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吾儿刘备,大帝之资!》 第1章 涿县小孟尝! 延熹九年(公元166年)三月,幽州涿郡涿县。 长街上,刘弘裹了裹身上那件半旧的厚布深衣。 春寒料峭,凉风顺著他那比常人稍大的耳朵灌入衣服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那个瘪瘪的布囊,里面装著他今日去县寺领来的工钱——八百个五銖钱。 楼桑里桃源亭亭长,一月俸禄,一千六百钱。 此时发工资都是“半钱半谷”。 除这些五銖钱之外,还有些已经折算好,提前送到家中的穀物。 这八百钱,在粮价飞腾、米贵如珠的延熹九年,能买多少东西? 刘弘脑子里飞快地换算著,最后却也只得嘆息一声。 这年头的公务员,比朱元璋时期倒是强不少,可跟他娘的后世真是没法比! 堂堂一个亭长,手下管著十里之地,百十户人家,拿这点钱,养活自己都够呛,更別提养家里那个媳妇,以及那个耳朵大得有些扎眼的小傢伙了! 那个小傢伙,將来会被人尊称“刘皇叔”! 没错,刘弘是穿越者。 还是日后那个昭烈帝的爹! 大概是蝴蝶效应的缘故,本该早死的他,现在身体好的很。 相比做刘备的爹,其实刘弘更想做儿子! 如果穿越的是斗帝就好了。 武能与子龙打穿长坂坡,文能与相父联手北伐,文武双全,岂不是天下无敌? 定然能让那司马昭“此间乐,不思晋”! 可惜啊! 一阵冷风將刘弘拉回现实,他抬眼看了看路旁那家“张记粮铺”,木板门半开著,里面人影稀疏。 门口掛著的木牌上,用黑炭歪歪扭扭地写著:粟米,一石,三百钱。 他娘的! 刘弘心里暗骂一声。 这狗日的世道!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 他现在十分理解上辈子那个落榜的美术生! 一股属於这个时代底层小吏的憋闷和属於穿越者的愤懣,在他胸腔里混杂著翻滚。 他紧了紧衣领,低著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条萧索的市集,赶回楼桑里那间破旧的屋舍。 刚转过一个街角,却被前面围拢的一小圈人堵住了去路。 人群中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地上,引得几个路人驻足,指指点点。 他凑上前去,隱约能见是个活人。 在这涿县城里,倒毙在路旁的行人,隔三差五就能见著,算不得新鲜。 如今就是这么个世道,谁也没法子。 连不算凋敝的涿县都是如此,城外之地更不必多言。 此时还未大乱的东汉尚算“安稳”。 那后来战乱四起的魏晋南北朝会是什么样子? 刘弘不敢想! “魏晋南北朝,荒唐且美好。” 刘弘觉得,能写出这句话的,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不把这人下锅煮一煮,拆几根骨头弹琵琶,真是可惜了! …… “……水……咳咳咳……” 那倒在地上之人忽然开口,声音嘶哑乾涩,断断续续的咳嗽更是撕心裂肺。 刘弘的脚步顿住了。 他皱著眉,拨开前面两个探头探脑的閒汉,挤了进去。 地上蜷缩的汉子身量雄壮。 那人脸色蜡黄,嘴唇乾裂出血,额头上满是虚汗。穿著洗得发白、多处磨损的赭红色吏服。 他蜷缩著,一只手死死地按著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则紧紧攥著一个沉甸甸、沾满尘土的粗布包裹。 这是个送信的郡差,看样子是病倒在了半路上。 而且,病势极重。 旁边一个挑著空担子的老汉摇摇头,嘆息道:“唉,是从右北平郡那边过来的信差,听说钱被偷了,还患了病……这年月,跑这远路,真是遭罪啊!” “右北平?”刘弘心头一动。 那地方,可是边陲要地,正对著乌桓、鲜卑的刀口。 那差役似乎听到了声音,浑浊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茫然地扫视著围观的人群。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刘弘脸上,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更剧烈的咳嗽,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来。 一股浓烈的腥气瀰漫开来。 他猛地侧头,哇地一声,一小口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冰冷的黄土路上。 “血!”有人低呼了一声。 围观的人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那点看热闹的神情瞬间被惊恐取代。 这年头,咳血,十有八九是肺癆,要人命,还传人! 刚才还聚拢的人群,哗啦一下散开了些,留下一个更大的空圈,只剩下那个垂死的信差和刘弘。 冷风卷过,吹得刘弘的衣袂猎猎作响。 刘弘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几步走到那差役身边,蹲下身。 “兄弟,挺住!” 刘弘解下自己腰间那个刚刚捂热的布囊,哗啦一声,將里面所有的五銖钱都倒在了手掌上。 八百个黄澄澄、沉甸甸的铜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著一层微弱的、诱人的光晕。 一文难倒英雄汉,钱嘛,总是个好东西。 只是要用在该用的地方! 他目光扫过掌中的钱,没有丝毫犹豫,极其利落地將其分成大致相等的两堆。然后,他拿起其中一堆,约莫四百钱,塞进自己怀里。 剩下的那堆,他掂量了一下,毫不犹豫,一把抓起,塞到那差役的手里。 “老哥,我先带你去前面的医馆就医,那里的李医工医术极好,定能救你。至於这些钱,就当做你回乡时的路费吧。” 冰凉的铜钱落入掌心,那差役似乎被烫了一下,涣散的眼神猛地聚焦,难以置信地看向刘弘,又低头看看手中那沉甸甸、带著刘弘体温的铜钱。 四百钱!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 这个一路咬牙硬挺、在鬼门关前死命挣扎都没流泪的昂藏汉子,喉头剧烈地滚动,嘴唇哆嗦著,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浑浊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衝出眼眶。 他那只攥著包裹的手,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著,包裹带子一松,里面一卷用麻绳綑扎、露出封泥印信的简牘文书滑落出一小截。 刘弘眼尖,瞥见那简牘封套上几个墨跡清晰的字跡——“护乌桓校尉府”。 护乌桓校尉? 这可是北疆手握重兵、专司弹压乌桓、鲜卑的边镇大將!这公文的分量…… 刘弘心中瞭然,却无暇细思。 他迅速伸手,帮那差役把滑出的文书塞回包裹,仔细系好带子,低声催促:“老哥,公文要紧,命更要紧!咱们快走吧。” 那差役挣扎著,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紧那四百钱和刘弘帮他重新系好的包裹。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声音断断续续,却充满了急切:“恩……恩公!敢……敢问恩公……高姓……大名?家住……何处?程……程某……来世做牛做马……” 他姓程?又来自右北平郡? 刘弘心中又是一动,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 难道是…… 就在这时,散开的人群里,一个鬚髮白、满脸风霜的老农踏前一步,指著刘弘,声音激动得发颤。 “他是楼桑里桃园亭的刘弘刘亭长!去年寒冬腊月,俺那苦命的老伴儿没了,连口薄皮匣子都置办不起,是刘亭长!他二话不说,当了自己身上那件厚冬衣,换了钱塞给俺啊!他自个儿冻得嘴唇发紫,还拍著俺肩膀说『老哥,人死为大,入土为安』!” 话音未落,一个穿半旧绸衫的商人挤出来,满脸激动:“没错!是刘亭长!开春那会儿,俺们铺子和隔壁为爭陂塘水浇地,几十號人抄起耒耜要拼命,眼看就要血溅五步!是刘亭长!他掏空了家底儿,不知从哪儿弄来好几车水,分给两家,硬生生把这民变的火苗给摁下去了!” 紧接著,一个穿著更卒號衣的壮硕汉子声音洪亮:“刘亭长仗义!前街的王寡妇,家里就剩个瞎眼老娘和吃奶的娃,穷得甑里都生了灰,算赋都交不上,眼看就要被捉去顶役!是刘亭长!他一声不吭,替她把那要命的算赋钱给垫上了!俺亲眼瞧见的!” “对!是他!” “刘亭长!” “好汉子!真义士!” “……” 七嘴八舌,一件件一桩桩,声音匯聚,越来越响,越来越整齐,最终化为一个响彻街巷的声音: “刘郎真乃我涿县小孟尝!” 第2章 吾儿刘备,大帝之资! 刘弘跨过家门前那道低矮的门槛。 妻子吴氏正坐在矮凳上,缝补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衣。 角落里,十二岁的刘备正用一根细木棍在地上划拉著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刘弘没说话,默默走到妻子身边。 那仅剩的三百多钱,被他从怀里掏出,放在那张布满划痕、吱呀作响的矮几上。 吴氏停下手中的针线。 她抬起头,目光在那可怜的一小堆铜钱和空瘪的布囊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惊讶,没有埋怨,甚至连嘆息都没有。 她伸出手,不是去数钱,而是轻轻拂过刘弘那件袖口磨损得更加厉害的深衣。 “回来了就好。”她的声音不高,可颇为温婉动听。 “锅里还剩些粟米粥。阿备,去给你阿父盛一碗。” 她的目光又扫过那点钱,“这钱……省著点,还能撑些时日。” 刘弘看著妻子平静的脸,再看看角落里乖巧的儿子,心中感慨不已。 得妻子如此,夫復何求? 撑?靠这点钱,在这粮价一日三涨、盗贼蜂起的年景里,能撑几天?坐等饿死,或是被乱兵裹挟? 他堂堂一个穿越者,能被钱难倒? 穿越半年,该干点大事了! 先赚他一个小目標! 刘弘笑道:“不能等了。这点钱,连塞牙缝都不够。得想办法做点营生。坐吃山空,只有死路一条。” 吴氏担忧道:“本钱呢?咱家……哪还有余钱。” “咱们没有,有人有。” 刘弘喝完粥,放下碗,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同族的刘盛刘元起!他家在涿县开著绸布庄,桑园也有几十亩,算得上殷实。此人精明,但念在同宗之谊,也並非全无资助咱们的可能。” “刘元起?”吴氏眉头微蹙,“那人……可是出了名的精细人。” 精细之人,往往吝嗇。 刘弘只是笑了笑。 他已经邀请了刘盛,想来应该快到了。 他喊了声“阿备”。 刘备立刻小跑过来。 刘弘盯著儿子那双尚未脱去稚气的双眼,决定先传授他“刘氏祖传秘技”。 当然,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后世人常称其为“高祖之风”! “阿备,记住!这世道,本事重要,但让人相信你有本事、愿意跟著你、帮衬你,更重要!有时候,一句话,一个举动,比真金白银还管用!” 他站起身,开始在狭小的堂屋里踱步。 “比如,若有人来访,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你若是想要与之结交,就要立刻起身,做出急切相迎的姿態,甚至慌乱到穿错鞋子!这叫『倒履相迎』,让对方觉得他在你心中分量极重!” 刘弘猛地弯腰,做出慌乱穿鞋的样子,动作夸张,刘备看得眼睛发直。 “再比如,握住对方的手,要用力,要真诚,眼神要直视,仿佛多年未见的至交!这叫『亲切握手』,能瞬间拉近距离!” 他一把抓住旁边一根充当房柱的粗糙木桩,用力摇晃,仿佛那木桩就是刘元起的手。 “若遇知己,夜深畅谈,可邀其同榻而眠,抵足而眠!以示推心置腹,毫无隔阂!” “若请人用饭,要表现出对食物的极大珍惜和对客人的极度尊重,吃一口,放下筷子,与对方交谈几句,再吃一口,如此反覆!这叫『一饭三吐哺』!周公待士,不过如此!” “还有,”刘弘停下脚步,“要会说笑话!世事艰难,人心惶惶,一个恰到好处的笑话,能让人暂时忘忧,如沐春风!更重要的是!” 他声音陡然压低,说出终极秘籍,“要会给人画大饼!讲前景,描蓝图!让人看到跟著你干,將来有肉吃,有衣穿,有屋住!哪怕现在只有一碗稀粥,也要说得像珍饈佳肴就在眼前!让人热血沸腾,心甘情愿把身家性命押在你身上!明白吗?” 十二岁的刘备,小脸上满是震惊。 “倒履相迎”、“抵足而眠”、“画大饼”……这些词句,深深烙印在他幼小的脑海里。 他努力消化著,小脑袋用力点了点:“阿父……记住了!”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重、带著几分矜持的脚步声,伴隨著几声清嗓子的咳嗽。 “贤弟在家否?”一个略显圆滑的声音响起。 刘弘眼神猛地一亮,肥羊来了! 他迅速对妻子使了个眼色,吴氏会意,立刻收起针线,低头退入內室。 刘弘则整了整身上那件半旧的深衣,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混合著惊喜、热情乃至一丝恰到好处慌乱的复杂表情,大步流星向门口走去,同时口中高呼: “哎呀呀!稀客!稀客啊!兄长!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声音洪亮,透著发自肺腑般的欢喜。 “冤大头”上门,他自然也是真欢喜。 他一边快步走著,一边手忙脚乱地弯腰,似乎真的在慌乱中踩到了自己的衣摆,踉蹌了一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木门处,一个穿著簇新细麻深衣、头戴黑色介幘、身材微胖、留著两撇油亮八字鬍的中年人站在门外,正是同族富户刘盛刘元起。 他显然被刘弘这夸张的“新版倒履相迎”弄得一愣,脸上矜持的笑容都僵了一下,不过隨即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受用。 刘盛心中想著,这刘弘虽然混的不好,可倒是颇为知礼。 “贤弟,太客气了,太客气了。”刘盛打著哈哈,迈步进来,商人习性使然,目光习惯性地在简陋的堂屋里扫了一圈。 “兄长能光临寒舍,真是蓬蓽生辉!阿备!愣著干什么?还不快给你元起叔父看座!” 刘弘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一把紧紧握住了刘盛保养得宜、有些肥厚的手掌,用力摇晃著,眼神灼灼地盯著对方,“兄长的手,这般温厚有力!一看就是掌財纳福的富贵手!” 刘盛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切握手”弄得又是一怔,手掌被攥得有些生疼,想抽又不好用力,只得乾笑著:“弘弟说笑了,说笑了……” 他目光落在正努力搬动一个破旧草垫的刘备身上,“这就是贤侄阿备吧?一晃都这么大了。” 刘备放下草垫,小脸紧绷,努力回忆著父亲刚才的教导。 他走到刘盛面前,並未立刻行礼,而是抬起小脸,极其认真地问道:“叔父,您觉得我阿父这个人,怎么样?” 声音清脆,带著孩童的直率,却问得突兀。 刘盛和刘弘都是一愣。 刘弘心中暗骂这小崽子不按套路出牌,方才真是白教他了!脸上却依旧堆著笑。 刘盛捻著鬍鬚,打著官腔:“令尊嘛,忠厚仁义,古道热肠,这在咱们涿县,可是有口皆碑的,涿县小孟尝岂是浪得虚名……” 他正想敷衍几句场面话,刘备却猛地转过身,小小的身影跑出堂屋,一直跑到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桑树下。 此时日头偏西,金红色的光芒穿过繁茂巨大的桑树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刘备站在树下,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那如同华盖般笼罩庭院的巨大树冠。 他转过头,小脸上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的昂扬神采,声音清亮,穿透了堂屋的昏暗,清晰地传到刘盛和刘弘耳中: “叔父你看!我阿父就像这棵大树!你看它现在,为我家遮风挡雨,庇护一方!將来,我长大了,必要乘坐这样的羽葆盖车!然后走遍天下,就像这树冠一样,为天下人撑起一片大大的荫凉!让所有人都能安稳度日!” 童音稚嫩,刘盛却是心中震动! 这是能说的吗? 他向来自詡能识人,看得出,这番话並非刘弘所教。 “羽葆盖车”?! 他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著院子里那个站在巨大桑树阴影下、小手指天、眼神晶亮倔强的孩子。 羽葆盖车,那是天子仪仗! 这孩子……这孩子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他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生怕隔墙有耳。 刘弘也愣住了,隨即瞬间做出惶恐至极的表情,几步衝到门口,对著刘备厉声呵斥:“竖子!胡言乱语!还不快滚进来!” 骂完,又立刻转向惊魂未定的刘盛,脸上堆满苦笑和恰到好处的后怕,压低声音:“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兄长!这孩子……唉,都是听了些乡野俚语,胡思乱想!您千万別往心里去!” 他一边说著,一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刘盛变的有些冰凉的手,用力摇晃,眼神里充满了“自家人”的恳切与暗示:“元起兄,您也知道,这世道……唉!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传出去可是泼天大祸!说不定是要诛十族的!咱们可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的同族啊!打断骨头连著筋!您可千万……” “诛十族?这是什么诛法?”刘盛一头雾水。 但此时他的手被刘弘攥得生疼,也来不及多想。 他看著刘弘,再回想刚才那孩子惊世骇俗的“童言”,还有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刘字”,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对啊,他们都是汉室宗亲,是当年那个几十岁还蹲在门前看二狗相斗,却最终拔剑而起,以数年便夺得天下的高皇帝的后代! 他们体內,天然便流著从卑微中崛起的血! 再次看向这对父子时,刘盛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穷困潦倒、甚至有些“不著调”的同族亭长,和他那个语出惊人的儿子,身上似乎缠绕著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他细细思量,竟是觉的这父子二人,似乎当真颇有高祖之风? 而刘弘也察觉到了刘盛的变化。 心中想著,肥羊上鉤了! 吾儿刘备,当真有大帝之资! 第3章 二君,可愿为我俯首? 刘盛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间被巨大桑树阴影笼罩的破旧屋舍。 他微胖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土路的尽头时,脚步有些发飘,八字鬍须在夕阳的余暉里微微颤抖。 今天,他下了一笔重注! 刘弘站在门口,目送那身影远去,脸上那副热情、恳切、带著同族情谊的面具缓缓褪去。 他反手关上吱呀作响的院门。 怀里,多了一块硬物。 那是刘盛临走前,急急忙忙塞给他的一块金饼。 成色不算顶好,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磕碰磨损。但在这铜钱都日渐稀少、粮价飞腾如纸鳶断线的年月里,这一块金饼,值钱的很! 刘弘掂量著怀中的分量,脸上却没有忽悠成功的欣喜。 他必须儘快把这金子换成能生钱、能保命的活物。 粮? 杯水车薪,且目標太大。 铁? 官府严控,极易招祸。 盐? 暴利,更是杀头的买卖。 他的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投向北方那片苍茫的地平线,那里是草原,是马匹的故乡。 …… 涿县简陋的南市,此刻已笼罩在暮色和呛人的炊烟里。 白日里稀稀拉拉的摊位大多已收摊,只余下几个卖些劣质陶器、草鞋或残次布头的摊主。 刘弘穿过这条破败的街道,在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停住了脚步。 这里没有像样的铺面,只有两个用破旧毡布勉强搭起的窝棚。 几匹瘦骨嶙峋、毛色暗淡的駑马被隨意拴在旁边的木桩上,打著响鼻,显得无精打采。 两个风尘僕僕的年轻汉子正蹲在窝棚前,就著一小堆篝火烤著几个硬邦邦的胡饼。 火光映著他们粗糙、饱经风霜的脸,眉宇间刻著常年奔波边塞的痕跡,也带著一丝小商贩特有的谨小慎微。 这两人便是张世平和苏双。 后世史书上都有寥寥几笔的贩马商人,此刻,只是这乱世尘埃里挣扎求存的两粒微尘。 穷苦之人要发家,总要先受天磨。 刘弘整了整衣襟,脸上瞬间堆起一种混合著同病相怜和发现璞玉般惊喜的神情,大步走了过去。 “二位,可是往来边塞贩马的张兄、苏兄?”刘弘的声音不高,却满是喜悦。 张世平和苏双闻声猛地抬头,眼中先是警惕,待看清刘弘身上的亭长服饰后,又迅速转为一种底层小民对“官身”本能的敬畏和侷促。 严格来说,亭长不算“官”,可也不是他们这些平民能招惹的。 两人慌忙起身,拍打著屁股上的尘土,张世平略高些、颧骨突出,拱手赔笑道:“小的正是张世平,这是我兄弟苏双。不知亭长有何吩咐?” 他將姿態放得极低。 “吩咐不敢当。”刘弘摆了摆手,脸上带著令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前几日路过此地,见二位风尘僕僕,马匹虽瘦,骨架却还硬朗,一看就是常年行走塞北的好把式!这年月,敢在这条道上跑的,都是真汉子!” 他目光扫过那几匹瘦马,语气里带著由衷的讚赏,仿佛看到的不是駑马,而是未来的千里驹。 这番话说得张、苏二人心头一热。 两人如今还年轻,是刚刚做贩马生意,心中迷茫的很。加上这种底层行商,平日里受尽白眼盘剥,何曾听过有“官身”人物如此真诚的夸讚? 两人脸上立刻浮起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亭长大人过奖了,混口饭吃,混口饭吃……”苏双矮壮些,脸上有道细疤,他搓著手,訥訥道。 刘弘顺势走近,极其自然地,仿佛多年老友重逢般,伸出双手,一左一右,分別用力握住了张世平和苏双那布满老茧、粗糙如树皮的手掌。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极易令人產生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高祖之风”的本领,刘弘早已驾轻就熟。 毕竟,他可是穿越者,在后世什么大饼没见过,没吃过? 张世平和苏双浑身一震,手臂瞬间僵硬,几乎忘了呼吸!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从被紧握的手掌直衝头顶! 这……亭长竟然握了我们的手?! “我姓刘,单名一个弘字,乃是汉室宗亲,昔年的中山靖王之后。可惜家道中落,这才谋了楼桑里亭长的差事。” 这番话,让张世平和苏双两人只觉得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他们只是最底层的贩马商,眼前这个和他们握手、谈笑风生的亭长,竟然是……是龙子凤孙,高皇帝后裔?! 哪怕如今汉室宗亲这身份早已多如泥沙,泛滥的很,但在普通小民心中,那层源自血脉的光环,依旧有著难以想像的震慑力和……吸引力! 毕竟,两汉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刘弘鬆开手,笑容更加和煦,“不瞒二位,刘某今日冒昧打扰,是看中了二位的本事!想与二位,做一笔大买卖!” “大……大买卖?”张世平声音有些发乾,心臟狂跳起来。苏双也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正是!”刘弘声音压低,目光扫过四周暮色沉沉的破败市集,“二位行走边塞,见多识广,可知如今这天下大势,如同沸鼎。边塞之贼,多如牛毛!值此板荡之际,什么最值钱?是粮?是铁?是盐?都不是!”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盯著二人,一字一顿,“是马!是能在乱军之中冲阵破敌的健马!是能护佑商队、打通关节的脚力!” 刘弘面上越发诚恳,甚至带著几分推心置腹的感慨:“刘某虽身负宗亲血脉,却深知如今这个世道,空有名头,不过冢中枯骨,全无用处!欲要立足,需得聚財,聚人!更需要像二位这般,眼光长远、胆魄过人、能在这荆棘路上趟出血路的干才!” 他忽然话锋一转,“二位可曾听闻,昔日巨贾吕不韦之事?” 两人一愣。 吕不韦? 那个把秦国公子异人当作“奇货可居”、最终权倾天下、富可敌国的吕不韦?! 天下商人,谁不想做吕不韦! 刘弘笑了笑,“吕不韦见秦公子於邯郸,视为『奇货』,散尽家財,助其归秦,终得拜相封侯,著书立说,名动天下!二位!” 他猛地踏前一步,气势逼人,“今日,刘某视二位,亦如当日吕不韦之见异人!二位一身贩马绝技,又有行走边塞的胆识人脉,便是如今这个世道,最大的『奇货』!若愿与刘某携手,倾力贩马,富贵不过唾手……” 他刻意停顿,眉眼间神采飞扬,声音陡然拔高,“他日刘某若得伸展平生志向,復我先祖荣光,二位之功,岂是区区商贾之利可比?