,再也没人听说过这地方的任何信息了。 就连圣人级的存在,也对之讳莫如深。 这三生镜,照的是陆凡的过往...... 它...... 它怎么会照出紫霄宫来?! “轰隆——” 就好像是为了印证他们心中的惊骇,九天之上,竟真的响起了一声沉闷的雷鸣。 天庭的眾仙官,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有那胆小的,已是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佛门的眾菩萨罗汉,亦是面面相覷,脸上的宝相庄严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无尽的骇然与迷惘。 他们终於明白了,为何燃灯古佛会有那般失態的举动。 因为,燃灯古佛,这位自紫霄宫中听道的上古大能,他......他认得这个地方! 毕竟他是真的去过! 那么,问题来了。 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仙陆凡,他的过往之中,为何会出现连圣人都难觅其踪的紫霄宫? 难不成...... 一个荒诞到极致,却又无比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所有人心中冒了出来。 难不成,当年在那紫霄宫中听道的三千红尘客里...... 也有他陆凡一个?! 第235章 紫霄宫的压迫感 南天门外,一时是万籟俱寂,落针可闻。 甚至就连那诛仙四剑上流转的寂灭剑意,都在这三个字面前,有点微不足道。 紫霄宫。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开端。 圣人未出,道法未明时的源头。 天庭的仙官们,一个个面如土色。 说来也是可笑,这满天神佛,平日里高坐云端,受享人间香火,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先前他们还想著,这陆凡就算是孙悟空的师弟,是杨戩的兄长,与哪吒有旧,背后牵扯了阐截二教,那也终归是圣人门下的因果。 天庭秉持天道,居中调停,纵然有些凶险,却也还在规矩之內。 可紫霄宫是什么地方? 那是规矩诞生的地方! 与那位的因果,谁敢沾? 谁沾得起? “要不,要不咱不......不看了吧?” 一个颤抖的声音,从天庭仙官的队列中响起。 说话的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仙,平日里在凌霄宝殿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却面如金纸,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不看了,不看了!这等牵扯,是我等能看的吗?是我等配看的吗?” 他这一声,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是啊!佛门这是要害死我等不成?” “此人之过,自有圣人裁决,何须我等在此置喙?” “快!快收了那镜子!” “再看下去,怕是连道心都要不稳了!” 天庭眾仙官,尤其是那些资歷尚浅,或是平日里只负责些文书工作的仙吏,此刻已是魂飞魄散。 他们本是来看热闹,顺便站个队,表个忠心,谁能想到,这热闹竟能大到这个地步? 不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先前,眾人心中还存著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这已经不是他们配不配看的问题了。 这是看了之后,还能不能活的问题。 天庭的仙官们,一个个垂下了眼帘,原本挺直的腰杆,也不自觉地佝僂了下去。 他们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如此,刚才佛门提出这等荒唐建议时,就该拼死反对才是! 也真是绝了! 本来以为孙悟空杨戩哪吒已经是陆凡能牵扯出来的最大的因果了! 看完了,后面总算没了吧? 总算安全了吧? 现在就后悔! 后悔刚才怎么没想到之前看陆凡过往的时候,看到那些不该看的东西的时候,那种惊悚的感觉! 不然谁看啊! 如今可好? 谁也跑不掉! 大家都在这南天门外,眼睁睁地看著这禁忌中的禁忌被揭开。 这叫什么? 这就叫共犯! 一想到日后可能会有圣人,甚至是那位合道的道祖降下罪责,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仙官们,只觉得仙途一片灰暗,连体內的仙力都运转不畅了。 他们现在无比怀念起一炷香之前的情景。 现在想来,那点烦恼,是何等的幸福? 还是聊聊怎么处置陆凡吧。 杀了他,剐了他,將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都行! 只要能把这该死的三生镜给撤了,把紫霄宫这三个字从脑子里抹去,让他们做什么都愿意! 至少,杀一个陆凡,他们还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可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东西了。 佛门阵中,更是悽惶。 燃灯古佛瘫软在地,被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搀扶著,却仍是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顛三倒四,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旁边的菩萨罗汉们,早已没了先前的宝相庄严。 有那道行浅的,已是几欲跪倒在地,朝著那镜中的宫殿叩拜。 他们终於明白了,为何燃灯古佛会是这般模样。 在场的仙佛,大多只是听过“紫霄宫”的传说,那名字於他们而言,是一个遥远神圣的符號。 可燃灯古佛不同。 他,是真的去过那个地方,是真的在那三百蒲团之上,聆听过道祖讲道的大能! 那段记忆,是他道行的根基,也是他此生最大的敬畏所在! 连这位亲身去过紫霄宫听道的大能都嚇成了这样,其他人焉能不怕? “阿弥陀佛......” 大日如来宣了声佛號,只觉得口中乾涩无比。 他看了一眼身旁几乎痴傻的燃灯古佛,又看了一眼那面散发著不祥气息的三生镜,心中已是悔不当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本以为是一步妙棋,既能拖延时间,又能將天庭与孙悟空他们拖下水,还能顺势探查这陆凡的底细。 谁曾想,这一探,竟是捅破了天! 他们是发起者,是始作俑者。 这份因果,他们要占大头。 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悔意。 失策了。 大错特错! 他们本以为,陆凡身上最大的因果,便是封神遗留。 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凡的根脚,竟能追溯到那个连圣人都不愿轻易提及的时代! 紫霄宫中三千客。 这是何等人物? 那是天地间第一批聆听大道的生灵,是日后仙道佛道的源头与鼻祖。 在场眾人,包括他们两位佛祖在內,见了那些存在,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前辈”。 还是赶紧想个法子,把这事给了结了吧。 要不......陆凡,就交由天庭处置,他们佛门不掺和了。 不,天庭也別处置了,乾脆就让孙悟空他们把人带走,爱去哪去哪,只要別在灵山脚下晃悠就行。 这哪里是三生镜,这分明是一面催命符! 哪吒的脸色也是一片煞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火尖枪,枪尖上的火焰都黯淡了几分。 他凑到杨戩身边,压低了嗓子:“二哥......这......这......” 他“这”了半天,却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封神旧事,他们是亲歷者,刚才跟孙悟空閒聊的时候,说起来头头是道。 但这紫霄宫,他们还真没见过。 他虽是封神旧人,可对於鸿蒙初开时的秘闻,所知也极为有限。 可今日,这传说竟活生生地出现在了眼前。 反倒是孙悟空,最先从那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挠了挠毛茸茸的脸颊,一双火眼金睛死死盯著镜中的“紫霄宫”,齜著牙,嘿嘿乾笑了两声。 “二郎,三太子,”他转过头,难得地没有大声嚷嚷,而是凑了过去,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说道:“俺老孙虽然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见识短浅,但也曾听那些山野老妖说过些古早的传闻。” “他们说,天地未开之前,有一位道祖,在混沌之中开了个道场,名叫紫霄宫,传道三千客,后来才有了那几位圣人老爷,才有了这三界眾生。” “这......这镜子里照出来的,莫非就是那个地方?” 杨戩缓缓地点了点头,又缓缓地摇了摇头。 点头,是因为他知道,孙悟空说的没错。 摇头,是因为他也没办法確定。 他苦笑一声:“我也不知。师门典籍之中,对於紫霄宫的记载,也只有寥寥数语,只知那是道祖讲道之所,自道祖合道之后,便已隱於混沌,非圣人不得其门而入。” 三人面面相覷,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荒谬! 第236章 紫霄宫中三千客 孙悟空哪吒杨戩三人都是混元大罗,准圣级別的大能,心性何等坚毅,早已到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境界。 可眼下这桩事,已经不是泰山崩於前了,这是天道要翻个面儿了! 一个小小的人仙,他的过往,竟能追溯到紫霄宫? 这算什么? 那三千客,如今还活著的,哪个不是一方巨擘,三界大能? 燃灯是,冥河是,镇元子也是...... 甚至就连那六位不能提名字的都是! 但是陆凡? 他凭什么? 而且,当年去听道的三千客,有名有姓的,大多都是些先天神祇,最次的也是一方大妖王。 没听说过,有人族的份啊。 不是,都不是有没有人族的份的问题了! 道祖讲道的时候,人族还没诞生呢! 女媧娘娘当时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准圣而已! 这三生镜,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就在这南天门外死寂得连呼吸都嫌聒噪的当口,那三生镜中的景象,却未曾因观者的心神俱裂而有片刻停留。 镜中那高悬的“紫霄宫”牌匾缓缓淡去,视角重新沉入殿堂之內。 殿门,那扇自始至终紧闭,好似亘古不变的石门,无声无息地向两侧开启。 一道道身影,从那光线都无法穿透的门內,鱼贯而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著土黄色道袍,手持拂尘,面容清癯的老道。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海量好书在 101 看书网,101????????????.??????等你寻 】 他仙风道骨,神態祥和,行走之间,脚下有地脉之气匯聚,隱隱可见人参果树的虚影一晃而过。 “镇元大仙!” 天庭仙官之中,有人失声惊呼,旋即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並非什么稀奇人物,镇元子虽常年居於五庄观,与世无爭,但在三界之中,谁人不知这位地仙之祖的大名? 紧隨其后的,是两位气息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不敢直视的存在。 一位身形枯槁,面容阴鷙,周身黑气繚绕,所过之处,连混沌都退避三舍。 另一位则身披星袍,眼神锐利如鹰,背后隱现一双遮天蔽日的巨翼,气势之凶戾,隔著镜面都让人心头髮寒。 “北冥妖师鯤鹏......血海冥河老祖......”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这两个名字,只是在眾人的心神之中迴响。 这都是自上古洪荒存活至今的老怪物,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狠角色,寻常大罗见了他们,都要绕道而行。 而他们,也只是那听道者中,平平无奇的两位。 陆续走出的身影,越来越多。 每一个,都是三界之中鼎鼎有名的大能,跺一跺脚便能让一方天地抖三抖的人物。 他们或是妖族的古老妖圣,或是巫族遗留的大巫,或是先天而生的神祇,或是逍遥世外的散仙。 天庭的仙官们看得是头皮发麻,佛门的罗汉菩萨们看得是心惊肉跳。 这些人,平日里能见著一个,都算是天大的机缘。 今日,却在这三生镜中,看了一场大聚会。 然而,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当最后几道身影出现在殿门前时,那原本还算清晰的三生镜,镜面竟剧烈地扭曲起来。 画面变得模糊不清,有一股无形的大力,在干扰著天道宝具的窥探。 那几道身影,看不清面容,辨不明衣著,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轮廓。 一人手持画卷,周身阴阳二气流转,仿佛演化著天地万物。 一人背负长剑,身形挺拔,只是站在那里,便有无穷剑意冲霄而起,似乎要將这混沌都劈开。 还有一人,宝相庄严,面带慈悲,身后有七宝妙树的虚影摇曳,洒下万千光华。 ...... 一共六道身影,朦朧不清,隔著无尽的时空,无法被准確地描摹。 可即便如此,在场的所有人,上至准圣大能,下至普通天兵,在看到那六个模糊轮廓的瞬间,一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无法抑制地,从他们的元神深处升腾而起。 是他们! 三界之內,能让天道宝具都无法清晰显现其形貌的存在,除了那高高在上,万劫不磨的六位,还能有谁? 这一下,南天门外,再无半点声息。 看不得! 真的看不得!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窥探他人过往了,这是在窥伺圣人! 圣人之下,皆为螻蚁。 天庭的眾仙官,一个个面如死灰,心中已是將佛门这群僧人骂了千遍万遍。 你们要拖延时间,何苦拉著我等一起下水? 此事若是被那几位知道了,又该如何收场? 这几位,指的已不仅仅是那六位高高在上的圣人。方才镜中走出的哪一个,不是跺一跺脚三界都要震动的存在? 窥探这等人物的过往,与指著他们的鼻子揭其老底何异? 不对! 何须“若是”? 怕是早就知道了! 今日又是何等阵仗? 惊动了三界,闹出了泼天的动静! 先不说孙悟空他们三个在此处对峙佛门。 单说后来出现的,那都是些什么? 通天教主那四柄能重开地水火风的诛仙剑,就这么明晃晃地悬在九天之上,那寂灭万物的剑气,怕是早已搅乱了三界的天机,传遍了寰宇的每一个角落。 西方教主那无物不刷的七宝妙树,方才也显露了神威。 这等动静,早已不是关起门来的小打小闹了。 莫说那六位时刻洞察天道,俯瞰眾生的圣人,便是方才镜中走出的镇元大仙,冥河老祖,妖师鯤鹏之流,哪一个不是神通广大,与天同寿的人物? 他们的道场或许远在天边,可这圣人法宝对撞所產生的道韵涟漪,他们岂会毫无察觉? 怕是此刻,三界之中,凡是有些道行的,目光都已匯聚於此,正饶有兴味地看著这南天门外的闹剧。 一想到此,许多道心不稳的仙官,只觉得元神震盪,眼前发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想了,不想什么天庭的顏面,也不想什么佛门的算计,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回到自己的府邸,关上大门,谁也不见。 可他们不敢动! 佛门那边,更是愁云惨澹。 那几位菩萨罗汉,早已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一个个低眉顺眼,口中默念著经文。 可他们越是念经,心中便越是慌乱。 这件事,是他们佛门挑起的头。 这三生镜,是他们佛门拿出来的。 这功可抵过的说法,也是他们佛门提出的。 无论如何,这窥伺圣人的大因果,他们佛门,要背大头。 大日如来与药师王佛搀扶著燃灯古佛,两人的脸色比燃灯还要难看。 他们心中已是悔到了极点。 本以为是掌控全局的妙手,谁知竟是引火烧身的昏招! 第237章 大罗 这南天门外的死寂,竟比先前刀剑相向之时,还要压抑百倍。 仙官也好,佛陀也罢,一个个都成了泥塑木偶,只剩下眼珠子还能隨著那镜中景象转动。 先前眾人心中还想著,这桩公案究竟该如何了结,是打是和,总有个说法。 可如今,这念头早已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了结? 谁还敢想了结的事? 现在眾人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如何能从这场泼天的因果之中,將自己摘得乾净些。 就在这万马齐喑的当口,佛门阵中,却有个道行尚浅的小菩萨,许是心神激盪之下,脑中转不过弯来,竟忍不住低声与身旁的同伴嘀咕了一句:“奇怪......这镜中走出的三千大能,我瞧见了镇元大仙,也认出了冥河老祖与妖师鯤鹏,可......怎么独独不见我佛门的燃灯古佛?” “他老人家当年,不也是在那紫霄宫中听讲么?” 他这话一出,虽是声音极低,可在这落针可闻的境地里,却也清晰地传入了周遭不少人的耳中。 眾人闻言,皆是一愣,心中暗道,是啊,怎么把他给忘了? 燃灯古佛乃是紫霄宫中客,这是三界共知之事。 可方才那鱼贯而出的眾人之中,確实未曾见到他的身影。 旁边一位年长的罗汉,闻言后定睛朝著那镜中仔细观瞧了片刻,隨后抬手一指,压著嗓子道:“休得胡言。你再仔细看看,那人群之中,周身有佛光隱现,宝相庄严的那位,不就是燃灯佛祖么?” 眾人顺著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真在那一眾气息古朴苍茫的大能之中,看到了一位与眾不同的身影。 那人同样穿著道袍,面容亦是上古之相,可他周身却縈绕著一圈柔和的金色佛光,行走之间,隱有梵音禪唱相隨。 那小菩萨见了,却是更加困惑,忍不住又道:“师兄此言差矣。燃灯佛祖当年在紫霄宫听道之时,乃是道门阐教高人。” “直到封神量劫之后,才由道入释,化为我佛门过去佛。” “怎的在那个时候,他身上便有了佛光?而且......而且你们不觉得,那佛光的气息,竟与世尊他老人家的有几分相近么?” 此言一出,非但是他,就连周遭许多菩萨罗汉,心中也泛起了同样的疑云。 这確是一桩怪事。三生镜所照,乃是过往真实之景,不容半点虚假。 可这景象,却又与他们所知的旧事,有了出入。 就在眾人心中各自揣度,百思不解之际,那一直搀扶著燃灯的药师王佛,缓缓开了口。 “你们啊......一个个修行了千百元会,却连这最根本的大罗之境,都还未曾看透么?” 他一开口,周遭的佛门弟子皆是噤声,恭敬地將目光投向了他。 药师王佛幽幽地嘆了口气:“何为大罗?大罗者,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是永恆自在,是万劫不磨。这永恆自在四字,你们可曾真正领会其意?” “一旦证得大罗果位,便等若是超脱了时间长河的束缚。” “过去,现在,未来,於你而言,便不再是线性流淌,而是一体三面,同时存在。” “你现在的果,会映照到你过去的因之上。” “你们此刻看到的,並非是单纯的燃灯道人。而是已经证得过去佛果位的燃灯古佛,在时间长河上游所留下的倒影。” “他如今是佛,那么在他存在过的任何一个时间节点上,当你去回溯观望之时,看到的,自然便是带著佛性的他。” “因与果,早已混元如一,再不分彼此。” “这便是大罗之玄妙,现在即是过去,过去亦是未来。” 当然,大罗金仙確实超脱了时间长河的束缚,但这一体,是一种存在状態的延伸。 大罗金仙现在的果,会影响他过去的因,让那段过去染上现在的特质。 然而,过去发生的事情本身,其过程与本质,是既定的,无法更改。 大罗金仙能做的,是让他此刻的成就,在他存在过的所有时间点上都留下痕跡,但他不能回到过去,去改变任何一个已经发生的事件。 他的过去是確定的。 圣人则完全不同。 时间长河对於圣人,並非是需要从中超脱的束缚,而是一个可以从外部隨意观察和干涉的物事。 圣人立於时间长河之外。 他们若想,便可將意志投入其中,更改任何一段已经发生的歷史。 圣人的过去不是定数。 圣人的过去,只取决於他们想让眾生看到什么。 若一位圣人今日说,他昨日曾在某处出现,那么整个三界的天机都会立刻隨之变动,所有相关的因果都会自行补全,让此事变得真实不虚,逻辑自洽。无人会察觉到任何异常。 这才是真正的意志即天道。 大罗的果影响因,是一种被动的存在体现。 而圣人的意改变因果,是一种主动的至上权能。 两者有著本质的区別。 药师王佛这番话,將在场眾仙佛从那惊骇与迷惘之中,稍稍拉回了几分神智。 眾人细细品味著这番话,只觉得其中蕴含著无上至理,许多平日里修行中遇到的关隘,此刻竟有了豁然开朗之感。 “同理,你们方才说,那佛光有世尊的气息,这亦是不错的。” “燃灯古佛为过去佛,世尊如来为现在佛,未来尚有弥勒尊佛出世。” “三世佛陀,本就是一体。过去佛的身上,自然会显现出与现在佛同根同源的佛光。” “若是这三生镜照见未来,让尔等看到弥勒成佛之景,你们便会发现,他身上的佛光,与今日所见,並无二致。” 药师王佛此番言语,好似拨云见日,將在场眾仙佛心中那团迷雾驱散了开去。 眾人闻听此言,恍如当头一棒,又好似醍醐灌顶,先前种种不解之处,此刻皆茅塞顿开。 是了,何为大罗? 那便是跳出时间长河的存在。过去种种,皆为今时之基石;今日之果,亦可反照往昔之因。 因果早已纠缠一体,混元如一。 这般玄之又玄的道理,他们平日里於蒲团之上参悟了千百年,自以为有所得,可今日亲眼得见这般景象,方知自己所悟,不过是沧海一粟,浅薄得很。 佛门眾弟子,尤其是先前心生困惑的那位小菩萨,此刻更是面露惭色,双手合十,对著药师王佛深深一拜:“弟子愚钝,多谢佛祖开示。今日闻听此言,胜过千年苦修。” 其余眾人亦是心有所感,纷纷頷首。 这番道理,虽是药师王佛说与自家弟子听,可於在场的天庭仙官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次难得的讲法? 平日里,这等涉及大罗根本的妙理,谁会轻易宣之於口? 今日倒借著这桩风波,平白得了一场机缘,心中那份惊惧,竟也被这悟道的喜悦冲淡了些许。 第238章 洪荒初开的大能们 眾人心中思绪万千,那三生镜中的景象却不曾停歇。 紫霄宫中走出的大能,络绎不绝。 继那几位圣人之后,又有一位道人缓步而出。 此人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头戴一顶九云冠,身著一件大红白鹤絳綃衣,腰间束著丝絛,脚下蹬著云履。 他一出现,周遭便有万宝之气升腾,瑞彩千条,霞光万道,端的是气派非凡。 “那是......”天庭仙官之中,有那识得的,已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截教大弟子,多宝道人!”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又是一凛。 这多宝道人的名头,在封神一战之中,可是响亮得紧。 他乃是通天教主座下第一得意门生,一身道法通玄,法宝更是层出不穷,故而得名多宝。 