封侯拜將,青史留名,荫及子孙,皆在眼前!” 封侯拜將!青史留名!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狠狠劈在张世平和苏双的心坎上! 他们不过是挣扎在泥泞里、隨时可能被世道碾碎的螻蚁,何曾敢做此等通天美梦? 可眼前这位“汉室宗亲”极具蛊惑力的话语,那洞悉人心的眼神,那紧握著的双手传递来的力量,还有那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活生生例子……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诱人的网,將他们牢牢罩住! 巨大的衝击让张世平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张著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脸色涨得通红,猛地抬起双手,下意识就要用力拍击。 这並非后世“听懂的掌声”,而是底层小民在极度激动、感激涕零时最原始的本能反应!仿佛只有这响亮的击掌声,才能宣泄他心中那滔天的震撼和狂喜! “啪!” 清脆的掌声在寂静的暮色市集角落突兀地响起。 刘弘敛袖负手,轻笑一声,“二位,可愿为刘某俯首?可愿与刘某同行?” 张世平二人高声道:“刘亭长……张世平(苏双)……愿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好!” 刘弘不再多言,从怀中掏出那块沉甸甸的金饼,毫不犹豫地塞进张世平还在颤抖的手中! 这是他全部的身家。 “此金,乃刘某身家性命所系!交予二位。” 金饼入手冰凉沉重。 两人紧紧攥著那块金饼,对著刘弘,深深一躬到底! 刘弘满意的点了点头。 对这两人做生意的天赋,他极有信心。 毕竟,歷史中他们是刘备的天使投资人,眼光一定是不差的! 而如今,刘弘投资了两人,这贩马一事,岂不是躺贏即可? 当然不能! 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譬如官商勾结……呸,官商合作! 刘弘下意识的摸了摸面颊。 也许,该买个面具? 提前暗中谋篇布局,想要扶立起一条少年真龙! 何其相似! 说不定,日后他还能做个大汉不良帅! 第4章 餵公子吃饼! 塞上之地,寒风刺骨。 自与刘弘分別后,苏双、张世平二人一路北上。 这一日黄昏,他们终於抵达了一个依附於鲜卑小种落、靠近汉境的游牧部落。 毡房像灰白色的蘑菇散落在河边,牛羊的膻味混著牛粪燃烧的气息瀰漫在空气里。 部落首领乌尔汗是个精瘦黝黑的老者,眼神像鹰隼般锐利,也像狐狸般狡黠。 他大大咧咧的席地而坐,斜睨著这两个风尘僕僕的汉地商人,似乎对他们带来的布匹、粗盐和几件铁器兴趣缺缺。 “这点东西,想换我的马?”乌尔汗嗤笑一声,用流利的汉话说道,“换头羊还差不多!” 其汉话的流畅程度,若是遮掩了面目,甚至难以分清开口的到底是胡人还是汉人! 没法子,两汉已近四百年,太久了。 而塞上部落平日里要和汉朝贸易,汉话一定是要会些的。 因此,在草原上,每个部落中都有人擅说汉话。 甚至若非这四百年间中原多经战乱,抽不出手来,只怕此时全草原上都在说汉话了。而向来擅骑射的草原人,也早就变得“能歌善舞”了。 见到乌尔汗的这番姿態,张世平的心沉了沉。 好在,他想起临行前,刘弘特意教他的“谈判秘法”。 按照刘弘所说,这是根据汉室不传秘法演化出来的法子,厉害的紧! 张世平脸上堆起的笑容瞬间收敛,换上一副有些失望又略带傲然的神色,对苏双摇了摇头,故意大声用汉话说:“罢了,老苏,看来乌尔汗首领眼界太高,瞧不上咱们这点微末之物。听闻下游的扎合部落正缺盐铁,咱们不如去那里碰碰运气?听说扎合部落的『青驄』可是远近闻名的好马啊!” 他作势就要收拾东西离开。 苏双会意,也配合地嘆气:“是啊,白跑一趟。可惜了,咱们带的这盐,可是上好的河东池盐,这铁刀,也是涿郡铁官坊流出来的好料…” 他一边说,一边慢腾腾地整理,眼睛余光却偷偷瞥向乌尔汗。 果然,当“河东池盐”、“铁官坊”几个字眼飘进乌尔汗耳朵里时,他那鹰隼般的眼睛眯了一下。 盐铁是草原的硬通货,尤其是质量稍好的。 更关键的是,下游的扎合部落是他们的对头。 若是这些东西落入扎合部手里……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杀人越货”。 只是,如今中原的汉朝虽然远远不比当年了,可也不是他们这些小部落招惹的起的。 尤其是方才听那张世平说他身后有官家的人! 据说还是汉室宗亲,是个当官的! 自然,他不会知道,张世平说的的確是真的,在他身后,確实有个汉室宗亲。 只不过,这个汉室宗亲只是个破落户,且不过是个区区亭长。 在草原上,他们部落中一个放牛的,管辖的地盘都要比刘弘这个亭长大。 乌尔汗不明真相,眼看两人真要走,他乾咳一声:“慢著!汉人朋友,做生意要有点耐心嘛!都是可以谈的嘛!让我再看看你们的货。” 重新谈判后,气氛微妙起来。 张世平不再急切,只拣著盐和铁器的优点慢条斯理地说,对马匹似乎不那么热衷了。 苏双在一旁敲边鼓,时不时提起宿敌扎合部落。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默契。 几番拉锯,乌尔汗终於鬆口,同意用他们带来的大部分货物,加上一小块金饼,换给他们五匹马。 其中三匹,毛色杂乱,骨架尚可但瘦弱不堪,一看就是长途跋涉用的普通駑马。但另外两匹,一匹灰鬃,一匹黄驃,虽然同样风尘僕僕,精神也有些萎靡,却令张世平眼前一亮。 它们骨架异常雄健,肩高背阔,四蹄粗壮,尤其那双眼睛,即便在困顿中,也隱隱透著一股桀驁不驯的韧劲。 张世平心头猛地一跳! 他懂些相马之术,不然也不会做贩马的营生。 他强压激动,不动声色地多瞟了几眼,確认自己的判断。 乌尔汗虽然是部落头领,却並非是因为他在畜牧或者战场上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他之所以能从他老子,也即上任头领的眾多子嗣中脱颖而出,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他汉话说的极好! 有时候,掌握一门外语就是这么重要! 乌尔汗没把这两匹毛色不显、状態不佳的马当回事,只当是添头甩卖。 交易达成,张世平和苏双都暗中鬆了口气。 刘弘传授给他们的后世谈判技巧,在这蛮荒之地,竟真如神助! 刘亭长果然不愧是高皇帝血脉,汉室宗亲! …… 就在张世平、苏双在塞外漂泊之际,楼桑里的刘弘,也並未閒著。 他稳坐亭舍,心思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落在了北方的风沙与归途的险恶之上。 那两人带走的,可是他全部的身家! 虽然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谁他娘的愿意吃一堑啊! “王老哥,”刘弘叫住一个刚从北边驛站轮值回来的老驛卒,递过去一碗热汤,脸上带著惯有的温和与关切,“这趟辛苦了。北边道上,可还太平?听说最近雁门关那边不太安生?” 老驛卒接过碗,灌了一大口,抹抹嘴,“刘亭长,您可问著了!是不太平!代郡那边听说闹了马匪,劫了好几支小商队。还有上谷郡的几个关卡,换防了,新来的那个军侯,嘖嘖,手黑得很吶!过路的商旅没少被剥皮吸血!” 刘弘默默记下这些零碎的信息,心中对张苏两人可能遇到的困难又添了几分预估。 赚钱嘛,大部分时候,都是打一个信息差。 隨后,老役卒又讲了些塞上的传闻与趣事。 刘弘表面上虽然听的认真,可心中却在盘算著赚钱的大事。 反倒是隨他出来的刘备,此时听著老驛卒的言语,想像著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壮丽景象,眼中露出昂扬锐气,似有建功塞外,仿效霍驃骑封狼居胥的豪情。 刘弘转头看了一眼,笑了一声。 大概也只有这般锐气十足的少年人,才说的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这样的豪言壮语吧。 他这种在后世当惯了牛马的人,总是忍不住想要权衡利弊啊! …… 空閒下来,刘弘將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寻找一个安全隱蔽的“马厩”上。 楼桑里背靠桑林,边缘地带颇有些废弃的院落。 刘弘带著一个可靠的心腹老卒,假借巡查之名,在黄昏时分仔细勘察。 最终选定了一处远离主道、被高大桑树和坍塌土墙半包围的破败院落。院墙虽残破,但主体尚存,后院还有半个没塌的马棚。 “老周,”刘弘指著那马棚,“找人,悄悄的,把这里头清理出来,棚顶用茅草和树枝先简单补一补,不漏雨就行。地面夯实。前院的门轴朽了,换副新的,要结实,开关別弄出太大响动。对外就说,这废院子堆些亭里用不著的杂物。” 老周是个老兵油子,如今是楼桑亭里的亭卒,之前刘弘救过他的性命,忠心的很。 他向来话不多,只重重点头:“亭长放心,俺晓得轻重。” 刘弘满意地拍拍他肩膀。 这个据点,將是他们贩马生意的第一个隱秘基地。 买家,更是需要精心筛选的目標。 刘弘换上半旧的亭长公服,特意带上刘备,开始了对附近几个坞堡的“例行巡查”。 第一个目標是离楼桑里约二十里、占据一处小土岗的赵家坞。 坞主赵魁是个满脸横肉、眼神精明的豪强。 刘弘打著“调解佃户爭水纠纷”的旗號进入坞堡,目光却“偶尔”看向坞墙的厚度、望楼的高度、坞內青壮的精气神,以及马厩里那几匹还算不错的健骡。 作为一个合格的推销员,要推销,首先要看买家的实力。 “赵坞主治坞有方,兵精粮足,实在是我楼桑里百姓之福啊!”刘弘笑著恭维。 赵魁笑著打哈哈。 閒聊间,刘弘似无意提起:“如今这世道,行路艰难。贵坞商队往来,想必也需得力的脚力护卫。可惜啊,好马难寻,官市管控得紧,黑市又多是些不堪用的駑马。” 他摇头嘆息,语气中带著一丝悲天悯人的感慨。 赵魁是聪明人,闻言,眼睛闪了闪,身子微微前倾:“哦?听刘亭长这意思…莫非有门路?” 刘弘微微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端起陶碗抿了口浊酒:“门路不敢说。只是刘某职责所在,接触的三教九流多些。前些日子,倒是听两个北边回来的行商朋友提过一嘴,说在塞外见到些骨架还不错的驮马,耐力尚可,价格…似乎比黑市公道些。只是不知成色真假,货源是否稳定。刘某也是瞎操心,想著若真有好货,倒也能帮乡里几位像赵坞主这样的贤达,解决点小麻烦。” 都是聪明人,言有尽而意无穷。 赵魁脸上的横肉舒展开来,露出一丝笑意,“刘亭长真是有心了!若真有这等好脚力,价钱又合適,赵某倒是很愿意交个朋友!” 他举起酒碗,意思不言而喻。 缺马不假,可更多的还是给刘弘这个“现管”的亭长的一个面子。 毕竟,洛阳的天子固然厉害,可他的手伸不到幽州来! 县官总是不如“现管”! 从来都是如此! 不然为何皇权不能下乡? 离开赵家坞后,刘弘心中已大致有数。 他又走访了另外两家规模稍小、行事更低调些的坞堡,如法炮製,同样得到了积极的反馈。 夕阳西下,刘弘站在村口的土坡上,眺望著北方苍茫的地平线。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风带著塞外的寒意吹拂著他鬢角的髮丝。 刘弘有些无奈。 官商勾结,以权生钱! 上辈子他对这种事最是不耻! 可没法子啊! 不论何时,要赚钱,总是只有两种法子最简单。 钱生钱,亦或权生钱! 放著好好的捷径不走,难道要去当牛马,一枚枚五銖钱的攒吗? 上辈子,除了爹娘,都他娘的想餵公子吃饼! 大饼也好,小饼也好,他都吃够了! 刘弘嘆息一声。 他就是太有良心了。 竟然还会心怀愧疚。 上辈子,见过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骸骨”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刘备站在刘弘身后,也在皱眉深思。 他虽然年少,可也有自己的想法。 在他看来,“官商合作”这种事不是英雄豪杰应当做的。 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做事,应当堂堂正正。 刘弘猜到了刘备的想法,却並未多说什么。 刘备在这个年纪,会有如此想法,很正常。 谁家少年不气盛? 少年时,总以为正道直行,天下无路不可走。 可所谓“正道”,往往是断头路! 说起来也是荒谬,人生南北多歧路,真正能走的通的,能让人直入青云,飞黄腾达的,往往是那些歧途啊! 至於刘备这个病嘛,在刘弘看来,也好治的很。 日后多吃些饼,可以不药而愈。 他虽然下定决心不吃饼了,可这个不成熟的儿子,还是要吃一些的。 毕竟,人生在世,谁能不吃饼呢? 让別人画饼,不如自己画。 日后有了閒暇。 他要亲自餵自家这个公子吃饼! 第5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暮色四合,楼桑里笼罩在寂静里。 刘弘站在那处废弃院落门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粗糙的门框。 “该回来了…” 算算时日,张世平、苏双若一切顺利,也该回到涿县了。 若遇不测…… 想到那块金饼的分量,刘弘心中一痛。 如果这次投资失败,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大概真的只能吃康喝熙了! 就在桑林深处传来归巢倦鸟的最后几声聒噪时,一阵马蹄踏地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院墙之外。 “刘…刘亭长?” 一个沙哑疲惫、却带著压抑不住兴奋的声音响起,是张世平! 刘弘心头猛地一跳,脸上却瞬间恢復平静。心中则在思量,看来演员的自我修养还是要练啊。 “高祖之风”的训练,果然不能懈怠。 收回心思,他快步迎上前去。 张世平、苏双二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一身尘土泥垢,脸上被风沙刻出深深的沟壑,嘴唇乾裂出血口子,眼窝深陷。 看来这次塞上之行確实险恶的很! 两人唯有一双眸子在暮色里亮得惊人,当中燃烧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赚了大钱的亢奋。 他们身后,跟著五匹马。 三匹瘦骨嶙峋、毛色暗淡的駑马,打著响鼻,显得萎靡不振。 而中间那两匹——一匹灰鬃,一匹黄驃——虽然同样鬃毛杂乱,沾满泥浆,甚至能看出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粗壮的骨骼、宽厚的肩背、修长有力的四肢,如同蒙尘的璞玉,在昏暗中隱隱透出不凡的底子。 “成了!”苏双声音发颤,脸上那道细疤隨著激动的肌肉抽动,“亭长!成了!咱们成了!” 刘弘的目光扫过马匹,尤其在黄驃马身上停留最久。 看到的瞬间,他立刻就喜欢上了这匹马。 甚至,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日后他是不是要弃掉双剑,改练双鐧? 毕竟,他如今有个涿县小孟尝的名號。 而另外一个有这个名號的人,还有一个更威风的名號! 马踏黄河两岸,鐧打山东六府半边天! 不过,想到那人是个穷鬼,甚至曾落魄到当马的程度,他又立即收回了心思。 他走上前,不顾马匹的警惕和泥污,伸手顺著它们的脖颈、肩胛、脊背一路摸下去,感受著皮毛下坚硬如铁的肌肉和深藏的力量。 骨骼匀称,肌腱强健,马蹄厚重坚韧。 他甚至还掰开马嘴看了看牙口。 他当然不懂马,可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最少也要给张世平二人留下一个高深莫测的印象。 “好!”摸索一番后,刘弘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 他用力拍了拍张世平和苏双的肩膀,力道沉实,“二位兄弟辛苦了!九死一生,换得此等良驹,眼光独到,胆魄过人!刘某果然没看错人!” …… 油灯如豆,在破败堂屋的土墙上投下摇晃的光影。 刘弘、张世平、苏双三人围坐在草蓆上。 刘备站在刘弘身后。 张世平与苏双见到刘备后,著实夸讚了一番。 张世平自称既善相马也善相人,见到刘备后,立刻断言他日后定然能如高皇帝一般,做出一番事业来! 刘弘心中吐槽,这张世平倒也蒙对了一些。 毕竟,刘邦也好,刘备也好,都曾在蜀地和汉中称王嘛。 可惜,结果却大不相同。 而苏双则是称讚刘备的大耳,认为其是有福之相,日后若是有了子嗣,定然是聪慧贤达的大才。 刘弘对此很无语。 张世平好歹猜对了一半,苏双猜的確是南辕北辙。 当然,是不是聪明贤达,还是要看和谁比的。 斗帝比起“圣质如初”,也確实算的上是聪明贤达了。 一番敘旧之后,刘弘在面前摊开一张粗麻布,上面用炭条简单记录数字。 “三匹普通駑马,”刘弘指著布上,“长途劳顿,掉了膘,但骨架尚在,休养月余,可作脚力。市价…黑市上这等货色,约摸万钱一匹。”他顿了顿,看向张苏二人,“卖给赵家坞这等有需求的,作价几何合適?” 张世平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小心道:“兄长,赵魁那人精明,但也確实缺马。咱们这马虽瘦,但底子比黑市那些病秧子强。小的觉得…一匹作价一万二钱,他应该能接受。三匹便是三万六千钱。” “嗯,”刘弘点头,手指移向灰鬃和黄驃,“至於这两匹…骨架雄健,耐力极佳,虽非战马,却远胜寻常乘骑驮载。其价值…不可与駑马同日而语。” 这黄驃马他虽喜爱,可如今最要紧的,还是先赚钱! 他眼中精光闪烁,压低声音,“黑市战马有价无市,动輒数万乃至十数万钱,且是催命符。我们这两匹,定位便是『顶级驮乘』,比駑马贵,比战马安全。定价…五万钱一匹!如何?” 五万钱一匹!张世平和苏双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他们以往不敢想像的天价! “亭长明断!”两人虽然惊讶,可对刘弘信任的紧,自然也无异议。 “好!”刘弘拍板,“世平,你明日便去赵家坞,將那三匹駑马出手,作价三万六千钱。” …… 赵魁果然爽快。 三匹瘦马经过几日调养,精神稍復,骨架优势便显了出来。 张世平按刘弘所教,一番“此马虽瘦,却是在塞外大部落精心挑选的驮马种,耐力极佳,调养好了,日行百里不在话下”的说辞,加上之前刘弘铺垫的“交朋友”情面,赵魁略作还价,便以三万五千钱成交。 沉甸甸的钱串和金饼很快送到了刘弘面前。 除去张苏此行的本钱、损耗的货物、沿途打点及僱佣嚮导的费用,这一趟净利竟高达二万钱有余! 对於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底层行商而言,这无疑是天文数字。 废弃院落的內室,门窗紧闭。 油灯的光芒,映照著地上那一小堆黄澄澄的金饼和成串沉甸甸的五銖钱。 张世平和苏双站在一旁,呼吸粗重,眼睛死死盯著那堆財富,仿佛在做一场不真实的梦。 这些钱,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但更是眼前这位“汉室宗亲”给予的泼天机遇! 刘弘蹲下身,没有半分犹豫,动作利落地將钱分成十份,三人各得一份。 隨后,他又將剩下七成的钱串拢在一起,推向张世平和苏双。 “拿著!下次出塞,以此为本钱!” 张苏二人浑身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本以为刘弘会多拿一些,谁想也只是拿了一成! 如今他竟然还要以七成利润做本钱! 两人还从未带著这么多钱去过塞上! “亭长…这…这太多了…”张世平声音发颤,双手下意识地往回缩。 刘弘上前一步,双手再次用力按住二人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速速收好!钱本就是用来的!此番本钱更足,当可购置更多良驹!记住,安全第一,马匹质量为本!” 两人还有些犹豫。 刘弘身后的少年刘备上前一步,开口道:“我辈岂是蓬蒿人,千金散尽还復来!男子汉大丈夫,有何迟疑!” 对刘备能记住这些他讲过的诗词,刘弘很满意,可惜的是他都记杂了。 所以刘弘抬手敲了刘备一个脑瓜崩。 少年刘备捂著头,迅速逃离现场。 刘弘转头看向张世平两人,笑道:“阿备说的没错,这点钱算什么?就算全都丟了,也算不得大事。今日的些许付出,他日,当有十倍、百倍之利!封侯拜將,青史留名,皆在眼前!二位,可愿再为我,为尔等自身之前程,再赴朔漠,搏一个惊天动地?!听懂掌……二君,可懂弘之意了吗!” 张世平和苏双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衝天灵盖,什么疲惫、恐惧、犹豫统统被烧成了灰烬! “愿!愿为亭长效死力!” 刘弘亲手將二人扶起,脸上带著欣慰,“好!准备妥当,再出发!这幽燕大地,乃至整个北疆的马市,將来必有我刘弘…不,必有咱们兄弟一席之地!” “我也知如今世道不寧,塞上颇为凶险。可风浪越大,鱼越贵啊!” 第6章 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涿郡,楼桑里。 冷风颳过略显萧索的里巷,还带著几分料峭的寒意。 土路两旁的桑树,枝椏光禿,刚刚抽出新绿。 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的粟缸都见了底,人脸上也带著和天色同等的灰败。 而今这个世道,即便是天子脚下,寻常百姓都未必能吃的上一口饱饭,更何况是在幽州这边野之地? 官道上也好,长街上也好,少有行人。 少动一些,就能多撑些时日。 虽然无甚用处,可也聊胜於无,总是能多活一日是一日的。 楼桑里,桃源亭前那块不大的空地上,今日却罕见地聚拢了些人气。 一口半人高的陶釜架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釜內翻滚著稀薄的粟米粥。水汽蒸腾,散著一丝微弱的、属於粮食的香气。 这香气在清冷的空气里飘散,勾引得人腹中馋虫更甚,也引得更多衣衫襤褸、面有菜色的乡民,怯怯地围拢过来。 主持这粥棚的,正是本亭亭长,刘弘。 他穿著一身浆洗得发白却异常整洁的赭色亭长公服,身形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但站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刘弘扫过眼前一张张因飢饿而麻木、又因这粥棚而泛起一丝微弱希望的脸庞,眼中带著遮掩不住的悲悯。 “诸位乡亲父老,春寒料峭,青黄不接,弘亦知诸位艰难。同为桑梓,血脉相连,弘忝为亭长,见父老饥寒,於心何忍?此些许薄粥,乃弘节衣缩食,又得几位古道热肠的乡贤襄助所得,聊以解燃眉之急。粥稀,情意重,望勿相弃。排好队伍,人人有份。” 话音落下,人群中响起压抑的呜咽声。 人都是想当人的,谁他娘的想做牛马? 只是在这狗日的世道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眼中大概早已没有这些如螻蚁一样卑微的百姓了吧! 一个拄著木杖的老嫗颤巍巍上前,枯槁的手里捧著一个豁口的粗陶碗,浑浊的老眼望著刘弘,嘴唇哆嗦著说不出话。 她不是不能说话,只是万语千言,都说不出她的一片感激之心! 刘弘亲自拿起木勺,稳稳地舀起一勺热粥,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才倒入老嫗碗中,温言道:“阿婆慢些,小心烫。” 那老嫗捧著碗,感受著碗壁传来的微弱暖意,看著碗里碗底的稀粥,眼泪终於滚落下来,猛的对著刘弘拜了下去,“刘亭长……您是大善人啊……老婆子……老婆子……” 刘弘眼疾手快,一把托住老嫗的胳膊,“阿婆折煞我了!邻里守望,本是应当。快趁热喝一口暖暖身子。” 他扶住老人的动作自然流畅,言语温和如春风,看得周围人更是心头一热。 能將他们这些人当人的人,不多的。 一声声“刘公仁义”、“亭长恩德”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更多的人拜了下去! 刘弘躬身回礼。 直起身来,他望著这些淳朴的百姓,不禁潸然泪下。 这次全然发自真心,並无半点心机掺杂其中。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 从来如此! 而自施粥之后,刘弘的名字,连同他“急公好义”、“体恤贫弱”的评价,悄无声息地借著这些百姓之口,在涿县城中进一步蔓延开来。 …… 数日后,亭舍內。 两个面红耳赤的汉子正吵得不可开交,唾沫星子横飞。 一个叫张二,是里中有名的泼皮无赖;另一个叫李牛,是个老实巴交的佃农。 爭执的起因,是张二家的一只半大公鸡跑到李牛家菜园里,啄食了刚冒头的几颗菜苗。李牛心疼,一怒之下用土坷垃砸鸡,结果失手把鸡腿打折了。张二揪住不放,不仅要李牛赔鸡钱,还要他赔误工钱,狮子大开口,数额足够买十只鸡。 李牛急得满头大汗,只会反覆念叨:“俺不是有心的……赔些钱俺认,可这要的也太多了……” 围观的乡邻议论纷纷,大多同情李牛,却慑於张二的凶悍,不敢出声。 刘弘端坐於主位,面无表情地听著双方陈述。 他手指轻轻敲击著案几,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待两人吵得口乾舌燥,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 “张二,你的鸡,啄食李牛家菜苗在先。菜苗虽小,亦是辛苦所种,是你家鸡损人在先。” “李牛,你驱赶公鸡,本无过错。然以土块掷鸡,致其腿折,下手失了分寸,有过在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 “此事,双方皆有责。然主责在张二之鸡毁苗。依我看,扣除菜苗的价钱,李牛赔偿你些鸡钱也就是了。至於误工的钱……” 刘弘勾起一丝极淡的笑容,“张二,你每日在街市游荡,何来『工』可误?” 