当年万仙阵中,他曾一人独斗阐教眾仙,虽败犹荣。 后来据说是在阵中被太上老君所擒,用风火蒲团捲走,自此便下落不明。 佛门阵中,不少菩萨罗汉在看到此人时,神情更是复杂到了极点。 只见那多宝道人身上,此刻也是佛光闪烁。 多宝之后,紧跟著走出一位道人。 此人手持一柄拂尘,背负一口宝剑,面容古拙,眼神之中却透著一股洞穿万物的锐利。 他周身有玉清仙光繚绕,隱约间,可见一柄古幡的虚影在他身后沉浮,开天闢地之气瀰漫而出,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阐教首徒,玉虚宫撞金钟的,广成子!” 又有人认了出来。 这广成子,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十二金仙之首,道行深厚,根基非凡,更是人皇轩辕之师,辅佐人皇定鼎天下,功德无量。 他性情刚烈,在封神之战中,亦是阐教一方的中流砥柱。 看著这阐截二教的大弟子一前一后地从紫霄宫中走出,此刻的他们,尚是同在道祖门下听讲的道友,彼此间或许还有几分情谊。 可谁又能想到,日后会因为一场封神大劫,师兄弟反目,引得圣人出手,打得天崩地裂,血流成河。 在场眾仙,不少都是封神之战的亲歷者,或是听著那些故事长大的后辈。 此刻亲眼见到这歷史的源头,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紧接著,又有数道身影联袂而出。 赤精子、黄龙真人、惧留孙、太乙真人、灵宝大法师...... 一位位阐教金仙,皆是神光內蕴,道韵天成,乃是日后威震三界的大人物。 另一侧,亦有金灵圣母、无当圣母、龟灵圣母等截教女仙,一个个风姿卓越,气息渊深,其道行竟不在那些阐教金仙之下。 眾人看得是眼繚乱,心神摇曳。 这些平日里只存在於传说中的上古大能,今日却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一一掠过。 然而,这还未曾结束。 当阐截二教的弟子们走得差不多了,又有几位气息更为古老,更为磅礴的存在,出现在了宫门之前。 其中一位,身著八卦道袍,目光之中仿佛有日月星辰在生灭,周身有河图洛书的虚影环绕,只是站在那里,便引得天机变幻,万象衍生。 “人族圣皇,伏羲氏!” 有仙官声音发颤,几乎要跪倒在地。 这可是人族的始祖之一,是文明的开创者。 在场的仙官,无论修为高低,追本溯源,谁又不曾受过他的恩泽? 另一位,则身著麻衣,面容憨厚,周身草木清气瀰漫,手中仿佛托著一株赭鞭的虚影。 “那是......那是神农氏!” “地皇神农!尝百草,定五穀,活人无数!” 这二位圣皇之后,又走出了两位气势滔天的身影。 一人身穿金乌帝袍,头戴平天冠,面容威严,双目之中有大日真火跳动,睥睨之间,自有无上皇者之气。 另一人同样气度不凡,手托一口混沌色的大钟,钟声未响,便有镇压鸿蒙,惟我独尊的气概流露出来。 “妖......妖帝帝俊!东皇太一!” 那可是上古妖族天庭的至尊! 是统御万妖,与巫族爭霸天地的无上存在! 虽然后来巫妖大战,双双陨落,可他们的威名,至今仍在三界流传。 天庭的仙官们,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天庭,说白了,不过是捡了上古妖族天庭的旧址。 如今见到这正主儿,一个个心中都觉得尷尬无比。 这还没完! 紧跟著妖帝走出的,是十二道顶天立地的身影。 他们一个个肉身强横到了极致,不修元神,只炼体魄,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天地间的风雷水火,空间时间。 “祖巫!是十二祖巫!” “掌控时间法则的烛九阴......掌控空间法则的帝江......” 看著那十二道代表著世间最本源力量的魔神身影,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 巫妖二族,乃是龙汉初劫之后,天地间的主角。 他们之间的那场大战,直接將洪荒大陆打得支离破碎,天柱不周山都被撞断,引得天河之水倒灌人间,险些造成灭世之灾。 今日,这昔日的死对头,竟也曾在这紫霄宫中,同为道祖座下之客! 伏羲、神农、帝俊、太一、十二祖巫、多宝、广成子...... 这镜中走出的任何一位,放在三界之中,都是能让无数生灵顶礼膜拜的传说。 可他们,都曾是这紫霄宫中的听道者。 说来也是人之常情,这恐惧到了极致,反倒生出一种麻木的坦然来。 南天门外的眾仙官,起初见到那紫霄宫三个字时,確是魂飞魄散,只觉得天道倾颓,大祸临头。 再看到那些只存在於上古典籍中的名字一个个活生生地走出来,那份惊骇更是无以復加,个个都恨不得自戳双目,自封六识,好当自己从未来过此地,从未见过此景。 可当那镜中走出的身影越来越多,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號在心神中炸响,这股子极致的恐惧,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地变了味道。 起初,眾人怕的是窥探了某个大能的过往,惹来滔天因果。 可如今这镜子里,乌泱泱地走出了一群来。 三界之內,开天闢地以来但凡有点头脸的人物,怕是都在这里头露了个面。 这一下,反倒没人怕了。 有那心思活络的仙官,原本僵直的身子不知何时已鬆弛了下来,心里头那根紧绷的弦也渐渐鬆了。 怕什么? 我一个人看是看,这满天神佛,有一个算一个,谁的眼睛没瞅著那镜子? 这叫什么? 这叫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著,因果降下来,大傢伙儿一块儿担待。 再者说了,方才那镜子里,帝俊太一跟那十二祖巫可是前后脚出来的。 这两家是何等血海深仇? 还有那阐截二教的弟子,日后也是要打出脑浆子的。 这许多冤家对头,都被我等看了个底掉。 他们日后若要降罪,难不成还能联起手来不成? 怕是还没到南天门,自个儿就先打起来了。 是啊,法不责眾嘛。 这道理,凡间的胥吏都懂,他们这些修了千百年的神仙,如何会不明白? 於是乎,那先前一片死寂,人人自危的南天门外,气氛竟又诡异地活泛了起来。 见得多了,胆子也肥了,反倒开始兴致勃勃起来。 这桩泼天的因果,既然躲是躲不掉了,那索性就看个痛快,看个明白! 第239章 陆凡是哪一位? “诸位,诸位!” 一位在天庭专司记录典籍的白鬍子老仙,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连忙叫住已经看嗨了的眾神,“我等看了半天,这陆凡的过往,究竟是应在了谁的身上?” 他这话,算是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对啊! 看了这么一场惊心动魄的上古洪荒歷史,可这正主儿还没露面呢! 这次三生镜照的是陆凡的功德过往,那这紫霄宫中的三千客,必然有一位是他的前世。 究竟是哪一位? 这问题一出,南天门外顿时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嗡嗡议论声。 “难说,难说啊!方才那走出来的,哪个不是惊天动地的人物?” “怎么看,陆凡也不像是其中哪一位的转世啊......” “这紫霄宫中的三千客,如今还活在这三界之內的,能有几人?” 此言一出,那喧闹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 是啊。 紫霄宫三千客,那是鸿蒙初开时的生灵。 经歷了龙汉、巫妖、封神数次量劫的冲刷,当年那蒲团上的听道者,早已凋零得七七八八了。 妖帝帝俊,东皇太一,陨落在了巫妖大战之中。 十二祖巫,同样在那场大战里身化轮迴,或是直接寂灭。 便是那些侥倖存活下来的,如镇元子,冥河老祖之流,如今也都在三界之中好端端地待著,並未听说有谁转世重修了。 这么一算,范围倒是缩小了。 活著的,可以排除。 那么剩下的,便都是那些已经陨落在了歷史长河之中的上古大能。 一个已经死去不知多少元会的存在,如今转世重来,成了这陆凡。 到如今,眾仙已经完全不怕了。 怕什么呢?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没看见? 这因果是天大,可分摊到这许多人头上,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再者说,今日之事,本就是佛门挑起,便是日后真有清算,那也是燃灯古佛他们顶在最前头,如何也轮不到他们这些瞧热闹的。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想通了这一层,眾仙官那先前一个个如同霜打茄子般的精神头,竟又悄悄地活泛了起来。 那低垂的眼帘,又抬了起来;那佝僂的腰杆,又挺直了些许。 彼此间交换著眼色,那神情里,已不再是单纯的惊骇,反而多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不好说,不好说啊!” 一位掌管雷部的神將摸著下巴,眼中精光闪动,“方才那十二祖巫何等气魄!陆凡此子,虽是人仙,可行事作风,却也带著一股子不敬天地的蛮横劲儿,莫非是哪位祖巫的残存真灵转世不成?” “誒,此言差矣!”旁边一位文官立刻反驳,“祖巫不修元神,身死道消,便是寂灭,哪来的真灵转世?依我看,倒像是那妖帝帝俊。” “你们想,那帝俊手握河图洛书,善於推演算计,这陆凡小小年纪,便能搅动三界风云,这份心机,倒有几分妖帝的风采。” “不对不对,”又有人提出异议,“你们都忘了那妖师鯤鹏?那才是真正的心机深沉,隱忍狠辣之辈。他虽未在巫妖大战中陨落,可后来也是销声匿跡,谁知他是不是也应了劫数,暗中布下了这转世的棋子?” 一时间,南天门外,议论纷纷。 这满天神佛,竟好似凡间的说书先生一般,將那上古洪荒的秘闻,一件件,一桩桩地摆出来,与这陆凡的生平一一比对,说得是有鼻子有眼,唾沫横飞。 这场面,若是不看他们身上的仙衣宝光,只怕要当成是哪处乡野集市了。 就在眾人议论得热火朝天,几乎要为各自的猜测爭得面红耳赤之际,那三生镜中的景象,又有了新的变化。 只见那紫霄宫门前,那些鱼贯而出的大能们,並未就此散去。 他们三五成群,各自聚在一处,面上神情,皆是复杂难明。 镜头的视角,缓缓地拉近,最终定格在了妖帝帝俊、东皇太一、妖师鯤鹏以及人皇伏羲几人所在的那一小撮人群之上。 南天门外的议论声,瞬间又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心神,再一次被那镜中的景象牢牢吸引。 他们屏住呼吸,竖起了耳朵,唯恐错过了分毫。 只听那身著金乌帝袍的帝俊,面沉如水,原本威严的脸上,此刻竟带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冷哼一声,对著身旁的几位说道:“道祖讲道三千年,听者三千客,到头来,这天大的机缘,却只落在了他那几个亲传弟子的头上!何其不公!” 他身旁的东皇太一,性子更是火爆。 他將手中的混沌钟捏得咯咯作响,钟身上那日月星辰的纹路都明暗不定起来。 “兄长说的是!那鸿蒙紫气,乃是成圣之基,天地间一共就那么七道。” “三清是盘古元神所化,得三道,我等认了!那女媧师妹福缘深厚,又得了兄长的红绣球,得一道,也说得过去。” “可那西方二人,何德何能,竟也得了两道?” “靠著哭闹耍赖,便能求来圣位,我等不服!” 妖师鯤鹏立於一旁,眼神阴鷙:“陛下息怒。那西方二人,虽是旁门,却也发下大宏愿,要度化眾生。此乃顺应天道之举。道祖將那圣位赐予他们,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只是......” “只是那最后一道鸿蒙紫气,这才是最叫人想不通的。我等哪一个,不比那红云痴傻之辈强上百倍?为何这机缘,竟不落在我等头上!” 伏羲手托河图,眉头紧锁,他轻轻嘆了口气:“诸位道友,稍安勿躁。道祖行事,自有其深意。” “圣人之位,早已是定数,非我等所能强求。” “只是,没有鸿蒙紫气,便当真无缘那混元大道了么?我却不信。” 他虽这般说著,可也难掩失落之情。 ...... 斩仙台上。 先前眾仙官心中那点法不责眾的念头,本以为是歷经宦海浮沉悟出的保身良策,是根救命的稻草。 但此刻,听闻镜中这几位上古大能的对话,南天门外,那方才还略显活泛的气氛,顷刻间便凝固成了万载玄冰。 一片死寂。 鸿蒙紫气! 成圣之基! 这四个字,对於三界眾生而言,是何等的禁忌? 那是连圣人自身都讳莫如深的话题,是天道之下最大的隱秘。 更要命的是,镜中那几位,议论的是谁? 是那高高在上,言出法隨,一念便可定眾生生死的六位圣人! 第240章 七道鸿蒙紫气 那西方二人,还能有谁? 不就是自家那两位鼻祖,接引与准提两位佛祖么? 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二人,脸上最后一分血色也褪得乾乾净净。 完了。 这回是真的完了。 先前还为燃灯古佛那失態之举感到不解的菩萨罗汉们,此刻一个个噤若寒蝉,恨不得当场化作一尊石像。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这桩事,传將出去,让他们日后有何面目去见灵山之上的两位佛祖? 这罪过,怕是打入阿鼻地狱都算轻的了。 天庭的仙官们,更是魂不附体。 一位平日里在司禄部掌管仙籍,最是爱惜羽毛的老仙官,此刻只觉得眼前发黑,元神晃荡。 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態,身子一软,便要往后倒去。 “哎哟,哎哟......”他口中发出微弱的呻吟,“老夫......老夫这心口,怎么疼得这般厉害......怕是旧疾復发,要......要不行了......” 旁边一位仙官见状,心中大骂这老狐狸机灵,自己怎就没想到这个由头? 他眼珠一转,立刻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不好!我......我这头风病也犯了!诸位同道,恕我不能奉陪,我得赶紧回府服药去!” 说罢,竟真的转过身,跌跌撞撞地便要往南天门里走。 “站住!” 一声断喝,却是从凌霄宝殿的方向传来。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千里眼与顺风耳二位神將,不知何时已立於殿前,面色铁青地看著这边。 “陛下有旨,今日南天门外之事未了,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岗!” 那几个正待开溜的仙官,闻听此言,身子顿时僵在了原地。 他们缓缓地转过身来,脸上那痛苦的神情还未褪去,此刻又添了几分绝望,那表情当真是比哭还难看。 他们这才省悟过来,此事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已不是他们想走便能走的了。 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谁也別想先跳船。 玉帝陛下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谁也別想跑,要死,大家一块儿死! 这一下,再无人敢动半点溜走的心思。 一个个垂头丧气,重新將目光投向了那面该死的三生镜。 他们心中已是將佛门这群僧人骂了千百遍。 不是,哥们,差不多就行了啊! 我们只是想看看陆凡的过往,评判一下他的功过,你们怎么就把这种陈芝麻烂穀子的事情给翻出来了? 还是关於圣人的! 那诛仙四剑可还在头顶上悬著呢! 这镜子里议论的,可不止西方二圣,那三清,那女媧娘娘,哪一个又漏下了? 这是生怕在场的死得不够快,不够齐整啊! 眾仙心中叫苦不迭,却也只能硬著头皮继续看下去。 燃灯古佛瘫在地上,已是痴了。 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面如死灰,只顾著念经。 便是孙悟空杨戩哪吒三人,此刻也是面面相覷,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虽不惧事,可眼前这桩事,已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应对的范畴。 就在这万马齐喑,人人自危的当口,那三生镜中的景象,却又有了新的变化。 那镜中,东皇太一的怒火还未平息。 “兄长,依我之见,什么天道定数,都是虚言!这鸿蒙紫气,既然道祖不公,那便凭我等自家本事去取!” 他一双金色的眸子里,燃著熊熊烈火,“那红云,不过一散修,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成圣之基?我等这便去寻他,与他论道一番!他若识相,交出紫气,便罢了。若是不识相......” 他话未说完,但那其中的杀意,已是透镜而出,让南天门外的眾仙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妖师鯤鹏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却並未言语。 帝俊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太一言之有理。” 伏羲在一旁看著他们,只是摇头嘆息,却也並未多言。 他知晓,这几位的性子,一旦动了这念头,便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劝得住的。 他將手中河图轻轻一转,那其中衍化的无穷天机便遮掩了他面上所有的神情。 他微微摇头,对著帝俊与太一遥遥稽首,言语之间,已带了几分疏离。 “道不同,不相为谋。贫道与舍妹尚有要事,就不在此处多做叨扰了。二位陛下,鯤鹏道友,就此別过。” 他说完,也不待帝俊等人回应,便转身朝著另一处走去。那里,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正静静地立著,她周身道韵浑然天成,手中托著一枚红绣球,双眸之中,似有造化生灭之景。 此人,正是日后的人族圣母,女媧。 女媧见自家兄长走来,並未多言,只是对著他微微頷首。 兄妹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其中蕴含的讯息,非外人所能洞悉。 隨后,便见他们身形一晃,化作两道流光,径直离开了这紫霄宫前的混沌地界,不知去向了。 南天门外的眾仙官瞧著这一幕,心中又是另一番滋味。 这伏羲大神,当真是个明白人。 不愧是后世人皇之祖。 他深知那成圣之基乃是天道定数,更是烫手的山芋,非福缘深厚者不可沾染。 帝俊太一等人此刻被贪念与嫉妒蒙蔽了心智,已然走上了歧路,他自是不愿与之同流合污,早早地便抽身离去。 这份果决与清醒,就不是寻常大能所能有的。 再看那妖族几位,见伏羲离去,却也並未放在心上。 那东皇太一更是朝著伏羲兄妹离去的方向,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哼,那伏羲,素来便是个瞻前顾后的性子!仗著自己有些推演天机的本事,便处处趋吉避凶,不肯沾染半分因果。” “这般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他倒是撇得乾净!” 帝俊抬手,止住了太一的抱怨,他的面色虽同样阴沉,但眼神之中,却比太一多了几分深邃的算计。 “太一,莫要这般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强求不得。” “伏羲道友有他自己的道,与我等的道,终究是走不到一处去。” “他既不愿掺和,由他去便是,於我等而言,反倒少了个掣肘之人,未尝不是好事。” 妖师鯤鹏在一旁垂首低眉,闻言后,用那阴沉的嗓音附和道:“陛下圣明。伏羲道友与女媧娘娘兄妹情深,如今女媧娘娘已得圣位,他自然不愿再节外生枝。” “我等的前路,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爭。” 第241章 妖族的谋划 那妖师鯤鹏此言,正说到了帝俊的心坎里。 他微微頷首,那双蕴含著大日金焰的眼眸深处,算计之色流转不休。 为君者,最忌情绪外露,更忌为一时之气所左右。 太一性情刚烈,是柄无往不利的利剑,却也需他这个兄长来掌著剑柄,方能用在正道上。 鯤鹏微微躬身,继续道:“况且,今日这圣位归属,看似出人意表,实则处处皆有天机显现。陛下与殿下,莫非忘了方才那分宝岩上的一桩景致么?” 此言一出,帝俊与太一皆是一怔。 分宝岩! 紫霄宫讲道之后,道祖於宫外设分宝岩,將昔日游歷洪荒所得的无数先天灵宝尽数陈列其上,任凭有缘者自取。 这亦是紫霄宫三千客最后的一场机缘。 帝俊心念电转,立时便明白了鯤鹏话中之意,他的呼吸,都不由得重了几分。 东皇太一性子急,皱眉道:“分宝岩?那上面又有什么说法?无非是三清得了最好的,女媧师妹也得了几件护身之宝,就连那西方二人,也哭哭啼啼地求去了不少。这与圣位,又有何干係?” 鯤鹏闻言,脸上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幽幽说道:“殿下莫急,且听贫道细细说来。那三清道人,乃盘古正宗,元神所化,身负开天功德。” “道祖將那盘古幡、太极图、诛仙四剑这等先天至宝赐予他们,此乃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女媧娘娘,福泽深厚,又有人族造化大功德在身,道祖赐下山河社稷图,助她日后成道,亦在情理之中。” “便是那西方的接引准提二位道友,虽是行事叫人瞧不上,可他们立下四十八道大宏愿,要於那贫瘠之地开闢一方净土,度化眾生。” “这份愿力,感天动地,道祖赐下十二品功德金莲与七宝妙树,算是对他们这份宏愿的认可,也算公允。” 鯤鹏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 “可是,诸位想过没有?那得了最后一道鸿蒙紫气的红云道人,他在那分宝岩上,得了什么?” 这一问,俩人恍然大悟! 是啊! 红云得了什么? 他们仔细回想方才之景,那分宝岩上宝光冲天,各路大能为夺灵宝各显神通,好不热闹。 三清、女媧、西方二圣,乃至他们妖族的几位,都或多或少有所斩获。 可唯独那红云,从始至终,竟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未曾得到! 这桩怪事,当时眾人只顾著爭抢灵宝,谁也未曾在意。 此刻被鯤鹏点破,其中蕴含的意味,便叫人不得不深思了。 “你的意思是......” 鯤鹏阴惻惻地一笑,那笑容在他那枯槁的面容上,格外瘮人。 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贫道的意思是,道祖他老人家,或许並未偏心。他將那鸿蒙紫气赐下,乃是顺应天数。可他老人家在分宝岩上,却未赐予红云半件护身的灵宝。这,或许便是道祖留给世人的另一重天机!” “何为天机?天机便是,那鸿蒙紫气,红云他......守不住!” “一个无有至宝护身,又无甚跟脚背景的散修,身怀成圣之基这等至宝,行走於这危机四伏的洪荒大地之上,就算陨落,也是情理之中!” “道祖此举,非是不公,而是將这最后一道成圣的机缘,交给了我等三千同道,去凭各自的手段,凭各自的缘法,自行爭夺!” 东皇太一听完鯤鹏的分析,早已是热血沸腾,再也按捺不住。 他將手中的混沌钟猛地一震,那无形的音波扩散开去,连周遭的混沌之气都为之翻涌。 “说得好!说得好啊!” 他放声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快意与杀伐之气,“我早就看那红云不顺眼!一个烂好人,凭什么得此机缘?合该为我妖族做嫁衣!” “兄长!