围观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张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反驳,可望到刘弘把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后,气势立刻矮了三分。 他是楼桑里本地人,对这位有“小孟尝”之名的刘亭长也有些了解。 此人虽然平日里平易近人,可一旦不好说话起来,那可是厉害的紧! 他有不少无赖好友,都是犯在此人手上! “刘亭长,这……这也太便宜他了!”张二不甘地嘟囔,却也不敢在多言。 刘弘没理他,转向李牛:“李牛,赔张二些鸡钱,可有异议?” 李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没异议!没异议!多谢亭长明断!” 刘弘微微頷首,从自己腰间的一个旧钱袋里,数出十枚磨得发亮的五銖钱,放在案上:“此是赔偿的鸡钱,李牛家贫,此钱我先借他,日后慢慢还就是了。张二,拿去吧。” 张二看著那十枚钱,最终悻悻地一把抓过钱,狠狠瞪了李牛一眼,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李牛感激得又要下跪,被刘弘制止,“记住教训,下次莫要鲁莽。若是有事,来寻我便是。” 李牛千恩万谢地走了。 围观乡邻看向刘弘的目光,满是敬佩和信服。刘亭长不仅断得公道,还自掏腰包帮了李牛! 十钱不多,但在这贫瘠的乡里,已足以让一个贫户感念涕零。 这几日一直跟在刘弘身边的刘备,看著这一幕,若有所思。 刘弘转过身来,摸了摸刘备的小脑袋,笑问道:“阿备,你这几日跟在我身边,施粥之事也好,今日断案之事也罢,可有所得?” 刘备歪了歪头,皱著眉头想了一会儿,隨后目光很快亮了起来,“是百姓!阿父一直在帮助百姓!” 刘弘笑道:“是啊!不论何时,百姓所求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样东西罢了。阿备,你知道是什么吗?” 刘备沉默,许久以后才给出回答。 “活下去!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第7章 人设!人设!人设! 民心所向,固然重要。 可要做事,光有底层乡民的拥戴还远远不够! 作为一个被后世舆论裹挟和薰陶过的穿越者,刘弘深知话语权的重要性! 在这汉末之际,真正能够左右一地舆论,甚至向上传递声音的,不是百姓,而是那些读过书,有身份地位的士人阶层。 当然,这些士人到底有没有学识,是不是將圣人的学问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都是不好说的。 只是不论如何,他们的言语,在此时最有分量! 要扬名,少不得要和士人结交一番。 而要像孔融那样以一个“孔融让梨”名动天下,除了自身家族的底子够硬之外,还要结交像李膺那样的大名士。 刘弘底子不硬,暂时也没有扬名天下的打算,所以他要拜访的,只是楼桑里中一个“小小的名士”。 楼桑里西头,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院中唯有几竿青竹,几卷书册,显得极为清雅。 如今的士人,大多偏爱这个调调。 虽然有附庸风雅之嫌,可相比起后来那些修仙的、打铁的、饮酒裸奔的、嗑药的“魏晋风流”,还是要正常不少的。 院落的主人王衍,曾是郡中小吏,因性情耿直,不善逢迎,早早致仕归乡,在乡里颇有清望,是本地儒生的核心人物之一。 刘弘提著两尾用柳枝穿好的鲜鱼和一坛自酿的薄酒,登门拜访。 他不是空手而来,但礼物也不贵重,因此不显得刻意巴结。 王衍虽素来清高自詡,可近来也听说过“涿县小孟尝”乐善好施,仁义慷慨的名头,因此並未拒人於门外。 两人在院中竹影下对坐。 王衍清癯,鬚髮白,眼神却依旧清亮。 刘弘与王衍笑谈应答,令王衍大有一见如故之感。 两人的话题从近日的天气,渐渐引到农桑艰难,再到郡中乃至州中传来的零星消息上。 最后又说起哪里闹了流寇,哪里又起了民变,官吏如何贪酷,百姓如何困苦。 刘弘適时地嘆了口气,端起粗陶酒杯,轻轻啜了一口劣酒,眉宇间染上深深的忧虑,似是將忧国忧民常掛在心间。 “唉,王公,眼见这世道一日乱似一日。流寇如蝗,饿殍遍野,官吏只知横徵暴敛,中饱私囊。昔日文景之治,光武中兴,百姓尚得喘息。如今……” 他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弘每每念及此,常夜不能寐啊。” 他放下酒杯,目光投向院墙外那片灰濛濛的天空,声音带著一种悵然若失的感慨:“弘曾听家父说过,想当年,先祖中山靖王在时,虽为藩王,却最是体恤民情,常言『王者以民为天』。每逢灾年,必开仓放粮,亲巡属地,抚慰流民……那是何等景象?宗室与民同休戚,社稷方能安稳。天下理当是天下人的天下。” 当年的中山靖王到底是何等人物,他其实並不清楚,却也不重要。 根据坊间流言,这位中山靖王其实乐酒好色,甚至有子孙一百二十余人。 大概是没这么多的,不过应当也不少。 这也是导致中山靖王这一脉汉室宗亲不值钱的原因之一。 毕竟,物以稀为贵嘛。 不过,並不能因为他中山靖王子嗣多,就认定其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混蛋。 当年的周文王姬昌,不也传说有子嗣百人吗? 当然,不管这刘胜到底是什么人,在刘弘嘴里,中山靖王,必须是英雄豪杰! 他话锋一转,“可嘆如今,宗室零落,皇纲不振,奸佞当道,黎民倒悬。弘每每思之,常感五內俱焚。弘身为宗室之后,虽位卑职小,僻处乡野,可见民生如此疾苦,亦感同身受,痛彻心扉啊!” 那句“痛彻心扉”,配合著他脸上那种深沉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忧患之色,显得格外情真意切! 王衍本是耿介忠直之人,对汉室正统有著天然的维护之心。 此刻听著刘弘的肺腑之言,看著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色,再联想到他平日里在乡间的作为,公正断案,自掏腰包平息纠纷,在这饥荒时节设粥棚……桩桩件件,都与那些只知搜刮的污吏截然不同! “子高之言,深得吾心!” 王衍动容了,白的鬍鬚微微颤动,浑浊的老眼竟有些湿润,“不想在这乡野之间,竟有亭长如此心繫社稷,不忘先祖遗风!中山靖王仁德之名,史册有载。刘亭长虽处微末,然此心此志,殊为可贵!宗室有后如君,实乃……实乃不幸中之万幸也!” 他本想说“汉室之幸”,但话到嘴边,终究觉得这世道提“幸”字太过讽刺,临时改了口。 子高,正是刘弘的字。 王衍的话,表露出了他对刘弘的认可与肯定。 见目地已然达到,刘弘的心放了下来。 接下来的交谈,气氛更加融洽。 刘弘虚心请教经学中一些典故释义,王衍也乐於解答。 刘弘偶尔谈及乡里治理的难处,言语间流露出一种务实又不失仁厚的態度,更让王衍欣赏。 临別时,王衍亲自將刘弘送至门口,態度比初见时亲厚了许多。 “子高,日后若有閒暇,常来坐坐。这乡里之事,还需你这样的明理之人多费心。我辈儒生,唯能坐啸,不如你远矣!” 刘弘拱手作揖,姿態谦恭:“王公教诲,弘铭记於心。必当竭尽駑钝,不负桑梓,亦不敢辱没先祖遗德。” 离开王家小院,走在回亭舍的路上,夕阳的余暉给楼桑里道路两侧的破败屋舍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刘弘抬头看了看天色,该回去了。 刘备今日的“功课”,想必已经完成,正等著他检查。 虽然刘备的年纪还小,可刘弘也已经给他安排了不轻的功课。 课程自然是有文有武。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如今对刘备而言,每日的晨练必不可少。刘弘还为他特製了几个沙袋,分量不轻。 在刘弘看来,要將刘备培养成吕布和关羽那种万人敌的猛將,艰难的很,因为这种事终究是要看天资的。 他又不是特种兵王,能培养出什么三国战神? 可是,如果因为他的到来,让原本的“双股剑圣”变成文弱书生,那岂不知可惜的很? 最少也要让刘备成为那个创立出“顾应剑法”的一代剑道宗师嘛。 他加快了脚步,身影融入暮色。 身后,楼桑里炊烟稀落,一片沉寂。 之后的日子里,刘弘的名字,以及那个关於“汉室宗亲后裔、仁义亭长”的故事,在他暗中刻意的推动下,在各家各户的昏黄油灯下,在儒生们的清谈中,悄然传递著,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微澜。 直到,涿县无人不识君。 第8章 英雄之心! 当最后一抹残阳被夜色吞没,楼桑里陷入沉寂。 刘家的小院里,少年刘备草草扒了几口粟饭,眼皮就沉重得如同坠了铅。 白日里肉体上的折磨,晨跑、马步等留下的酸痛尚未消散,夜里的文化课就已“端上桌来”。 一盏豆大的油灯,在粗糙的木案上泛著昏黄的微光。 桌案上,没有竹简帛书,只有几块打磨光滑的薄木板,一碟清水,一小堆长短不一的细木棍,还有一小盆混著粗沙的泥土。 “坐好,要上课了。” 刘弘看了眼睡眼惺忪的刘备,隨后抬手指了指案前那个小小的蒲团。 刘备揉著发涩的眼睛,强打精神跪坐好,小小的身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单薄。 刘弘没有拿出蒙童开篇必读的《急就篇》或艰涩的篆籀。 他拿起几根小木棍,在刘备面前排列组合。 “一棍,为一;两棍並,为二;三棍叠,为三……此乃加。” “五棍,取走二棍,余三棍,此乃『减』。” “三堆,每堆二棍,共六棍,此乃『乘』。”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六棍,平分三堆,每堆二棍,此乃『除』。” 刘弘已经儘量將数算讲的清晰易懂。 可看到那个“学生”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嘆了口气。 这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对面,少年刘备大睁著双眼,当中充满了大学生般清澈的愚蠢。 刘弘摇了摇头。 数学这东西,不会就是不会。 刘弘又用树枝在湿沙上画出简易的田亩、仓库轮廓。 “一亩地,產粟三石,三亩几何?” “仓有粟十石,賑济饥民,一户发二斗,可济几户?” “若购入麻布五匹,每匹价百二十钱,共需几何?” 刘备的小脑袋飞速运转,手指在沙盘上笨拙地划拉著,汗水浸湿了额发。 对他而言,数学之难,难於上青天! 他下定决心,日后一定要找个精通数学的好友! 刘弘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一定会给他推荐一个叫刘巴的人。 毕竟,歷史上两人之间是,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逃的有趣故事。 据野史记载,刘备夺荆州,入蜀地,据汉中,都是为了得到刘巴! …… 这一日傍晚,刘弘没有拿出木板或木棍。 他带著刘备走到屋外,指著西沉的落日。 “日,落於西。明日,它自何处升起?”刘弘问。 “东边!”刘备不假思索。 “为何?” “……”刘备语塞。 从来如此,便是如此吗? 刘弘捡起一块圆石,又拿起一盏小小的油灯。他在黑暗中,缓缓转动圆石,让油灯的光芒依次照亮圆石的各个部分。 “看,光所照处为昼,背光处为夜。此石转动不息,故有日升月落,昼夜交替。吾等所立之地,亦如这圆石,悬於虚空,周行不止。” 刘备的小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脚下的大地……是圆的?还在转动? 这与他根深蒂固的“天圆地方”认知全然不同,如同惊雷炸响! 刘弘用烧开的水壶解释“气”的升腾凝结为云雨;用两块乾燥的皮毛摩擦生电,模擬天际的电闪;用一根粗长的木棍和一块大石,演示了“槓桿”的奥秘,小小力量,撬动重物! “此巧力,可用於移石筑屋,亦可……用於破城撬门。”刘弘补充了一句。 最让刘备惊奇的是一盆水。 刘弘將一块沉重的石头放入,石头直沉水底。又將一块同样大小的乾燥木块放入,木块漂浮在水面上! “此乃浮力。水,托举轻物。善用水者,可载巨舟,运千钧之粟,亦可……水淹敌军。” 隨著学习的深入,刘备心中越发骇然。 原来,这天地万物,自有其运行的“理”!这“理”,如同隱藏在万物背后的无形之力…… 原来,风雨雷电,並非神祇喜怒! 原来,苍天之上,並无神与仙! …… 昏黄的灯下,刘弘用树枝在沙盘上勾勒出极其简陋的线条。 “此,为吾等脚下之地,涿郡。”一点。 “此,为幽州,辖涿郡等十数郡国。”一个稍大的圈。 “此,为洛阳!”他在沙盘的另一端用力一点,“天子所居,天下之中!” 隨后,他將手中树枝在身前沙盘上猛的一拍!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爭虎斗!……不对,重新来。” 刘弘咳嗽一声,收起说书人的做派,正色起来。 “自三皇五帝,至夏商周,诸侯並起,礼崩乐坏;秦一统而速亡;高祖提三尺剑,斩白蛇,开汉家四百年基业;文景之治,仓廩丰实;光武中兴,再续炎汉……然桓帝以来,外戚宦官,卖官鬻爵,民不聊生……” 那简陋的地图,虽只有几个点和几条线,却在少年刘备心中构建起一个模糊的“天下”概念。 他知道了自己所在的楼桑里是多么渺小的一隅,知道了涿郡之外有幽州,幽州之外有洛阳,洛阳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他隱隱感到,有朝一日,他將会走遍天下! ……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刘弘缓缓念出孟子这句话时,刘备並不能完全理解。 “何谓民贵?非虚言。民,乃纳粮之根基,服役之丁口,征战之兵源。民安,则赋税足,兵源广,城池固。民乱,则根基朽,大厦倾。故为政者,纵有雄图,亦需先安民、养民,使其能活、愿战。” 英雄故事是刘弘授课的点缀。 自夏商西周至春秋秦汉,英雄豪杰层出不穷,故事总是极多的。 他讲的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却刚愎自用,不懂用人,终至垓下悲歌;讲的卫青霍去病,深入大漠,封狼居胥,靠的是识天时、懂地理、善用骑兵之利;讲的陈胜吴广,一夫作难而七庙隳,道出的是“王侯將相寧有种乎”的乱世豪言,更是“首倡者未必能成事”的前车之鑑。 刘备听得似懂非懂。 他模糊地感觉到,阿父教他的,不仅仅是认字算数,不仅仅是天地之理,更是一种……一种如何在这残酷世道中,以那些故事里的人为警戒,更好的“活”下去的方法? 这方法,似乎与士人们讲的“仁义礼智信”大不相同。 …… 刘弘吹熄了灯。 陋室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渗入。 黑暗中,刘弘的声音低沉响起,如同梦囈。 “睡吧。明日,沙袋照旧。” 刘备蜷缩在蓆子上,身体疲惫不堪,心思却驰游天外! 刘弘灌输的一切,正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嵌入他稚嫩的灵魂深处,为他铸造一颗迥异於常人的“英雄之心”! 刘弘能猜到,这颗“英雄之心”,在未来的乱世熔炉中,將被反覆锻打,最终显露出它复杂而强大的本质。 英雄?梟雄? 谁知道呢? 毕竟,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既可能是齐天大圣,也可能是斗战胜佛。 始终是薛丁格的猴子啊! 楼桑里的烛火熄灭了,但少年心中的火焰,才刚刚点燃。 第9章 楼桑里首富! 涿郡,楼桑里。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村东头那排原本有些破败的土坯房子里,便已传出连绵不绝、节奏明快的“哐当、哐当”声。 这声音不同於往日妇人们手摇纺车那单调疲沓的“吱呀”声,而是更显出一种利落、紧凑的劲儿,像是有十数架小水车在同时转动,生生把楼桑里沉寂的黎明给搅活了。 刘弘在贩马生意上大赚了几笔,自然要进行投资,让钱来生钱。 而这里,就是刘家的新工坊。 当家主事的,是刘弘的妻子,刘备的生母,吴氏。 吴氏生得温婉,眉宇间却有一股子韧劲儿。 此刻,她正挽著袖子,露出半截因常年劳作而结实的小臂,穿梭在十几架模样有些奇特的纺车之间。 这些纺车,便是刘家如今的依仗之一,也是楼桑里人人议论的“新奇景”。 “二丫,脚上再稳些!莫踩快了,线该断了!” “三婶,你那锭子上的絮子清一清!纺出的线粗细不均,可织不出好布!” 吴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 她目光扫过每一架纺车,总是能很精准地指出问题。 工坊里多是本村或邻村手脚勤快的妇人、姑娘,在吴氏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忙碌著。 如今吴氏的眉眼之间,已没了之前的怯懦与忧愁,多了几分刚强与凌厉。 毕竟,有钱人的腰杆总是硬的。 这纺车,便是刘弘捣鼓出来的“新玩意儿”。 乍一看,主体还是老样子,木架子,大轮子。可细瞧,就大不同了! 最显眼的是,那木轮子下面,多了两块厚实的脚踏板,用皮带连著轮轴。 纺线的妇人不再是可怜巴巴地一手摇轮、一手捻线,忙得手忙脚乱。而是稳稳地坐著,双脚有节奏地上下踩动踏板,那大木轮子便“哐当、哐当”飞快地转起来,力道又匀又足!空出来的两只手,全神贯注地捻线、添麻,动作快了一倍不止! 更惊人的是,每架纺车上,並排装著两个,甚至三个锭子!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一个妇人,踩一趟踏板,能同时纺出两股、三股线! 这效率,比起从前一人一架单锭纺车吭哧吭哧摇半天,简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工坊里热气蒸腾,但妇人们却干劲十足。 毕竟,那“哐当哐当”的声响,在眾人听来,简直是世间最动听的乐章——这是织就富贵的梭声。 “阿母!”一个稚嫩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少年刘备结束了晨练,拖著依旧酸软的身子,顶著一头汗湿的乱发,扒在门框边好奇地往里张望。 他身后,刘弘站在晨光中。 吴氏闻声,脸上瞬间绽开暖意,快步走过去,掏出手帕替儿子擦汗:“阿备练完了?快去洗洗,灶上温著粟粥。” 她抬头看向刘弘,眼神交匯,无需多言,默契自在其中。 刘弘的目光掠过忙碌的工坊,落在那些飞转的锭子上,微微頷首。 想到最初建立这个工坊的艰难,即便他是个穿越者,也要掬一把辛酸泪。 不论何时,要创业,通常只有两条路。 其一,从底层一步步廝杀出来,通过“吃人”来不断壮大。 其二,用优先於时代的科技。也不必如何优先,有时只要比身边人快一步就可以了。 当然,这是最通俗的法子。 “爷爷我要”並不在其中。 作为一个无钱无势的穿越者,刘弘当然是……二合一! 诚然,此时商品流通並不频繁,卖布也不算是暴力行业。但架不住他用技术提高產量,然后薄利“倾销”! 先用大量產品以低价垄断市场,然后再利用垄断优势,绞杀其他对手,最后再逐步提高价钱。 其他对手都死了,百姓们不想选他也得选! 这是后世某些企业的常规打法。 至於市场怎么样,是不是会死? 无所谓,这个市场没有了,那就换另外一个嘛。 当然,刘弘是个体面人,绝不会做到涸泽而渔的地步。 钱,大家可以一起赚。 但是,他要先狠狠的赚。 …… “脚踏双锭纺车”的图样,是他凭著模糊的记忆和反覆的琢磨画出来的,又请了邻村最好的木匠王三,费了好些木料和时日才打製成功。 王三起初还嘀咕“瞎折腾”,可等第一架做出来,亲眼看著吴氏脚下生风,双手翻飞,纺线如流水般涌出时,他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连呼“神技!刘亭长真神人也!” 当然,刘弘是了大价钱买断了他这手艺,还签了严苛的契书,確保不外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利了,原料也得跟上。 楼桑里桑树不少,但品种老旧,叶薄质差,养出的蚕茧也小,丝线细弱。麻呢,也是本地常见的粗麻,织出的布硬邦邦,只能做麻袋粗衣。 刘弘利用亭长身份和逐渐宽裕的家底,托人从青州、冀州甚至更远的蜀地,重金引进了叶片肥大、蜡质层厚的优质桑树苗,还有纤维细长坚韧的上等苧麻种子。这些宝贝,被小心翼翼地种在了刘家新置的、靠近水源的几亩上好田地里。 刘弘亲自盯著侍弄,施肥、除虫、剪枝,像伺候祖宗一样。 当时村里的老把式看著他精心伺候桑麻田,都摇头嘆息,“刘亭长这是魔怔了?好田不种粮,种这些?” 刘弘只当没听见。 他心里清楚,这田里长出的,不是桑叶麻秆,而是钱! 谁说种钱不能长钱的! 有了好原料,织出来的布,也不再是原来那灰扑扑、粗喇喇的样子了。 吴氏本就是织布的好手,心灵手巧。刘弘不知从哪儿弄来几卷残破的、描绘著繁复纹的帛书,关起门来和吴氏鼓捣了许久。 终於,在刘家织机“咔噠咔噠”的声响里,开始出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布上不再是单调的平纹。有些布面上,开始浮现出简单的几何回纹,如水波荡漾;有些则出现了细小的菱格,如同鱼鳞般整齐排列。虽然远比不上蜀锦的华美,但在这涿郡乡野,已经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我的老天爷!刘家这布……这纹!”路过的妇人挪不动步了,眼睛里全是羡慕的光。 “这穿在身上,该多体面啊!” “贵不贵?不知道刘家卖不卖?” 很快,“刘家布”的名头,就在四里八乡传开了。 这布,厚实耐磨,但它又比寻常麻布细密柔软许多,更別提那些精巧的纹和鲜亮的顏色! 更关键的是,“刘家布”质量上乘也就罢了,价钱还低的很! 价格战的优势立竿见影。 对於手里稍微有点余钱,又想在赶集、走亲戚时体面些的庄户人家、小商小贩,乃至县里的小吏家眷来说,刘家布简直是物超所值! 吴氏彻底成了大忙人。 工坊里要管纺线、织布、染色,还要应对闻讯而来、想买布甚至想学艺的乡邻。 她展现出了惊人的管理才能和经商天赋,定价公道,童叟无欺,对织工赏罚分明。刘家的布,一匹匹织出来,一车车卖出去,换回的铜钱、粮食、甚至是一些稀罕物件,源源不断地流入刘家那越来越厚实的钱库。 刘家,隱隱有了成为楼桑里首富的趋势! …… 支撑起刘家成为“楼桑里首富”的另一根支柱,则远在喧囂的工坊之外。 这日,村口尘土飞扬,蹄声如雷。 几辆大车在十数匹雄骏异常的北地健马的牵引下,轰隆隆驶来,停在刘家新起的、带院墙的大宅门前。 为首两人跳下车,一人身材魁梧,满面虬髯,声如洪钟,正是苏双;另一人精瘦干练,眼神锐利如鹰,是其好友张世平。 两人数次行走塞北,赚了个盆满钵满,如今得了个“贩马豪商”的名头。 “哈哈哈!兄长!吴嫂子!俺老苏又来了!”苏双的大嗓门震得门框嗡嗡响。 张世平则沉稳许多,拱手笑道:“兄长,嫂夫人,別来无恙?此次带来的可都是上好的塞上马,膘肥体壮,耐力十足!” 刘弘早已迎了出来,脸上带著诚挚的笑容,“阿双,世平,一路辛苦!快进来,我最近正在研究酿酒,暂时做出了一些,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他转头对吴氏道:“夫人,让灶上备好酒肉,再把咱们新织的那几匹布拿来,赠给他们二人!” 吴氏笑著应下,自去安排。 刘弘將刘备喊出来与他一起待客,苏双、张世平二人少不得又要夸讚刘备一番。 …… 刘家那几间翻新扩建的敞亮大房,成了楼桑里最气派的宅院。 刘弘出入,虽依旧穿著半旧的亭长公服,但气度越发沉凝,眼神深处那份从容和底气,是钱堆出来的。 吴氏脸上也红润了,衣著虽不奢华,却也是自家最好的麻布,整洁利落,透著一股当家主母的干练和富足。 就连少年刘备,虽每日依旧被操练得苦不堪言,但碗里的肉多了,经常还能吃到从县里买回的飴或蜜饯。 楼桑里的风向彻底变了。 “嘖嘖,瞧瞧人家刘亭长,这才多久的光景?真是发达了!” “吴娘子能干啊!那工坊,那布匹,听说都卖到郡城里去了!” “何止!没看见苏大鬍子、张贩子那等豪商都跟刘家称兄道弟?人家贩马的生意才叫大买卖!” “刘家这是要兴旺啊!听说小阿备也被刘亭长管教得极严,將来定有出息!” “以前看人家天不亮就到外面跑步,还说人家虐待孩子……嗨,现在看看,那叫管教!严父出高徒嘛!” “也不知刘亭长还缺不缺义子?” 除了这些议论外,村里人看向刘家的目光,也充满了热切。 有想把女儿送进工坊学织布的,有想租种刘家好田的,有想托关係跟著贩马队伍打杂的。 更有甚者,还有想和刘弘结一门娃娃亲的。 刘弘对此,既不刻意亲近,也不傲慢拒绝。该帮衬的,比如工坊多招几个妇人,他也会让吴氏去做。 傍晚,工坊的“哐当”声终於歇下。 吴氏盘完一天的帐目,看著钱匣里又厚实几分的铜钱和记著马匹生意的契书,疲惫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刘弘站在新宅的廊下,看著后院牲口棚里那些打著响鼻的健马,又望了望灯火通明、飘散著煮染味道的工坊方向。 纺织的梭声,贩马的蹄声,在这小小的楼桑里交织迴响。 穿越而来,时至今日,小有所成。 第10章 都是为了百姓啊! 涿郡,楼桑里。 刘家新起的大宅,在略显萧索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扎眼。 工坊方向依旧传来“哐当哐当”的纺车声,后院牲口棚里,新近贩来的几匹北地健马打著响鼻,刨著蹄子。 钱匣里的五銖钱堆叠得越发厚实,帐册上“刘家布”的销路已延伸至邻县,贩马的收益更是滚雪球般增长。 楼桑里首富的帽子,已稳稳戴在了刘弘头上。 然而,刘弘並不满足於此。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后世开局一个碗的那人已经实践过了,好用的很。 而要筑墙积粮,首先要有一处“地盘”。 东汉末年,最著名的不就是“庄园经济”吗? 在此时,这“地盘”自然就是购买土地,修建山庄! 刘弘早已有了目標。 涿县城外,沿河两岸,以及北面靠近官道的大片荒地。 这些地,或因早年水患、或因土质贫瘠、或因原主绝户,早已拋荒多年,长满了荆棘蒿草。 