不必再犹豫了!这便是天赐我妖族之良机!得了那鸿蒙紫气,日后我妖族便有三位圣人坐镇,还怕那巫族蛮子作甚?这天地主角之位,便是我妖族的囊中之物!” 帝俊的眼中,同样闪动著炽热的光芒。 他身为妖族帝皇,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妖族的千秋霸业。 鯤鹏的话,为他那本就蠢蠢欲动的野心,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藉口,一个顺天而行的藉口。 “好。” “鯤鹏之言,深合我心。” “道祖將此无主之物置於洪荒,便是给了我等一个机会。这等机缘,若是不取,反倒是逆了天数。” 他此言,便为此事定下了基调。不再是强取豪夺,而是顺天应人。 “不过,我妖族真正的大敌,始终是那盘踞於洪荒大地之上的十二巫族!” 此言一出,方才还兴高采烈的东皇太一,脸上那不可一世的神情,也瞬间凝固了。 他那握著混沌钟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背上青筋毕露。 巫族! 想他妖族,自龙汉初劫之后崛起,由帝俊太一统御万妖,立天庭,掌天道,何等风光? 日月星辰,皆为其號令;飞禽走兽,莫不俯首。 本该是这天地间当之无愧的主角。 可偏偏,那洪荒大地上,却又生出了一群不敬天,不礼地,不修元神,只信奉盘古血脉的蛮子。 那十二祖巫,一个个肉身强横,神通广大,掌控风雷水火,搅得洪荒大地永无寧日,更是处处与他天庭作对。 前番那场大战,还歷歷在目。 他东皇太一,手持先天至宝混沌钟,自问圣人之下,罕有敌手。 可在那十二祖巫摆下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阵面前,竟也吃了大亏。 那大阵一起,能召来盘古真身虚影。 那虚影手持开天斧,一斧劈下,便是他这混沌钟,也只能勉力护住周全,根本无力反击。 那一战,他妖族大军死伤惨重,无数妖圣妖神陨落,若非最后道祖出面调停,怕是他这妖族天庭,都要被那盘古真身给一斧子劈成两半。 那是耻辱! 是身为妖皇,永生难忘的耻辱! 太一咬著牙,恶狠狠地说道:“兄长提那些蛮子作甚!上一回,是我等准备不足,小覷了他们。下一次,我必將那十二祖巫,一个个都砸成肉泥,让他们知晓我混沌钟的厉害!” 帝俊看著自家兄弟那兀自不服输的模样,心中唯有苦笑。 他知晓太一的勇猛,也知晓混沌钟的威能。 可他也更清楚,单凭勇武,是胜不过那群巫族的。 他幽幽地嘆了口气:“太一,你还是不明白。我等之败,非是败在战力不济,而是败在了根基之上。” “那十二祖巫,乃盘古精血所化,天生便能掌控洪荒大地浊气,与大地气脉相连。只要大地不毁,他们便能汲取无穷无尽的力量,恢復力惊人。” “而我等妖族,虽掌管周天星辰,看似高高在上,可那星辰之力,终究是虚无縹緲,不如大地之力来得厚重实在。” “尤其是他们那都天神煞大阵,合十二祖巫之力,能重现部分盘古神威。盘古大神是何等存在?那是开天闢地之祖!他的神威,又岂是我等能轻易抵挡的?” 妖师鯤鹏在一旁听著,那双阴鷙的眼中,精光连连闪动。 他躬身道:“陛下所言极是。巫族势大,確为我族心腹之患。只是,不知陛下心中,可已有应对之策?” 帝俊將目光从混沌深处收回,落在了鯤鹏的身上。 他手中的河图洛书,不知何时已然展开,那其中有无数星辰流转,衍化著无穷无尽的天机。 “应对之策,自然是有的。” 他的声音之中,重新恢復了那份睥睨天下的自信。 “巫族有都天神煞大阵,我妖族,便该有我妖族的护族大阵!” “自上次战败之后,我便日夜以河图洛书推演天机,结合我妖族掌管周天星辰的优势,终於被我悟出了一套足以抗衡那都天神煞的无上大阵。” 东皇太一闻言,精神大振,连忙追问:“兄长快说,是何大阵?” 帝俊的眼中,闪烁著一种近乎狂热的光彩,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此阵名为,周!天!星!斗!大!阵!” 第242章 红云老祖 “此阵,需以三百六十五位大罗金仙境的妖神,对应上天三百六十五颗主星辰,各自炼製一桿主星幡。” “再以一万四千八百位太乙金仙境的妖圣,对应一万四千八百颗副星辰,炼製副星幡。” “阵法发动之时,还需亿万妖族儿郎,以自身妖力引动漫天星辰之力。” “而我与你,便坐镇阵眼,以河图洛书定住阵基,以混沌钟镇压气运。” “此阵一旦布成,便能引来整个洪荒星空的力量加持。” “届时,星光所照之处,皆为我妖族领域。” “那十二祖巫再想借用大地之力,便会受到无穷星力的压制与消磨。” “最关键的是,此阵若能圆满,其威能之强,足以將整个洪荒都笼罩在內,重开地水火风,再造乾坤寰宇,也非难事!” “到那时,別说是区区一个盘古真身虚影,便是真正的盘古再世,我等也敢与之一战!” 帝俊越说,声音便越是高亢。 那一番宏伟的蓝图,在他口中徐徐展开,听得东皇太一与妖师鯤鹏,皆是心神摇曳,不能自已。 好一个周天星斗大阵! 好一个吞吐宇宙,再造乾坤的宏伟计划! 太一听得是热血沸腾,他抚掌大笑:“好!好!好!兄长果然是雄才大略!有此大阵在,何愁巫族不灭,何愁霸业不成!我这就回去,召集我妖族儿郎,日夜操练此阵!” 帝俊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衝动。 “此阵虽然玄妙,可要布成,却也非易事。那三百六十五桿主星幡与一万四千八百杆副星幡,所需的天材地宝,不计其数。更何况,要將此阵演练纯熟,非千百年苦功不可。” “眼下,我等最要紧的,还是那件事。” “只要我等兄弟二人,或是鯤鹏道友,能有一人先行证道成圣,那我妖族的胜算,便能再添三分。一位圣人坐镇周天星斗大阵,那威能,又岂是准圣主持可比的?” “巫妖二族,如今有道祖法旨约束,万年之內不得再生大战。这万年,便是我等臥薪尝胆,后来居上的最好时机!” 帝俊这一番话,將眼前的谋划与长远的战略,结合得天衣无缝。 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这才是真正的帝皇心术。 东皇太一与妖师鯤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与敬服。 他们躬身下拜,齐声说道:“陛下圣明,臣等,谨遵圣諭!” 帝俊微微頷首,他抬头望向那无尽的混沌虚空,已经看到了日后妖族旗帜插遍三界,万灵俯首,唯我独尊的景象。 他的嘴角,终於勾起了一抹冷酷而自信的弧度。 “走吧,回天庭去。这场大戏,才刚刚拉开序幕。” ...... 斩仙台上。 眾仙此刻正在直视太古洪荒那最黑暗,最血腥,也最无情的一角。 鸿蒙紫气,成圣之基。 便是道祖座下的同门道友,也要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这其中的残酷,让在场许多养尊处优,听惯了圣人传说的仙官们,不寒而慄。 天庭仙官的队列中,那些有些年岁,曾於上古典籍中读到过些许秘闻的老仙,此刻已是个个面色惨白,嘴唇紧闭,不敢再多言半句。 他们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 那是一场席捲了整个洪荒的腥风血雨的开端。 可仙官之中,终究还是有那道行尚浅,或是飞升时日不久的。 他们虽也为镜中那肃杀的气氛所慑,心中惊惧,可对於那对话中的关键人物红云,却不甚了了。 沉寂之中,终是有一位看著面嫩的年轻仙君,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 “金星......下官愚钝,斗胆请教......方才镜中妖帝他们所说的那位红云老祖......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他几位的意思,此人得了成圣的根基,倒像是个有大福缘的,怎的......怎的竟会惹来这般杀身之祸?” 他这一问,周遭几个同样满腹疑云的年轻仙官,也都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太白金星那张素来和善的脸上,此刻却满是复杂与唏嘘。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嘆息。 “唉......” 这一声嘆息,悠远而苍凉,穿过了无尽的岁月。 “说起来,他可是这天地间,头一號的大好人,也是头一號的痴傻人。” “那红云老祖,乃是天地初开时,第一朵红云得道,天生的先天神祇。” “他为人最是古道热肠,交友遍天下,三界之內,无论妖魔鬼怪,仙神佛陀,受过他恩惠的,数不胜数。” “便是我等见了,也要尊称一声『大仙』。” “当年道祖於紫霄宫开讲大道,设有蒲团三百。” “这三百蒲团,便是三百个座位。” “可去听讲的,却有三千之数。” “这座位,自然是先到先得。” “那前头六个,更是能直面道祖,聆听大道真传的圣位。” “红云老祖去的早,便占了其中一个。可就在此时,自西方来了两位道人......” 说到此处,太白金星的声音顿了一顿,看了看西方那边,眼神之中透出深深的忌惮,他含糊地续道,“便是......便是如今灵山之上的那两位世尊。他二位来得迟了,蒲团已满,並无座位。” “其中一位世尊,见此情景,並未像他人那般爭抢,而是立於殿中,悲声切切,言辞恳切地诉说他西方之地是如何贫瘠,生灵是如何困苦,他与师兄为求大道,一路行来,又是如何的艰难不易。” “那份情,那份景,闻者亦为之动容。” “这红云老祖天性慈悲,哪里见得这般情景?” “一时心软,竟是主动起身,將自己的座位,让了出来。” “他这一让,却惹出了一桩天大的祸事。你道为何?” “原来那位世尊坐下之后,他师兄还站著。” “旁边坐著的,正是那妖师鯤鹏。” “那位世尊方才那一番言语所造成的情势,已是將鯤鹏架在了那里。” “加上有如今玉虚宫那位的言语呵斥,最终,鯤鹏也只得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將座位让给了另一位。” “如此一来,红云与鯤鹏,便都没了座位。” “可红云是自己让的,鯤鹏却是被逼让的。” “这梁子,便就此结下了。” “鯤鹏不敢算计那三位圣人,將这笔帐,尽数算在了红云的头上,认为若不是他开头,自己也不会失了这天大的机缘。” 第243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听到此处,那些年轻的仙官已是恍然大悟,一个个都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原来如此......竟是为了一个座位,结下这般深仇。” “这红云老祖,確实......確实是太过良善了些。” 太白金星摇了摇头,苦笑道:“这还只是其一。真正的祸根,还在后头。” “道祖讲道完毕,定下六位圣人,又言,圣位之下,尚有一道鸿蒙紫气,可为成圣之基,有缘者可得。” “你们方才也都瞧见了,这最后一道鸿蒙紫气,不偏不倚,正落在了那红云的头上!”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一个座位,尚且只是鯤鹏一人记恨於他。” “可这成圣的机缘,眼红的,又何止鯤鹏一个?” “那妖帝帝俊,东皇太一,血海的冥河老祖,哪一个不是心高气傲,自认不凡之辈?” “他们求而不得的东西,被红云得去,让他们如何能服气?” “更要命的是,诚如方才那妖师鯤鹏所言,道祖在分宝岩上,未赐予红云半件护身之宝。这便给了那些覬覦者一个错觉,认为道祖此举,便是默许了他们出手爭夺。” “於是乎......” “鯤鹏为报失座之仇,第一个出手,在半路截杀了红云。” “红云虽是良善,道行却也不弱,拼死逃脱,却已是身受重伤。” “而后,冥河老祖,妖族天庭,各路心怀叵测的大能,纷纷下场。”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那段时日,整个洪荒,都是风声鹤唳。” “红云老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代大德真仙,就此身死道消,元神俱灭,只余一道残存的真灵,裹挟著那鸿蒙紫气,不知所踪。” “而那鸿蒙紫气,也自此消失於三界,再无人见过。” 一段惊心动魄的太古秘闻,从太白金星的口中缓缓道出。 南天门外,那些初闻此事的年轻仙官们,一个个都听得呆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陆凡过往之中牵扯出的,竟是这样一桩关乎成圣机缘,牵连了无数上古大能的血腥公案。 原来,他们方才在镜中所见的,便是这场泼天大祸的源头。 一时间,眾人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红云老祖的同情与惋惜,有对妖帝鯤鹏等人狠辣手段的惊惧,更有对自己身处这场巨大因果漩涡之中的后怕。 那先前打破沉默的年轻仙君,此刻脸色煞白,喃喃自语:“身怀重宝,却无护持之力,又兼良善之名,为小人所嫉......这......这是取死之道啊......” 他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个道理,凡间的孩童都懂。 队列之中,那些真正从上古洪荒活下来的老神仙,却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闔目垂眉,神情古怪。 金星这话,算是给那几位圣人留足了脸面了。 当年的紫霄宫中,哪里是这般温情脉脉,礼让谦恭的景象? 那西方来的二位,確实是来得晚了。 其中一位,便是如今的接引世尊,立在殿中,面露悲苦,口中声声言说西方贫瘠,求道艰难,倒也不假。 可他那师弟,如今的准提世尊,却不是个安分的。 他见红云老祖耳根子软,是个心善的,便在一旁挤眉弄眼,连连作揖,捶胸顿足,泣不成声。 他將西方世界的贫瘠与苦楚,说得是天愁地惨,仿佛三界之內,所有生灵都欠了他们天大的因果。 那不是诉苦,那是以大宏愿,以眾生疾苦,来绑架在场的所有人。 红云老祖心肠软,是出了名的。 他哪里受得住这等场面? 当下便觉得若不让座,自己便是那断了西方生灵道途的罪人。 於是,他站了起来。 这一起身,便是万劫不復的开端。 一位世尊坐下了,另一位还站著呢。 那目光,自然就落在了剩下的席位上。 左边,是三清道祖,盘古元神所化,气机相连,谁敢去触他们的霉头? 右边,是凤目含威,端庄自持的女媧娘娘,身边还有个煞气腾腾的兄长伏羲,更不是好相与的。 於是,这目光便落在了妖师鯤鹏的身上。 鯤鹏是什么出身? 北冥之中的一只大鱼,得了机缘,化作鹏鸟,虽也是先天神祇,可在元始天尊那等根正苗红的盘古正宗眼中,终究是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 准提那意思再明白不过:红云大仙这般仁善都让了,你一个妖族,怎还好端端地坐著? 鯤鹏当时气得周身妖气翻腾,他本就是孤高冷傲的性子,哪里受得住这般挤兑? 正要发作,不料旁边座上的元始天尊,直接冷哼一声,呵斥道:“湿生卵化之辈,也配与我等同坐?” 一句话,便给鯤鹏定了性。 元始天尊平生最重跟脚,最看不起的,便是这些妖物化形之流。 他后来在封神大劫中,对自己师弟门下那些弟子百般刁难,言语刻薄,並非全是为了道统之爭,也不是说真的要噁心通天教主。 他实在是发自肺腑的厌恶这些妖物。 洪荒种族歧视第一人,元始。 道祖在上,鯤鹏不敢还嘴。 准提在旁虎视眈眈,元始天尊言语如刀。 他还能如何? 最终,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黑著一张脸,从那蒲团上站了起来。 那西方二位,便就此心安理得地坐了下去,对那尷尬立在原地的红云,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欠奉,更不用说管他后续如何。 这桩因果,本是西方二位挑起,元始天尊推波助澜。 可鯤鹏哪里敢去恨这两方? 一个日后成了佛门世尊,一个更是三清之一,道门正统。 他不敢,也不能。 於是这滔天的怨气与屈辱,便只能尽数倾泻在那个开头的老好人,红云的身上。 若不是你多事,若不是你滥发善心,我何至於受此奇耻大辱,失了这天大的成圣机缘? 人心便是如此。 欺软怕硬,迁怒於弱者,不独凡人,便是这些先天神祇,亦不能免俗。 想到此处,队列中的老仙们,心中皆是一阵寒意。 这真相,谁敢说? 他们不敢说,也不能说。 当年那些人,还只是道祖座下的三千客。 可如今,他们是言出法隨,俯瞰万古的圣人! 是言出法隨,一念便可定眾生生死的至高存在。 圣人之事,岂容尔等在背后妄议? 不要命了么。 哪怕只是在心里想一想,都可能被圣人感知,降下无边业力。 第244章 心里痒痒的 当然,红云这点事,也不是所有人都在关心。 此刻,旁人观此镜,如坠冰窟。 他们看的是圣人算计,品的是洪荒无情,只觉自家那点道行,在那等开天闢地的大人物面前,连尘埃都算不上。 一个个心惊胆战,恨不得立时便有个地缝钻进去,从此不问三界事。 佛门眾人亦是面如死灰,只盼著此事早早了结,好回灵山请罪。 可这满天神佛之中,却偏生有那么三个异类。 孙悟空杨戩哪吒三人,初时也为那紫霄宫的阵仗所慑,可如今,却有种莫名其妙的嚮往与躁动。 不是因为別的,正是因为帝俊所提到的那周天星斗大阵! 南天门外,仙官们还在为红云老祖的遭遇唏嘘,为圣人秘闻而噤声。 这三位,却早已將神识聚在一处,自顾自地聊开了。 “嘿,”孙悟空挠了挠毛茸茸的雷公脸,金色的眼瞳里跳动著兴奋的光芒,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杨戩,“我说二郎,三太子,你们方才听真切了没?那扁毛鸟说什么来著?” 哪吒素来心直口快,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场合:“三百六十五位大罗金仙为主幡,一万四千八百位太乙金仙为副幡。我的个乖乖,这是什么阵仗?他妖族当年,当真有这般家底?” 他这话问的,实在是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偏偏就问到了另外两人的心坎里。 封神一战之后,三界格局重定,天庭看似统御万方,威势无两。 可论起顶尖战力的数目,与那上古洪蒙时代,当真是没法比。 给猴子一时整的有点绷不住了。 “三百六十五个大罗!嘖嘖,这手笔,可真是嚇杀人也!” “如今这天庭,连带著四海龙王,地府阎君,把所有能叫上名號的都算上,能不能凑出这个数目的零头来?” 他说著,拿眼角去瞟了瞟天庭仙官那边,嘴角一撇,那份不屑,是明明白白地掛在了脸上。 这番话,说得是尖酸刻薄,可杨戩听了,却也无法反驳。 他虽身为天庭的司法天神,可心中最是清楚不过,孙悟空这话,虽糙,理却不糙。 “凑不齐的。” “莫说零头,便是將天庭与佛门所有的大罗尽数算上,怕也凑不齐三百之数。这还不算那些隱世不出的老怪物。” “巫妖爭霸的年代,乃是洪荒开闢之初,是先天生灵层出不穷的时代。” “那时的大罗金仙,虽也珍贵,却远不像如今这般凤毛麟角。” “只是,即便如此,能將三百六十五位大罗妖神,一万四千八百位太乙妖圣,还有那亿万妖兵整合起来,布成一座吞吐宇宙,威能足以抗衡盘古真身的大阵......” “这份气魄,这份手腕,当真不愧是上古天帝。” 哪吒听得是热血上涌,他將那火尖枪在手中转了个圈,枪尖上的火焰都明亮了几分:“正是!正是!听那帝俊的意思,这大阵一旦布成,星光所照,皆为其领域,还能压制那祖巫的大地之力。” “这等手段,真想......真想亲身去那阵中走上一遭!” “哈哈哈!”孙悟空听了大笑,一巴掌拍在哪吒的肩上,“好!三太子有志气!俺老孙也是这般想的!” 他一双火眼金睛,死死盯著那三生镜中帝俊与太一的身影,那眼神,不带半分敬畏,只有纯粹的,棋逢对手的渴望。 “真想跟他们碰一碰!看看是俺老孙的棒子硬,还是他那什么周天星斗大阵厉害!”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竟是將那人人谈之色变的巫妖大劫,当成了一场错过的盛宴来回味,言语之间,满是遗憾。 杨戩看著这俩浑身都写著好战二字的傢伙,不由得失笑摇头。 他素来沉稳,可此刻被这气氛一激,那份深埋在骨子里的骄傲与好胜心,也被勾了出来。 他轻咳一声,故意板起脸来:“你们两个,也莫要说这等痴话了。这镜中所照,乃是逝去的过往。” “那帝俊与东皇太一,早已陨落在上古,神形俱灭,连真灵都未曾留下。你们便是想打,又去何处寻对手?” 他这话虽是实话,可那语气之中,却也藏著几分难以言说的遗憾。 身为战神,谁不渴望与真正的强者一较高下? 那上古妖皇的风采,隔著一面镜子,隔著无尽的岁月,还是能让他们的血脉感到悸动。 这是一种纯粹的,属於战士的共鸣,与仙官佛陀们所想的因果忌讳,全然是两回事。 哪吒顿时泄了气,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二哥就爱说这些扫兴的话。我也就是说说罢了......” 孙悟空挠了挠头,也是一脸的惋惜:“是啊,死了,著实可惜了。这般好的对手,竟没能碰上,实乃俺老孙平生一大憾事。” 他不甘心地追问,“那两个鸟皇帝,当真就这么没了?一点后手都没留下?” 杨戩頷首道:“巫妖量劫,乃是天道杀劫,惨烈无比。圣人之下,皆有陨落之危。” “他们二人身为量劫主角,又岂能倖免?” “此事,师门典籍之中,记载得明明白白,不会有错。” 三人正说到此处,杨戩却话锋一转,忽地笑了,目光幽幽地看向镜中那道枯槁阴鷙的身影:“帝俊太一虽死,可方才那殿中走出的,不还有一个活到如今的么?” “哦?”孙悟空的眼睛瞬间亮了,“你说的是那个......那个叫鯤鹏的老鸟?” 哪吒也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对啊!妖师鯤鹏!” “我听师父说过,这傢伙当年在紫霄宫偷袭红云,夺了鸿蒙紫气不成,后来又在巫妖大战时卷了妖帝的河图洛书跑路,如今在北冥深处建了个妖师宫,轻易不出世。” “这傢伙,可是个实打实从上古活下来的老怪物!” 孙悟空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將金箍棒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引得周遭不少仙官侧目。 他却毫不在意,嘿嘿冷笑道:“原来是个缩头乌龟!俺老孙说呢,怎的这三界之中,从没听过他的名头。原来是做了亏心事,怕人寻仇,躲在老窝里不敢出来。” 他眼珠一转,对著杨戩和哪吒挤眉弄眼道:“二郎,三太子,你们说,改日,待此间事了,你我兄弟三人,不妨一同去那北冥拜会拜会他?” 他口中说著拜会,可那语气,那神情,任谁都听得出,那分明是想上门去找茬斗法的意思。 哪吒唯恐天下不乱,立刻拍手叫好:“好主意!我早就想去见识见识那北冥之地了!届时,我便用这乾坤圈,先套他个跟头!” 杨戩看著这摩拳擦掌的二人,心中也是意动。 他虽不喜惹是生非,可对於鯤鹏那等上古大能,若说没有一较高下的心思,那也是假的。 只是他性子沉稳,不愿將话说得太满。 他只是淡淡地道:“那鯤鹏性情狡诈,神通诡秘,非是易与之辈。” “他性情最是阴狠记仇。你们若真去了,怕就不是简单的『切磋』了。” “且不说他那天下极速,便是他那妖师宫,经营了无数元会,怕也是龙潭虎穴。”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他嘴上说著从长计议,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早已出卖了他內心的真实想法。 这三人,竟是在这南天门外,当著满天神佛的面,旁若无人地商议起了日后如何去寻那上古妖师的麻烦。 这份胆气,这份心性,放眼三界,怕也再找不出第四个来了。 周围的仙官佛陀们,听著他们这番对话,一个个皆是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三个,当真是疯了。 第245章 道祖合道 然则,这世间之事,往往便是这般出人意表。 就在这时,那悬於半空,一直还算安稳的三生镜,竟毫无徵兆地剧烈颤动起来。 镜面之上,那原本还算清晰的紫霄宫前之景,骤然间模糊不清。 紧接著,一道难以言喻的强光,自镜中猛然迸发而出。 那光芒好似混沌未分,包含万有,却又空无一物的色彩。 这一下,莫说是那些寻常仙官,便是孙悟空那三个方才还谈笑风生的,此刻也是面色一变,不约而同地止住了话头。 “怎么回事?” 哪吒皱起了眉头,手中的火尖枪下意识地横在胸前。 眾仙官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这......这是怎么了?” “那镜子......那镜子莫不是要碎了?” “天爷啊!这可如何是好!定是我等窥探了不该看的东西,触怒了天道,要降下罪责了!” 先前那几个装病想溜的仙官,此刻更是面如金纸,两腿筛糠也似地抖个不停。 他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早知如此,方才便是拼著被陛下责罚,也该硬闯出去才是! 如今可好,想走也走不成了,眼看著这天大的麻烦就要当头砸下,这可叫人如何是好? 那瘫软在地的燃灯古佛,原本失神的双目之中,竟猛然爆出了一团骇人至极的精光。 他那乾裂的嘴唇哆嗦著,挣扎著,想要从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的搀扶中站起,可浑身却软得没有半分力气,最终只是徒劳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著那面宝镜,眼中流露出的,是比先前见到紫霄宫时,还要浓重百倍的恐惧。 佛门阵中,一直默然不语的孔宣,那张素来孤傲冷峻的脸上,此刻竟也血色尽褪。 他背后的五色神光,不受控制地涨缩不定,显露出他內心的极度不平静。 他死死地盯著那面三生镜,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第三次讲道之后......” 他话未说完,可那话中的含义,却一下子让在场经歷过那个时代的大能都毛骨悚然。 道祖第三次讲道之后,是什么? 是分宝岩上分宝,是赐下七道鸿蒙紫气,是定下道统,而后...... 而后便是那位至高无上的道祖,以身合天道! 那是天道的最终完善,是此方宇宙秩序的最终奠定! 是鸿蒙初开以来,直至如今,三界之內,最大的一桩因果! 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这一件了! 一瞬间,所有人都明白了。 他们终於明白了,为何燃灯古佛会恐惧到近乎崩溃。 因为,他亲身经歷过! 他知道,接下来,这面不知死活的镜子,將要照见的,是何等禁忌,何等不可言说,何等不可窥探的景象! 这三生镜,说到底,品阶不过是一件上品先天灵宝罢了。 这等宝物,放在如今的三界,自然是了不得的珍品。 可若是放在当年那紫霄宫中,又算得了什么? 那时候是什么光景? 紫霄宫中,三千客,哪一个不是气运加身的大能? 道祖分宝岩上,先天至宝都有好几件,后天至宝就已经烂大街了,先天灵宝更是车载斗量,数不胜数! 盘古幡,太极图,诛仙四剑,十二品功德金莲,七宝妙树...... 哪一件拿出来,不比这三生镜的跟脚更深,威能更大? 区区一件上品先天灵宝,在那个场合,说句不好听的,怕是连上分宝岩的资格都没有,与那路边的顽石,也无甚分別。 让这等品阶的法宝,去回溯道祖合道之景? 这分明是萤火虫妄图去照亮太阳,是螻蚁痴心要撼动神山! 它如何承受得起那等无上伟力?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了所有大能的心中。 果不其然,就在眾人心神俱裂的当口,那三生镜中迸发出的混沌光芒,已是炽烈到了极点。 “嗡——” 来自亘古洪荒的嗡鸣,响彻了整个南天门。 那面三生镜,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镜面之上,竟“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无人再言语,无人再思索。 先前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那点法不责眾的侥倖,在那道裂纹面前,皆成了可笑的痴妄。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去,膝盖与南天门外的白玉地砖相撞,发出的声音在这死寂之中,竟是那般清晰。 紧接著,那“噗通”之声,此起彼伏,连成了一片。 天庭的仙官们,不论是身居高位的帝君,还是执戟守门的天兵,一个个收起了所有的法相庄严,敛去了周身的仙光,以一种最原始,最质朴的姿態,朝著那面已然碎裂的宝镜,五体投地,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佛门的菩萨罗汉们,亦是收起了经文,散去了佛光,那一张张宝相庄严的面孔上,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敬畏。 他们合十的双手垂下,同样俯身跪倒,额头紧紧贴著冰冷的地面。 他们並非是在跪这面镜子,亦非是在跪镜中之人。 他们跪的,是那即將发生的,早已发生过的,奠定了这方宇宙,这片三界,这芸芸眾生一切秩序的,那桩至高无上的行为本身。 这是对“道”的礼敬。 镜中,混沌之外,那紫霄宫前的三千大能,此刻亦是神情肃穆,再无半分先前的议论与算计。 妖帝帝俊收起了那份帝皇的霸气,东皇太一按住了躁动的混沌钟,妖师鯤鹏垂下了阴鷙的眼帘,便是那十二祖巫,也收敛了周身的煞气,静静地立著。 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向那紫霄宫的最高处。 那里的混沌,正在缓缓地向两侧分开,拉开了一道无形的帷幕。 一道身影,自那混沌深处,缓步而出。 他看不清面容,辨不明衣著,甚至没有固定的形体。 他就是这混沌本身,是这天道本身。 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 一道传三友,二教阐截分。 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他一出现,周遭所有的时间,空间,法则,都失去了意义,尽数归於一种绝对的静。 他便是鸿钧! 鸿钧道祖! 所有人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第246章 暗流涌动 只见那三千大能,无论先前是何等心思,此刻皆是躬身下拜,口中齐声称颂:“我等,恭送老师。” 这声音,穿过三生镜,穿过无尽的时空,与南天门外眾仙佛的叩拜,在这一刻,形成了某种玄之又玄的共鸣。 帝俊低著头,眼角的余光却在悄然打量著周遭的一切。 他心中念头急转。 老师此番合道,乃是顺应天数,亦是功德圆满。 只是,自此之后,这洪荒天地,便再无一位能压制住所有人的存在了。 圣人虽强,却终究有亲疏远近,有教派之分。 我妖族......我妖族的时代,或许,便要真正来临了! 这周天星斗大阵,定要早日炼成。 那鸿蒙紫气,也定要夺来! 便是那几位得了圣位的未来圣人,此刻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太清道人无为的脸上,首度出现了一抹悵然。 老师合道,从此道统传承之责,便落在了他们三兄弟的肩上。 日后这天地,怕是再无清静可言了。 元始天尊则是眉头微蹙。 日后,这教派之爭,怕是免不了的。 通天教主心中,却是一片豪情。 老师功成身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这遁去的一,便是我等截取的那一线生机! 日后我当广开山门,传我大道,令天下万物,皆有一线成道之机! 西方二圣,更是满面疾苦,心中却已然有了计较。 老师合道,日后东方玄门势大,我西方贫瘠,若想大兴,非得另闢蹊径不可。 那四十八道大宏愿,须得早日实现才是。 眾生百態,心思各异。 只听那身影开口,其声非声,却响彻在洪荒眾生的元神深处。 “天道不全,吾当以身合之。” “自今日始,吾身即天道,天道亦吾身。”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凡事皆有一线生机。” “圣人者,代天执道,当以维护天地秩序为己任,不可妄动干戈,轻易沾染凡尘因果。” “非天地量劫,圣人不得出。” “非天地崩毁,吾身不出。” 一言一语,皆是天宪。 言语吐出,这方宇宙的根基,便更稳固。 三界六道,轮迴秩序,因果循环,都在他这言语之中被奠定,再无更改的可能。 话音落下,那道身影,便开始缓缓地变得透明。 这是道祖要和天道合一,成为天道的一部分了! “恭送老师!” 紫霄宫前,三千大能,再度下拜。 这一次,是发自內心的敬畏与送別。 当他们再抬起头时,那道身影,连同他身后那座古朴的紫霄宫,已然消失在了混沌之中,再无踪跡可寻。 与此同时,南天门外。 那映照太古洪荒的最后一幕景象,也就此终结。 南天门外,恢復了原状。 可跪在地上的眾仙佛,却久久没有起身。 他们一个个垂著头,身体僵硬,还沉浸在方才那震撼元神的景象之中,无法自拔。 ...... 此时此刻。 凌霄宝殿。 殿中云雾繚绕,仙光自生,一派清净祥和。 高踞於龙椅之上的,正是三界主宰,昊天金闕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 只是此刻,他並未端坐於御座正中,而是稍稍侧身,以示对身旁客人的尊重。 在他的下首,左右各设一尊宝座。 左边宝座上,坐著一位鹤髮童顏,气息无为,与周遭天地融为一体的老道,正是太清圣人,太上老君。 右边宝座上,则是一位面容肃穆,神情威严,周身有玉清仙光流转不休的中年道人,正是玉清圣人,元始天尊。 当那道祖合道,紫霄宫隱去,镜中景象最终消散的剎那,南天门外的眾仙官佛陀,尚且跪伏於地,不敢起身。 这凌霄宝殿內的三位至尊,却只是不约而同地,对著那水镜消散之处,微微稽首,行了一礼。 礼毕,殿中那份肃穆的气氛,便悄然散去。 太上老君拿起手边的紫砂仙壶,悠然地为自己与元始天尊各斟了一杯仙茶。 元始天尊亦是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那氤氳的热气,面上那份万古不变的威严,也化开了些许。 玉帝见状,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言语之中,带著几分发自內心的感慨:“唉,遥想当年紫霄宫中听讲之景,恍如昨日。未曾想,自老师合道至今,已是过了这般多无尽的元会了。” “说来惭愧,二位圣人当年在蒲团之上参悟大道玄妙,朕与瑶池,彼时不过是侍立在老师身旁的两个道童。” “每日里想的,也无非是何时该添香,何时该奉茶,何处的灯芯该剪了,何处的尘埃该拂了。” “於那高深的大道,是一句也听不懂,一窍也不通的。” “如今想来,那段时日,虽是懵懂,倒也无忧无虑,远不像今日这般,要为这三界俗务操劳。” “这三界主宰之位,看似尊崇,实则是个苦差事。” “坐在这位置上,才知晓老师当年的不易,也才明白,二位圣人为何不愿沾染这凡尘因果了。” 玉帝这一声感慨,说得是情真意切,倒也不全是场面上的客套话。 他本是道祖座下金童,那紫霄宫中的一草一木,於他而言,便是故园之景。 如今隔著一面镜子重温旧事,心中那份滋味,自是比旁人要多上几分复杂。 当年那个在紫霄宫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小小道童,如今也已成了统御三界的昊天上帝。 岁月流转,物是人非,便是圣人,也难免有此一嘆。 太上老君闻言,只是將那茶盏端在手中,用杯盖轻轻地拨了拨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他身边的元始天尊,却是缓缓將茶盏放下,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光流转,本就是天道常理。陛下又何须为此伤怀?” 玉帝听了,心中不由得苦笑。 二位师兄早已是万劫不磨的圣人之尊,自然能將这等开天闢地的大事视作閒棋。 可我这三界之主,坐在这凌霄宝殿之上,每日里要处置的,却儘是些由这盘棋局衍生出的琐碎因果。 南天门外此刻已是乱成了一锅粥,那满天神佛,一个个嚇得道心不稳,体面全无,这烂摊子,终究还是要我来收拾。 他这念头在心中一转,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只是顺著元始天尊的话头,恭敬地应道:“师兄说的是。是朕著相了。只是方才见那镜中旧景,尤其是那红云道友的一段因果,实在叫人心中五味杂陈,不胜唏嘘。” 提起红云,元始天尊那素来威严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极淡的讥誚。 他端起茶杯,却不饮,只是看著那茶水中沉浮的叶片,淡淡言道:“红云之事,有何可唏嘘的?德不配位,必有灾殃。此乃天数。” “那鸿蒙紫气,乃是成圣之基,何等贵重?岂是寻常福缘所能承载的?” “他红云不过一介散修,既无至宝护身,又无强援为盟,偏生性子又是个不知收敛,滥施善缘的。” “得了这桩天大的机缘,非但不思隱匿潜修,反倒四处招摇,唯恐天下人不知。” “这等人,便是没有鯤鹏,没有帝俊,日后也必会因旁的事端,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说到底,是他自己的痴愚,害了他自己。” “怨不得旁人,更怨不得天道不公。” 第247章 圣人的谋划 玉帝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知道,这位师兄的性子便是如此,最重规矩,最讲体统,在他眼中,万事万物,皆有其应在的位置。 红云的错,便在於他一个散修,竟妄图去染指那本不属於他的圣人之位,这便是坏了规矩,乱了体统,其结局,早已註定。 一旁始终未曾言语的太上老君,此刻却缓缓地开了口。 “二弟此言,虽是至理,却也过於严苛了些。” “那红云的性子,確实算不得精明,可他那份古道热肠,却也並非全是坏事。” “若无他当初在紫霄宫中让座之举,那西方二位道友,怕也难有今日的成就。” “这一饮一啄,皆是定数。” “虽说他自身未得善果,可那份因果,却在別处开了,结了果,终究是未曾凭空消散的。” “至於那鸿蒙紫气,落在他手中,是他的缘法,亦是他的劫数。” “缘起缘灭,皆在道中。” “我等旁观之人,看个结果便是,又何必去苛责那过程中的对错是非呢?” 元始天尊听了,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却也未再反驳。 他这位大兄的境界,他向来是佩服的。 只是佩服归佩服,他却並不全然认同。 在他看来,道,也该是有秩序的道,而非一团混沌。 玉帝见状,只是一笑:“二位师兄所言,皆是大道真言,令朕茅塞顿开。” “只是......眼下南天门外,那三生镜既已照出此番景象,便说明那陆凡的过往,与这桩旧事脱不开干係。” “依朕愚见,能若这陆凡当真是......” 他话未说完,便停了下来,只是將目光投向了两位圣人,那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此事该如何收场? 这其中的因果,又该由谁来担待? 太上老君听罢,脸上那无为的神情,终於有了些许变化。 他沉默了片刻,那双眼中,有无数星辰在生灭,有无穷的因果之线在交织,推演。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仙茶,轻轻啜了一口,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是他。” 元始天尊將那茶盏放下:“陛下心中所想,我与师兄,已然知晓。只是,我等亦未曾料到,这陆凡的根脚,竟当真能牵扯到那般久远的过去。” 玉帝闻言,心中那块悬著的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几分。 他要的,便是圣人这句话。 此事既在圣人意料之外,那他天庭在此事中的应对,便算不得失策了。 他顺势问道:“那......依二位圣人看来,佛门此举,莫非是早已知晓了这陆凡的跟脚,故而才设下此局?” 元始天尊闻言,微微一笑,那笑容之中,带著几分对西方教主行事风格的瞭然与不屑。 “他们若是当真知晓,今日便不会摆出这般进退失据的难看姿態了。” 他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们至多,也只是算到了这陆凡身上因果极大,非同小可,想要借这三生镜,將这潭水搅浑,把天庭,把我玄门,都一併拖下水罢了。” “谁曾想,这一搅,竟是直接捅破了天,连道祖合道的景象都给照了出来。” “这桩因果,便是他们自己,怕也接不起了。” 玉帝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大定。 他最怕的,便是此事从头到尾,都是佛门算计好的一个局。 如今听元始天尊这般说来,佛门此举,倒更像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心中的忧虑去了大半,便又將话头引到了另一桩更为紧要的事情上。 “圣人所言极是。只是......灵宝天尊那边,却不知是何用意?”玉帝的眉头,再度微微蹙起,“那诛仙四剑,至今仍悬於南天门外,剑意凌霄,搅得三界不寧。可他却迟迟不见现身,也无半句法旨传来。这......这著实叫朕心中不安吶。” 佛门再如何算计,终究还在规矩之內。 可通天教主这位混世魔王,一旦动起手来,那可是连天都敢捅个窟窿的主儿。 那四柄剑往南天门外一掛,比十万佛兵的威慑力还要大上百倍。 听到玉帝提及通天教主,元始天尊的脸上,竟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元始天尊摇了摇头,言语之中,竟带了几分宠溺,“他能有什么用意?他那个性子,你我还不清楚么?” “我之前神游太虚,逆转时光,回到了当年封神之战的节点。” “於玉虚宫中,曾与他见过一面。” “他那个人,你们知道的,一旦他有了收陆凡为弟子的念头,谁也挡不住。” 玉帝沉吟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与西方那位,至今都未曾现身呢?任由这桩事,在南天门外僵持著?” 太上老君此刻才缓缓开口:“该著急的,不是我们。通天师弟此刻为何不现身,想来......是因为他已经去了他该去的地方了。” “该去的地方?” 元始天尊接过了话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些:“你莫非忘了,西方那位的道场在何处?” 玉帝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灵台方寸山!” “正是。”元始天尊頷首道,“通天师弟的性子,最是不按常理出牌。他既然看中了陆凡,此刻,怕是早已在那斜月三星洞中,坐而论道,品茶对弈了。” 玉帝听闻此言,心中那团乱麻,立时便理出了头绪。 他先前只想著,通天教主性情乖张,今日这般大张旗鼓,怕是要效仿当年,再来一次万仙阵,將他这天庭搅个天翻地覆。 是以他心中忧虑,言语间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可如今听元始天尊这么一点拨,他才恍然大悟。 是啊,以通天教主的为人,他既是动了真怒,又岂会只在南天门外摆个阵势,与人对峙这般无趣? 他那个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你打上我门来,我便要拆了你的道场。 他此刻,怕是早就提著青萍剑,杀到那灵台方寸山,寻那位的晦气去了。 南天门外这四柄诛仙剑,与其说是用来威慑天庭与佛门的,倒不如说是摆出来的一个姿態,一则向三界宣告,这陆凡他保下了。 二则,也是给他两位兄长与玉帝看的,好叫他们安心,他此番行事,尚有分寸,不会真的重开地水火风,毁了这三界。 想通了这一层,玉帝心中那份惴惴不安,顷刻间便化作了哭笑不得。 殿中那份凝重的气氛,便在这心照不宣的了悟之中,悄然散去了。 玉帝端起面前的茶盏,朝著二位圣人遥遥一敬。 “圣人此言,真如醍醐灌顶,叫朕茅塞顿开。” 他將盏中仙茶一饮而尽,復又笑道:“只是,朕心中尚有一惑,不知二位师兄可否为朕解之?” 第248章 终究是外人 太上老君只抚著长须,含笑不语。 元始天尊则是放下了茶盏,好整以暇地看著他,淡淡道:“陛下但说无妨。” 玉帝便笑了,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朕只是在想,今日南天门外这一出大戏,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出人意表,实则环环相扣,竟好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缓缓推动。”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一停,观察著二位圣人的神色,见他们皆是面色如常,这才將那话锋陡然一转,直指核心。 “朕斗胆猜测,这一切,莫非......莫非早就落在了二位师兄的算计之中?” 是不是你们早就料到了佛门会如此行事,也早就料到了陆凡的根脚会引出这般大的动静,甚至连通天师弟的反应,都在你们的掌控之內? 这问题,若是换了旁人,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问出口。 可他是玉帝,是道祖亲点的三界之主。他有这个资格问,也有这个必要问。 面对玉帝这般锐利的目光,元始天尊的脸上,却不见半分被冒犯的恼怒。 他伸出手,重新为自己斟满了茶。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那清澈的茶汤注入杯中,漾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一如他此刻的心境,波澜不惊。 反倒是那一直不曾言语的太上老君,此刻却缓缓地睁开了那双蕴含了整个宇宙生灭的眼眸。 那神情,竟好似一个恶作剧得逞的顽童。 元始天尊感受到了师兄的目光,端著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威严,竟也难得地破了功,透出几分忍俊不禁的意味来。 他二人並未直接回答玉帝的问题,却用这般神態,给了玉帝一个心照不宣的答案。 玉帝何等人物? 见此情状,心中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他那颗提著的心,在这一刻,是彻彻底底地放回了肚子里,紧接著涌上来的,却是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是了,这才是玄门圣人,这才是自家师兄该有的手腕与气魄。 这等手段,当真是羚羊掛角,无跡可寻。 想来,佛门那两位,此刻怕是还被蒙在鼓里,只当自己是棋差一招,却不知从他们动念算计陆凡的那一刻起,便已然落入了两位师兄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他端起茶杯,遥遥对著二人,脸上重新掛上了那份恰到好处的,身为三界之主的雍容与微笑。 “是朕著相了。” 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言语之间,已是將方才那份试探,轻轻地揭了过去。 