在官府簿册上,是不值钱的累赘,是收不上租子的“死地”。 但在刘弘眼中,那是未被开垦的宝藏。 引水可灌淤田,深耕可改良土质,荒地变熟田,便是取之不尽的粮仓和根基! 最主要是,他如今不差钱! 但荒地再贱,也是官產。 要拿下如此大片的荒地,绕不开一个人——涿县令,刘易。 这位本家县令,刘弘是打过交道的。 此人出身刘氏,却又和本家一直不睦,想来也是有个有故事的人。 记忆里,几年前刘弘还是个穷酸亭长时,因公事去往县衙,也曾试图以宗亲之名与之结交一番,换来的却是对方鼻孔朝天、眼角余光都欠奉的冷淡。 101看书 101 看书网伴你读,101????????????.?????超贴心 全手打无错站 那份骨子里的轻视,刘弘记忆犹新。 但根据坊间的传言,刘易並不是一个难打交道的人。 相反,还十分“凭亿近人”。 当然,前提是用银钱开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刘弘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他转身下楼,对管家吩咐一声,“备车。將库房里那三十匹新染的细麻布,用上好的樟木箱装了。再取五万枚新铸、穿绳齐整的五銖钱,用厚实麻袋封好。还有,挑两匹温驯健壮、毛色油亮的代郡马,配上新鞍韉。” 管家心头一跳,家主这手笔,看来是要做大事……但他不敢多问,躬身应诺:“是,家主。” …… 涿县,县衙后堂。 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屋外的寒意。 县令刘易身著锦袍,斜倚在铺著厚厚毛皮的胡床上,手里把玩著一块温润的玉佩,神情慵懒。 比起几年前,他明显发福了,眼袋浮肿,透著几分酒色財气浸染的富贵气。 当值衙役通报“楼桑里桃源亭亭长刘弘求见”时,刘易眉头下意识地一皱,脸上掠过一丝不耐。 那个穷酸?又来攀亲戚?谁有他这种穷亲戚? 他本欲挥手令人將其打发走,但衙役紧接著低声补充了一句:“县君,那刘弘……带了几大车礼物,看著……颇为厚重。” “厚礼?”刘易浑浊的眼珠转动了一下,一丝精光闪过。 他慢悠悠地坐直身体,捋了捋鬍鬚,“哦?既是本家,那就……让他进来吧。” 刘弘步入温暖如春的后堂,一身半旧的赭色亭长公服,洗得发白,与堂內的奢华格格不入。但他身姿挺拔,步履沉稳,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 “下吏刘弘,拜见县君。”刘弘躬身行礼,姿態標准,挑不出错处。 “嗯,起来吧。”刘易拖长了调子,目光却早已越过刘弘,落在他身后家僕抬进来的、沉甸甸的樟木箱和鼓鼓囊囊的麻袋上。 他的呼吸,微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 他治下,何时出了这样一个狗大户? “弘听闻县君日夜操劳,为涿县黎庶殫精竭虑,心中感佩。特备些乡野微物,聊表寸心,望县君莫要嫌弃粗陋。” 他亲手打开樟木箱,露出里面叠放整齐、色泽沉鬱、纹精巧的提布匹,在炭火映照下,泛著內敛而奢华的光泽。 “此乃家中所织『刘家布』,虽不及蜀锦,胜在厚实耐磨,略可御寒。” 接著,他示意家僕解开一个麻袋的口绳,哗啦一声,倾泻出小半袋黄澄澄、崭新鋥亮的五銖钱,在青砖地上堆成一座小山。 饶是刘易见惯了“孝敬”,也被这简单直接的“厚礼”衝击得心神微盪。 如今不像后世,收礼还要弄个拍卖会,或者换成古董字画之类的掩耳盗铃的手段。 收礼就收硬通货! 此时刘易眼中就正泛著光。 毕竟,连天子都能卖官。他收个礼,很合理嘛。 那布匹,一看就是上等货,市面上紧俏得很!那钱,新铸的,足有五万枚!更別提院中那两匹价值不菲的健马!这……这刘弘哪里是“穷酸亭长”? 分明是座会移动的金山! 这刘弘,当真是他血浓於水的亲人,是他的挚爱亲朋啊! 刘易脸上的矜持、慵懒、不耐,如同春日残雪,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太阳般的热情,他嘴角咧开,堆满了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挤成了。 “哎呀呀!子高贤弟!你我同宗兄弟,何须如此客气!见外了,太见外了!” 刘易的声音陡然拔高,透著十二分的亲热,甚至站起身,几步上前,作势要扶起依旧躬著身的刘弘,“快快请起!来人!看座!上蜜水!” 刘弘顺势起身,脸上也浮现出得体的笑容。 他安然落座,任由刘易亲热地拍著他的肩膀,口称“贤弟”。 “贤弟啊!为兄早知金麟岂是池中物!听闻你在楼桑里,把个工坊经营得风生水起,那『刘家布』的名声,连郡城里都传开了!还有贩马的生意,嘖嘖,苏双、张世平那等豪商都与你称兄道弟,贤弟真是好本事!好本事啊!” 刘易唾沫横飞地夸讚著,眼神却不时瞟向地上的钱山和院中的骏马。 他最近確实听说刘弘在楼桑里折腾了不少事情,只是没想到竟能如此赚钱! 刘弘谦逊地低头:“县君谬讚了。不过是为养家餬口,勉力挣扎罢了。比不得县君牧守一方,泽被万民。” “誒,贤弟过谦了!”刘易大手一挥,显得极为豪爽,“你我同宗,血脉相连,自当相互扶持!贤弟在楼桑里有何难处,儘管开口!只要是为兄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铺垫已足,火候正好。 刘弘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恳求”。 “县君明鑑,弘確有一事,恳请县君成全。” 他顿了顿,指向窗外城外荒地的方向,“弘见城外沿河及官道以北,有大片荒地拋荒,实乃可惜。弘不才,薄有家资,愿出资开垦,引水灌溉,变废为宝,一则可为县库增些微薄租赋,二则……也可安置些流民,使其有地可种,有粮可食,不致为乱乡里。” 刘易捻著鬍鬚,眼珠飞快转动。 荒地? 那些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开垦,谈何容易!歷来都是烫手山芋,无人问津。 租赋?能有几个大子儿?安置流民?更是吃力不討好的麻烦事! 这刘弘,有钱没处了? 难道是因为流著高皇帝的血脉,还真为国为民起来了? 谎话说的多了,当成真的了? 但当他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钱山和布匹时,贪婪瞬间压倒了疑虑。 管他呢!荒地放在那里也是荒著,一文不值。既然这“金主贤弟”想要,给他便是!还能换回实实在在的好处,更能在郡里落个“鼓励垦荒、安置流民”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贤弟心系桑梓,志在垦荒,此乃利国利民之大善举!为兄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刘易抚掌大笑,“那些荒地,荒著也是荒著,贤弟既有心有力,为国分忧,为民造福,为兄自然要鼎力相助!” 他立刻扬声唤来县丞,当著刘弘的面吩咐:“去,把城北沿河滩涂、北边官道两侧的所有无主荒地,都在册子上给我登记为下下等!有多少,算多少!” 登记成“下等荒地”,就能够贱卖了。 公家的东西嘛,卖起来当然半点也不心疼。 刘易转向刘弘,笑容可掬,带著一种“崽卖爷田心不疼”的慷慨,“贤弟,你看中哪块,只管圈划!价格嘛……” 刘易故意拉长了调子,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似乎在斟酌一个“公道”的数字。 “你我兄弟,谈钱就俗了!”刘易大手一挥,显得极其豪迈,“这样吧!那些地,荒芜多年,本就不值几文。贤弟又是在为县里、为百姓做好事!为兄就做主,按『宗亲恤勉,鼓励垦荒』的旧例,每亩……象徵性地收你……十钱地价!外加一点微末契税,意思意思便罢!如何?” 每亩十钱! 这个价钱,简直如同白送! 看来这位刘县令是打算交他这个朋友了。 刘弘脸上堆满了“感激涕零”的谢意,他起身深深一揖:“县君高义!体恤宗亲,泽被乡里!弘……感激不尽!此恩此德,弘必铭记於心!” 刘易连声道:“贤弟言重了!言重了!你我兄弟,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啊!” 主簿的效率极高,很快便捧来一摞早已准备好的空白地契和县衙大印。 刘弘带来的钱,除了那五万枚,又额外加了一小袋作为“契税”。刘易大笔一挥,在早已標註好地块范围的契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大名,盖上鲜红的县令大印。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行云流水。 刘弘实在想为涿县县衙的办事效率点个讚。 收钱,是真的办事! …… 当刘弘怀揣著那厚厚一叠、还散发著墨香与印泥气息的地契,走出温暖如春的县衙后堂时,屋外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不过些许风霜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清醒和……兴奋。 上辈子,寸土寸金,做一辈子牛马也难换一套房子!甚至有可能房建未半,而地產商中道跑路!甚至那地產商忽然就被捉了,都来不及放火自焚,或者高歌一首《广陵散》! 刘弘哪里能想到,有朝一日,他能有这么多地? 而代价是什么呢? 仅仅是几十匹布、几万枚钱和两匹马,以及一个县令廉价的“情谊”。 “五百亩……”刘弘低声咀嚼著这个数字。 “明日僱人去河边、去官道旁,埋几个界碑。好让旁人知晓,从今往后,那地姓刘了。” 驾车的管家心头凛然,躬身应道:“是,家主!” 马车碾过涿县冰冷的街道,驶向楼桑里。 车厢內,刘弘闭目养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怀中那叠厚厚的地契。 他嘆息一声。 他不想如此的。 他都是为了百姓啊! 他不先致富,怎么带动楼桑里的人后致富? 百姓们,害苦了他啊! 第11章 楼桑臥虎! 涿郡,城北荒原。 这里,就是刘弘以近乎白捡的价格,从县令刘易手中拿下的五百亩荒地。 荒原边缘,人潮汹涌。 人,密密麻麻的人,如同被驱赶的蚁群。 他们衣衫襤褸,形销骨立,大多裹著辨不出原色的破布烂絮,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浑浊的眼睛深陷在枯槁的面颊里,空洞地望著前方,只剩下对生存最卑微的渴望。 歷朝歷代,这些人有一个相同的名字。 流民! 而流民,一向是要被挡在城外的。 流民入了城,造成城中混乱,那便是县中守吏的过失。 流民没有入城,死在城外的荒原上,还能肥沃城外的土地。 该如何做,守吏甚至无须权衡利弊,很容易就能做出抉择。 旷野之上,老人蜷缩在枯草堆里,发出微弱的呻吟;妇人紧紧搂著怀中瘦得只剩骨架的婴孩,那孩子连哭泣的力气都已耗尽;壮年男子佝僂著背,眼神麻木,只有偶尔望向刘家护卫手中那几袋散发著食物香气的粟米和粗盐时,才会露出些活人的气息。 他们可能来自涿郡周边,甚至更远的冀州、青州等地。 刘弘看著这些流民,沉默无语。 如今的世道尚算平稳,却已让如此多的百姓活的像是“螻蚁”一般。 也难怪十余年后,张角一呼,天下之人裹黄巾而景从! 从“螻民”哀嚎到“螻贼”遍地,也不过是汉家天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少年刘备,裹在厚实的皮裘里,骑在一匹温顺的小马驹上,跟在刘弘身后。 他刚刚结束了一上午的严苛训练,身体还残留著疲惫和酸痛。但眼前这一幕带来的衝击,远胜於肉体的折磨! 他见过楼桑里的贫苦,见过饥荒时阿母设粥棚前的饥民,但从未如此近距离、如此集中地直面过这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刘弘勒住马,嘆息道:“阿备,这便是乱世之象啊!” “他们为何至此?或是家乡遭了蝗旱,颗粒无收;或是被豪强夺了田地,无处容身;或是为避战乱兵祸,背井离乡……原因千万,结局却是一样——命如草芥,生不如死。” “官府仓廩空空,无力賑济。世家豪强紧闭坞堡,视若螻蚁。等待他们的,无非是冻毙於荒野,饿死於沟壑,或是……易子而食。” 刘弘的目光扫过黑压压的人群。 “他们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怜悯,不是空话,是活命的机会!一口饭,一件遮体的破衣,一处能挡风避雨的窝棚!谁能给他们这些,谁就能让他们跪下磕头!谁就能让他们拿起锄头,开荒种地!甚至……拿起刀枪,去拼命!” 刘备怔怔地看著刘弘,又看向那些在寒风中摇曳的“人形枯草”。 刘弘朗声道:“今日起,这片荒地,日后便是我刘家的『臥虎庄』!” “臥虎庄?”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疑惑的低语。 “凡愿入我庄者,须签下佣耕契约!” 刘弘指向身旁临时搭起的木案,上面放著厚厚的契书和印泥,“契约期內,庄上管饭!一日两餐,粟米粥管够!冬有寒衣,夏有单衣!庄內设医棚,有草药!孩童……可帮工换食!” 管饭!有衣!能活命! “郎君!郎君!俺签!俺签!” “小的愿入庄!求郎君收留!” “俺一家五口,都愿给郎君当牛做马!” 呼啦啦! 黑压压的人群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爭先恐后地涌向那简陋的木案。 推搡、哭喊、哀求……秩序瞬间崩溃。 刘家的护卫手持棍棒,厉声呵斥,才勉强维持住一条歪歪扭扭的队伍。 混乱中,一个身影引起了刘弘的注意。 那是个约莫四十岁的中年汉子,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佝僂,脸上刻满了风霜和苦难的沟壑。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疯狂地往前挤,而是默默地护著一个瘦弱、不断咳嗽的半大孩子,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 汉子的眼神虽也同样浑浊,却不像旁人那样只有麻木或疯狂,而是在混乱中不停地观察著刘家的护卫、维持秩序的手段、刘弘的表情,以及那些签契者的反应。当看到有人试图插队被护卫一棍子抽翻在地时,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下意识地把身边的孩子往身后拉了拉。 更关键的是,当大部分流民都衣衫襤褸、污秽不堪时,此人虽然同样穿著破烂,但露出的手脸,却明显比其他流民乾净许多,指甲缝里也没有厚厚的泥垢。 刘弘微微抬了抬下巴。 身边一个心腹护卫会意,分开人群,径直走到那汉子面前,低喝道:“你!还有你身边那个小的!过来!家主问话!” 汉子身体明显一僵,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但瞬间被压制下去。 他紧紧拉著那咳嗽的孩子,低著头,顺从地跟著护卫,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缝隙,来到刘弘马前。 “草民赵大,拜见郎君!”汉子拉著孩子噗通跪下,声音沙哑,却吐字清晰,额头触地,姿態恭敬得无可挑剔。他身边的孩子也慌忙跟著磕头,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刘弘面色和善,笑问道:“赵大?何方人氏?因何至此?” “回郎君,草民原是冀州河间郡人,世代为佃农。前年遭了水涝,颗粒无收,家主……嫌缴不起租子,將我一家赶了出来。一路逃荒……內子和幼子……都病死在路上了……” 赵大的声音没有太多悲戚,只有一种被苦难磨平后的木然敘述,仿佛在说別人的故事。但提到妻儿时,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和更深低下的头颅,终究还是泄露了心中的伤痛。 “读过书?” “粗识几个字,会写名字,看得懂契书。” “做过管事?” “在河间时,替东家管过几十號佃户的春种秋收,也管过庄上的杂役派工、米粮分发……略懂些规矩。” 刘弘问道:“说说看,若让你管眼前这些人,第一步当如何?” 赵大没有立刻回答,他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又迅速垂下。 “回郎君,第一步,立威,更要立『信』。” “立威,需杀鸡儆猴。挑一两个最刺头、最不安分的,当眾狠狠责罚,打到他怕,打到所有人怕!让他们明白,庄有庄规,家主的话,就是铁律!” “立『信』,则需立刻兑现老爷的许诺。今日签契的,立刻按人头,足额发放第一顿粟米粥!让他们亲眼看到,亲口吃到!让他们知道,跟著郎君,真有活路!有饭吃!这比什么话都管用!” “立了威信,再编户分队,选小头目,分派活计,开荒、伐木、筑屋……才能有条不紊。否则,便是一盘散沙,甚至……生乱。” 刘弘的眼神微微一动。 这个赵大,是个人才! “你身边这孩子,是你什么人?” “是……是小人路上捡的孤儿,看他可怜,带著討口饭吃……”赵大犹豫了一下,低声道。 刘弘看了一眼那还在咳嗽的孩子:“庄內会设医棚,让他先去。” 隨即,他望向赵大,“赵大,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臥虎庄』的管家。这五百亩荒地,庄內流民的开荒、安置、口粮分发、活计派工、规矩执行……一应杂务,由你总管。” 赵大浑身一震,猛地以头抢地,“谢家主!谢家主大恩!赵大这条命就是家主的了!定当尽心竭力,肝脑涂地!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刘弘点点头,不再看他,而是转向身边的心腹护卫:“拨十名护卫归赵大调遣,助他立威理事。今日签契者,按赵大说的办,立刻开伙放粥!” “是!家主!” 赵大如同换了个人,佝僂的背挺直了几分,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惊人的精光。 他迅速起身,对著刘弘恭敬一礼,转身便走向混乱的人群,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而高亢: “都听好了!奉家主命,我赵大,暂管庄务!排队!按先后顺序!再敢推搡插队者——”他指向刚才被护卫抽翻在地、还在呻吟的那人,“便如此獠!拖下去,饿三天!现在,排好队,签契,领粥!” 混乱的人群,在赵大的厉喝和护卫棍棒的威慑下,竟真的开始慢慢形成秩序。 刘备骑在马上,默默地看著这一切。看著那些麻木绝望的脸,因为一碗即將到手的粟米粥而焕发出小小的生机。 原来,人命真的可以像货物一样买卖和驱使! 原来,一碗粥饭,也能让人押上性命! 原来,苦难可以成为攥取力量的工具! 在他小小的心中,隱隱觉的不该如此! 难道让人像人一样活著,就如此艰难吗! 管你强汉如何,难道小民就不配有尊严吗! 刘弘转头看了眼皱著眉头,带著些忧伤之色的刘备,心中也在嘆息。 有些人,面对世道不公,敢怒也敢言。 他们註定是要成为英雄豪杰的! 刘弘自认不是这种人。 但有人会是。 就像身边的少年! 楼桑臥虎,不只是山庄的名字。 猛虎低臥,以待啸杀之时! 第12章 桃花酿与莽张飞! 涿县,臥虎庄。 夯土版筑的高墙已然耸立,虽不如世家坞堡那般雄峻,却也初具规模,將新垦的田亩和错落的屋舍牢牢圈在其中。 墙內,不再是荒芜死寂,而是瀰漫著一种混合著泥土、汗水、烟火气的生猛活力。 有了希望,自会朝气蓬勃。 流民们变成了庄户,在管家赵大那套“胡萝卜加大棒”的铁腕管理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將昔日的荒地,一寸寸犁了出来。 而这些荒地中所蕴藏的,是流民们吃饱穿暖的美好愿景。 刘弘的钱粮流水般投入,换回的是日益肥沃的土地,以及越发厚实的家底。 但刘弘的目光,从不止于田亩粮仓。 乱世之中,钱粮是根基,而能快速生財、聚財,甚至聚人的“奇货”,更是不可或缺。 庄內深处,一处特意隔开、戒备森严的院落,终日蒸腾著浓郁奇异的香气。 这便是刘弘的“秘坊”——酿造“桃酒”的所在。 酿酒之术,古已有之。 但刘弘的法子却与眾不同。 做穿越者的,哪个不会酿酒? 如今虽有“九蒸九酿”之法,但並不完善,因此酒的滋味要差上不少,曹操就是此道的爱好者。 而刘弘则弄出了一套繁琐至极的完整版的“九蒸九酿”之法。 精选颗粒饱满的上等粟米,反覆蒸煮、摊晾、拌入他“秘制”的、混合了多种山间草药的酒麴,再装入特製的、內壁涂抹了某种特殊陶泥的大陶瓮中密封发酵。发酵后期,他又命人采来大量初春的桃瓣,洗净晾乾,投入酒瓮之中一同陈酿。 当密封的陶瓮被小心开启时,一股难以言喻的醇香瞬间喷薄而出! 那香气,既有粟米发酵的厚重底蕴,又带著山野草药的奇异辛香,更融入了桃特有的清冽芬芳,层次分明,却又浑然一体。 酒液倾倒出来,色泽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琥珀色,略掛杯壁,粘稠如蜜。 刘弘亲自尝了第一口。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酒液入喉,初时如清泉过涧,温润顺滑;继而一股绵长醇厚的力道缓缓升腾,暖意瀰漫四肢百骸;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桃清气縈绕齿颊,回味悠长。 这酒,力道远胜寻常浊酒,口感却又异常醇和,不上头,不烧喉。 “成了。”刘弘放下酒碗,眯眼而笑。 楼桑里中多桃,桃源亭长酿桃酒。 故而,酒名桃。 …… 幽州边地,酒水盛行,好酒自然也好卖! 很快,“桃酒”的名头,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从臥虎庄飞向涿县,继而席捲整个幽州! 它成了宴饮酬酢、馈赠往来的新宠。富商豪强以饮“桃酿”为体面;文人墨客赞其“清冽如泉,醇厚如诗,余韵如桃夭”;就连郡府官吏,也闻风而动,派人前来採买。 价格自然更是水涨船高,一瓮难求! …… 利益所趋,必有来者。 这日,臥虎庄外来了一行车马。 为首一辆牛车,车身宽大结实,帘子掀开,跳下一个身材魁梧、满面虬髯、声若洪钟的中年汉子,正是涿县有名的屠户兼酒肆老板,张屠。 他身后,跟著一个半大小子,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却已长得如同铁塔一般,豹头环眼,虽然穿著锦缎袍子,却掩不住一股子粗豪野气,正是其子张飞。 张屠脸上堆著生意人特有的热络笑容,眼神却扫过臥虎庄內的高墙和忙碌的景象,心中暗惊,又高看了刘弘几分! 他大步流星走向闻讯迎出的刘弘,老远就拱手大笑:“刘庄主!久仰大名!今日张某携犬子,特来拜会!討杯『桃酿』尝尝鲜!” 刘弘脸上也掛著笑容,眼神却在张屠身后那个如同小牛犊子般的少年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他早已令人打探过张飞的行踪! 得知张飞在涿县的具体位置后,刘弘便没有故意去“偶遇”,而是等他送上门来。 “张兄大驾光临,蓬蓽生辉!快请!酒,管够!” 他心中瞭然,张家在涿县经营多年,肉铺酒肆生意红火,渠道广泛。 此来,绝非只为尝酒。 宾主落座,几碗琥珀色的“桃酿”下肚,气氛迅速升温。 张屠拍著大腿,连呼“好酒!好酒!比俺家那兑了水的马尿强百倍!” 隨即他话锋一转,道出真正来意,“刘庄主,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桃酿』是块金字招牌!俺老张在涿县、郡城都有铺面,客源熟络!咱们两家若是联手,你出酒,俺出铺面和路子,保管这『桃酿』卖遍幽州,赚他个盆满钵满!价钱嘛,好商量!” 刘弘端著酒碗,慢条斯理地啜饮著。 张家確实是理想的合作伙伴,渠道成熟。 但他想的,远不止是卖酒分钱。 他盯上的,是张屠身后那个日后的万人敌。 侍立在一旁的刘备,正按照刘弘的吩咐,为客人斟酒。他身形已比同龄人挺拔结实许多,长期的严苛训练赋予他远超年龄的沉稳。 但和张飞相比,刘备俊秀的就像个书生。 当他靠近张飞时,那个豹头环眼的少年猛地一吸鼻子,如同发现了猎物的猛兽,眼睛死死盯住刘备手中的酒罈。 “嘿!小子!”张飞先是眼珠一转,带著几分狡黠,隨后他突然开口,“这酒……闻著是香!就是不知道易不易醉?” 他挑衅地扬起下巴,看著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刘备,“你我年岁相当,敢不敢跟俺比比?看谁喝得多!喝得快!谁先趴下谁是狗熊!” 刘备一愣,用看傻子的目光扫了张飞一眼。 他立刻就猜出,张飞这是想蹭酒喝! 实则,他猜的並没错。 张飞对这桃酿已垂涎许久,可今日在人家中做客,又有他老子在这里,必定是喝不痛快的! 除非另闢蹊径! 所以,他盯上了刘备。 在他看来,这麵皮白净的小子,在酒桌上多半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实际上,张飞反倒是希望这小子能多喝些,这样他也能多蹭点嘛。 想到这里,张飞得意起来。 他老子总说他瓜,可其实他聪明的一匹! 厅堂內瞬间安静下来。 张屠脸色微变,呵斥道:“阿飞!不得无礼!刘郎君面前休要放肆!” 刘弘却笑了,摆摆手,饶有兴致地看著眼前这一幕。 他非但不阻止,反而看似隨意地攛掇道:“张兄不必动怒。少年人,血气方刚,比比酒量,也是雅事一桩。” 他转向刘备,“阿备,张家小郎君既有此雅兴,你便陪他饮上几碗。记住,点到即止,莫要伤了和气。” 刘备心中瞭然。 他又打量了少年张飞一眼,有些不以为然。 对面那黑料少年长的倒是极壮,像个能喝酒的,可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泡在酒罈子里,这能输? “是,父亲。”刘备平静应道。 “好!痛快!”张飞大喜,一把推开面前的案几,抓起一个盛满“桃酿”的大海碗,“来!干了!” 一场少年人的斗酒,在庄主厅堂上演。 张飞喝酒,就像他的性格,豪迈狂放。