元始天尊这才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之中,带著几分讚许。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如如不动,寂然无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是万物顺应其时节,自行演化罢了。开落,云捲云舒,又有哪一桩,是刻意为之的?”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端起茶盏,与太上老君对视一眼,二人相视一笑,各自饮茶。 那笑容之中,藏著千百元会的默契,也藏著洞悉一切的从容。 这,才是真正的圣人手段。 这,才是真正的,执棋人的境界。 ...... 灵山。 大雷音寺之內,並非寻常仙佛所能见得的金碧辉煌,反是另有一番景象。 此处无有形质,亦无定相,唯有无量佛光,自生自灭,普照大千。 两尊佛祖,盘坐於十二品功德金莲之上,宝相庄严,低眉垂目,自亘古以来,便未曾动过分毫。 左首那位,面带疾苦,周身佛光沉静如水,正是西方教主,接引佛祖。 右首那位,佛光之中隱现金刚怒目之相,则是如今名义上的西方之主,如来世尊。 南天门外那一道搅乱三界天机的混沌光华,即便隔著无穷虚空,於他们这等存在而言,亦不过是掌上观。 许久,那面带疾苦的接引佛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东方玄门,还是这般热闹。” 如来世尊並未睁眼,微微嘆了口气。 “热闹些,也好。” “我等本意,也不过是想看看,那陆凡的身后,究竟牵扯著几位故人,又藏著多深的因果。如今看来,这热闹的阵仗,倒比你我当初预想的,还要再大上几分。” 他言语之间,听不出半点懊恼。 “只是未曾料到,那位圣人的性子,还是如当年一般,说来便来。” “更未曾料到,那两位,竟也由著他胡闹。” “燃灯师弟道心失守,南天门外已成了一锅煮沸的粥。这......终究是落了下乘。” 他虽贵为现在佛,统御西方教,可在这位师兄面前,却始终差了一个辈分。 说是师兄,也只是因他如今的佛祖果位,占个便宜罢了。 接引佛祖闻言,那捻动念珠的手指,並未有片刻的停顿。 他甚至未曾抬眼,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师弟,你著相了。何为上乘?何为下乘?” “於你我而言,只有佛门之基,才是根本。” “为了完成当年许下的大宏愿,便是沾染再大的因果,背负再多的骂名,又有何妨?” “今日之事,看似是我等失了算计,可细想来,却也未必是坏事。” 如来听著师兄这番话,心中那一点烦躁,便也渐渐地平復了下去。 是了,师兄说得对。 只是...... 那镜中走出的多宝道人,身上佛光闪烁,已然是他如今的果,映照在了过去的因上。 可他自己瞧著,却仍觉恍如隔世。 当年万仙阵中,他何等意气风发,自认恩师之下第一人,便是那阐教十二金仙,也未曾放在眼中。 可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被太清圣人一道符印贴了,用风火蒲团捲走的下场? 若非如此,又怎会有今日的如来? 这一饮一啄,当真是天数。 他不由得嘆了口气:“师兄说的是。只是瞧著那镜中旧景,终究是有些感慨。” 接引佛祖闻言,那张愁苦的面容上,竟露出了一抹极淡的笑意。 “过去之事,如今何必过多介怀?” “尘归尘,土归土。” “你我二人,终究是外人。”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云淡风轻,可那话语背后所藏的,却是无尽元会以来,难以与外人道的辛酸与不甘。 如来世尊默然。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师兄说的是。我等,终究是外人。” “这其中的取捨,贫僧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接引佛祖微微頷首,那双悲悯的眼眸之中,倒映出当年紫霄宫中的景象。 那时的他,还是个穿著破旧道袍,风尘僕僕,满面愁容的道人。 在那些气息渊深,神光湛然的洪荒大能之中,他们是那般格格不入,那般微不足道。 可也正是这两个最不起眼的道人,最终却成了这盘棋局之上,笑到最后的寥寥数人之一。 第249章 眾生皆苦,唯有自渡 “说到底,还要谢过那红云道友。”接引佛祖的语气之中,带著几分说不清的意味,“若非他一时心软,將那座位让了出来,我等怕是连入局的资格,都还未曾有。” 如来世尊闻言,嘴角牵动了一下,那神情,似是讥誚,又似是感慨。 “师兄又何必说这等话?那红云,是个好人,却不是个成事之人。” “大道之爭,何等残酷?岂是『好人』二字所能承载的?他那份良善,於他自身而言,便是最大的劫数。” “他让座与我等,看似是因,实则是果。是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合该为我等做个嫁衣。” “至於那鸿蒙紫气,落在他手中,更是德不配位。” “他守不住,是天数。” “便是没有鯤鹏,没有帝俊,日后也自会有旁人,为了那桩机缘,取他性命。” “他陨落的因果,算不到你我头上的。”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凉薄,何等的无情。 可这,便是这些三界顶尖大能的道。 在他们眼中,早已没有了凡俗的是非对错,善恶之分。 有的,只是因果的流转,天数的演化。 眾生皆苦,唯有自渡。 他所要渡的,是整个西方,为了这个“大我”,牺牲任何一个“小我”,都是值得的,都是顺应天道的。 他是如来,不是多宝。 他的道,在西方,在灵山,在那四十八道大宏愿之中。 至於那玄门,那截教,那些过往的师兄弟,都不过是前尘旧梦罢了。 接引佛祖听了,只是低眉,宣了一声佛號:“阿弥陀佛。师弟所言,虽是大道至理,可我心中,终究是存了些许掛碍。” “也罢,也罢。逝者已矣,多说无益。” 他將话头转回了眼前,“如今这三生镜,照出了这桩旧事,怕是三界之內,又要起些波澜了。尤其是天庭那位,心中怕是已有了几分怒气。” 如来世尊对此,却不以为意。 “怒气?他能有何怒气?” “他虽是道祖亲点的三界之主,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小童罢了。” “他心中再如何不满,难道还敢当真与我西方为难不成?” “此次之事,我等虽是始作俑者,可那陆凡的根脚,却也实实在在,无疑了。” “这桩因果,便是追本溯源,也该是玄门自家的旧帐。” “截教的那位动怒,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如今已去了方寸山的道场,想来,是不会在南天门外,再多生事端了。” “至於另外两位......” 如来世尊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也有些敬畏。 “他们二人,怕是早就乐得看这场好戏了。” “佛道之爭,本就是定数。” “我西方大兴,亦是天道使然。” “他们心中虽不情愿,却也无法逆天而行。” “如今有这桩事,能叫我等难堪一回,损些顏面,他们又何乐而不为?” “由他们去吧。” “这三界,终究是要看谁的道法,更能度化眾生。” “逞一时口舌之快,於大局无益。” “眼下,只需静观其变便可。” ...... 南天门外,斩仙台上。 一片死寂,比先前诛仙剑悬顶之时,还要沉重,还要纯粹。 许久,也不知是过了几瞬,还是几世。 终是太白金星,这位天庭的老好人,颤巍巍地,用手撑著冰冷的白玉地砖,缓缓地直起了身子。 周遭的仙官们,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手脚发软,面色苍白地,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人人皆是垂著头,不敢言语,连彼此对视的勇气都失了。 方才那一眼,已耗尽了他们毕生的心神。 “道祖......以身合道......” 一位年轻的仙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他的眼神是空洞的,还未从方才那终极的一幕中回过神来。 他这一声,引得周遭不少人,皆是心有戚戚。 在场的仙佛,並非人人都曾亲歷过那个古老的年代。 如燃灯古佛这般的,是亲身在紫霄宫前,恭送过道祖。 那份记忆,早已烙印在他的道心本源之上,故而他才会有那般失態的举动,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意味著什么。 可对於绝大多数后世的仙人而言,“道祖合道”,只是典籍之中一句冰冷神圣的记载,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今日,借著这桩荒唐的公案,他们却有幸,或者说是不幸,亲眼见证了这奠定三界秩序的,最根本的一幕。 那种衝击,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先前那紫霄宫中走出的三千大能,已是让他们觉得自家那点修为道行,不过是沧海一粟,可笑得紧。 可当道祖现身,言出法隨,身化天道的那一刻,他们才真正明白,何为云泥之別。 不,连云泥之別都算不上。 他们与那三千客,是云与泥。 而那三千客与道祖,则是泥与“道”本身的区別。 那已不是修为高低,神通大小所能衡量的差距了。 “原来......原来这便是圣人之上......” 有仙官长嘆一声,听不出是敬畏还是绝望,“我等穷尽一生,所求者,不过是那混元大罗之果,能得一圣位,便是想也不敢想的奢望。” “可道祖他老人家,却早已走到了那条路的尽头,甚至......甚至自身化作了那条路。” 这番话,说出了所有修行者的心声。 但凡踏上仙途者,谁人心中没有一个成圣的梦? 那是所有挣扎於红尘苦海,与天爭,与地斗,与人斗的生灵,最终极的理想。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万劫不磨,永恆自在。 这是圣人。 可今日他们所见的,却远在圣人之上。 圣人是代天执道,说到底,还是在“天道”这个规矩之下行事。 而道祖,却是那个制定规矩,並且最终將自身融入规矩,化作了规矩本身的存在。 从今往后,他无处不在,亦无处可寻。 三界之內,一草一木的枯荣,一饮一啄的因果,皆在他所化的天道之中运转。 这份境界,这份胸怀,这份伟力,早已超出了眾仙神所能理解的范畴。 杨戩立於一旁,那第三只神目之中,清光流转不定,他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容上,此刻也写满了沉思。 他心中想的,却比旁人更多一层。 圣人非量劫不出。 此言,既是约束,亦是保护。 老师曾言,圣人之下皆为螻蚁。 可今日一见,方知圣人在天道之下,亦不过是更为强大的棋子罢了。 道祖合道,便是为这盘棋定下了最终的规则。 从此,圣人亦不可隨心所欲,否则,便是与整个天道为敌。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 第250章 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就在这满场仙佛各怀心思,陷入一种奇异的哲学思辨之时,一个极不合时宜的笑声,打破了这沉寂。 “嘿......” 眾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孙悟空,正挠著毛茸茸的脸颊,一双火眼金睛亮得嚇人,那齜著的獠牙之间,竟透著一股子难以抑制的兴奋。 哪吒离他最近,被他这笑声弄得一愣,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猴哥,你笑什么?莫不是被方才的景象,嚇傻了不成?” “傻?”孙悟空將金箍棒往肩上一扛,“俺老孙非但不傻,反倒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二郎,三太子,你们说,这天底下,什么事最是痛快?” 杨戩与哪吒对视一眼,皆是不解。 孙悟空却不待他们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是把那高高在上的神佛,统统打翻在地,最是痛快!” “可俺老孙今日才明白,打翻几个神佛,算得了什么本事?” “便是將这天庭掀了,將那灵山踏平了,又能如何?” 他伸出一根毛茸茸的手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方才那位,才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 “这可比坐在那凌霄宝殿的龙椅上,威风多了!也比在灵山之上念经,有趣多了!” 杨戩与哪吒听著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猴子,当真是个天生的异类。 旁人看到的是天道的威严,是自身的渺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全新的,更为广阔的,可以去挑战,去打破,乃至去制定的目標。 杨戩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这猴头,当真是无法无天。那等境界,岂是我等可以妄议的?” 孙悟空却浑不在意,他將金箍棒在掌心转了转,嘿嘿笑道:“议得,如何议不得?他能做,俺老孙为何不能想?” “这修行的路,本就是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走到了头,给咱们指了条明路,俺老孙,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佛门阵中,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苦涩。 他们搀扶著燃灯古佛,缓缓站起。 燃灯古佛在道祖合道之景结束后,那癲狂的状態反倒平復了些许,只是那双眼中,却再无半分神采,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师兄......” 药师王佛轻声唤道。 大日如来嘆了口气,宣了声佛號:“阿弥陀佛。师兄,事已至此,多思无益。我等......还是先想想,该如何了结眼前之事吧。” 是啊,眼前之事。 看了这许多不该看的,惹了这许多不该惹的。 可归根结底,他们今日聚在此处,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处置一个名叫陆凡的人仙。 这个最初的,也是最根本的问题,在经歷了这番惊心动魄的变故之后,竟有些可笑,有些微不足道了。 可它,还是摆在那里,需要一个了断。 眾人那纷乱的思绪,也终於从九天之上的天道,从太古洪荒的秘闻之中,缓缓地,不情不愿地,拉回到了这南天门外,拉回到了那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上。 这陆凡,在镜中到底是谁? 这桩公案,又该如何收场? ...... 镜中混沌光华散尽,那股镇压万古,令眾生元神都为之冻结的无上威压,终是退去。 光影流转,再度凝出了一方新的天地。 不再是那混沌之外的紫霄宫。 镜中显现的,是一座清幽古朴的仙家道观。 观外苍松翠柏,瑞气千条。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庭院正中,生著一棵虬龙也似的老树,枝叶繁茂,树上结著些果实,其状如三朝未满的孩童,栩栩如生。 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这......这是......” 仙官队列之中,有那见闻广博的老仙,最先认出了这处所在,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低呼。 “万寿山,五庄观!” “那树......是先天灵根,人参果树!” 此言一出,眾仙官这才纷纷回过神来,定睛看去,果不其然。 这地仙之祖镇元子的道场,在三界之內,也是鼎鼎大名的。 只是未曾料到,这镜中景象,竟会从那高不可攀的紫霄宫,一下子跳到了这处他们尚算熟悉的地方。 “嘿!这不是我那镇元老兄的道场么!” 孙悟空一见此景,那方才因道祖合道而生出的些许敬畏之心,立时便被一股子熟稔的惫懒劲儿给冲散了。 他拿胳膊肘捅了捅哪咤,朝著镜中努了努嘴,嘿嘿笑道: “三太子,二郎,你们瞧。” “俺老孙当年保师傅西天取经,就曾路过此地。” “那镇元老儿小气得很,他那果子,唤作人参果,闻一闻,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他却只肯拿出两个来与师傅吃,俺老孙与师弟们,连闻个味儿的份儿都没有。” 哪咤听得有趣,凑过来问道:“那后来呢?以猴哥你的性子,怕是不能善罢甘休吧?” 孙悟空挠了挠脸,颇有几分得意:“那是自然!俺老孙趁他不备,潜入他那后院,將他那果树上的果子,尽数打了下来,与师弟们分吃了。” “谁知竟被他那观中的小道童发现,吵嚷起来。” “俺老孙一时性起,便將他那宝贝果树,连根都给掀了!” 此言一出,周遭不少仙官听了,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人参果树乃是先天灵根,何等珍贵? 这猴头竟说掀了就掀了,当真是胆大包天。 杨戩在一旁听著,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暗道这猴子惹是生非的本事,当真是与生俱来,亘古不变。 “后来呢?”哪咤追问道,对这等无法无天之事,极感兴趣。 “后来?”孙悟空一拍胸脯,“后来那镇元老儿从那弥罗宫听讲回来,气得是七窍生烟,將俺师徒几个都给扣下了。” “他那神通也確实了得,袖里乾坤之术,便是俺老孙也挣不脱。” “只是,他终究奈何俺不得。” “最后还是俺老孙,去那南海普陀山,请来了观音菩萨,用那玉净瓶中的甘露水,將他那果树救活了。” “经此一事,俺老孙与镇元子老兄倒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当场便拜了把子,成了兄弟。” 第251章 陆凡是红云吗? 猴子说到此处,脑中一道电光闪过。 “嘿呀!” 他一拍大腿,叫出声来,把周遭仙官嚇得一个哆嗦。 “俺老孙说呢!”他挠著毛茸茸的雷公脸,齜著牙,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方才跟那燃灯老儿打得热闹,那老和尚把他那串破珠子祭了出来,一层层往下压,倒也確有几分分量,压得俺老孙的腰杆都有些发酸。” “幸亏有那人参果帮忙,俺老孙当时就趁著这个空当钻了出来,不然还真得费些手脚。” “只是,当时只顾著跟那老和尚斗个你死我活,光想著怎么一棒子敲碎他的光头,倒把这桩承情的大事给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脸上竟难得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 “嘿,这可真是......受了人家这般大的恩惠,竟是当时懵懂,连句谢都没有。” “这不行,这不行!” “俺老孙的性子,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受了自家兄弟这般大的好处,却连个响动都没有,事后连句谢字都未曾说,这要是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说俺老孙是个不知好歹的猢猻?” 哪吒眼珠一转,凑了上来,脸上带著几分少年人的好奇与嘴馋:“猴哥,那人参果味道如何?” “我只在典籍上听过,还从未吃过呢。” 杨戩在一旁,虽未言语,可那眼神之中,也透出了几分意动。 他身为阐教三代弟子,自然知晓镇元子的分量,那等上古大能的道场,若能前去拜会一番,於自身修行,亦是大有裨益。 孙悟空见二人神情,如何不知他们心中所想? 他当即將胸脯拍得“嘭嘭”作响,大包大揽地说道:“这有何难?镇元大仙与俺老孙乃是八拜之交的兄弟,他的观,便是俺老孙的家!” “你们两个,只管隨我同去!” 他这话,说得是豪气干云,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届时,俺老孙便给你们引荐引荐。” “凭俺老孙这张脸面,保管叫你们宾至如归,把那人参果,当饭吃!”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旁若无人地,將这趟拜谢之行,定成了一场秋风宴。 这番对话,並未刻意压低声音。 南天门外,那些方才还沉浸在悲凉气氛中的仙官们,听得这番言语,一个个都傻了眼。 那可是镇元元,地仙之祖! 是与三清四御同辈论交,自紫霄宫中听道的无上大能! 论起辈分来,便是玉帝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地称一声“大仙”。 杨戩与哪吒,虽是阐教门下,可算起来,乃是元始天尊的徒孙辈。 见了镇元子,那得是恭恭敬敬执晚辈礼,称一声“师祖”或是“师叔祖”的。 可听听这三人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这......这还有没有半点尊卑上下了? 这等混帐话,普天之下,怕也只有这猴子敢这般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出来。 偏生那杨戩与哪吒,听了之后,非但没有半点规劝之意,反而都是一副理所当然,欣然嚮往的神情。 在场的仙官们,哪一个不是在天庭这等规矩森严之地待了千百年的? 他们平日里,见了上官,都要小心翼翼,言辞谨慎,唯恐行差踏错半步。 何曾见过这般场面? 算了,算了。 这三位,本就是三界之中头一號的异数,是出了名的不讲规矩。 跟他们讲规矩,那不是对牛弹琴么? 只是,这心中那份彆扭与荒谬之感,却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了。 这南天门外的光景,当真是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 然则,笑过之后,那悬在心头最大的疑云,却又重新浮了上来。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眼中,皆是同样的困惑。 是啊,瞧了这半日,从紫霄宫开讲,到道祖合道,再到如今这一幕,这三生镜中所照,皆是开天闢地以来的大事。 可这桩桩件件,与那陆凡,究竟有何干係? 这三生镜既是照他陆凡的过往,按理说,镜中景象但凡触及其本源真灵,陆凡自身必有感应。 可眾人悄眼观瞧那斩仙台上,陆凡双目紧闭,神色平静,通体上下,並无半分异状。 这便奇了。 先前眾人还各自揣度,猜他是祖巫转世,或是妖皇遗脉。 可如今看来,这镜中走出的三千大能,竟无一人能与他对应得上。 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莫非......” 有仙官心中暗自揣度,“这陆凡的根脚,竟是应在了这位红云老祖的身上?” 是了,定是如此了! 眾人心中各自思量,都觉得此言,倒有几分道理。 一来,这镜中故事,讲到最后,落脚点便是在这红云身上。 二来,红云老祖身陨道消,那一道鸿蒙紫气便不知所踪,或许,是用那道鸿蒙紫气做了什么后手。 如今陆凡闹出这般大的动静,牵扯出这许多上古因果,倒也对的上。 三则,红云因良善之名,惹来杀身之祸,这陆凡今日之局,不也透著一股子无辜受累的冤屈么? 眾人越想,便越觉得是这个道理。 就在眾人以为自己已然勘破迷局之际,佛门阵中,却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佛號。 “阿弥陀佛。” 眾人闻声望去,只见那燃灯古佛,不知何时,已在药师王佛与大日如来的搀扶下,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那张愁苦的面容上,虽带著几分灰败之色,可那双浑浊的眼中,却已恢復了清明。 方才道祖合道那终极的一幕,於旁人是难以承受的震撼,於他,却將他从那对紫霄宫的恐惧梦魘之中,强行拽了出来。 他缓缓扫视了一圈在场神情各异的仙官,將他们那点小心思尽收眼底,不由得暗自摇头。 痴儿,痴儿。 圣人之下,皆为螻蚁。螻蚁又岂能揣度天地之棋局? 他心中虽这般想,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开口: “诸位,不必再妄加猜测了。” “红云道友之事,乃是上古一桩血案,亦是一桩定数。” “他身陨之后,一道残存真灵,確也入了轮迴,歷经万劫,洗尽了前尘因果。” “如今,已然重归仙班,修成了正果。” 第252章 六圣归位 燃灯这话一出,眾人皆是一愣。 重归仙班? 那......那是何人? 阐教阵中,眾仙皆是心中一动,好似想到了什么,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神情都变得古怪起来。 果然,只听燃灯古佛继续说道:“他如今,便是在那终南山玉柱洞清修,被尊为福德真君的,云中子道友。” 此言一出,人群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云中子! 这个名字,於在场眾人而言,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阐教门下,元始天尊的记名弟子,福缘深厚,道行高深。 尤其是在当年的封神大劫之中,十二金仙都犯了杀劫,被削去顶上三,灭了胸中五气,修为大损,不得不为天庭效力。 唯独他云中子,自始至终,未曾沾染半分劫气,是阐教二代弟子之中,唯一一个全身而退,得以逍遥世外的存在。 这份运气,这份福缘,说是三界独一份,也不为过。 眾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向来以福德深厚著称的仙人,其前世,竟是那位因一件至宝而身死道消的倒霉蛋,红云老祖! 这前后的反差,当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阐教三代弟子之中,雷震子更是听得呆了。 云中子,那是他的授业恩师啊! 他竟是从不知晓,自家师父还有这般惊天动地的来歷。 燃灯古佛將眾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也懒得再多做解释。 他今日点破此事,不过是不想让这些人再胡乱猜测,將水搅得更浑。 他要的,是让眾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到这桩公案本身上来。 他沉声道:“贫僧言尽於此。红云之事,已是过往。与这陆凡,並无半分干係。诸位,还是继续看下去吧。” 说罢,他便闭上了双眼,垂手立於一旁,再不言语,一副入定的模样。 眾人见状,虽是满腹疑云,却也不敢再多问。 毕竟,连当事人雷震子都是一副茫然无知的模样,他们这些外人,又能问出些什么来? 也罢,也罢。 既然燃灯古佛都这般说了,想来是不会有错了。 只是如此一来,这陆凡的身份,便又成了一桩悬案,愈发地叫人捉摸不透了。 眾人只得强压下心中的八卦之火,无可奈何地,又將目光投向了那面三生镜。 那人参果树之下,正有两位道人相对而坐,石桌之上,摆著清茶两盏,仙果数盘。 一位,正是这五庄观的主人,地仙之祖镇元子。 另一位,身著大红道袍,面带慈和之色,却不正是那红云老祖? 只是此刻,镇元子那素来平和冲淡的面容上,却是锁著深深的愁绪,他看著对面一派乐天模样的老友,不住地摇头嘆息。 “贤弟啊贤弟,你怎的还是这般不知轻重?” 镇元子的声音之中,满是忧虑与无奈,“如今这情势,早已不是当年紫霄宫听讲之时了!你怎还敢这般大摇大摆地,在我这五庄观中盘桓?” 红云老祖闻言,却是哈哈一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不以为意地说道:“道兄此言差矣。正因情势不同,我才更要来你这五庄观中,叨扰几日。” “自老师合道,已有无数岁月。” “三清道兄立下人阐截三教,女媧娘娘造化人族,便是那西方二位道友,也发下四十八道大宏愿,相继证道成圣。” “如今六圣归位,天道秩序已然稳固,三界之內,朗朗乾坤,岂不比当年那龙汉初劫之时,安稳了百倍?” “此时不走动,更待何时?” “莫非要我寻个阴暗角落,躲藏起来,终日惶惶不可终日么?” 这话一出,南天门外的眾仙皆是一愣。 六圣归位? 老师合道至今,已有无数岁月?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眾人面面相覷,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迷惘。 方才镜中所照,分明还是紫霄宫前,道祖刚刚合道的景象,怎么这一转眼,便好似过去了千百万年? 这三生镜,莫非是隨心所欲,想照哪里便照哪里,全无个章法不成? 还是那太白金星,轻咳了一声,为眾人解了这心头的疑惑。 “诸位仙家,不必惊疑。” “这镜中所照,虽是跳过了无数元会,可细算起来,却也正在情理之中。” 太白金星顿了一顿,见周遭的目光都匯聚到了自己身上,这才缓缓续道:“三生镜所照,乃是那陆凡的过往因果。想来,这中间发生的诸多大事,虽是惊天动地,却与他的本源真灵,並无直接的牵扯,故而便一概略过了。” “依老朽看,此刻镜中这光景,应是在那第二次巫妖大战之前不久。” “此时,六位圣人皆已归位,可那后土娘娘,尚未身化轮迴,补全天道。” “妖族那十位太子,也还未曾惹出那十日同天,涂炭生灵的滔天大祸。” “这洪荒天地,看似平静,实则,正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夕啊。” 眾仙闻言,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只是,这心中虽是明了了,可那份惋惜之情,却愈发浓重了。 这中间,该是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女媧造人,三清立教,后土化轮迴,巫妖二次大战...... 哪一件拎出来,不是能让三界抖上三抖的因果? 眾人心中正自嘀咕,只觉得像是看一齣好戏,正看到要紧关头,却被人硬生生抽去了中间最精彩的几折,这心里头,实在是憋闷得紧。 先前那几个老神仙,本是闔目垂眉,一副天塌下来也与我无乾的模样。 可此刻听了这话,亦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眼神之中,透出几分惋惜来。 是啊,可惜了。 道祖合道之后,那桩桩件件的太古秘闻,他们也多是自典籍之中,或是从师门长辈口中,听得些只言片语。 今日好容易有了这等机会,能亲眼见一见那开天闢地以来的真实光景,谁曾想,这镜子竟这般不解风情,一下子便跳到了这许久之后。 这便好比凡人看戏,只看了个开场,便直接跳到了结尾,中间那英雄美人,爱恨情仇,一概不知,岂不叫人扫兴? 再看镜中那红云老祖,一副浑然不觉的乐天模样,眾人心中那滋味,便更是复杂了。 这哪里是朗朗乾坤,分明是杀机四伏啊,我的大仙! 第253章 人族 镜中,镇元子听了红云那番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將手中的拂尘重重往石桌上一顿,吹鬍子瞪眼道:“好一个朗朗乾坤!贤弟,你......你当真是被那鸿蒙紫气,迷了心窍了不成!” “你当六位圣人归位,便是天下太平了么?” “你也不想想,老师尚在之时,尚能压服眾人。” “如今老师合道而去,这三界之內,谁又能真正约束得了谁?” “三清道兄虽是一体,可教义终究有別。” “那西方二位,更是另立门户,一心只想著光大他那贫瘠之地。” “女媧娘娘虽是圣人,却素来不喜爭斗。” “这盘棋局之上,圣人亦是棋子,各有各的算盘。” “你我这等准圣,看似逍遥,实则不过是那棋盘之上,隨时可以捨弃的兵卒罢了!” “你得了那鸿蒙紫气,本就是怀璧其罪。” “如今不想著如何避祸,反倒四处招摇,你这是生怕那些覬覦之人,寻不到你的踪跡么?” 镇元子这一番话,说得是又急又气,口不择言,却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忧虑。 红云见老友动了真气,也不敢再嬉皮笑脸,他收敛了笑容,正色道:“道兄的这番心意,小弟岂能不知?” “算了算了!今日你我兄弟难得一聚,就不聊这些了。” 他果断换了个话题,伸手指了指东方的方向,眼中透出一种奇异的光彩:“道兄,你可曾留意过,那女媧娘娘造化出的,人族?” 镇元子闻言一愣,隨即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几分不解与不屑:“人族?不过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天生灵罢了。女媧娘娘造化他们出来,虽有大功德,可这人族本身,却实在是不值一提。” “他们既无巫族那般强横的肉身,也无妖族这般吞吐日月的神通。寿元不过百载,生老病死,轮迴不休。与那螻蚁何异?” “贤弟,你怎的会突然提起他们?” 在镇元子这等开天闢地之初便已存在的先天神祇眼中,人族,確实是太过渺小,太过脆弱了。 他实在不明白,在这等关乎身家性命的紧要关头,自己这位老友,为何会突然將话题,扯到那般不相干的族群身上去。 红云却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温和的笑容。 “道兄,你错了,大错特错。” “我近些时日,云游洪荒,见的,便多是这些人族。” “他们確是脆弱,一场风雨,便能夺去他们的性命;一只寻常的野兽,便能毁了他们的村落。” “他们也確实是渺小,终其一生,所能见识的天地,不过是方圆百里。” “可是......” “我却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一种连巫妖二族,都不曾具备的东西。” “那是什么?”镇元子被他这番话,说得也起了几分好奇。 “是传承,是创造。” 红云的眼中,闪动著智慧的光芒。 “巫族强大,可他们只信奉血脉与力量,他们的传承,刻在血脉里,也局限於血脉里。” “妖族神通广大,可他们多是各自为政,遵循的是最原始的丛林法则。” “可人族不同。” “我曾见,他们之中有智者,观鸟兽之跡,创造出了文字。” “自此,他们的经验,他们的智慧,便不再仅仅依靠口耳相传,而是能够被记录下来,流传千古。” “我曾见,他们之中有贤者,钻木取火。” “自此,他们便有了光与热,驱散了黑暗与寒冷,亦能將生食变为熟食,摆脱了茹毛饮血的境地。” “我还曾见,他们为避风雨,构木为巢,为抵野兽,结网为罟。” “他们会製作陶器,用以盛放食物与清水;他们会辨识草药,用以疗愈伤痛与疾病。” “道兄,你可明白这意味著什么?” “这意味著,他们每一个个体的死亡,都不会让这个族群的智慧有所减损。” “后人可以站在前人的肩上,看得更高,走得更远。” “他们的力量,不在於个体,而在於整个族群的延续与积累。” “他们或许孱弱,可他们的数量,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繁衍壮大。” “如今虽只偏居一隅,可假以时日,他们的足跡,必將遍布整个洪荒大地。” “星星之火,看似微不足道,可一旦成了燎原之势,便是那参天巨木,也要为之化作灰烬。” “这份心性,这份韧劲,这份智慧,难道还不值得我辈敬佩么?” 镇元子听完这番长论,久久未曾言语。 他那双看惯了桑田沧海的眼眸,此刻却只是凝视著面前这位相交了无数元会的老友,眉头间的川字,非但没有解开,反是愈发深锁了。 半晌,他才重重地搁下茶盏,盏底与石桌相碰,发出一声闷响,在这清幽的观中,格外突兀。 “贤弟,你这番话,听著確是新奇。可在我看来,却都是些镜水月,当不得真的。” 他摇了摇头,那神情,与其说是驳斥,不如说是一种深切的担忧与怜悯,“你说他们能传承,能创造。这我不否认。可这又有何用处?” “不错,他们是创出了文字,可一阵洪水,一场大火,便能將他们所有的竹简木刻,尽数化为飞灰。” “他们那点可怜的智慧,如何与我辈神祇烙印於元神之中的大道真言相比?” “不错,他们是钻出了火光,可那凡火,於我等修士眼中,与萤虫之光何异?” “莫说遇上真正的三昧真火,南明离火,便是一头稍有些道行的精怪,一口妖风喷出,也能叫他们百里之內,再无半点火星。” “至於那些陶器草药,构木结网,更是小儿之戏,不值一哂。” “贤弟,你莫要忘了,此地是洪荒,不是你那心中构想的安乐乡。” “在这里,一切的道理,最终都要归於一个力字。” “神通不及,道行不高,任你有经天纬地之才,任你有万古不灭之志,终究不过是强者的食粮,是量劫之下的飞灰罢了。” “你看那巫族,生来便能驾驭风雷水火,肉身强横,可与法宝爭锋。” “他们何须文字?他们的传承,便是血脉中的力量!” “你看那妖族,漫天星辰皆为其助力,吐纳之间便可移山填海。” “他们何须钻木?他们的神通,便是与生俱来的权柄!” “他们才是如今这天地间真正的主角。” “人族?哼,不过是女媧娘娘成圣的器具,是圣人棋盘上,一颗不起眼的閒子罢了。” “贤弟你將心思放在他们身上,岂不是本末倒置,捨本逐末了么?” 第254章 人人如龙 红云静静地听著,面上那温和的笑意並未褪去。 待镇元子说完了,他才轻轻为老友那空了的茶盏中,续上了滚烫的仙茶。 “道兄息怒。你的这番道理,我又何尝不知?” “论及个体,人族確如你所言,脆弱如尘埃,渺小若螻蚁。道兄只见其一,未见其二。” “尘埃虽微,可匯聚起来,亦可遮天蔽日,化为广袤无垠的大地。” “螻蚁虽弱,可亿万之数,亦能蛀空千里之堤。” “道兄看到的,是巫妖二族此刻的强盛。” “我看到的,却是人族那看似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火。” “一个智者倒下了,他的文字与智慧,却能被百个千个后人继承。” “一个贤者逝去了,他钻木取火的法子,却能让整个族群从此告別黑暗。” “一代人死去,下一代人便接著走下去。” “这份韧性,这份集体的意志,难道不是一种更为可怕的力量么?” 红云的眼中,那光彩愈发明亮:“我甚至有一种预感,道兄。”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书库广,??????????????????.??????任你选 全手打无错站 “日后这天地间的大劫主角,將不再是我等这批先天神祇,亦非那强横的巫妖二族。” “而是这如今尚在苦苦挣扎求存的人族。” “天道大势,终將落在他们的身上。” 镇元子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说得一怔,他细细思量,却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贤弟啊贤弟,你真是......唉!” “我知道你心怀慈悲,想要怜悯他们,这我能明白。” “可你还有余力救得了其他人么?” “如今覬覦你那鸿蒙紫气的,遍布三界,哪一个不是跺跺脚便能让洪荒震动的大能?” “你连自己都救不了,还谈什么別人?” “你说他们將来会是主角,好,那我便问你!” “你有何法,能让他们摆脱这螻蚁之命?” “你有何道,能让他们人人如龙,皆可与天爭命?” “若无此法,你方才所言的一切,不过是空中楼阁罢了!” “不过是你自己的一番痴心!在这洪荒,没有实力,再美好的愿景,也只会被人一拳打得粉碎!” 这一问,让红云也是有些皱眉。 是啊...... 人人如龙。 何其宏伟,又何其虚无縹緲的愿景。 他看到了人族的潜力,他预感到了人族的未来,他心中充满了对这个新生族群的悲悯与期盼。 可他...... 没有方法。 他没有一条能够让眾生都得以超脱的道。 他的道,是交友,是与人为善,是逍遥自在。 这道,能让他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大好人,却给不了他开创一个新纪元的无上伟力。 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相信人族可以凭藉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向辉煌? 在动輒毁天灭地的神魔伟力面前,这份努力,何其渺茫。 说他愿意以自己的力量去庇护他们? 他自己尚且朝不保夕,自身难保,这又从何谈起? 他缓缓地低下了头,看著石桌上那裊裊升起的茶烟,陷入了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 镇元子看著老友这般模样,心中那股子气恼,也渐渐化作了无尽的嘆息。 他重新坐了下来,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红云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话。 “贤弟,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吧。” “听我一句劝,寻个地方,將那鸿蒙紫气炼化了,证道成圣,才是你眼下唯一该做的事情。” “只要你成了圣,今日你我所论的这一切,才有实现的可能。” “否则......一切皆是虚妄。” ...... 南天门外,一时竟是鸦雀无声。 先前道祖合道之景,带给眾仙的是源於生命本源的震撼与敬畏。 而此刻镜中这一番对话,带来的,却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贴近,也更为沉重的思索。 许久,才听得仙官队列之中,有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嘆息,那声音里,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红云老祖......竟有此等远见......” “是啊......谁能想得到?当年在那等先天神祇眼中,与螻蚁无异的人族,如今,竟真的成了这天地间的主角。” 那上古之时,人族於巫妖夹缝之中求存,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与那山间螻蚁,林中野兔,也无甚分別。 一场妖风,便是一场灭顶之灾;一次巫神过境,便是千里白骨。 可就是这般孱弱的族群,却当真如那红云老祖所言,凭藉著那份看似微不足道的传承与创造,硬生生地熬过了龙汉,熬过了巫妖,成了这天地间名正言顺的主角。 后来的封神大劫,西游量劫,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围绕著人族做文章? 当年那不可一世的龙凤麒麟,如今安在? 不过是成了天庭的坐骑,宴上的佳肴。 当年那肉身无敌,叱吒大地的十二祖巫,如今安在? 只余那地府深处,一个不得轮迴的后土娘娘,日夜对著六道轮迴,空自嘆息。 当年那统御周天星斗,气吞寰宇的妖族天庭,如今安在? 不是散落北俱芦洲,苟延残喘,便是被收编了去,成了各路神仙的看门护院之流。 反倒是这人族,香火鼎盛,王朝更迭,虽歷经磨难,却总也不绝。 想到此处,眾仙官心中,皆是五味杂陈,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太白金星长长地嘆了一口气,那张素来和善的脸上,满是唏嘘与感慨。 “红云大仙......当真是有一双慧眼吶。” “当年他这番话,莫说是镇元大仙不信,怕是紫霄宫中三千客,也无一人会当真。” “谁能想到,这昔日的痴人痴语,如今,却字字句句,都成了现实。” “天道大势,人族当兴。” “女媧娘娘造人成圣,此中功德,怕远不止是造化生灵那般简单。她老人家,是为这天地,寻到了真正的未来主角啊。” 是啊,事后回头再看,方知当年圣人落子,是何等的深远。 “只是......” 说到此处,太白金星的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沉重与惋惜。 “只是可惜了红云老祖那一番宏愿。” “『人人如龙,皆可与天爭命』。” “这几个字,说来何其宏大,何其壮阔?” “可隨著他老人家身死道消,这番济世度人的大道,终究是成了镜水月,再无人提及了。” “如今的人族,虽是天地主角,可说到底,这气运,也只是落在了那些帝王將相,英雄豪杰的身上。” “真正能翻云覆雨的,终究是那寥寥数人。” “於那芸芸眾生,於那千千万万在红尘中挣扎的百姓而言,这主角之名,又有何益处呢?” “如今与那上古之时,又有何异?也还是在这苦海之中,挣扎沉浮罢了。”” “王朝兴替,更迭不休。” “今日你方唱罢我登场。” “可无论谁坐上那龙椅,苦的,终究还是天下的百姓。” “便如此刻,那人间大唐江山动盪,兵戈四起,饿殍遍野。” “我天庭与佛门,乃至各路仙家,皆有神祇下凡,救苦救难,平息灾祸。” “可我等救得了一城一地,又岂能救得了这人心?” “救得了一时之难,又岂能断了这千古轮迴不休的苦根?” “这乱世,又何曾有过尽头?” “此番景象,若是让那红云大仙见了,怕也只能是摇头长嘆,別无他法了。” 第255章 不成圣,皆为虚妄 太白金星这一番话,说得在场眾仙,皆是默然。 是啊,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 人间帝王,或有雄才大略,或有仁德之名。 可百年之后,终究是一抔黄土。 其子孙后代,又有几人能守住基业? 王朝的宿命,便是从兴盛走向衰亡。 这是铁律,便是圣人也无法更改。 而在这兴衰之间,受苦的,永远是那些最底层的百姓。 他们看不到什么人人如龙的办法,也看不到能终结这一切的希望。 这便是天道,这便是宿命。 他们能做的,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眼看著这人间的悲欢离合,一幕幕地重演,一遍遍地轮迴。 就在这满天神佛皆认为此乃天道定数,无可更改之时。 那被捆缚於斩仙台铜柱之上的陆凡,心中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旁人听的是上古秘闻,是仙家论道。 他听的,却是振聋发聵的真理,是直击他灵魂深处的拷问。 人人如龙。 这四个字,於这些土生土长的洪荒神佛而言,是一个遥不可及,甚至有些虚无縹緲的宏大愿景。 可於他陆凡而言,这四个字,却几乎是他魂牵梦绕的故土的真实写照! 他毕竟是个穿越者。 他来自一个没有神仙妖魔,没有神通法术的世界。 办法? 他有! 他怎么会没有! 他那个世界,没有神仙,没有法术,凡人的寿元,不过百载。 可他们,却真正地走在一条人人如龙的路上! 那不是靠某一个英雄,某一个帝王。 而是靠著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用他们的双手,用他们的智慧,共同去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人人如龙! 