大海碗端起,仰脖便灌,琥珀色的酒液顺著嘴角流下,打湿了锦缎衣襟也浑不在意,喉结剧烈滚动,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一碗接一碗,气势如虹,如同牛饮江河。 反观刘备,却沉静的很。 他用的也是海碗,但端起碗来,並不急躁,动作异常稳定,酒液稳稳入口,极少洒落。一碗下肚,脸上只是微微泛起一丝红晕,眼神依旧清澈明亮。 八碗!十碗! 张飞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粗重的喘息如同风箱,额头上青筋暴起,环眼开始泛红,看人已有些重影。他强撑著又灌下一碗,身形已开始摇晃。 刘备依旧不疾不徐,稳稳地端起第十一碗。 他的额头也见了汗,呼吸略促,但持碗的手依旧稳定,眼神锐利如初。 “咣当!” 第十二碗刚喝到一半,张飞手中的海碗脱手坠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庞大的身躯晃了几晃,如同被砍倒的铁塔,轰然向前扑倒!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张家僕役扶住,才没摔个结实。 饶是如此,他也已是烂醉如泥,口中犹自含混不清地嘟囔著:“好……好酒……俺……俺没输……俺是……让著你……” 胜负已分。 张屠看著醉倒的儿子,又看看同样摇摇欲坠的刘备,心中嘆息一声。 差一点,有时候就是天上地下! 刘弘適时起身,脸上掛著温和的笑容,“张兄见笑了。小儿顽劣,些许酒量,不足掛齿。反倒是世侄性情豪爽,真乃虎子!醉臥亦是豪杰之態!”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被僕役架著、兀自嘟囔的张飞身上,语气带著一丝“关切”和“惋惜”,“只是……世侄如此性情,困於市井肉铺之间,日日与案板屠刀为伍,恐非长久之计,也难尽其才啊。” 刘弘顿了顿,看著张屠若有所思的脸色,拋出了真正的意图,“刘某倒有个不情之请。我臥虎庄草创,正缺人手。世侄豪爽过人,性情耿直,若蒙不弃,不如……让他留在庄上小住些时日? 一来,庄上地方大,跑马射箭,习武练拳,尽可施展,强过在铺子里憋闷;二来,也好与阿备做个伴,少年人互相砥礪,岂不快哉?至於合作卖酒之事,世侄在不在铺中,又有何碍?你我两家,照谈不误!” 汉室宗亲,在此时依旧是个“招摇撞骗”,能令人高看一眼的好名头。 张屠看著醉得不省人事、却依旧虎背熊腰的儿子,再想想儿子平日里在铺子里惹是生非、抱怨无聊的熊样,又想到刘家这臥虎庄的气象和刘弘展现出的手腕……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更关键的是,这刘庄主父子,不似池中之物! 阿飞若能跟著他,与那沉稳得不像话的少年刘备一起,或许……真是一条比继承家业,当壚卖肉更好的出路? 他沉吟片刻,最终重重一拍大腿:“好!刘庄主快人快语!看得起犬子,是他的造化!这不成器的东西,就留在庄上,劳烦庄主代为管教!他要是不听话,该打打,该骂骂!合作卖酒之事,就按庄主的意思办!具体条款,咱们明日再细谈!” “张兄爽快!”刘弘笑容更盛,举杯相敬。 一场斗酒,一场谈判,尘埃落定。 “桃酿”打开了幽州市场,获得了张家这条重要的渠道。 而张家那头初露崢嶸的莽撞幼虎——张飞,也以一种出人意料的方式,被刘弘“留”在了臥虎庄。 夜深人静,庄丁將鼾声如雷的张飞安置在客房。 这小子睡觉时也睁著眼,还好生惊嚇了庄丁一番。 刘弘站在院中,看著天上疏朗的星斗。刘备默默走到父亲身边,身上还带著淡淡的酒气。 “感觉如何?”刘弘问。 “酒是好酒,后劲绵长。”刘备答非所问,顿了顿,又道,“那张飞……力气很大。是个有趣的人。” 刘弘嘴角微扬。 左龙右虎,已得其一,另一个还会远吗? 第13章 涿县教父! 涿郡,楼桑里。 凛冽的北风抽打著楼桑里臥虎庄新筑的高墙。 庄內,夯实的土路两侧堆积著尚未消融的露珠。 庄户们缩著脖子,呵著白气,在管家赵大注视下,沉默而高效地劳作著。炭窑冒著滚滚浓烟,铁匠铺传来叮噹的锻打声。 刘弘的书房內,暖炉烧得正旺,驱散了窗欞缝隙渗入的寒气。 他正对著沙盘,用细木棍推演著几处新近勘测、有望引水灌溉的荒地边界。 管家赵大垂手侍立一旁,低声匯报著庄內冬储粮秣的数目和流民编户的进度。 刘备则端坐在角落的小案前,面前摊开一卷简牘,是刘弘简化且批註过的《孙子兵法》,旁边还放著一把木製算筹。 刘弘想的极好,在他看来,只要刘备熟读《孙子兵法》,日后说不定能写一本《玄德新书》。 刘备眉头微蹙,努力理解著刘弘批註的“游击战”的含义,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筹上拨动著。 突然,庄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慌乱的马蹄声,打破了书房內的沉静。 紧接著,门房走进来通稟:“庄主,庄外……庄外来了位客人,自称是……是您的族兄,刘衡刘公。” 刘弘拨动木棍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头,眼中掠过惊讶。 刘衡刘子敬? 这个平日里鼻孔朝天、自詡家世清白、嫌恶自己“商贾贱业”、“与流民廝混”,生怕沾上半点关係的族兄,今日怎会冒著大风,屈尊降贵来这“臥虎庄”? “哦?请至偏厅,奉热汤。” 他放下木棍,对赵大和刘备道:“你们继续。” 说罢,整了整身上的深色袍,缓步走向偏厅。 偏厅內,炭火稍弱。 刘衡裹著一件厚实的锦缎皮裘,却依旧在微微发抖。 不是冷的,是惊惧和焦急。 他年约五旬,麵皮白净,保养得宜,此刻却眉头紧锁,眼窝深陷,嘴唇发青,往日里那份刻意维持的“清贵”气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惶然。 他坐立不安,手指神经质地绞著皮裘的边角,昂贵的锦缎被他揉搓得起了皱。 案几上的热汤,他一口未动。 当刘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刘子敬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弘……弘弟!你……你可算来了!” 刘弘的目光在刘子敬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没有立刻回应这份“亲热”,而是缓步走到主位坐下,拿起僕役新奉上的热汤,轻轻喝了一口。 隨后他才抬眼,平静地看向这位素无往来的族兄。 “兄长冒风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刘子敬被这冷淡噎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尷尬和慍怒,但很快被更深的恐惧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带著哭腔:“弘弟!救命啊!你救救阿若吧!我那不成器的长子,他……他被人陷害,下了大狱了!” 刘若? 刘弘脑中浮现出一个被刘子敬宠得有些跋扈、眼高於顶的少年形象。 他不动声色,继续啜饮著热汤,“哦?阿若世侄?因何事下狱?兄长在涿县素有清名,交游广阔,怎会求到我这个偏居乡野、只知与铜臭打交道的『破落子弟』头上?” 刘衡脸皮涨红,又羞又急:“弘弟!你……你莫要取笑为兄了!这次是真摊上大事了!是……是新来的那个外乡豪强,王奎!此人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仗著在郡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係,在涿县横行霸道,强买强卖! 阿若年少气盛,前些日子在酒肆与他起了些口角……谁知,谁知那王奎竟如此狠毒!勾结县衙的胥吏,罗织罪名,硬说阿若偷盗了他家传的玉佩,还打伤了他家僕役!人证物证俱是偽造!我上下打点,使了不少钱財,可……可那涿县令,你也知道的,素来和咱们族中人不睦!竟……竟不肯放人!眼看著就要过堂定罪了!弘弟,阿若他才十六啊!若真定了罪,刺配流放都是轻的!他……他这辈子就毁了啊!” 刘衡说得声泪俱下,情真意切。 他確实是走投无路了。 平日里引以为傲的“清名”和所谓的“交游广阔”,在真正的强梁和官府的勾结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刘弘静静地听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案几上轻轻敲击著,发出规律的“篤、篤”声,在寂静的偏厅里格外清晰。 良久,刘弘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 “兄长,你我虽为同宗,血脉相连。可这些年……你似乎,並不太愿意承认我这个『族弟』?平日里,楼桑里的路不好走,臥虎庄的门槛也太高……似乎从未沾过子敬兄的贵足?如今,令郎身陷囹圄,兄长走投无路,这才想起,涿县还有我刘弘这么一个人?” “你甚至……” 刘弘微微前倾身体,一字一顿:“都不愿意,真心实意地,叫我一声『族弟』?” 空气仿佛凝固了。炭火的噼啪声清晰可闻。 刘弘心中有些遗憾。 此时此刻,若是有只猫,那便完美了。 冷汗瞬间浸湿了刘衡的后背。 他看著刘弘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睛,终於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什么清名,什么面子,在儿子的性命面前,一文不值! 他“噗通”一声,竟从坐席上滑了下来,这个自视甚高的中年士绅,此刻拋弃了所有的矜持,“族弟!弘族弟!为兄……为兄错了!为兄有眼无珠!不识族弟大才!往日种种,皆是愚兄糊涂!求你看在同宗血脉的份上,看在阿若还是个孩子的份上,救救他!救救他吧!为兄……为兄给你磕头了!” 声音悽惶的很。 刘弘静静地看著跌倒在地,身体因恐惧和羞愤而剧烈颤抖的刘衡,他並没有立刻去搀扶。 又过了片刻,就在刘衡几乎要晕厥过去时,刘弘才缓缓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用力將他搀扶起来。 非到山穷水尽处,刘衡又怎么能深切感受到他这份友情的珍贵呢? “兄长,这是做什么?你我兄弟,何须如此?起来说话。阿若世侄的事,我知道了。” 刘衡如同虚脱般被扶回座位,脸色惨白,嘴唇哆嗦著。 “此事,棘手。”刘弘坐回主位,手指继续敲击著案几,“那王奎,既是外乡强龙,又能在涿县如此跋扈,背后必有倚仗。” 刘子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刘弘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微闪,“既是我刘氏子弟蒙冤,我这个做族叔的,岂能坐视不理?兄长且放宽心,在庄上稍待。我这就去一趟县衙。” 刘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没想到刘弘答应得如此“爽快”,连声道:“谢……谢族弟!大恩大德,某没齿难忘!” 刘弘温和一笑,“兄长言重了。同宗兄弟,守望相助,本是应当。好好款待兄长,我去去便回。” 刘弘叮嘱一声,隨后起身,掸了掸衣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流星地走出偏厅。 第14章 以德报怨?求名耳! 涿县,县衙后堂。 堂中炭火烧得比臥虎庄书房更旺,薰香的气息浓郁得有些发腻。 县令刘易轻衣薄带,斜倚在胡床上,手里把玩著一块温润的羊脂白玉,神情慵懒。 他对面,坐著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著锦袍却掩不住一身彪悍之气的中年汉子,正是刘衡口中的外乡豪强王奎。 王奎身后,侍立著两个目光凶狠、腰佩短刀的青年隨从。 “……刘县令放心!只要那小子定了罪,流放出去,那城西刘家的田產和铺子,王某自有手段『帮』他料理。所得之利,定按之前说好的,五五……” 王奎唾沫横飞地说著,说起陷害刘若一事,此人轻描淡写,脸上全无半点愧疚之色。 话未说完,便被门外衙役的通稟打断。 “稟县君,楼桑里桃源亭亭长、臥虎庄庄主刘弘求见。” 刘易捻著鬍鬚的手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玩味。 这位“便宜族弟”为何而来,他这个官场老油子如何能猜不出? 看来有好戏看了! 他瞥了一眼王奎,慢悠悠道:“哦?刘庄主?那可是本县君的同族兄弟,挚爱亲朋!速速请进来!” 王奎眉头一皱,显然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不悦,尤其是打断了他谈“生意”的兴致。 他也听过些此人的名头,只是一个近来崛起的乡下土財主亭长罢了,当然他也能猜出些其的来意。 王奎冷哼一声,大喇喇地退后几步,摆出一副睥睨的姿態。 与人谈判,气势一定要足! 不久之后,刘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依旧穿著那身半旧的袍,身姿挺拔,步履沉稳。 他用目光扫过堂內,在刘易脸上略作停留,微微頷首:“下吏刘弘,见过县君。”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神器 101 看书网,??????????????????.??????超流畅 】 隨即,他目光落在王奎身上,也仅是淡淡一瞥,便自行走到一旁空著的客座坐下。 这让王奎心头更是不爽。 在他看来,他这种蛟龙,在这涿县的浅水里,人人都应当要高看一眼,且被他威风所震慑才对! “贤弟今日怎有閒暇来本官这里?”刘易一脸热络。 他这是明知故问。 偏偏很多时候,就是因为明知,所以才要故问。 虽然看似很蠢,很內耗。 可这正是为官的哲学。 “回县君,確有一桩小事,需烦扰县君。” 刘弘语气平和,“听闻,我族兄刘衡之子刘若,因些许误会,如今被收押在监?” “误会?”不等刘易开口,王奎猛地一拍案几,声如洪钟,震得茶杯乱颤,“什么误会?!刘若那廝,偷盗王某家传宝玉,人赃並获!还打伤我王家僕役数人!证据確凿!刘县令明镜高悬,正要依法严办!刘庄主,你莫不是想徇私枉法,包庇你那不成器的族侄?” 他瞪著刘弘,眼神凶狠,根本没把这个“乡下亭长”放在眼里。 刘弘则看都没看王奎。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刘易脸上,“县君明鑑。下吏虽位卑,却也略知律法。盗窃重罪,需人赃並获,口供清晰,佐证详实。不知……这位王君所说的『人赃並获』,赃物何在?可曾当堂对质?那受伤的僕役,伤势如何?可曾验看?是阿若世侄一人所为,还是另有同伙?此案……似乎尚有疑点可查?” 县令刘易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这案子是怎么回事。 王奎想侵吞刘衡的產业,勾结了县尉和几个胥吏做局,那所谓的“家传宝玉”不过是件普通货色,所谓的“人证”也经不起推敲。 他之所以默许,一来是王奎承诺的分润確实诱人,二来他虽出身刘氏,却与涿县刘氏素来不睦,此中故事,也是盪气迴肠的很。如今刘氏倒霉,他也乐得看其热闹。 但此刻刘弘的到来,却让刘易不得不重新权衡利弊。 这刘弘,可不是刘衡那种空有清名的软柿子。 他如今是楼桑里真正的实力派!与苏双、张世平那等豪商称兄道弟,隱隱已成涿县一股不可小覷的势力! 王奎背后或许有郡里的关係,但天高皇帝远。 刘弘,却是实实在在盘踞在涿县的一条地头蛇! 为了王奎许诺的那点分润,得罪这个潜力巨大的刘弘,是否划算? 刘易心中飞快地盘算著,脸上却依旧掛著和稀泥的笑容:“贤弟所言,倒也在理。此案嘛……確实还需详查,详查。王兄,你看……?” “详查什么?!” 王奎勃然大怒,他没想到刘易態度竟有鬆动,更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刘弘几句话就让县令犹豫了! 他霍然起身,指著刘弘怒道:“刘弘!你不过一介乡野亭长,也敢在此质疑县令断案?包庇亲族,阻挠公务,你也想进去陪你那族侄不成?” 他身后的隨从也上前一步,手按刀柄,凶相毕露,试图以势压人。 面对王奎的暴怒和威胁,刘弘终於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他。 那目光中,只有一种如同看跳樑小丑般的淡漠。 他没有回应王奎的咆哮,反而重新看向刘易,笑著说道:“县君,下吏前日新做了几坛『桃酿』的新酒,此酒性烈如火,后劲绵长,非寻常市售可比。听闻县君雅好杯中之物,特命庄丁送来两坛,已放在衙內,还请县君閒暇时品鑑一二。” 他顿了顿,仿佛只是閒聊家常,继续说道:“另外,庄上新垦的河滩地,引水颇为不易。幸得县君当初体恤,批下那五百亩荒地时,默许了下吏沿河修筑引水堤坝之权。如今堤坝已成,今春灌溉有望,下吏估算,若天公作美,新地所產,或可比往年多出三成。下吏想著,待粮入库,定当亲自押送第一批新粟,来县衙向县君报喜,並缴纳足额赋税。这增產之粮,亦是县君牧守涿县、泽被乡梓之功啊。” 刘易闻言,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捻著鬍鬚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这个“族弟”的城府和手段,远比他想像的更深! 王奎也听出了不对劲。 他虽然跋扈,但並非全无头脑。刘弘这番话,句句不离县令的政绩和“功劳”,更隱隱透露出他与县令之间非同寻常的关係! 这个刘弘,似乎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在王奎惊疑不定之际,刘易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哈哈一笑,打破了短暂的沉寂,对著王奎摆摆手:“王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嘛!我贤弟说得对,案子嘛,总要查清楚才好,免得冤枉了无辜,也损了本官清誉。这样吧,此案……容后再审!刘若嘛……本官看他也只是个毛头小子,想来是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念在我贤弟的面子上,待查清真相再行发落。王君,你看如何?” 真相?哪里有什么真相! 刘易的意思分明是要不了了之! 王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刘易这態度,分明是倒向了刘弘! 他死死盯著刘易,又狠狠剜了刘弘一眼,胸膛剧烈起伏。 强行翻脸?在县衙里和县令还有这个深浅莫测的刘弘翻脸?他还没那么蠢! “哼!”王奎从鼻孔里重重喷出一股气,猛地站起身,对著刘易敷衍地拱了拱手:“既然刘县令有令,王某……自当遵从!告辞!” 说罢,他带著两个隨从,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连看都没再看刘弘一眼。 刘易看著王奎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他转向刘弘,笑道:“贤弟,你看……这样处理,可还妥当?” 刘弘微微一笑,起身拱手:“县君明察秋毫,处事公允,下吏佩服。阿若世侄年少无知,在狱中想必也受了教训。下吏斗胆,请县君念在同宗之谊,允其暂且保释归家,由族中长辈严加管教。若真有罪责,待查明后,刘家绝不袒护。” 他给了刘易一个台阶。 刘易点头:“嗯,贤弟深明大义。既如此,本官便网开一面。来人!” 他唤来心腹主簿,“去,將刘若提出来,交给刘庄主领回。此案……需详查。” “谢县君恩典!”刘弘深深一揖,姿態恭敬。 当刘弘带著形容憔悴、眼神呆滯、浑身散发著牢狱恶臭的刘若走出县衙大门时,刘衡早已在寒风中等候多时。 看到儿子活著出来,刘衡老泪纵横,扑上去一把抱住,哭得撕心裂肺。 刘若似乎还没从惊嚇中回过神,只是麻木地任由父亲抱著。 刘衡哭了一阵,才想起恩人。 他鬆开儿子,踉蹌著走到刘弘面前,又要下跪:“族弟!大恩不言谢!我……” 刘弘將他扶起,笑著说道:“兄长,你我同族,本就该守望相助啊!” …… 王奎府邸。 “废物!都是废物!” 王奎回到府中,暴跳如雷,將书房里价值不菲的瓷瓶玉器砸得粉碎。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心惊。那个刘弘,究竟是什么来头?一个乡野亭长,竟能让刘易那个贪婪的老狐狸临阵倒戈?! “来人!给我查!彻彻底底地查!那个刘弘,到底是什么路数?!他的底细,他的靠山,他的一切!给我查清楚!”王奎对著心腹管家咆哮道。 王奎在涿县新立,但能在短时间內站稳脚跟並试图侵吞刘衡的家业,自然也有其门路和手段。 他重金撒下,开始全力打探刘弘的底细。 消息如同雪般匯聚而来,却让王奎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只剩下震惊和后怕! 楼桑里刘弘,绝非普通亭长! 汉室宗亲的身份,王奎倒是並不如何在乎。 涿县这个地方,一砖砸下去,能砸中几十个汉室宗亲! 真正让王奎吃惊的是另外的事! 这刘弘手握畅销幽州的“桃酿”秘方,日进斗金! 而且此人与中山豪商苏双、张世平合伙贩马,实力雄厚!又拥有楼桑里大片土地和新兴的“臥虎庄”,庄內蓄养精壮,开荒筑墙,已成气候! 其人收拢流民,手段强硬却有效,被流民称为“活命恩人”,在底层声望极高! 且其与县中的士人关係也极好,无人不称其贤! 每一条信息,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王奎心上。 他终於明白,自己踢到了一块何等坚硬的铁板! 这刘弘,分明是涿县地界上盘踞的一头真正的猛虎! 根基深厚,爪牙锋利,財雄势大,更与官府有著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互相拿捏的紧密联繫! 他王奎这条外来的强龙,在根基未稳之时去招惹这样一条地头蛇,简直是自寻死路! 什么家传玉佩?什么僕役被打?不过是他侵吞刘衡家產的藉口罢了。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去和刘弘这样的猛虎结下死仇? 值得吗? 王奎混跡多年,深知审时度势。 “老爷,那刘衡那边……”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刘衡?”王奎猛地一挥手,烦躁地低吼,“还管他做什么?!告诉下面的人,刘若的案子……到此为止!所有『证据』,都给我处理乾净!那几块破玉佩,扔了!那几个『受伤』的僕役,给他们钱,让他们滚出涿县,越远越好!以后……离刘家的人,远点!尤其是那个刘弘!听到了吗?!” “是!是!老爷!”管家连忙应声退下。 王奎颓然坐倒在狼藉的书房中,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天下豪杰果然多如过江之鯽,不可小覷啊! …… 臥虎庄,书房。 刘弘听著赵大低声匯报王奎那边偃旗息鼓、销毁证据的动向,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王奎是聪明人,即便要报復,也是日后他站稳脚跟之后的事情了。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句,目光重新投向沙盘,手指点向那片新划入版图的城西水浇田和东市铺面。 “赵大,我子敬兄长赠的城西那五十亩地,划入上等田册,今春优先引水。东市那铺子,清理出来,桃酿在县城的专卖,就从那里开始。人手,你亲自去挑。” “是,庄主!” 赵大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庄子的產业,又壮大了! 刘备放下手中的简牘,若有所思。 “阿备。” “父亲。” “今日之事,看到了什么?” 刘备沉默片刻,认真答道:“为人处世,风物长宜放远量!就像今日阿父不计前嫌,相助子敬叔父,定然会对父亲名声有益!” 刘弘敲击沙盘的手指微微一顿,不由得一笑。 对营造名声一事,刘备果然天赋异稟! 难怪是后来的大汉魅魔! 第15章 这个就是爱情?只是相互馋对方的身子罢了! 涿郡,臥虎庄。 新垦的田亩里,麦苗怯生生地探出嫩绿的芽尖,工坊的“哐当”声与贩马队伍归来的蹄声交织,透著一股勃勃的生机。 管家赵大垂手侍立在书房,正匯报著东市新铺“桃酿”专卖的火爆情形以及城西那五十亩上等水浇田的春灌安排。 刘弘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腰间一块温润的旧玉佩。 此为家中世代相传的旧物,据说来自当年的中山靖王。 之前有一事,刘弘始终想不明白。 那涿县令刘易,也是涿县刘氏一脉,即便与刘衡不和,可若是刘衡求到宗族那里,然后由宗族出面,刘易难道还能不给几分面子吗? 涿县刘氏,虽然已日渐没落,可烂船也应当有三分钉才对。 后来他经过一番调查,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刘易虽是汉室宗亲,主脉血脉,可却是家中小妾所生,自小便不受宗族待见,少年时颇受族中之人欺凌! 当然,之所以最终反目成仇,这当中还有些外人难以探得的隱秘事。 至於后来他一朝得势,却也是出乎族人意料的事情。 得知此人的经歷后,刘弘倒是想起日后刘备的铁桿兄弟,能给数千骑兵的那种真兄弟。 公孙瓚。 经歷何其相似。 一路坎坷走来,势必嫉恶如仇。 说的通的。 “家主,”赵大从怀中取出一封用上好素帛包裹、以火漆封缄的信函,双手奉上,“今晨,涿县本家宗祠遣人送来的。” 刘弘先是一愣,然后笑了笑,无须看信,他已猜到上面的內容。 他接过信函,拆开火漆。 素帛之上,是几行端正的隶书,用词考究。 “子高,暌违日久,思念殊深。近闻族弟於楼桑里勤勉持家,家业日隆,更兼急公好义,扶危济困,深得宗亲遗风,实乃吾族之幸。