不是让每个人都去修那虚无縹緲的长生不死之道,而是让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实现自身的价值,都有能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都有资格去享受生而为人的尊严! 红云看到了人族的潜力,却没能找到那条路。 而他陆凡,是真真切切地,在那条路上走过的人! 然而...... 这股激盪的豪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长长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气。 镜中镇元子的那番话,此刻又在他耳边响起。 “在这洪荒,没有实力,再美好的愿景,也只会被人一拳打得粉碎!” 是啊...... 没有实力。 办法,他有。 可......那又如何? 拳头,才是唯一的道理。 神通,才是话语权。 他陆凡如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人仙。 在这南天门外,连螻蚁都算不上。 他此刻,不过是个被捆在斩仙台上,任人宰割的阶下之囚。 来个守门的天兵,都能轻易地决定他的生死。 別说去实现那“人人如龙”的宏愿,便是连动一动手指的自由,也已是奢望。 镇元子说得对。 没有足够的力量,你连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红云老祖的悲剧,不正是如此么? 他有那般超前的眼光,有那般慈悲的胸怀,可他护不住那道鸿蒙紫气,便只能落得个身死道消,为他人作嫁的下场。 只有成了圣,只有站到了这方天地的最顶端,拥有了制定规则的资格,才有上桌博弈的可能性。 否则,一切皆是虚妄。 陆凡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將心中那翻腾的万千思绪,尽数压了下去。 路,是有的。 这条路,何其之难,又何其之远。 只是,在走上这条为眾生开闢的道路之前,他必须先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 ...... 石桌上的茶烟,已然散尽了。 微凉的杯盏,映著两个各怀心事的身影。 良久,还是红云先开了口。 “道兄,你方才那句话,算是点醒了我。” 他端起那早已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你说得对,不成圣,终究是虚妄。我心中纵有万千念头,亿万宏愿,在这洪荒天地,若无那足以镇压一切的实力,终不过是痴人说梦,惹人耻笑罢了。” 他站起身来,对著镇元子,郑重其事地整了整衣袍,深深地作了一揖。 “小弟今日,便要在此告辞了。” “我这便回我的火云洞去,闭了洞门,谢绝所有宾客,一心一意,只求炼化那道鸿蒙紫气。” “不成圣,誓不出关!” 镇元子见他终於是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几分。 可不知为何,那股子不祥的预感,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是在心底里,愈发地盘根错节起来。 他连忙起身,一把扶住红云的手臂。 “贤弟能有此决断,为兄心中甚慰。只是......” 他沉吟了片刻,那张素来平和的面容上,满是挥之不去的忧色,“只是你这一路回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如今这洪荒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盯著你。” “你这般独自上路,我......我实难心安。” 红云闻言,却是朗声一笑,反手拍了拍镇元子的手背,那神情,竟是说不出的洒脱。 “道兄未免也太过草木皆兵了些。” “我红云虽不善爭斗,可好歹也是自紫霄宫中听过道,得了老师指点的准圣。” “这三界之大,能稳胜我一筹的,屈指可数。” “我若真铁了心要走,又有几人能真正拦得住我?” “再者说了,如今六圣在上,天道昭昭,总不至於光天化日之下,便有人敢冒著得罪圣人的风险,公然对我下此毒手吧?” “贤弟!”镇元子听他还是这般乐观,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你怎的还是不明白!圣人高高在上,所谋者乃是整个教派的气运,是天道的大势。” “你我这等散修的生死,在他们眼中,又算得了什么?” 他见红云脸上尚有不以为然之色,心中一横,將牙一咬。 “罢了!罢了!你我相交无数元会,我岂能眼睁睁看著你去涉此奇险?” 他拉著红云,重新回到石桌旁,神情肃穆到了极点,“贤弟,你且在此稍待片刻。” 说罢,他也不等红云回应,转身便入了观內。 不多时,便见他捧著一方古朴的玉册,自殿中缓步而出。 那玉册周身有土黄色的玄光流转,气息厚重,与整个洪荒大地都隱隱相连,甫一出现,便让这五庄观內的时空,都凝滯了几分。 南天门外,识得此宝的仙官,已是忍不住失声惊呼。 “地书!那是镇元大仙的伴生至宝,先天灵宝大地胎膜!” “此宝乃是洪荒地脉之总纲,立於其上,便可万法不侵,先天立於不败之地。乃是三界之中,一等一的防御至宝啊!” 第256章 红云的道 镜中,镇元子將那地书郑重地捧到红云面前,眼中满是真挚与恳切。 “贤弟,你听我说。为兄知你性子高傲,不愿受人恩惠。” “可如今之事,非比寻常,关乎你的道途,乃至身家性命,万万不可再意气用事了。” “这地书,乃是我的伴生之物,你將它带在身上。” “此宝一出,便能引动洪荒大地之力加持,便是圣人亲至,若无那开天至宝,一时三刻,也休想破开它的防御。” “你携此宝上路,纵使真遇上了什么宵小之辈围攻,也足以保你周全,安然回到火云洞中。” “待你证道之后,再將此宝还我,也不为迟。” 为了老友的安危,镇元子竟是连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之宝,都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南天门外,眾仙佛看得皆是动容。 这等情谊,便是放在凡俗之中,亦是感人至深,更何况是在这大道之爭,处处皆是算计的洪荒天地里。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红云静静地看著那方地书,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道兄......” “你的这份心意,小弟心领了。只是此宝,我万万不能收。” “为何?!”镇元子急了,“都到了这般时候,你还在顾虑些什么!” “道兄此宝,乃是与你性命交修之物,更是你镇压五庄观气运,立足於这三界的根本。” “我若取了此宝,固然是多了一层护佑,可道兄你呢?” “我红云岂能为了自己苟活,而將道兄你置於这等险地?” “再者......”红云抬起头,望向那苍茫的天穹,眼神悠远,“我辈求的是逆天爭命,修的是一颗圆融无碍的道心。” “此番劫数,既是因我而起,便该由我来应。” “若事事皆要假借外物,依赖旁人,那我这道,还如何修得圆满?” “此非我红云之道也。” 他一字一顿,说得斩钉截铁。 话已至此,镇元子便知,再劝也是无益了。 他了解自己这位老友的性子,看似温和可亲,实则內里,却有著旁人难以想像的执拗与骄傲。 镇元子收回了地书,千言万语,最终都堵在了喉头,化作了一声嘆息。 “也罢......也罢......” 他颓然地挥了挥手。 红云见状,心中亦是不忍。 他强打起精神,脸上重新堆起笑容,上前一步,拉住镇元子的衣袖。 “道兄何必如此?不过是闭关一段时日罢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別。” “你我相交至今,什么大风大浪未曾见过?” “待我功成之日,你我再来此地,煮茶论道,岂不又是一桩美谈?” 他指了指那庭院之中的人参果树,眨了眨眼,笑道:“说定了,下次再见,便是你这果子成熟的时候了。” “届时,我定要来你这里,將你这果子吃个乾净,喝个一醉方休!” 说罢,他不再给镇元子挽留的机会,哈哈一笑,身形化作一道赤虹,冲天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了天际。 只留下那句爽朗的笑声,还在五庄观清幽的庭院之中,久久迴荡。 镇元子独自一人,呆呆地立在那人参果树之下,仰著头,望著那赤虹消失的方向,久久未曾动弹。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只觉得那山间的风,不知何时,竟变得这般刺骨的冷。 老友方才那临別时的笑语,此刻还言犹在耳。 下一次人参果成熟,该是九千年后了。 ...... 南天门外,亦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有后来了。 在场的眾仙神,心中不约而同地,都浮现出了这五个字。 是啊,没有后来了。 那句“下次再见”,终究是成了一句永远无法兑现的诺言。 红云老祖这一去,便是龙潭虎穴,万劫不復。 他再也没能回到他的火云洞,更没能等到九千年后,再来这五庄观中,赴这一场人参果宴。 这桩上古的公案,在场纵有不知其详者,可经由方才那番景象,那番对话,此刻也都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仙官队列之中,先前那些尚在为红云老祖的远见卓识而惊嘆的仙人,此刻一个个皆是面色黯然,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痴人......痴人啊......” 有人喃喃自语,也不知是在说那镜中的红云,还是在说这镜外,所有为之动容的看客。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镇元大仙连那安身立命的地书都愿借与他,他......他为何就是不肯收下呢?” 旁边一位年轻的仙官,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憋闷与不解,低声问道,“若有地书护身,纵使遇上那妖师鯤鹏,想来也足以自保。为何......为何非要这般......” 他话未说完,可那话中的意思,眾人皆是明白。 是啊,为何呢? 这几乎是縈绕在所有人心头的一个问题。 活著,难道不比什么都重要么? 为了那点所谓的道心圆满,为了那点不愿拖累朋友的骄傲,便要將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这......这值得么? 这洪荒天地,最不值钱的,便是情谊;可最值钱的,也恰恰是这份情谊。 说它不值钱,是因在大道之爭,在成圣的机缘面前,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鬩墙,师徒可以背叛,道侣可以相残。 为了那至高无上的力量,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捨弃的。 说它值钱,又恰是因为在这般残酷冷漠的天地之间,若还能寻得一两个如镇元子这般,肯为你拿出性命相托的知己,那份温暖,便足以照亮这漫长而孤寂的修行之路,其珍贵之处,又岂是几件先天灵宝所能比擬的? 红云老祖,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 恰恰相反,他比谁都懂。 正因为他將这份情谊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所以他才不能收,也不敢收。 到那时,他红云固然是安全了,可镇元子呢? 他岂不是要为了自己,將这唯一肯为他倾其所有的至交好友,推入那万劫不復的深渊? 他红云一生,行的便是与人为善,广结善缘的道。 他可以死,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一个卖友求生的小人。 那会毁了他的道,比杀了他,还要令他难受。 所以,他寧可以身赴死,也要全了这份情,守住他心中的道。 这其中的曲折心肠,这其中的两难抉择,又岂是旁人一句痴傻所能概括的? “这......便是他的道啊。” “我辈修的究竟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修的一颗本心罢了。” “若为了活命,便要扭曲自己的本心,做出违背自己道义的事情来,那即便苟活於世,这道途,怕也就算是走到头了。” “红云大仙的选择,在他自己看来,或许,便是唯一的,也是最正確的选择。” “只是......唉,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场那些有些道行的老仙,皆是心有戚戚,默然点头。 第257章 交出鸿蒙紫气 镜中。 那道远去的红光,划破洪荒长空,一路风驰电掣。 红云老祖归心似箭,只想著早日回到火云洞,好生参悟那得来不易的鸿蒙紫气。 他心中还盘算著,待自家境界稳固之后,定要再去那五庄观寻镇元子道兄,届时二人於树下对坐,品果论道,岂不是人间一大快事? 他这般想著,心中愈发快活,脚下的速度,便又快了三分。 可行不多时,他却渐渐觉出几分不对来。 这周遭的天地,似乎太过安静了些。 平日里,这洪荒大地之上,虽是危机四伏,却也生机勃勃,鸟兽虫鸣之声,不绝於耳。 可如今,他飞过了不知多少万里山河,竟是连一声鸟叫都未曾听闻。 天地间,一片死寂。 红云老祖毕竟是自鸿蒙初开便已得道的大能,斗法的经验或许不足,可这份对天地元气的敏锐,却是与生俱来的。 他心中一凛,暗道不好。 立时便停下身形,立於云头,放出神念向四下探去,可那神念放出,却好似泥牛入海,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吞噬,探不出百里之遥。 他再一运法力,更是骇然发现,体內那往日里奔腾如江河的仙力,此刻竟变得晦涩粘稠,运转之间,处处受制。 这方圆万里的空间,竟好似成了一座牢笼。 有大能者,在此处布下了天罗地网! “哪位道友,在此处与贫道开了个玩笑?” 红云强自镇定,朗声问道,可那声音在这死寂的天地间迴荡,却无半点回应。 就在他心神高度戒备的瞬间,一道阴冷至极的乌光,毫无徵兆地自他背后的虚空之中钻出,迅如闪电,直取他后心要害! 红云大惊,仓促之间,只来得及將身子偏过半分。 “噗嗤”一声,那乌光透体而过,虽是避开了心臟,却也將他半边身子都染成了漆黑之色,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量,顺著伤口疯狂地涌入他的身体。 “噗!” 红云发出一声闷哼,身形踉蹌,口中喷出一口鲜血,那鲜血落在云头,竟是將云朵都腐蚀出了一个大洞。 大红色的道袍之上,瞬间便被染得更加殷红。 他只觉得一股阴冷至极的法力,在他体內疯狂衝撞,摧残著他的五臟六腑,磨灭著他的生机。 只这一击,便已让他身受重创! “吼——” 一声悽厉高亢的鸟鸣,自那九天之上的云层之中响起。 那声音穿金裂石,带著无尽的凶戾与快意。 紧接著,一片巨大的阴影,遮蔽了天日,將这方圆万里的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红云老祖面色惨白,强忍著剧痛,回头望去。 只见那云层之上,一只不知其几千里之大的巨鸟,正缓缓地收拢著那遮天蔽日的双翼。 那巨鸟通体漆黑,翎羽却闪动著金属般冰冷的光泽,一双利爪好似能撕裂苍穹,那尖锐的鸟喙,更是闪烁著令人心悸的寒芒。 巨鸟的身形一阵变幻,化作了一位身形枯槁,面容阴鷙的道人,正是那妖师鯤鹏。 他负手立於虚空之中,居高临下地望著已然摇摇欲坠的红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红云道友,別来无恙啊。” “是你!”红云咬著牙,又惊又怒,“你好生卑鄙!竟在此处设伏偷袭!” 鯤鹏闻言,却是发出一阵桀桀怪笑:“卑鄙?道友此言差矣。这洪荒天地,向来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何来卑鄙一说?” “鯤鹏!你我同在紫霄宫听讲,也算同门,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同门?红云,你也好意思与我说这两个字?” “在紫霄宫中,若不是你多事,將那座位让出,贫道又岂会失了那天大的机缘?” “这笔帐,贫道可是给你记了许久了。” “不过,贫道倒也要谢你。” “若非你当年那一让,贫道也不会时时警醒,凡事多留一个心眼。”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这痴傻之人,当真就这般孤身一人上路了。” 他环顾四周,脸上的笑容愈发张狂:“你可知此处是何地界?此乃我妖族北冥之地,早已被我布下了天罗地网。” “这一切,皆是你自找的。” “红云啊红云,说你蠢,你当真是半点也不冤枉。” “交出鸿蒙紫气,贫道,或许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红云听闻此言,只觉得胸中那口逆血又翻涌上来,险些再度喷出。 他那张素来慈善和蔼的面容上,此刻涨得通红,不知是因了伤势,还是因了这股子怒火。 他一生行善,广结善缘,自问於这洪荒天地之间,上不愧於天,下不怍於地,便是与那凶神恶煞的巫族,也曾有过几分善缘。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顏无耻,顛倒黑白之人? “好,好一个妖师鯤鹏!”红云怒极反笑,那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点点血沫自唇角溢出,將他頜下长髯都染红了几分,“你我相识,也有数个元会。” “贫道自问,从未有过半点对你不住之处。便是紫霄宫中让座一事,那也是贫道自己的座位,让与西方道友,与你何干?” “你被逼让座,乃是受了玉虚宫那位呵斥,怎的倒將这满腔怨毒,都算在了贫道头上?” 他心中这股子冤屈,当真是有口难言。 说来也是可笑,他这一生,做得好事无数,救得生灵万千,到头来,竟要因这一桩算不得错处的善举,惹来这杀身之祸。 鯤鹏立於高天之上,那双阴鷙的眸子,冷漠地注视著下方气血翻涌的红云。 他缓缓摇头,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红云啊红云,你到了这般田地,竟还未曾想明白。” “你错,便错在你这般痴傻的性子。” “你以为,这天地大道,是靠你那点妇人之仁,靠你那点微末的善缘就能走得通的么?” “你错了!大错特错!” “大道之爭,从来都是毫釐必爭,寸步不让!” “爭的是气运,是机缘,是那万劫不磨的唯一真我!” “你將那座位让出,於你,是全了一份慈悲心肠。” “可知於贫道,却是断了贫道的通天之路!” “你那一让,看似小事,却坏了因果,乱了气数!” “贫道本该得的圣位,就因你这一让,失之交臂!” “这等深仇大恨,岂是你说一句『与你何干』便能了结的?” 他向前踏出一步,周身那股子阴冷凶戾的气势愈发强盛,压得下方的红云几乎喘不过气来。 “至於今日之事,你更该怨你自己。” “怨你得了那鸿蒙紫气,却不知藏拙;怨你得了天大机缘,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实力与心计!” “说到底,你这般人物,便是得了鸿蒙紫气,也终究是守不住的。” “你守不住,那便是德不配位,合该有此一劫。” “今日不是贫道来取,明日也会有那冥河小儿。与其便宜了他们,倒不如,成全了贫道!” “你且安心去了。待贫道证道成圣之后,定会为你立一座牌位,让这三界眾生都知晓,你红云老祖,是如何为了成全贫道的大道,而功德圆满的!” 第258章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红云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体內那股阴寒的法力又在翻腾,可比这肉身之痛更甚的,是一种从元神深处泛起的寒意。 他怕了。 他一生与人为善,广结天下豪杰,自以为四海之內皆兄弟,纵有小人记恨,亦不过是些许齷齪,终究上不得台面。 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世间竟真有这般不讲道理的强横,这般將恶行说得理直气壮的逻辑。 他心中暗骂,自己这是何等的霉运? 出得五庄观时,还想著一路平安,怎的刚行至半途,便一头撞进了这精心布置的死局之中? 镇元道兄的那些忧虑,言犹在耳,如今想来,竟是一语成讖。 悔不该当初,未曾听了老友的良言,更不该固执己见,拒了那地书的护佑。 只是事已至此,再多的悔恨,也於事无补了。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翻涌气血,面上却竭力维持著镇定,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面容上,硬是挤出了一点顏色。 “鯤鹏,”他开口,“你莫要自误。贫道交友遍天下,三界之內,受过我恩惠的,不知凡几。我那至交好友镇元子大仙,神通广大,你也是知晓的。他若知我在此受困,定不会坐视不理。” “再者,如今六位圣人高悬於天,俯瞰三界,此地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你当真以为,能瞒得过圣人的法眼么?” “你今日若就此退去,看在紫霄宫同门的份上,贫道尚可既往不咎。” “可你若执迷不悟,待我那些好友,乃至圣人降下法旨问罪之时,你便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外强中乾。 说到底,红云这一生所仰仗的,无非是人情与规矩这两样东西。 他信奉善有善报,信奉朋友之间当两肋插刀,更信奉圣人定下的秩序,无人敢於逾越。 这便是他的道,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拿来支撑自己,恫嚇对手的武器了。 谁知,鯤鹏听了这番言语,非但没有半分忌惮,反是仰天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哈!红云啊红云!贫道说你痴傻,你竟是半点长进也无!到了这般田地,竟还拿这些虚无縹緲的东西来嚇唬贫道?” 他笑声一收,那张阴鷙的面容上,神情变得愈发冰冷,带著一种看穿一切的残忍。 “你以为,如今还有人可以救你么?” “你那些朋友?哼,不过是些酒肉之交罢了。” “平日里受你些许恩惠,自然是对你笑脸相迎,可真到了这等要与我妖族天庭为敌的生死关头,你且看他们,有几人敢为你出头?” “至於圣人?”鯤鹏嘴角的弧度愈发讥誚,“你当贫道今日敢在此处动手,是凭著一时的血气之勇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这片昏暗的天,充满了自得与骄傲。 “你可知,为了今日这一局,我妖族天庭,费了多大的心力?” “你脚下这方圆十万里的地界,早已被我帝俊陛下,以那先天至宝河图洛书,遮蔽了天机。” “此宝一出,过去未来,因果轮迴,尽数化作一片混沌。” “外界之人,便是圣人当面,也只能算到你红云命中有此一劫,至於这劫数应在何时,落在何地,又是何人动手,他们却是半点也推算不出的!” 红云闻言,那面上的血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乾乾净净。 河图洛书! 那可是妖帝帝俊的伴生至宝,是能演化周天星斗,推演洪荒万物的无上宝物。 