吾闻之,甚慰。值此天高云阔之际,特邀族弟携贤侄,於本月望日,过府一敘,以慰宗亲渴念,共敘同气连枝之情。万望拨冗,勿却是盼。” 落款处,盖著涿郡刘氏族长刘琰的私章,一方古朴的纹印。 刘弘指尖轻轻弹了弹素帛,转头对刘备笑道:思念殊深?宗亲渴念?咱们这位族长用词倒是风雅的很啊。” 这封信,並非凭空而来,而是他通过刘衡刘子敬事件,向整个涿县,尤其是向本家宗族,清晰展示了自己的实力和手腕后,所等来的必然回应。 刘衡是涿县刘氏的得意子弟,他刘弘能轻易將刘衡之子从王奎和县令的夹缝中捞出来,这份能量,本家再不能装作看不见。 后世成名之人,不少成名之后,都要给自己“找个祖宗”。 譬如李世民就自称是“老子后裔”。 同样,也会有不少大族,会极为主动的將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收入族谱”之中。 总而言之,不论哪种,双方都是有利可图。那当然不是爱情,只是相互馋对方的身子罢了。 侍立在一旁的刘备一脸疑惑。 刘弘將信递给他:“看看。涿县本家宗祠的帖子,邀我们父子去做客呢。” 刘备接过,认真看了一遍。 “阿备,换身得体些的衣裳。”刘弘站起身来,“隨我去见识见识,这涿郡刘氏的宗亲之情。” …… 望日,涿县城西,刘氏宗祠所在。 与臥虎庄新筑的实用坚固不同,刘氏府邸是歷经几十代沉淀的世家气象。 高门广厦,飞檐斗拱,门前蹲踞的石狮虽经风雨,依旧威严肃穆。庭院深深,古木参天,迴廊曲折。 处处透著岁月沉淀下的雍容与……暮气。 就像如今的汉家天下! 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陈年木料的气息,侍立的僕役皆青衣,垂首屏息,行走无声。 处处展露出规矩二字。 刘弘一身半新不旧的赭色深衣,洗得发白,却浆烫得笔挺。 刘备跟在他身侧,穿著吴氏精心缝製的细麻布袍。 父子二人与这府邸的奢华格格不入。 两人在一位鬚髮皆白、神態倨傲的老管家引领下,穿过数重院落,方才来到一处极为轩敞雅致的厅堂。 厅內陈设极尽奢华,紫檀木的案几,镶嵌著螺鈿的屏风,博古架上陈列著青铜古器、玉雕珍玩,无不彰显著主人深厚的底蕴。 炭火无声地燃著,温暖如春。 主位上,端坐著涿郡刘氏当代族长,刘琰。 他年约六旬,鬚髮灰白,面容清癯,保养得宜,穿著一身暗紫色云纹锦袍,气度雍容,眼神温和中带著久居上位的疏离与审视。他身旁下首,坐著几位族老,皆神態或严肃,或淡漠。 “弘族弟!久违了!”刘琰见刘弘父子进来,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声音温润,起身相迎,动作优雅从容,“这位便是贤侄吧?果然仪表不凡,有先祖遗风!快请坐!” “刘弘携子刘备,拜见族长,见过诸位族老。”刘弘深深一揖,姿態標准,挑不出错处,脸上也掛起得体的笑容。 刘备跟著父亲恭敬行礼,腰板挺得笔直。 宾主落座,侍者奉上香茗。 寒暄自是免不了的。 刘琰先是感慨岁月流逝,追忆了几句早已作古的刘弘之父,语气中带著世家子对“没落旁支”的惋惜,又“关切”地询问了臥虎庄的近况,言语间极为亲切。 刘弘应对得体,语气谦逊:“承蒙族长掛念。弘不过是为求活命,聚拢些无家可归之人,开垦些荒地,勉强餬口罢了。比不得本家枝繁叶茂,底蕴深厚。” 刘琰捻须微笑,目光扫过刘弘洗得发白的衣袍,又落在他腰间那块不起眼的旧玉佩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那玉佩是旧物,他是认得的。看来这个族弟,还是念著宗亲之情的。 “子高过谦了。楼桑里臥虎庄之名,如今在涿县可是声名鹊起啊。尤其前番之事,若非族弟仗义援手,明察秋毫,力挽狂澜,只怕阿若那孩子……”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此事,族中上下,皆感念族弟高义!族弟虽身处乡野,却心系宗族,不忘根本,我等甚喜!” “族长言重了。”刘弘微微欠身,“元起与我乃同宗血脉,阿若亦是晚辈。见其蒙冤,弘岂能坐视?不过是尽了同宗之谊,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厅內一时陷入短暂的沉寂。 几位族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 刘琰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端起汤盏,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在斟酌词句。 放下汤盏,他目光变得深邃了些,语气也沉凝下来,仿佛带著一股推心置腹的味道。 “子高,今日请你父子前来,一则是敘敘宗亲情谊,二则……也是族中几位长老的意思。” 他目光扫过下首的族老,族老们微微頷首。 “我涿郡刘氏,源远流长,乃中山靖王嫡脉,世受汉恩。虽歷经沉浮,然宗祠香火不绝,靠的便是同气连枝,守望相助。”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刘弘。 “族弟之才,隱於乡野,实乃宗族之憾。观你行事,有勇有谋,重情守义,更难得有聚財安民之能。值此朝廷多事之秋,地方不靖,正是我刘氏子弟挺身而出,为宗族爭光,为朝廷分忧之时!” “族中几位宿老商议,有意举荐族弟,於郡中谋一实缺。或为郡吏,或掌一地盐铁、仓廩之务,以族弟之能,定能有所建树,光耀门楣!不知……族弟意下如何?” 图穷匕见! 刘弘心中冷笑,兄友弟恭这许久,终於亮出价码了。 所谓的“举荐实缺”,便是本家拋出的诱饵。 他们看中的,是他刘弘手中握著的、能让县令刘易都不得不妥协的——钱粮!人脉!以及臥虎庄那日渐显露的潜力! 光耀门楣是假,將这条新崛起的、不受控制的“旁支强龙”,纳入本家的体系,用宗族的名义加以约束,並从中汲取养分,才是真! 刘弘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他站起身,对著刘琰和几位族老深深一揖: “族长与诸位族老厚爱,弘……感激涕零!弘才疏学浅,蒙宗族不弃,竟得如此提携,实乃惶恐!若能为本家、为朝廷略尽绵薄,弘万死不辞!” 他抬起头,眼神“恳切”而“真诚”。 刘备在他身后默默观察,只觉得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在演技这条路上,他还是个新兵蛋子。 “只是,弘深知,身负宗族期望,责任重大。无论担任何职,必当兢兢业业,不负所托。然……”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几分“忧虑”和“为难”,“弘根基浅薄,骤登高位,恐惹非议。且为官一任,需上不负朝廷信任,下安黎庶之心,更需……维繫宗族体面。若有损宗族清誉,弘百死莫赎啊!” 刘琰与几位族老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刘弘的“上道”,让他们很满意。 这小子,果然是个明白人。 “子高多虑了!”刘琰朗声笑道,仿佛刚才那点“忧虑”根本不值一提,“既为宗族举荐,族中自当为你撑腰!些许非议,何足掛齿?若是族弟实在不安……” 他捻著鬍鬚,笑容和煦,如同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族弟在楼桑里经营有方,庄上物產丰饶。族中正欲重修宗祠,续修族谱,此乃百年大计,耗费颇巨。若族弟有心,能襄助一二,解族中燃眉之急,亦是泽被后世子孙的大功德!再者,族中子弟眾多,亦有不少才俊,若能在你庄上学些实务,增长见识,他日也好为族弟分忧,为宗族效力,岂非两全其美?” 刘弘心中明镜一般,这本就是一场交易。用宗族在地方官场的影响力,帮他换一个比亭长更高的职位。换取他对本家的財力“输血”和部分產业控制权的让渡。 他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和“欣然应允”的笑容,再次深深一揖: “族长教诲,弘茅塞顿开!宗祠族谱,乃根本大事,弘责无旁贷!庄上虽鄙陋,能为本家俊才提供歷练之所,亦是荣幸!弘回去便著手准备,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族长与诸位族老期望!” “好!好!好!”刘琰抚掌大笑,连道三声好,显得极为开怀,“子高深明大义,真乃宗族栋樑!有族弟在,我涿郡刘氏,枝叶必將更加繁茂!我刘氏一脉,当同心戮力,共兴家业!” 他起身,热情地拍了拍刘弘的肩膀,仿佛两人真是亲密无间的手足。 一场宾主尽欢的宗亲会晤,在和谐的氛围中落下帷幕。 刘琰甚至亲自將刘弘父子送至大门,又命人取来一方据说是前汉时用古玉雕琢的笔洗,这是他收藏了多年的古物,將之赠予刘备,勉励其“勤学上进,光宗耀祖”。 回臥虎庄的马车上,车厢內一片沉寂。 刘备捧著那方触手冰凉的古玉笔洗,看著刘弘闭目养神的侧脸。 他回想起厅堂上那些笑容、那些话语,族长的“慈爱”,父亲“感激涕零”的应承……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那么“其乐融融”。 刘弘拿过刘备手中的古玉笔洗,指尖摩挲著那冰冷的纹路。 “阿备,记住,宗族之力,可用,但不可恃。他们予你官身,是要你纳贡。他们称你兄弟,是要你输血。这『同气连枝』,既能攀附借力,也能勒得你喘不过气。” 刘备皱眉不语,显然对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十分厌恶。 刘弘將笔洗放回刘备手中,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属於臥虎庄的田野。 “归根结底,只有臥虎庄的墙够高,仓里的粮够多,手中的刀够利,这『同气连枝』,才能成为助力,不至於有朝一日反目成仇。人生在世,求人终究不如求己啊。” 他笑了一声,未尽之意,尽在不言中。 刘备若有所思。 第16章 开学大乱斗! 涿郡,楼桑里,臥虎庄內。 一座新起的宽敞院落,取代了原先那几间破败的茅屋。 院门处悬著一块朴拙的木匾,上书“楼桑塾”三个大字,笔力刚劲,透著一种不尚浮华的务实。 塾內陈设简单,却乾净齐整。十几张新打的榆木书案,配著蒲团。没有世家私塾的薰香雅乐,只有墨锭研磨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庄户劳作声。 今日,是塾馆开蒙的第一日。 刘弘亲自坐镇,目光扫过堂下那几张或好奇、或拘谨、或桀驁的少年面孔。 刘备和张飞坐在前排。 刘备身形已比同龄人挺拔,长期的负重训练和冷水洗澡,让他的骨架匀称而蕴著力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对耳廓,確实比常人稍大,垂在略显方正的脸颊旁,此刻正微微侧著。 张飞则如同一头过早长成的小牛犊,虽是少年,身高却已逼近寻常成人,肩膀宽阔,肌肉虬结,一张黑脸膛上嵌著铜铃般的环眼,此刻正不耐烦地扭动著身子,显然对“之乎者也”无甚兴趣。 他尊敬士人,却不好读书。 后排靠窗的位置,坐著另外两个少年。 一个姓简名雍,本姓耿,因为幽州耿与简同音的缘故,改耿为简。少年约莫十一二岁,身形瘦削,脸色带著一种病態的苍白,眼神却异常灵活,带著几分玩世不恭的狡黠。他的一条腿隨意岔开著,显的颇为不羈。其性情如何,一眼可知。 另一个名叫牵招,同样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个子是四人中最矮小的,坐在蒲团上,双脚甚至有些悬空。他面容清秀,嘴唇紧抿,可却眼神沉静,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一桿蓄势待发的標枪。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这两人,是刘弘动用关係和人脉,费了些周折才“寻访”来的。 刘弘的训话十分简短,无非是“求学明理”、“建功立业”之类的大话与空话。 末了,他指著站在一旁、面色严肃的王衍说道:“此乃王先生,学问渊博。尔等从今日起,便隨先生习字、诵经、明算。规矩只有一条:用心学,莫生事。” 王衍能来,自然是看在刘弘的面子上。 说罢,刘弘也不多言,对王衍微微頷首,起身离去,留下满室少年和一板一眼开始授课的老夫子。 在刘弘看来,这满堂学生固然皆是日后的人杰,可性子还是要磨一磨的。 只能苦一苦王衍了。 毕竟这些人里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当然,如今的王衍,还不知道他將面对的是何等困境! 不过,痛苦终究只是暂时的。 很多年后,当桃李满天下,且已白髮苍苍的王衍回忆起往事时,总会想起那些楼桑里內,臥虎庄中的下午。 那是他带过的,最强的一届。 后来,人人名动天下! 而此时此刻,沉闷,在“之乎者也”的诵读声中蔓延开来。 张飞率先按捺不住。 他本就坐不住,听著王衍慢悠悠地讲解《急就篇》里那些枯燥的字形字义,只觉得头大如斗。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粗壮的胳膊不小心撞到了案几,发出“哐当”一声响,引得眾人侧目。 王夫子眉头一皱,挥了挥手中的戒尺,严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嗤……”一声极轻的、带著明显嘲讽意味的笑声从后排传来。 是简雍。 他斜倚著墙,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姿態隨意,嘴角掛著若有若无的讥誚,目光在张飞那身与学堂格格不入的腱子肉和黝黑的脸膛上扫过。 张飞的黑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环眼一瞪,猛地扭过头,低吼道:“笑什么笑?!瘸腿的!” 连刘备都不得不承认,张飞是会比喻的。 简雍脸上的讥笑瞬间凝固,放下腿,微微直起身。 论吵架,他简雍一向自詡“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不饶人”! “黑炭头,嗓门大就能当学问?我看你坐在这里,倒像是屠案上摆错了地方的牲口!” 骂完,简雍正好以暇。 他在等张飞还嘴。 然而,张飞是个行动派! 面对简雍的辱骂,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站起,沉重的身躯带得身下的蒲团都翻了。那气势,如同被激怒的黑熊。 “哼,莽夫就是莽夫。除了拍桌子瞪眼,还会什么?” 简雍毫不示弱,反而慢悠悠地站了起来,站姿带著一种刻意的从容,愈发显得张飞的暴怒粗鄙不堪。 他虽不擅武艺,可好歹也是幽州本地人。 幽燕多慷慨悲歌之士,一言不合,拔刀就砍,在这里常见的很! 文弱书生,也敢抽刀子砍人! “够了!肃静!”王衍厉声呵斥。 但少年人的火气一旦点燃,哪是几句呵斥能压住的? 一直沉默的牵招,此刻也站了起来。 他个子虽小,却一步挡在简雍身前,清秀的脸上毫无惧色,“张兄弟,学堂之上,当尊师重道。简兄言语或有不当,但你先辱人在先,又拍案而起,惊扰课堂,也有错处,不如下课再解决,先上课如何?” 这番话,反而更激起了张飞的怒火。他感觉被这个矮豆丁教训了!尤其对方还护著那个嘴毒的瘸子! “你算哪根葱?矮冬瓜!滚开!”张飞怒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就朝挡在前面的牵招推去。 这一下含怒而发,力道十足,寻常少年挨上,非得摔个筋斗不可。 然而,就在张飞的手掌即將触及牵招肩头的剎那,牵招那矮小的身躯却如同游鱼般猛地一滑!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非但没有被推开,反而借著张飞前推的力道,矮身、进步、拧腰,一个极其乾净利落的擒拿,瞬间扣住了张飞的手腕,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 张飞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巧劲从手腕传来,下盘同时被绊,庞大的身躯竟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蹌了两步,差点一头栽倒!他惊怒交加,稳住身形,难以置信地看著那个矮小的身影! 这矮冬瓜……好快的身手!好大的力气! “好小子!有两下子!”张飞不惊反喜,骨子里的好斗被彻底点燃。他甩开牵招的手,兴奋地低吼一声,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仗著力大身沉,如同蛮牛般向牵招扑去,拳脚虎虎生风,全是乡野打架的路数。 牵招眼神凝重,他个子矮小,硬碰硬绝非张飞对手。但他身形异常灵活,步法迅捷,在狭窄的桌椅间穿梭自如。 张飞势大力沉的拳头每每擦著他的衣角掠过,砸在书案或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牵招则如同附骨之疽,利用速度和小巧的优势,不断寻找张飞动作间的空隙,或戳或点,或擒或拿,招式简洁实用,一时间,两人缠斗在一起,拳来脚往,竟斗了个旗鼓相当! 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打!打得好!牵招,揍这黑炭头!”简雍见牵招竟能抵住张飞的蛮力,兴奋地拍著桌子叫好,仿佛自己也在参战。 然而,他却忽略了另外一个人。 刘备一直在冷眼旁观。 当简雍拍桌叫好的瞬间,刘备动了! 他没有任何预兆,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没有张飞的怒吼,也没有牵招的灵动,只有一股沉静到极致的爆发力!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两步就跨过散乱的桌椅,速度快得惊人! 简雍只觉眼前一,一股凌厉的劲风扑面而来! 砰! 一声闷响! 刘备那看似並不粗壮的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简雍的右眼眶上!他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 一拳结束战斗! 张飞和牵招也下意识地停了手,愕然地看著这边。 刘备看了三人一眼,温和笑道:“刘氏兵法第一计,出其不意!” 第17章 胡马南来! 朔风如万马奔腾,自苍茫的北地席捲而来,狠狠撞在幽州广袤的土地上。 而与之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鲜卑兵马。 马蹄声急促、沉闷,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在冻得坚硬的大地上,由远及近,击人心弦! 一骑浑身浴血的汉军斥候,伏在鞍上,已近力竭,却仍死命鞭策著坐下马,向最近的烽燧狂奔。 那斥候背上的箭杆隨著顛簸剧烈晃动,肩甲碎裂,露出翻卷的血肉,暗红的血早已浸透征袍。 “烽燧!举烽!鲜卑……檀石槐……南下了!” 斥候拼尽最后力气掷出一支带著染血布条的断箭,人便直挺挺栽落马下,再无声息。 几乎同时,那座夯土墩台上的戍卒看清了布条上的字跡,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隨后,粗大的狼烟柱带著刺鼻的焦糊味,猛地衝破了低垂的云层。 一座,两座……如同接力般,视线所及的烽燧次第燃起告急的烽烟,滚滚黑烟在朔风中拉长。 鲜卑檀石槐,率控弦之眾十余万,踏破边墙,南下寇掠! …… 幽州治所蓟城,城外的兵营里,空气里瀰漫著铁锈、皮革、汗水和一种大战將至的焦灼气息。 街巷间,披甲执锐的郡国兵卒、临时徵召的材官蹶张士,以及来自各地应募的豪杰壮士,行色匆匆,脸上满是疲惫与肃杀。 輜重车辆碾过石板路,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满载著粮秣、箭矢和裹伤用的布帛,源源不断涌向军营方向。 府邸內,气氛更是凝重。 一身玄色甲冑、外罩赤红战袍的护匈奴中郎將张奐,正立於巨大的幽州舆图前。 他年近六旬,鬚髮已然白,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深沉。 他扫过堂下肃立的幽州诸郡太守、都尉及军中司马时,目光所及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皆感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迫面而来。 凉州三明之一,真刀真枪廝杀出来的將军,自然气势迫人! 张奐常年镇守北疆,这次他刚一调走,就发生了檀石槐南下侵略一事,朝廷不得不又將他调了回来。 “檀石槐狼子野心,倾巢而出,志不在掳掠,而在裂我疆土,毁我社稷!此獠兵锋正锐,旬日间连破多城,云中、雁门诸地告急文书雪片般飞来。我辈戍边將士,守土有责,纵粉身碎骨,亦当阻其锋鏑於国门之外!” 他猛地一掌拍在舆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案几上笔砚微跳。 “然,边境战线太过漫长,贼势浩大,单凭边军,只怕力有未逮!传我將令!” 他目光扫过眾人,“即刻以本將之名,广发檄文,布告幽燕诸郡县!凡我汉家热血男儿,无论出身贵贱,但有弓马嫻熟、勇力过人者,皆可投军!凡郡县豪族,有力者出丁,有財者输粟,共赴国难!檄文需明言,此战,非为一人一姓之私,乃为保我桑梓父老,卫我汉家衣冠!凡应募者,有功必录,朝廷不吝封赏!有敢临阵脱逃、貽误军机者,军法从事,定斩不饶!” “谨遵將令!” 堂下诸將轰然应诺,甲叶碰撞,鏗鏘作响。 …… 数日后,一匹快马带著张奐亲笔签署、加盖护匈奴中郎將大印的檄文,冲入了涿县城中。 檄文被县吏高高张贴在城门旁的告示墙上。 很快,这纸檄文前便聚拢了黑压压的人群。 识字的士子低声诵读,不识字的贩夫走卒则焦急地向旁人打听。 “……鲜卑逆酋檀石槐,纠合丑类,豺狼野心,寇掠边地,屠戮我民……凡我幽燕慷慨之士,忠义之家,值此国难,当执干戈以卫社稷……护匈奴中郎將张奐,拜请四方豪杰,同赴疆场,共紓国难!杀贼立功,正当其时!朝廷恩赏,绝无吝惜!……” 人群嗡嗡议论开来,如潮水般涌动。 “张將军的檄文!是那位凉州三明之一、威震西凉的张奐张然明!” “檀石槐……那可是北边最大的狼头子啊!这回怕是要动真格的了!” “哎,又要打仗了……不知多少儿郎要埋骨他乡……” “话不能这么说,贼人都打到家门口了,难道伸著脖子等死?张將军说得对,保家卫国,匹夫有责!” “说是封赏丰厚,可刀枪无眼,那功劳是拿命去换的……” 议论声中,有面现忧惧者,有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者,更有目光闪烁、暗自掂量者。 …… 涿县城西,刘氏宗祠所在。 此刻,祠堂內灯火通明,粗如儿臂的牛油大烛在铜烛台上噼啪作响,將人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和樑柱上。 涿县刘氏凡有头脸的男丁,无论老少,几乎全数到齐,按照辈分和房头,跪坐在下首铺陈的席垫之上。 偌大的空间里,除了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和偶尔压抑的咳嗽,竟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寂静。 今日为何集会,眾人心中都已有所猜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神龕前主位上那位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的族长刘琰身上。 刘琰身著深青色细麻深衣,腰束玉带,腰板挺得笔直。 他轻轻按在身前紫檀木的凭几上,隨后环视著祠堂內一张张或熟悉或年轻的面孔,目光深沉而凝重。 “列位宗亲,张中郎的檄文,你等想必都看过了。鲜卑铁蹄,已踏破我汉家北门。檀石槐此来,绝非寻常寇边,其志在鯨吞!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涿县刘氏,乃中山靖王之后,汉室苗裔!值此社稷倾危、桑梓涂炭之际,若我辈龟缩不前,上愧对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下无顏面对涿县父老乡亲!宗祠之上,这『汉室宗亲』四个字,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话语一顿,目光扫过全场,那股常年积攒下来的族长之威,让一些年轻的族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军情如火!张中郎有令,凡郡县豪族,须按丁口、財力输粮出人。我刘氏,责无旁贷!”刘琰的声音陡然拔高,“粮秣布帛,各房按例摊派,三日內务必筹措齐整,送往县衙。此乃本分,无需多议!” 祠堂內响起一片低低的应和声,这是意料中事,无人敢有异议。 刘琰缓缓吸了一口气,缓缓扫过下首几个正值鼎盛、平素在族中颇有声望和能力的子弟面孔,最终,那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左侧前排一个端坐的身影上停留了一瞬。 那人三十余岁,面容端正,眉宇间带著几分英气,眼神沉静,正是刘弘。 “粮秣是死的,人是活的。”刘琰话锋一转,一字一句,“张中郎广召天下豪杰,此亦是我刘氏子弟建功立业、重振家声之良机!凡我刘氏儿郎,无论长幼,只要身强力壮、通晓弓马,自愿应募从军、隨张中郎北上击贼者……” 他猛地话锋一转。 “待其得胜归来,若是能夺得军功,皆可列为下任族长候选之人!” “今我老矣,宗族之事,也该交託给年轻人了!” 第18章 剑名雌雄! 族长刘琰话音落下,祠堂內仿佛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死水潭,瞬间炸开了锅。 压抑的议论声轰然而起!无数道目光陡然变得灼热起来! 如今涿县刘氏虽然败落了,可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 刘氏族长,在这涿县依旧威风的紧! 刘弘对此却没什么心思。 虽然成为涿县刘氏的族长能有不少好处,可也要承担不少责任。 如今臥虎庄正在高速发展,刘弘很难抽出多余的精力,来处理宗族之事。 不过,他虽然对族长之位无甚兴趣,可这次参军,他还是打算去的。 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今臥虎庄越发壮大,不知抢了多少人的饭碗。所谓断人財路,犹如杀人父母。谁知道会不会一不小心就招惹到郡中的大人物? 要保全这份来之不易的家业,刘弘唯有不断扩大他在幽州的影响力! 最好的法子,便是趁著这次机会,“结交”军中的大人物,或者立下军功! 如此一来,日后有人想要对他的臥虎庄来个“空手套白狼”时,也要先掂量几分。 他承认他有赌的成分,只是人生在世,谁不是在赌呢? 就在他准备自告奋勇的报名,並且来一番慷慨激昂的致辞之际,一个带著几分嘲弄的笑声忽然响起。 “如此大事,岂能无人带头?我看新晋的楼桑里首富,我的弘族兄来做这个带头人就好的很嘛!” 声音的主人自后排开人群,踱步而来。 来人名为刘平,是涿县刘氏年轻一辈中的风云人物。 其人一身簇新的绸缎袍子,在祠堂灰暗的色调里显得格外扎眼。 他脸上堆著笑,下巴微微扬起,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狷狂。 “族长这话,听著真是提气!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当其时!” 刘平走到刘弘近前,故意上下打量著他,语气里的讥誚毫不掩饰,“族兄如此安静,莫不是……怕了?还是说,守著家里那点薄田和娇妻幼子,就心满意足,忘了身上也流著我刘氏的血了? 兄长,莫要忘了,当年高皇帝也是亲歷战阵,这才打下的汉家天下!怎么,你身上便半点也没有祖先流传下来的勇武血脉吗!也不知兄长到底是不是咱们汉室宗亲,高皇帝之后!” 周围的议论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两人身上。 这刘平之所以如此骄横,是因他与郡中的一名军中將领有些关係,族中眾人这才忍让几分。 此人平日在族中便眼高於顶,囂张跋扈,此刻的挑衅,更是赤裸裸地针对刘弘。 他盯著刘弘,言语间恶意十足,“也是,弘大兄虽身为亭长,可战阵却是不曾上过的。如今坐拥富贵,清高自詡,前程大好,这等刀头舔血、搏命换前程的粗鄙勾当,自然是不屑的。大兄怕,某却不怕,我当建功沙场,使天下人皆知我涿县刘氏尚有豪杰!”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陡然转冷,“这族中议事,乃至未来族长之位,关乎我涿县刘氏兴衰存续,可不是单凭钱財就够资格的!某些人,若连这点胆色血性都无,不如趁早安分些,莫要挡了真正有心为族中出力之人的路!” 刘弘自上到下,深深的打量了刘平一眼。 隨后,他笑了起来。 论演讲与煽动人心,这刘平不过就是个弟弟罢了。 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刘弘震了震衣袖,慨然开口道:“汉室倾颓,天下汹汹!鲜卑南来,山河板荡、黎民有倒悬之劫!贼人所过之处,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此情此景,但凡胸中尚存一丝热血之人,岂能安然坐视,独善其身?!便是寻常百姓尚且不能相忍,况我刘氏血脉,汉室宗亲耶!”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盯著刘平,而是缓缓扫过祠堂中每一张面孔。 “族长大义,允诺功勋可换族中议事之权,乃至候选族长的机会。此乃激励我辈奋勇杀贼,光耀门楣!” 刘弘的声音陡然拔高,“然,我刘弘今日应徵,非为权位!不为私利!只为这八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此身既为汉民,又为刘氏子孙,值此危难,挺身而出,保境安民,匡扶社稷,乃我辈本分!纵使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 祠堂內先是一片死寂,隨后爆发出激烈地掌声与喝彩声! 幽燕多慷慨悲歌之士,豪情自在心中! 唯有刘平面色铁青。 他没想到,这刘弘倒是有一副好口才! 他死死盯著刘弘,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怨毒,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与刘弘的交集其实不多。 今日之前,两人只有数面之缘而已。 而他之所以如此针对刘弘,是因为他早已將涿县刘氏的族长之位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而近来刘弘“认祖归宗”,异军突起,竟然隱隱有要压过他的势头! 半岛可以有两个太阳!一个刘氏却绝没有两个族长的道理! 刘平如何能忍! 再之后,有不少刘氏族人出列,愿同赴北疆除贼。 族长刘琰看向眾人,眼中闪过讚许,点了点头:“好!你等有此心,祖宗有灵,亦当欣慰!” …… 回到臥虎庄,刘弘推开后院的门,昏黄的灯光立刻从堂屋的门缝里流淌出来。 妻子吴氏正坐在灯下缝补著什么,少年刘备则坐在一旁读著《孙子兵法》。 听到门响,母子二人同时抬头。 吴氏放下针线,站起身,声音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夫君,定要去不可吗?” 刘弘早已令人將消息传回了山庄里。 刘弘笑了笑,“族长有令,徵召族中子弟入伍,相助討灭鲜卑贼人。我既为汉室宗亲,刘氏子弟,总是不好推脱的。” 吴氏的脸瞬间白了,血色褪得乾乾净净,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攥住了手中那块未完成的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刘弘语调轻快,“不必担忧,你夫君的本事,难道你还不知吗?上了战阵,不说万人敌,几千人总是进不得身的。家中……就託付给你了。” 屋內安静,只有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吴氏到底是贤妻良母,虽然心中担忧,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刘弘拍了拍刘备的肩膀,笑道:“阿备,看好家,照顾好你母亲。我走之后,你便是家中的顶樑柱了。” 刘备重重点头,“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刘弘这才缓缓收回手,目光掠过妻子低垂的头和儿子紧绷的脸,最终转向堂屋后方那个幽暗的角落。 那里靠墙立著一个陈旧但异常厚实的乌木箱子,箱盖上积著薄薄的灰尘。 他走过去,俯下身,拂去浮尘,手指在箱盖边缘摸索片刻,“咔噠”一声轻响,一个隱蔽的暗扣被打开。 箱盖沉重地掀开,一股混合著陈年木料和铁器防锈油膏的独特气味瀰漫开来。 他探手进去,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柄奇特的剑。 剑鞘古朴厚重,鞘身乌沉,雕刻著早已磨损难辨的古老云纹。 剑出鞘。 一声清越悠扬、宛如龙吟的金铁交鸣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屋外呼啸的风声! 剑鞘之中,竟是两柄形制相契的利刃同时出鞘! 长锋如秋水横波,寒光凛冽,映得满室烛火都为之一跳,冷气森然;短刃则似暗夜潜蛟,幽光內敛,沉稳厚重。 一长一短,一显一隱,一攻一守,雌雄双股,正是他们家中传承了数代的家传之宝! 吴氏的啜泣声不知何时停了,她和刘备都怔怔地看著那两柄在烛光下吞吐著截然不同寒芒的古剑,脸上写满了震惊。 这剑,她嫁入刘家多年,也只是听刘弘说起,却从未见他用过。 刘弘一手持长锋,一手握短刃,走到屋角的矮凳旁坐下。 角落里,一块早已备好的青黑色磨刀石静静躺在木盆里。 他提起水瓢,將清水缓缓淋在磨石之上。水滴顺著石面蜿蜒流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先將那柄短刃横於膝上,左手三指稳稳压住靠近剑鐔的剑脊,右手则握紧剑柄。剑身缓缓贴上湿润的磨石,手腕下沉,力量均匀地从肩臂传递至指尖。 短刃,以自守! 磨礪之音响起,並不刺耳,反而带著一种奇特的韵律,沉闷而悠长。磨石与剑脊每一次摩擦,都带起细微的石粉和浊水,顺著倾斜的石面滑落。 他將磨好的短刃小心地横放在身旁乾净的粗布上。 隨即,他拿起了那柄长锋。 长锋入手,感觉截然不同。剑身更薄,弹性极佳,在烛光下如一泓流动的秋水。当它贴上湿润的磨石时,发出的声音也陡然变得清越、锐利! 长锋,主攻伐! 刘弘的手腕动作也隨之变化,推送更快,力道更集中於剑尖一线。 磨石与剑刃接触的地方,细小的火星隨著他有力的动作骤然迸溅而出! 刘备站在刘弘身后,目光望著刘弘手中的雌雄双剑,双目越发明亮! 不知为何,他对这剑喜爱的紧。 刘弘打量了他一眼,笑著说道:“阿备,此剑与你有缘,日后你当持此剑纵横天下!” 第19章 火头军里的中华小当家! 蓟城军营的辕门外,朔风卷著黄沙。 一队队新兵,穿著五八门、浆洗得发硬的葛麻短褐,在手持皮鞭、脸色如同冻土般冷硬的军吏呵斥下,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混乱而惶恐地涌向各自的归属之地。 呼喊声、斥骂声、兵刃甲冑碰撞的鏗鏘声,连成一片。 刘弘与刘平,还有涿县刘氏同来的十几个青壮,就在人群之中。 刘平昂著头,脸上依旧带著平日里的倨傲,目光不时扫过那些惶恐的新兵,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轻蔑。 没法子,谁让他上面有人呢? 即便参军,他也和这些傢伙全然不同! 他来军中,只是来镀金的。 当然,如果顺手,他还要弄死那个忽然冒头的,想要和他爭夺族长之位的傢伙! “刘弘!刘平!”一个粗莽的声音穿透嘈杂。 一名身材矮壮、脸上带著一道醒目刀疤的军吏拿著名册,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刘氏眾人身上。 此人姓李,是军中队率。 他身边跟著一个身材瘦削、眼神闪烁如鼠的文书,正飞快地翻动著手中的竹简簿册。 “在!”刘弘应道。 刘平则是立刻挺直了腰板,上前一步,脸上瞬间堆起热络的笑容,拱手道:“有劳军爷!在下刘平,涿县刘氏子弟,与锐士营的吴屯长是好友!” 隨后,他又压低嗓音,轻声言语了起来,不时还看上一旁的刘弘几眼。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隱蔽地、用宽大的袖口作掩护,將一小块沉甸甸、用布帛包裹好的东西,飞快地塞进了那瘦削文书的手中。 文书的手指如蛇般灵活,触到那硬物,眼皮都没抬一下,指尖微微用力掂量了一下分量,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翻动竹简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李队率,见后者正皱著眉,不耐烦地看著前方涌动的队伍。 文书低下头,乾枯的手指在竹简上某处飞快地划拉著,嘴里含糊地念叨著:“刘平…嗯…好汉子…吴屯长早有过交代…你弓马嫻熟,膂力过人…好苗子,好苗子!当去吴屯长麾下,入前军锐士营!” 他抬起头,脸上挤出一点笑意,对李队率道:“李头儿,这位刘平兄弟,我看根骨不错,分去吴屯长麾下的前军锐士营吧,正缺好手!” 李队率冷冷的扫了这文书一眼,有些不屑,冷声道:“锐士营?行!小子,算你走运!跟著吴屯长好好干,杀胡虏,挣前程!” 他从军多年,那文书与刘平之间的勾当,他自然也看的明白。 只是,军中这种事实在太多,他也没必要为此得罪那个吴屯长。 刘平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得意笑容,他衝著李队率和文书深深一揖,声音都透著轻快:“谢军爷提拔!平定当效死力!” 以他和那个吴屯长的关係,即便入了锐士营,也是不用亲自上阵前廝杀的。 到时候,冒领几个死去军士的军功就好了嘛! 毕竟,死无对证! 常规操作而已。 他临走前,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依旧沉默佇立的刘弘,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幸灾乐祸。 看吧,废物,这才是门路!你就在泥坑里打滚吧! 文书的目光隨即落在刘弘身上,眼神充满了暗示意味。 刘弘则是同样看著他,一脸无辜,手上全无动作。 文书冷哼一声,“刘弘?嗯…涿县刘氏?汉室宗亲?如此,为保汉家天下,你应当更加奋不顾身吧!” 他装模作样地沉吟了一下,对李队率道:“李头儿,我看不如將此人编入先锋营,到时候冲阵杀贼,令其首当其衝,也是给他个立功的机会。” 李队率却是先瞥了他一眼,隨后看向刘弘,眼中带著些厌恶,“后营火头军的老王头那儿还缺个打下手的,我看此人手脚还算齐全,既然出身涿县刘氏,应当识得几个字,正好去帮衬帮衬,也算人尽其用,免得糟蹋了军中粮餉。” 火头军! 文书一愣,还想要再说上一句,李队率却已转身离去。 刘弘笑了笑。 刘平上面有人,谁上面没人? 只要有钱,砸也能砸出关係来。 刚好,如今他有钱的很! 进入火头军,是刘弘自己要求的。 你当將军,我当火头军,都是一样的为国效力嘛! 当然,这都是忽悠人的。 真让將军来当火头军他又不愿意! 而刘弘之所以选择进入火头军,原因很简单。 因为相对安全。 谁家让火头军上阵啊? 在火头军中,也有利於他先观察军中形势,然后再稳步推进。 免得一开战就被人送去填线。 最重要的是,东汉末年实在是美食荒漠。 俗话说的好,要俘获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俘获一个男人的胃。 刘弘相信,只要他稍稍展露些做菜上的手段,那这些军中將帅都会拜倒在他的美食之下! 去战场上打生打死,哪有得到將帅们的看重来的有前途? 很会打?会打有什么用! 要做,他就做中华小当家! …… 后营属於火头军的地盘,位置偏僻,几口巨大的陶釜架在简陋的土灶上。 负责此处的老王头,是个乾瘪瘦小的老头,背驼得厉害,脸上皱纹纵横,一双手粗糙得像老树皮。 他眯著眼睛,上下打量著被带过来的刘弘。 打量一番过后,老王头笑著安慰起刘弘来,“涿县刘氏子弟?汉室宗亲竟然会被分配到咱们火头军,看来也是个没背景的。不妨事,咱们火头军虽然不易得军功,可也安全的很。” 刘弘笑著点头应下。 正午时分,饭菜做好。 “开饭了!开饭了!都快点!平日里不是都和饿死鬼投胎似的吗!”负责分饭的火头军杂役敲著破锣,扯著嗓子嘶喊。 然后便是军士们回应的呵骂声。 入了军中,即便再清高风雅的士人,过不了半日,就要学会骂娘了。 “他娘的!多给点稠的!” “这饼是石头做的吗?” 刘弘默默地看著这一幕,觉得真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新来的,给!” 老王头递给刘弘一碗粟饭,上面堆著些“有些眼熟”的野菜。 刘弘尝了一口,难吃的紧。 对成为军中的中华小当家一事,他越发有信心了。 …… 第二天做饭时,刘弘向老王头主动请缨,要求自己来做一釜粟米粥。 老王头当时將信將疑,又从上到下狠狠打量了他一番。 他怎么看,这个麵皮白净的涿县刘氏子弟,都不像是会做饭的。 不过,在刘弘递上一串五銖钱后,王老头立刻就改变了想法。 也许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呢? 得到王老头的许可,刘弘走到堆放食材的角落,目光扫过那些蔫黄的野菜。 主要是些常见的薺菜、灰灰菜、马齿莧,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口感苦涩的野草。角落里还有一小堆被虫蛀得厉害、无人问津的乾瘪野葱头。 他走过去,默默地捡起几颗看起来稍好一些的野葱头,剥掉乾枯的外皮,露出里面同样乾瘪但带著一丝辛辣气息的葱白。又挑拣了几把相对鲜嫩、苦涩味较淡的野菜叶子,仔细地清洗掉泥土。 回到灶台边,粟米粥已经开始变得粘稠。刘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简单粗暴地將野菜一股脑丟进去煮烂。他將洗净的野菜用粗糙的陶刀细细切碎,又將那几颗野葱头切成极小的碎末。然后,他没有立刻將这些投入粥中,而是取来一小块自己在臥虎庄中调好的酱块。 这种酱块这次他带来了不少,他自然是早有图谋的。 当时在臥虎庄里熬製这种酱,可是著实费了他一番功夫! 他將酱块放在一块乾净的石板上,用一根光滑的圆木棍,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地用力研磨。这不是简单的捣碎,而是如同研磨药材般,细细地將那粗糙、结块的酱块碾磨成极其细腻的糊状。 直到那酱块变成一滩深褐色、质地均匀的酱泥。刘弘才小心地刮下酱泥,放入一个小陶碗里,然后舀起一勺滚烫的粥汤,缓缓地、一点点地兑入酱泥中,同时用一根小木棍快速而均匀地搅动。 酱泥在热汤的衝击下,渐渐化开,与水乳交融,变成一碗散发著浓郁酱香的、深褐色的酱汁。 这时,他才將切碎的野菜和野葱末投入翻滚的粥中。待野菜稍软,他端起那碗精心调兑好的酱汁,没有直接倾倒入釜,而是用木勺舀起,如同画师泼墨般,均匀地、一圈圈地淋在沸腾的粥面上。 浓香的酱汁瞬间融入滚烫的米粥,在热力的作用下,一种复合的、带著酱香和葱香的咸鲜气味,伴隨著米粥的热气,猛地升腾起来! 这气味,远谈不上诱人,但比起其他釜中那只有刺鼻咸苦味的粥,已然是云泥之別! 午时梆子再响。 当负责分刘弘这釜粥的杂役,將第一勺淋了酱汁、混著野菜的粟米粥舀进一个粗陶碗时,浓郁的、带著葱香的酱味,让排在最前面的那个黑脸膛军士猛地吸了吸鼻子。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碗里——粥似乎还是那个顏色,但气味…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他迫不及待地端起碗,顾不上烫,沿著碗边吸溜了一大口。 滚烫的粥滑入喉咙。 预想中那股直衝脑门的、齁咸苦涩的味道並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一种更顺滑、更“厚”的感觉? 咸味依旧明显,但似乎被一种说不出的香气包裹著,掩盖了盐滷里那股恼人的苦涩。野菜的苦涩感也似乎淡了许多,反而被那酱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调和出一种奇异的、能勾起食慾的味道。虽然粟米依旧粗糙拉嗓子,但整体的口感…竟然不那么令人作呕了! “嗯?”黑脸军士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又低头猛喝了一大口,仔细咂摸著味道。 他抬起头,看了看分粥的杂役,又看了看那口冒著热气的大釜,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怪了…今儿这粥…好像…很好吃?” 他这反常的举动立刻引起了后面人的注意。一个瘦高个军士挤过来,狐疑道:“黑子,吃傻了?粥还能吃出来?” 他也抢了一碗,试探著喝了一口。同样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先是狐疑,接著是用力地咀嚼,然后眼神猛地一亮:“嘿!真他娘的邪门了!这味儿…好像真不一样!没那么苦,还有点…有点香?” “啥?香?胡扯吧?” “给我来一碗!” “我也尝尝!” “……” 原本挤在其他粥釜前的军士,呼啦一下都涌向了刘弘负责的这口釜。 负责分粥的火头军忙得手忙脚乱。 “別挤!別挤!一个个来!”火头军吼著,舀起一勺勺混著酱色和野菜的粥。每一个抢到粥的军士,都迫不及待地大口吞咽起来。 “是…是没那么难吃了!” “好像…是有点滋味了?” “这酱味…对!酱味好像不一样!没那么冲鼻子了!” “……” 惊讶的议论声、满足的吸溜声取代了往日的咒骂。 无数道带著惊奇和探寻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那个站在巨大粥釜旁、沉默地添著柴火的年轻身影。 刘弘当然能感受到眾人灼热的目光,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面对万千瞩目,刘弘依旧安静的添著柴火。 高手寂寞! 人设一定不能崩! 人群外围,一个身量高大的汉子,默默地看著眼前这奇特的一幕。 他手中端著之前从別的釜中盛的半碗粥,此时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下咽了。 其人来自凉州。 姓郭名汜。 第20章 吃货董卓! 数日后,有两骑打马进入火头军营地。 当先一骑,马上骑士身量高壮,左右鞍韉上各带一张长弓,胯下则是雄健的凉州大马,毛色乌黑油亮,筋肉虬结,每一步踏下,都会发出沉闷的响声。 骑士裹著厚重的熊皮大氅,毛锋粗硬,几乎与座下黑马融为一体,其人只露出一张粗獷脸膛。 宽颧骨,高鼻如鹰喙,浓密杂乱的虬髯几乎覆盖了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偶尔开闔,精光四射,带著毫不掩饰的戾气与豪气。 其人来自凉州,名为董卓! 紧跟在他马后侧翼的,正是当日曾见过刘弘放粥的郭汜。 “董司马,就在前头!那顶大的帐子,当日俺就是在那里吃上那粥的,当真是好吃的紧,如今虽已过了数日,可还是能想起当时的滋味!” 想起当日那美味的粟米粥,郭汜舔了嘴角。 董卓笑了一声,笑骂了几句郭汜没出息,是个吃货。 郭汜虽然表面上訕訕而笑,可心中却不以为然。 他董仲颖如果不是吃货,今天又怎么会特意来见这个火头军? 实则不只他们二人,董卓麾下所率千余凉州军士,都是吃货。 没法子,幽州已经够苦了,可凉州那地界,甚至连幽州都远远比不上! 营帐门口,两个值守的伙夫缩著脖子,冻得脸色青紫,正跺著脚低声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骤然听到急促沉重的脚步声迫近,两人惊愕抬头,只觉一股恶风扑面而来,那黑铁塔般的巨汉已到了眼前。 两人心下巨惊。 郭汜连忙上前自报家门。 得知是军中將领,两个火头军士卒赶忙避让开道路。 董卓二人掀帘而入。 待两人进去后,两个军士这才低声议论起来。 两人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实在是这熊虎之將杀伐之气太重了些。 不过,隨后两人便觉的有些安心。 如此猛將,还是自家人,此战破鲜卑必矣! …… 董卓庞大的身躯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他扫视整个帐篷,见一个巨大的土灶占据著角落,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跳跃著昏黄的火光。灶上架著一口尺寸惊人的大锅,锅盖被汹涌的蒸汽顶得噗噗作响。 锅边,一个身影背对著门口,正弯腰对著灶口添柴。 此人身形並不算魁梧,甚至有些单薄,穿著一身还算乾净的粗麻布衣。 “就是他了!董司马,他就是刘弘!”郭汜指了指刘弘。 董卓没有说话,只是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口沸腾的大锅。 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肉香扑面而来。 “好!”一声炸雷般的喝彩骤然在刘弘身后炸响。 “好肉!好香!差点把老子肚子里的馋虫勾出来!”董卓大笑,“咱只在当年烤家中最后一头牛时尝过这种滋味!” 董卓在凉州时,家境不好,但为人豪爽,喜好结交豪杰。 有一次,为了招待前来拜访的部落豪帅们,他不惜杀掉了家里唯一的耕牛,用牛肉设宴款待眾人。 大宴之后,眾人载歌载舞,席地而眠。 时至今日,董卓始终觉得,那是他迄今为止,吃过的最好吃的牛肉。 刘弘转过身,也见到了董卓二人。 在董卓看来,这个名叫刘弘的火头军倒是颇为英气,只是肤色略白,且身形太过单薄,不像是他们廝杀汉! 董卓没看刘弘的脸太久,他的目光又落回那口锅上,大手一挥,蒲扇般的手指几乎要戳进其中,“老子从凉州一路奔来,啃的是硬得能崩掉牙的乾粮,喝的是冰碴子混的雪水!他娘的,肠子都快冻成冰坨子了!你这锅肉……”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嚕声,“……香!真他娘的香!光是闻著味儿,老子这身子骨都活泛了!” 他转头,重新又上下打量著刘弘,隨后指了指郭汜,“小子,有本事!郭阿多这嘴刁得很,当年做那拦路劫掠勾当的时候,他吃过不少好东西!能让他惦记的吃食,错不了!” 刘弘微微一怔,深深的打量了董卓一眼。 既然身后那人是郭汜,那这个开口的,观其样貌,必然是董卓。 青年董卓啊! 刘弘微微躬身,应道:“將军过誉了。不过是些粗鄙吃食,上不得台面的。如將军等浴血沙场,奋勇杀贼,这才是有真本事的。” 董卓闻言,咧嘴大笑,笑声震得帐篷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刘弘这几句话,真是对他的胃口。 