鯤鹏看著红云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心中更是快意,他森然一笑,又道:“这还不算完。” “你再感受感受,这周遭的空间,可有半分你能遁逃的缝隙?” “不瞒你说,我妖族另一位皇者,东皇殿下,此刻亦在这九天之上,以那开天圣器混沌钟,將这一方时空镇压了!” “钟声一响,时空凝滯,寰宇皆封。” “你便是神通再高,道法再妙,也休想从此地挪移出半分!” “圣人便是知道了此地的情形,想要破开混沌钟的镇压,赶来救你,也非一时三刻之功。” “而这段时日,已足够贫道,將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来回炮製上千百回了!” 这一字一句,让红云一下子愣住了。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鯤鹏將他神情的变化尽收眼底,那阴鷙的眸子中,没有半分怜悯。 他缓缓地,一步步地,自虚空之中走下。 “我妖族,不日便要与那巫族,做最后的了断了。” “十二祖巫,肉身强横,又能引动大地浊煞之气,布下那都天神煞大阵,著实棘手。” “陛下虽已推演出周天星斗大阵,可终究还是觉得,欠缺了几分足以一锤定音的把握。” “可若是......” “若是我妖族之中,能再添一位圣人呢?” “若是我,或是陛下,能得了你这鸿蒙紫气,证得那混元道果,坐镇於周天星斗大阵之中,你说,这洪荒的天地,这未来的主角,又该归谁来做?” “红云啊红云,你当真是个福星。” “你这道鸿蒙紫气,来得实在是太及时了。” “你的死,非但能了却贫道当年的心头之恨,更能为我妖族称霸洪荒,立下不世之功!” “如此说来,你之死,也算是死得其所,功德无量了。” “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红云听得是遍体生寒。 今日之事,已无善了的可能。 “多说无益!” 他猛地一咬舌尖,压下体內翻腾的伤势,那张慈善的面容上,首度现出了一抹凛然的杀机。 “想夺贫道的鸿蒙紫气,那便看你鯤鹏,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未落,红云已是將手中那枚红皮葫芦猛地向天上一拋! 此宝名唤“九九散魄红葫芦”,乃是他的伴生之宝,內蕴一道先天红沙,歹毒无比,专伤人元神魂魄。 红云素来慈悲,此宝自炼成之后,从未用之与人对敌,今日却是被逼到了绝路,再也顾不得许多了。 只见那葫芦口开,一片赤红色的砂砾如瀑布般倾泻而出,瞬间便遮蔽了半边天穹。 那红沙並非凡物,每一粒之中,都蕴含著红云毕生的道法修为,彼此间又结成一座玄奥的大阵,呼啸之间,带著一股消磨万物,污人魂魄的凶恶气息,朝著鯤鹏当头罩下。 这一击,乃是他含恨而发,已是动用了十成的法力,端的是声势骇人! 第259章 杀鸡用牛刀 那九九散魄红葫芦一出,当真是凶威滔天。 赤砂漫捲,如血海倒悬,其中蕴含的,是一位准圣毕生的道果与无尽的怨愤。 这等威势,即便是在这南天门外,隔著一面宝镜,隔著无尽岁月,也让眾仙官看得是心头髮紧,元神都感到一阵刺痛。 然而,斩仙台上的眾人,此刻心中却无半分为红云老祖的反击而生出的振奋。 有的,只是绝望。 先前那鯤鹏一番话,已是將此局的布置说得明明白白。 帝俊、太一、鯤鹏。 这三位,哪一个不是自鸿蒙初开便已得道,在紫霄宫中都有过座次的大能? 论及道行,皆是准圣之中的顶尖人物。 河图洛书,混沌钟。 这两件,一件是推演天机,遮蔽万象的先天至宝;一件更是开天圣器,有镇压鸿宇,凝滯时空之能。 这等阵容,这等手笔,用来对付区区一个红云...... 杀鸡用牛刀啊! 仙官队列之中,一时竟是无人言语,连那最是多话的年轻仙君,此刻也只是张著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方才那一场斗法。 那燃灯古佛,也算是准圣之中的耆宿了,又是佛门过去之主,身份何等尊崇? 可他方才,在那孙悟空杨戩哪吒三人的联手之下,是个什么光景? 那也是三位准圣。 可那三位手里头,拿的不过是金箍棒、三尖两刃刀、火尖枪罢了。 即便如此,已是將那燃灯古佛打得是狼狈不堪,抱头鼠窜,若非佛门眾人拼死相救,怕是真有陨落之危。 如今再看这镜中景象...... 红云老祖面对的,又是个什么局面? 帝俊太一的道行,远在那猴头三人之上。 河图洛书混沌钟的威能,更是那金箍棒之流拍马也赶不上的。 这......这还有什么可看的? 这还有什么悬念? 眾人心中,只剩下了一片冰凉的悲哀。 最叫人感到齿冷的,还是那鯤鹏口中所言的,天机尽被蒙蔽,时空已被镇压。 这便是一座完美的囚笼,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地。 红云老祖便是喊破了喉咙,他那些朋友,怕也是听不见半点声息的。 “唉......” 太白金星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镇元大仙......终究是赶不上了。” “若是红云大仙当初肯听一句劝,肯將那地书带在身上,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他这话,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是啊,若是能有镇元大仙的地书护身,红云老祖先天便立於不败之地,纵使不敌,也断不至於这般轻易便被人逼入死局。 可这世间事,又哪里有那么多的若是呢? “这......这也太不公道了些......” “红云老祖他一生与人为善,广结善缘,便是当年在紫霄宫中,也无非是动了一时善念罢了。怎的......怎的就落得这般下场?” “他那些朋友呢?他不是说自己交友遍天下么?难道......难道就无一人,能在此刻为他出头么?” “若是......若是能將此地被围攻的消息传將出去,以红云老祖平日里结下的善缘,怕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吧?” “届时,任他妖族天庭势大,难道还敢与三界为敌不成?” 这番话,说得是天真,却也说得在情在理。 在这些道行尚浅的年轻仙官看来,这世间的道理,本就该是如此。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朋友有难,自当两肋插刀。 这本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 周围不少仙官听了,亦是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是啊,若是镇元大仙知晓此事,定会提著地书杀將过来!” “还有那三清圣人,红云老祖与他们也算同门,怎会坐视不理?” “便是那西方二位世尊,当年也受过红云老祖让座之恩,此等天大的人情,难道就不该还么?” 眾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 只要將这消息捅了出去,便能立时引来三界神佛,共討鯤鹏,救下红云一般。 他们议论得热闹,却未曾留意到,在这队列之中,有那么几处地方,气氛却显得格外古怪。 那些自上古洪荒活下来的老神仙,一个个都闔目垂眉,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彼此对视,眼神之中,皆带著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尤其是燃灯,他甚至不自觉地,將头稍稍偏了过去,避开了眾人的目光,那神情,竟好似有些......心虚? 这番景象,终究是被人瞧见了。 先前那几个还义愤填膺的年轻仙官,说著说著,议论便渐渐地小了下去。 他们不是蠢人,能位列仙班,哪个不是心思玲瓏之辈? 这气氛不对。 很不对。 他们方才所论,皆是人之常情,亦是道义所在。 可为何...... 为何这些真正经歷过那个时代的大能们,一个个的,都是这般讳莫如深的模样? 难道...... 难道他们方才所议论的,那些看似理所当然的善有善报,那些朋友之义,全都是错的么? 难道说,当年之事,还有什么我等不知道的內情不成? ...... 镜中。 鯤鹏见了这漫天红沙,脸上却无半点惊慌之色,那阴鷙的嘴角,反而向上扯动得更厉害了些。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他不屑地冷哼一声,身形竟不闪不避,只是在那红沙临头的瞬间,猛地张开了口。 漩涡之中,传出无穷的吸力。 那来势汹汹,足以消磨大罗金仙道体的先天红沙,一入那漩涡的范围,竟好似百川归海一般,被那漩涡尽数吞噬了进去。 前后不过一息之间,那漫天红霞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间,重又恢復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昏暗。 “你......” 红云见状,骇得是亡魂皆冒。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压箱底的手段,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便破去了。 这便是鯤鹏的天赋神通。 其本体乃是混沌之中第一头鯤,腹中自成空间,能吞天地日月,炼化万物。 后来化而为鹏,又得了天下极速。 攻防一体,进退自如。 这等天赋,放眼整个洪荒,亦是顶尖的存在。 “滋味不错。”鯤鹏好似品尝了什么美味一般,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充满了戏謔,“红云道友这葫芦里的陈年老沙,倒是比那山间的野风,多了几分嚼头。” “只是,道友若是只有这点手段,那今日,怕是真要让贫道失望了。” “红云,你修了一辈子的道,到头来,连自己的法宝都炼不纯粹,你还修的什么道?” “不如早早散了这身修为,入那轮迴,寻个凡夫俗子的胎,去做你的大善人罢!” 第260章 红云的决死 红云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与鯤鹏,本就在伯仲之间,甚至对方的道行,还要隱隱高出他半分。 他自鸿蒙初判便已得道,於这洪荒天地间行走,所恃者,无非三样:其一,是与生俱来的福缘与道行。 其二,是广结善缘落下的人情。 其三,便是这件伴生的灵宝了。 如今灵宝之威,完全不敌。 他自己又身受重伤,对方却是以逸待劳,又在这北冥之地布下了天罗地网,有河图洛书和东皇钟的帮助,占尽了天时地利。 这一战,还如何打? 他心中暗自叫苦不迭:“我真是昏了头了!镇元道兄苦口婆心地劝我,我只当他是多虑。” “如今看来,他才是真正洞悉了这洪荒险恶的明白人。” “我自以为交游广阔,谁知到头来,竟是连这人心险恶的道理,都未曾看透半分。” “今日落入这等绝地,还能怨得了谁?只怨我这性子,害了我自己!” 然则,红云终究是歷经过大风浪的先天神祇,元神坚固,道心虽有动摇,却未曾崩溃。 一个“逃”字,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事到如今,唯有死中求活,拼死一搏! 只要能逃出此地,去那五庄观寻得镇元子道兄,便还有一线生机! 他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催动法力,將那九九散魄红葫芦召回手中,摆出了一副要拼死一搏的架势。 “鯤鹏!你莫要得意!贫道纵然身死,也绝不会让你这卑鄙小人好过!” 他大喝一声,身形化作一道红光,竟是主动朝著鯤鹏冲了过去。 鯤鹏见他这般悍不畏死的模样,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旋即又化作了更深的鄙夷。 “愚蠢。” 他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残影,轻易地避开了红云这看似决绝的衝撞。 可就在二人身形交错的瞬间,那冲向鯤鹏的红云身影,竟“嘭”的一声,化作了一片绚烂的红霞,消散在了空中。 而另一道微弱得多的红光,却自那红霞爆开的掩护之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著这方禁錮天地的边缘,亡命般地遁去! 声东击西! 这红云老祖,竟是在这绝境之中,也使出了这等斗法的智计。 然则,他又如何能算得过,这以心机深沉著称的妖师鯤鹏? “想走?” 鯤鹏那冰冷的声音,好似催命的魔咒,竟在那道逃遁的红光之前响了起来。 只见那前方的虚空之中,鯤鹏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好似他本就一直在那里等著一般。 论速度,这洪荒天地,谁又能快得过他? “红云道友,这猫捉老鼠的把戏,也该结束了。” 鯤鹏的脸上,已再无半分戏謔,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冷与不耐。 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手乾枯得好似鹰爪,五指张开,对著远处的红云,虚虚一握。 “北冥归墟!” 隨著他话音落下,这方圆万里的天地,骤然发生了剧变。 大地消失了,天空消失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如墨的海洋。 那海水粘稠而冰冷,其中没有半分生机,只有无尽的死寂与沉沦。 一股无法抗拒的沉沦之力,自那漆黑的海水之中传来,疯狂地拉扯著红云的身体,要將他拖入那万劫不復的深海之中。 这,便是鯤鹏的道。 是他的领域。 在此处,他便是唯一的主宰。 红云只觉得周身的仙力,在这片诡异的海洋之中,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消磨,被同化。 他的身体变得无比沉重,连动一动手指,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 他缓缓地闭上了双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了一抹淒凉的苦笑。 “镇元子道兄......” “是小弟......食言了......” “你那人参果,怕是......再也吃不到了......” 万念俱灰的尽头,反倒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来。 红云缓缓睁开了眼,此刻再无半分哀求与恐惧。 “我这一生,交友无数,受我恩惠者,何止万千?可今日我落难於此,又有谁人能知,谁人能救?” “也罢!也罢!” 红云仰天长笑,那笑声在这死寂的归墟之中迴荡,竟带著一股说不出的悲壮与豪情。 “我红云,生於天地鸿蒙,乃是第一朵红云得道,一生行事,自问无愧於心!” “便是今日身死道消,也绝不能让你这等阴险卑劣,反覆无常的小人,轻贱了我这一生的行藏!” 话音未落,红云的身形,竟在这北冥归墟的沉沦之力中,不退反进! 他整个人,连同他周身的道袍,长发,都在瞬间化作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赤红色云霞。 这云霞,便是他的本体,是他道的显化。 可就是这般看似温和的云霞,在此刻,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燃烧,膨胀! “红云大阵,起!” 阵中,云捲云舒,一朵云彩的生灭,都暗合著一方小千世界的开闢与毁灭。 此阵,乃是红云毕生道法之所系,是他从天地云霞的变幻之中悟出的护身大阵。 此阵一出,竟是將那北冥归墟的沉沦之力,都暂时地排挤开去,於这片绝对的黑暗之中,撑开了一片属於他自己的,赤红色的天空。 鯤鹏见状,那阴鷙的眼中,首度露出了一抹讶异之色。 他倒是未曾想到,这看似软弱可欺的红云,在临死之前,竟还能爆发出这等威势。 “可笑,可笑。” 他摇著头,那份居高临下的姿態,却未曾改变分毫。 “螻蚁之辈,便是拼尽了全力,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你这阵法,看似玄妙,可內里却空有其表,並无半点杀伐真意。” “说到底,还是你那套妇人之仁的痴傻道理。” “也罢,贫道便亲手,將你这最后一点可怜的痴妄碾碎!” 鯤鹏冷喝一声,那枯瘦的身形猛地涨大,於这归墟之中,现出了那不知其几千里之大的鯤之本体! 巨口一张,那足以吞噬日月的无上神通,再度发动! 整个北冥归墟的海水,都隨著他这一吸,化作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巨大漩涡,要將那片赤红色的云霞,连同其中红云的元神,一併吞噬,炼化! 第261章 红云大阵 南天门外观战的眾仙,瞧见这般景象,心中皆是一沉。 这鯤鹏的吞天神通,乃是其混沌中孕育出的本命大术,一旦施展开来,便是同阶的准圣,也要退避三舍,不敢攖其锋芒。 红云老祖本就身受重伤,如今又被困在这归墟绝地之中,眼看就要落得个形神俱灭的下场。 不少心地慈软的仙官,已是不忍再看,悄悄地別过了头去。 隨著鯤鹏的攻击,那漫天的赤霞亦是疯狂地翻涌起来。 那枚九九散魄红葫芦,自云霞之中冲天而起,悬於阵眼。 葫芦口倾倒,涌出一道道殷红如血,粘稠如浆的先天神煞! “赤霞万界,散魄神光,合!” 红云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去!” 一声令下,那座红云大阵,竟是迎著那吞天噬地的漩涡,不退反进,狠狠地撞了上去! 这一撞,好似是两个不同规则的大千世界,发生了最根本的,毫无巧的碰撞! “轰隆隆——” 那是大道法则在相互碾压,相互湮灭时发出的哀鸣。 鯤鹏那无往不利的吞天神通,在这一刻,竟是头一次,遇上了它吞不下,也化不掉的对手。 那赤霞大阵之中,一方方小世界生生灭灭,不断消磨掉归墟神水的沉沦之力。 而那散魄元煞,更是歹毒无比,顺著那吞噬的轨跡,逆流而上,竟是要反过来污了鯤鹏! 鯤鹏的本源道果! “哇——” 一声悽厉的悲鸣,自那鯤之本体的巨口之中发出。 那足以吞噬日月的巨大漩涡,竟在这內外夹攻之下,轰然崩溃! 无数赤红色的神光夹杂著漆黑的归墟神水,向著四面八方疯狂溅射。 鯤鹏那遮天蔽日的庞大身躯,更是被这股反震之力狠狠地掀飞了出去,在漆黑的归墟之海中,翻滚了不知多少万里,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那坚不可摧的妖神之躯上,竟是片片焦黑,缕缕血痕,好几处地方,更是被那散魄元煞腐蚀得深可见骨,有漆黑的妖血汩汩流出,將那归墟之水都染得更加污浊。 方才那一下硬拼,他竟是实实在在地,吃了大亏! “好!好一个红云!贫道倒是小瞧了你!” 鯤鹏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惊怒与杀机。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他眼中一向是痴傻懦弱,只知滥发善心的老好人,在被逼到绝境之后,竟能爆发出这等同归於尽的凶性! 那散魄元煞顺著他的经脉,还在他体內疯狂肆虐,若非他道行深厚,只怕此刻道基都要受损。 ...... 九天之上,混沌气流之中。 帝俊与东皇太一併肩而立,面色皆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兄长,这红云竟还有这等鱼死网破的手段,是吾等失算了。”东皇太一眉头紧锁,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下方那被混沌钟镇压的时空,正在剧烈地震盪,隨时都有可能被那狂暴的法则对冲之力撕开一道口子。 “这老泥鰍,平日里看著精明,怎的到了关键时候,竟如此大意?” “无妨。”帝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蕴含了日月星辰的眼眸,变得愈发深邃,“他越是挣扎,便越是说明,他已是黔驴技穷。鯤鹏虽受了些轻伤,却未曾动摇根本。此战,胜负已定。” 他口中虽这般说,手中却未有半分迟疑。 只见他將那河图洛书缓缓展开,无穷的星光自图中流淌而出,化作一张无形的大网,將下方那片暴动的区域重新笼罩,加固。 “只是,这动静闹得太大了些。”帝俊的声音透著一股冷意,“天机虽被遮蔽,可这等程度的法则碰撞,怕是瞒不过那几位。” “太一,你需以混沌钟全力镇压,绝不能让半点气息泄露出去。” “待鯤鹏取了那鸿蒙紫气,我等便立刻远遁,届时便是圣人,也寻不到我等的踪跡。” “兄长放心。” 东皇太一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伸出手,在那古朴厚重的混沌钟上轻轻一拍。 “当——” 一声悠远苍凉的钟鸣响起。 那原本还在剧烈震盪的空间,瞬间便被抚平,重新变得稳固如初。 只是,为了维持这等程度的镇压,两位妖皇的法力,亦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著。 此战,不容有失! ...... 归墟之中。 鯤鹏已是止住了翻滚。 “好,好一个红云!” “贫道倒是小覷了你!没想到你这老好人的皮囊之下,竟还藏著这般刚烈的性子!” “能將贫道伤到这般地步,你也足以自傲了。” “只是......” “你越是如此,贫道对你那道鸿蒙紫气,便越是志在必得!” “你以为,拼著自爆本源,便能与贫道同归於尽么?痴心妄想!” 鯤鹏心中念头急转:“此番受创,已是伤了本源,若无外力相助,怕是需要数个元会的苦修,才能弥补回来。” “可若是......若是我能得了那鸿蒙紫气,这点伤势,又算得了什么?” “只要能证道成圣,万劫不磨,今日这点代价,便是再大上十倍,也是值得的!” “红云,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他猛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之中,充满了无尽的决断与疯狂! “妖师之道,有进无退!” “今日,贫道便是拼著自损三万载道行,也要將你炼化於此!” “以我本源,凝我大道!” “北冥妖神刺!” 隨著他话音落下,鯤鹏那庞大无比的身躯,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萎,乾瘪! 他那原本丰满的血肉,那浩瀚如海的法力,都在这一瞬间,被他以一种惨烈无比的秘法,尽数点燃,压缩,凝聚! 最终,尽数匯聚到了他那尖锐无比的鸟喙之上! 只一瞬间,那鸟喙便化作了一桿长达万丈,通体漆黑,繚绕著无尽归墟死气的神枪! 此枪一出,整个北冥归墟都为之哀鸣,那被混沌钟镇压的时空,竟都出现了丝丝缕缕的裂痕,快要承受不住这一击的锋芒。 九天之上,帝俊见状,亦是神情微变,沉声道:“二弟!” 东皇太一会意,不敢有丝毫怠慢,猛地催动法力,那悬於头顶的混沌钟,“当”的一声巨响,发出一道肉眼可见的玄黄色音波,瞬间便將那些时空裂缝尽数抚平,將这一方天地,再度镇压得固若金汤。 “鯤鹏此举,已是动了根基。他这是在赌,赌他能在此次元气大伤之前,证道成圣。”帝俊缓缓说道,“也罢,便由他去。只要能拿下鸿蒙紫气,为我妖族大业计,这点牺牲,算不得什么。” 下方,那杆由鯤鹏毕生道行与本源凝聚而成的神枪,已是锁定了那红云大阵的核心。 阵中,红云见到此枪,那张由云霞构成的面容上,终是露出了一抹绝望。 他能感觉到。 自己的红云大阵,挡不住。 绝对挡不住! “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杆北冥妖神刺,已是带著无可匹敌的威势,轰然刺入了红云大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