他上前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刘弘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其身形都晃了晃:“好!虽然瘦弱了些,可也是条汉子!合俺的心意!某乃凉州来的军司马董卓,老子就喜欢你这实在劲儿!叫什么名儿?哪里人?” 刘弘稳住身形,答道:“在下刘弘,幽州涿县人。” “刘弘?”董卓咀嚼著这个名字,粗眉微挑,似乎觉得有点耳熟,又一时想不起。 他隨意地挥挥手,“涿县?好地方……等等!姓刘,又出身涿县,莫非你是汉室宗亲不成?” 倒也不是他董仲颖博闻强记,而是涿县的汉室宗亲实在太多了些。 刘弘点了点头,“正是。在下乃是中山靖王之后。” 董卓挑了挑嘴角,语气中带著些讥誚与怨懟:“这世道!他娘的真有意思!宗室贵胄,流落庖厨!像老子这种凉州边鄙武夫,提著脑袋在羌胡堆里砍来杀去,立下多少战功?到头来,在那些洛阳诸公眼里,也不过是个粗鄙不文的『董蛮子』!升迁无路,处处受制!连那些只会摇唇鼓舌的酸儒,都敢在背后戳老子的脊梁骨!” 他收回目光,再次落在刘弘身上,多了几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刘贤弟,你瞧见没?这就是命!你姓刘,是汉室宗亲又如何?老子姓董,再善战又如何?在那帮坐享富贵的贵人眼里,咱们都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边鄙粗人』!都是……他娘的,仕途艰难,难受重用的命!” 刘弘一愣,两人不过初次相见,这董卓竟就如此推心置腹的吗? 好在,很快图穷匕见。 董卓呸了一声,隨后搓了搓了手,拍著刘弘的肩膀,“你看你我同病相怜,又意气相投,何不以兄弟相称!” 刘弘正要开口,董卓却挥了挥手,继续说道:“如今你我既是兄弟了,那这肉粥,是不是要多给咱几碗!” 郭汜也凑上前来,“董司马说的是,也多给俺一碗。” 刘弘默然无语。 难怪这两个傢伙日后能搅动天下风云,他们果然具备成功者身上最重要的条件。 厚顏而无耻! 第21章 你行!你上! 中军大纛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下那座相对规整的牛皮大帐內,护匈奴中郎將张奐正凝神审视著摊在粗糙木案上的羊皮舆图。 炭盆里的火苗摇曳不定。 案角,一碗早已冰凉的粟米粥凝著厚厚一层浆皮,旁边半块粗糲的麦饼硬如磐石。 张奐当然没有分粥而食的习惯,他又不是范仲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军事繁重,令他难以下咽。 檀石槐,不是寻常的草原首领可比。 若是早生些时候,此人大抵也是冒顿一样的人物。 当年冒顿围高皇帝於白登山上,震动天下,可谓草原上的一时雄主! 如今的檀石槐,大有当年冒顿的影子。 就在此刻,一股奇异的肉香,穿透帐帘厚重的缝隙,钻了进来。 张奐握著炭笔的手指顿住了。 “何来此味?”他抬起头,目光投向侍立在帐口的亲兵。 亲兵恭声道:“稟將军,似是从后营…火头军方向传来。” “火头军?”沉默片刻,张奐起身,“走,去看看。” 没有多余的仪仗,张奐只带了两名亲隨。 他解下厚重的玄色织锦大氅,露出一身便於行动的深青劲装,腰悬一口古剑,剑鞘乌沉,唯有吞口处一点暗金螭纹在昏光下流转。 张奐的到来,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混浊的池塘。 对这位久负盛名的凉州三明之一,眾军士既敬且畏,纷纷让开道路。 原本声音最大,叫嚷著要他新认下的“兄弟”给他弄个好菜的董卓,见张奐到来,立刻眉头一皱,闪到眾人身后。 没法子,张奐是他的老上级了。 他董仲颖天不怕地不怕,可对此时的这位顶头上司,还是颇为敬畏的。 帐內的喧譁戛然而止。 张奐笑著与军卒们打了声招呼。 至於董卓,他当然也见到了。不过凉州军的德行如何,他心里也清楚的很,所以也懒得多说什么。 张奐朝帐內看去,只见刘弘手中大勺翻飞如蝶,在滚沸的汤水中划出流畅的弧线。 每一次下勺,或轻点,或深搅,或抄底,或撇沫,都精准无比,带著一种庖丁解牛般的熟稔与从容。 可惜没有金龙特效,不然就是妥妥的中华小当家! 张奐的脚步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终於,刘弘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拿起一块粗布,擦了擦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察觉到营帐中不同寻常的安静。 他来到军中已经有些时日,这些军中杀才都是什么德行,他也了解一些。 按理说,这些人此时应当在营帐中叫嚷著要他多加几个菜才对! 刘弘缓缓转过身。 先看到半头白髮的张奐,然后又见到躲藏在人群中的董卓。 他已猜出张奐的身份。 毕竟,此时在军中能让董卓如此躲避的,绝没有第二人。 “见过郎將!”刘弘躬声道。 张奐点了点头,询问道:“为何你做的菜与眾不同?” “回郎將,”刘弘微微垂首,“我不过是用些营中寻常的醃羊肉,佐以些山野间寻得的草根、苦菜,再加些陈年酱料罢了。值此大战前夕,將士们戍边辛苦,只求一碗热汤,能暖身祛寒,提振些精神气力,小人略尽本分而已。简单的很。” “寻常?”张奐嘴角扯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似笑非笑。 他走过的路,比刘弘吃过的盐都多。 他不再追问,目光转向那口依旧咕嘟作响的大锅,“盛一碗来。” “是。” 刘弘取过一个粗陶大碗——那碗虽粗陋,却被他洗刷得乾乾净净。大勺探入翻滚的浓汤中,手腕微动,稳稳地舀起一勺。 万幸,他还没有患上后世食堂大妈那个手抖的毛病。 汤汁浓稠,色泽是深沉的琥珀色,其间翻滚著燉煮得恰到好处、呈现出诱人酱色的肉块,细碎的翠绿野菜末点缀其间。 在汉末这个美食荒漠,这等色香味俱全的吃食,实在是难得的佳品。 挤在人群中的董卓,和在场的其他军卒一样,直著眼睛,流著口水。 亲兵嘿嘿一笑,上前一步,在眾人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当先饮了一口。 没法子,像张奐这种大人物,要有人先来给他试毒。 那亲兵舔了舔嘴,意犹未尽,咳嗽一声,“可能是慢性毒药,我再尝几口!” 张奐没理他,接过碗。 他低头看去,只见汤汁粘稠,肉块酥烂,油脂金黄。他拿起碗边搁著的一双削磨得还算光滑的木箸,夹起一块颤巍巍的羊肉,並未立刻入口,而是凑近鼻端,再次深深嗅了一下。那复杂而和谐的香气,带著肉脂的丰腴、草木的辛香、酱料的醇厚,完美交融,毫无衝突。 舌尖甫一接触,那软烂到极致的肉块便如同融化的脂膏,在口腔中温柔地化开。 一口汤隨之入喉。 营帐內死寂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这位中郎將脸上,等待著他的评判。 许久,张奐才缓缓睁开眼。 他没有开口,而是低头慢慢喝了起来。 一碗肉汤,就在这眾目睽睽之下,被张奐一口一口,沉默而专注地吃完了。连碗底最后一点残汁,都用木箸颳起,送入口中。 他將空碗轻轻放在灶台边,这才抬起头,重新看向一直垂手侍立的刘弘。 “好汤。”张奐开口,“即便是放在洛阳,也是难得的美味了。” 接著,张奐令眾人分汤,他则和刘弘去到安静处相谈。 对这个手艺极好的火头军,张奐也来了些兴致。 …… 帐中僻静处,得知刘弘的身份后,张奐皱起了眉头。 “你是汉室宗亲?为何会做了这火头军?” 刘弘早已想好说辞,他再次躬身,“某虽为汉室宗亲,然这一脉早已落魄。弘这次从军,无他志向,只求能为军中袍泽尽一份心力。火头军也好,陷阵军也好,都是我大汉的军士。如今某虽为火头军,然能使將士们饱食有力,杀贼报国,亦是光耀门楣之举,不觉有屈。” 此话一出,正在侧耳偷听的火头军们纷纷拍手称快! 火头军怎么了! 你是將军,我是火头军,都是为建设光荣大汉出力嘛,哪里有什么高下之分! 张奐深深望了刘弘一眼,忽的问道:“可有恢復祖先荣光之心?” 刘弘一愣,忽然有种前世面试的感觉。 他前世身经百战,当然明白如何应对! 狠狠的吹! “將军明鑑。在下每每於夜深人静之时,想起祖辈荣光,便觉愧对先人,愧对身上这点微末之血。然,某又常想,大丈夫生於天地间,岂能因一时困顿而自弃? 昔年淮阴侯韩信,也曾执戟於项羽帐下!受胯下之辱,蒙市井之讥!然其胸藏万甲!终遇高皇帝,登坛拜將,定鼎山河,成就千古伟业!” 一边说著,刘弘还一边挺起胸膛,以示其心怀壮志! 躲在人群里的董卓愣了愣,这多日相处下来,这刘兄弟也不像是如何看重所谓祖先荣光的人啊? “某不敢自比淮阴之才!然此心此志,未尝稍减!今日操刀於庖厨,调和五味,聊慰將士飢肠,使三军饱暖,奋力杀贼,何尝不是为社稷尽一份心力?他日若蒙將军不弃,得执戟戈於阵前,纵为马前卒,敢不以死效命?但求一腔热血,不洒於这案板油污之间,而能溅於疆场,以报国恩,以振家威!” “以报国恩!以震家威!” 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让眾人尽为之喝彩。 张奐却是眼神古怪。 良久之后,他忽的笑了一声。 “好!好一个执戟郎!好一个为马前卒!” 张奐踏前一步,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刘弘的肩膀上! “本將帐下,正缺敢死效命之士!从今日起,你不再是火头军的伙夫!” 他收回手,看转向帐口肃立的亲兵。 “传令!擢刘弘为探马斥候营——伍长!” “探马…伍长?!” 刘弘愣在原地。 他好像,玩脱了。 “嗯?”张奐浓眉一皱,“本將说你行,你就行!你行!你上!执戟郎韩信,难道生来就会打仗?好铁不打不成器!更何况你身上本就著汉室血脉!探马虽险,却是军中耳目,最易立功!莫非…你方才所言壮志,皆是虚词?” 刘弘挤出一个笑容,抱拳应命。 “匡扶汉室,我辈义不容辞!” 第22章 左龙右虎,霸王之姿!(7k) 涿县的长街在午后的燥热里蒸腾著,空气里浮动著尘土和汗水的味道。 一群少年人正在午后的街头上放飞理想。 刘备走在最前头,步子迈得隨意,却又隱隱透著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在他身后跟著三个少年。 张飞像座移动的小山,每一步都沉甸甸地砸在地上,粗布短褂裹不住他虬结的肌肉轮廓;简雍脚步轻快,眼睛滴溜溜的转著,时刻扫视著街面;牵招则沉默些,目光锐利,像鹰隼在搜寻猎物。 四人走在一起,气势十足。 如果刘弘在这里,定然会夸讚他们这个港片里的经典站位。 街角巷尾,偶有探头探脑的半大孩子,一瞧见这四人,尤其是领头的刘备,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去。 一个拖著鼻涕的小子跑慢了一步,绊了个趔趄,回头正对上刘备懒洋洋瞥过来的目光,嚇得“哇”一声哭出来,连滚带爬地逃了。 张飞嘿嘿一笑,蒲扇般的大手虚空一抓:“怂包!” 刘备嘴角扯了扯,没说话。 涿县小霸王这名头,是他用拳头打出来的,也是路见不平管出来的。 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唯有他们“涿县少年团”! 当然,偶尔也会有些失误。 前几日他们帮城南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妇人出头,狠狠教训了她那酗酒打人的丈夫,那妇人后来却又埋怨他们下手太重,害得家里没了顶樑柱,弄的他们里外不是人。 不过,这些“小事”刘备等人並未放在心上。他们依旧经常在没课时,浪荡在街头行侠仗义。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怎能阻止他们的行侠仗义之心? “那边!”简雍眼尖,压低了声音,手指悄悄指向街边一个角落。 一个鬚髮白、满脸沟壑的老人蜷缩在那里,面前摆著一小堆乾瘪的河东大枣。他的一条腿姿势彆扭地伸著,裤腿上沾满了泥灰。 老人正艰难地尝试起身,枯瘦的手撑住旁边半堵土墙,身体摇晃著,那条病腿不住地打颤,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站直,只能徒劳地喘著粗气。 刘备的目光在那条病腿上停了片刻,眉头拧了起来。 他认得这老人,这人在涿县卖枣有些年头了,性子出了名的抠搜吝嗇,一个铜板恨不得掰成八瓣。这腿上的毛病,拖了怕有半年了,眼见著一天比一天跛得厉害。 刘备下巴朝老人方向一扬:“看来是老毛病又犯了,绑走!” 张飞应声最大:“得嘞!” 他大步流星走过去,像座铁塔般堵在老人面前。 老人刚费力地抬起一点身子,猛见这黑壮少年如山压来,嚇得一个哆嗦,差点又瘫坐回去。 “你…你们要干啥?”老人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护住身前那少得可怜的大枣。 “干啥?绑人!”张飞嗓门洪亮,不由分说,弯腰伸手就去抓老人的胳膊,“瞅您这腿,再拖下去要烂掉啦!跟俺们走,找王医师瞧瞧去!” “不去!不去!”老人拼命往后缩,脸涨得通红,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固执,“我…我没钱!我好得很!用不著你们管!放开我!” “由不得您嘞!就算您叫破喉咙也是不会有人来的!”刘备一个眼色,简雍和牵招立刻从两侧围上,和张飞一起,不由分说地架住了老人乾瘦的胳膊。 老人一愣。 为什么要叫破喉咙,破喉咙又是谁? 老人像只离水的虾米,徒劳地挣扎蹬踹,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惊叫和咒骂,双脚在尘土里拖出凌乱的痕跡。三个少年合力,硬是把这瘦小的老人从墙角架了起来,半拖半拽地往街另一头挪。 “放开这个老人!”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寂静的街头。 这声音清亮中带著一股逼人的锐气,刘备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大步流星地闯了出来。 来人年纪看著与他们相仿,身量却已显出惊人的挺拔,比张飞似乎还高出小半个头。 一身发白的粗布衣裳,浆洗得乾乾净净。最惹眼的是那张脸,麵皮略红,在阴暗处看来与常人无异,可在烈日照耀之下却仿佛泛著一层光。两道浓眉斜飞入鬢,一双丹凤眼精光四射,此刻正燃烧著凛然的怒火,直直刺向刘备他们。 更准確地说,是刺向架著老人的张飞三人。他双唇紧抿,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刚毅和愤怒。 “光天化日之下,欺凌老弱!你们涿县,就这般没有王法吗?”红脸少年声音鏗鏘,目光如炬,扫过刘备四人,最后死死盯住正用力架著老人、如同凶神恶煞般的张飞。 没法子,依照样貌而论,如果要在四个人中选出一个欺男霸女的恶人,张飞必定会全票当选! 张飞哪受得了这等质问? 他豹眼圆睁,把老人往简雍和牵招那边一搡,瓮声吼道:“哪来的红脸小子?管什么閒事!俺们是救他!” “救人?”红脸少年关羽冷笑一声,那红脸上的怒意更盛,“分明是强掳!休得狡辩!” 他不再废话,左腿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腰身一拧,右拳带著破空之声,毫无巧地直奔张飞面门!这一拳迅捷刚猛,显出极好的功底。 “来得好!”张飞不退反进,一声暴喝如同虎啸,粗壮的右臂筋肉虬结,同样一拳悍然迎上。两只拳头,狠狠撞在一处! “砰!” 一声闷响,如同两块硬木相撞。两人身形同时一晃,脚下的尘土被激得飞扬起来。 张飞只觉得一股刚猛雄浑的力道从对方拳上传来,震得自己小臂隱隱发麻,心头一惊:“好大的力气!” 他天生神力,在涿县同龄人中从未遇到过对手,即便是寻常的成年人也非他之敌,此刻竟与此人难分上下! 关羽心中同样惊异,这黑壮少年拳上的力量沉猛异常,远超他的预料。 一击未能建功,张飞招式立变,化拳为掌,五指如鉤,闪电般抓向关羽的手腕,脚下同时进步,左腿如同铁鞭般无声无息地扫向关羽的下盘,身法灵动迅捷。 关羽吼声连连,双臂挥舞如风车,仗著天生神力,大开大合,或砸或格,硬碰硬地拆解张飞精妙的擒拿和腿法。两人拳来脚往,身影翻飞,打得街心的尘土一阵阵扬起。关羽的拳头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著呼呼风声,逼得张飞不得不避其锋芒;而张飞身法灵活,招式精妙,每每在间不容髮之际避开重击,又以刁钻的角度反击,让关羽空有一身蛮力却难以尽数发挥。转眼间十几个回合过去,竟是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刘备在一旁看得真切,眉头越皱越紧。张飞的勇猛他深知,这红脸少年竟能与之平分秋色,实在罕见。 眼看僵持不下,刘备眼中精光一闪,当机立断。 他猛地朝正紧张观战的简雍和牵招一挥手,低喝一声:“上!绊他腿!” 简雍和牵招与刘备配合已久,早已默契十足。两人几乎在刘备挥手的同时就动了!简雍矮身疾冲,如同狸猫般灵活地贴地窜到关羽身侧后方,双手猛地抱向他支撑重心的右腿脚踝!牵招则从另一侧斜插而上,狠狠一肩撞向关羽的腰眼! 关羽正全神贯注应对张飞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哪料到对方竟如此不讲武德?只觉右腿脚踝骤然一紧,一股大力拉扯,同时腰侧一股巨力撞来!上下两股力量同时作用,饶是他下盘极稳,身体也瞬间失去了平衡,向前一个踉蹌! 高手相爭,胜负只在毫釐!张飞何等眼疾手快?见关羽身形歪斜,中门大开,岂肯放过这绝佳机会?他一声虎吼,右拳凝聚全身力气,如出膛的炮弹,结结实实轰在关羽仓促抬起格挡的手臂上!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关羽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手臂传来,手臂剧痛发麻,再也无法稳住身形,整个人被这狂暴的一拳打得离地飞起,重重摔落在丈许外的尘土之中,激得烟尘瀰漫。他挣扎著想撑起身,手臂和腰肋处传来的剧痛却让他闷哼一声,一时竟爬不起来。 如果刘弘在这里,多半会大声叫好,並且让人记录下来。 三英战关羽,如此名场面,值得狠狠记录。 关羽则实在没想到,涿县的年轻人如此不讲武德! “住手!都给我住手!”急切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正是刘弘参军前留在涿县的管家赵大。 他一看场中情形,张飞还瞪著牛眼要去抓地上那红脸少年,而刘备等人也虎视眈眈,他立刻张开双臂拦在中间,“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少庄主!这位是关小兄弟!” 他先对著刘备急促地说了一句,然后赶紧转身,一把將关羽搀扶起来,“小兄弟,快起来!误会了!自己人!这位,”他指著还有些发懵的刘备,“正是我家主公刘庄主的独子,刘备刘少君!” 关羽被赵大扶起,红脸上带著激斗后的潮红和摔落的尘土,丹凤眼警惕地扫过刘备和张飞等人,又疑惑地看向赵大。 “自己人?”刘备也愣住了,目光上下打量著关羽,“赵叔,他是?” 赵大喘了口气,抹了把汗,“少庄主,庄主临走前曾特意交代,让小的派人去河东解良,请一位姓关名羽的少年英杰来!这位关小兄弟,就是庄主指名要找的人!关小兄弟,还有他的父母,前日刚到涿县,庄主不在,我就安排他们在城西客舍住下了!这不,今天出来熟悉熟悉地方,怎么就……” 他话没说完,那一直被简雍和牵招扶著的卖枣老人,此刻才从惊嚇中缓过神来。 老人脸上露出又是羞愧又是感激的复杂神色,他挣开简雍和牵招的手,拖著那条病腿,一瘸一拐地走到关羽面前,深深作了个揖,声音带著哽咽: “这位小哥…老汉…老汉错怪好人了!是老汉…是老汉糊涂啊!” 他指著自己那条明显肿胀变形的腿,老泪在浑浊的眼眶里打转,“这腿…去年摔的,一直没好利索,越来越疼…可老汉…老汉抠门啊!捨不得那几个药钱!这几位少年…是好心,硬要架老汉去看医师…是老汉不识好歹,不肯去,才闹出这场误会…冤枉了他们,更连累小哥你…老汉该死!该死啊!” 真相大白。 关羽脸上的怒气和警惕这才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尷尬和一丝歉意。 他看向刘备等人,尤其是刚才和他打得难分难解的张飞,以及那个下令偷袭他的少年首领刘备,抱拳道:“原来如此…是关某鲁莽,不问情由便出手,得罪了几位,实在惭愧!” 刘备脸上绽开笑容,大步上前,紧紧拉住关羽的手,“关兄弟言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真豪杰本色!是我等行事粗莽,让关兄弟误会了。在下刘备,这位是张飞,他们二人是简雍,牵招。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关兄弟不要怪罪!” 赵大看刘备亲切的拉著关羽的手,暗中点头。 果然不愧是庄主的儿子,颇有其父之风! 张飞也挠了挠后脑勺,刚才的敌意早已烟消云散,他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好小子!拳头够硬!俺服气!刚才那几下不算,改日咱们再好好打过!” 他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关羽的肩膀,关羽身体微微一晃,却也感受到对方那毫无芥蒂的热情,嘴角不由得也露出一丝笑意。 少年人之间的意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场误会冰释,反而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就在这时,一个瘦猴似的少年从人群外围拼命挤了进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是常跟著刘备他们廝混的一个小子。 他衝到刘备跟前,脸都急白了,指著城东方向,声音尖利地喊:“少庄主!不好了!王…王奎那个老乌龟的儿子,王永!带了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家僕,在城东头柳树巷,要强抢卖豆腐老孙头的闺女!孙家丫头哭得撕心裂肺,老孙头都被他们打趴下了!” “什么?!”刘备脸上的笑意瞬间散去,眼中腾地燃起怒火。 在涿县竟然还有人敢欺男霸女! 难道他们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吗! 涿县不能有这样猖狂的人! “混帐东西!咱们去弄死他!”张飞也是怒吼一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豹眼圆睁。 关羽那刚刚缓和下来的面庞也瞬间罩上一层寒霜,丹凤眼中精光暴射,一股凛然正气勃然而发:“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岂有此理!某与你们同去!” “好!”刘备眼中厉色一闪,“走!” 五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朝著城东柳树巷狂奔而去。 刘备冲在最前,张飞、关羽紧隨其后,简雍、牵招也拼尽全力跟上。尘土在少年们身后扬起一道烟龙。 赵大则赶忙回去找人手来助拳。 至於会不会造成臥虎庄与王奎势力全面开战? 他才不管! 保护少庄主的安全最重要! …… 柳树巷口已围了不少人,个个脸上带著惊恐和愤怒,却无人敢上前。 巷子深处,一个穿著锦缎袍子、油头粉面的少年正叉著腰,一脸淫邪得意的笑容。 他脚下,一个头髮白的老汉蜷缩在地,痛苦呻吟,嘴角淌著血。 两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家僕死死架著一个荆釵布裙的少女,少女哭得声嘶力竭,拼命挣扎,头髮散乱,衣服也被撕破了几处。另外两个家僕则抱臂站在王永身后,凶神恶煞地盯著围观人群,一副谁敢管閒事就弄死谁的模样。 “小美人儿,马上要跟本少庄主回去享福了,哭什么哭?比跟著这卖豆腐的老穷鬼不强百倍?”王永嬉皮笑脸地伸手想去摸少女的脸。 “放开那个姑娘!”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王永的手僵在半空。 刘备五人已如旋风般衝到巷中! 没有任何废话,甚至不需要眼神交流,五人如同演练过千百遍,瞬间扑向各自的目標! 张飞的目標是那两个架著少女的家僕。他如同一头髮狂的蛮牛,低吼著直撞过去!一个家僕刚鬆开少女,挥拳打来,张飞不闪不避,左臂格开拳头,右拳如重锤般狠狠砸在那家僕的腮帮子上!那家僕连哼都没哼一声,如同被砍倒的木头桩子,直挺挺地摔倒在地,口鼻喷血,牙齿都飞出了两颗。 另一个家僕嚇得魂飞魄散,刚想鬆手后退,张飞已探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像拎小鸡一样將他整个提起,然后狠狠贯在地上!那家僕顿时摔得七荤八素,只有哼哼的份儿。少女脱离了钳制,哭喊著扑向地上的老父。 与此同时,关羽的目標是王永身后那两个抱臂观战、看起来最凶悍的家僕头目。 他身如疾风,快得只留下一道红影。一个家僕头目反应极快,见关羽衝来,狞笑一声,钵盂大的拳头带著风声直捣关羽面门!关羽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左臂闪电般抬起一格,“啪”地一声架开来拳,右拳如毒龙出洞,精准无比地捣中对方肋下软肋!那家僕头目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眼珠暴凸,捂著肋部痛苦地弯下腰去。关羽毫不留情,顺势一个沉肩,狠狠撞在他的胸口,將其撞得倒飞出去,砸在巷子的土墙上,软软滑落。 另一个家僕头目见同伴瞬间被废,怒吼著拔出腰间的短匕,寒光一闪刺向关羽后心!关羽仿佛背后长了眼睛,猛地一个矮身旋步,匕首擦著他的肩膀刺空。他借著旋身之势,右腿如钢鞭般向后狠狠扫出,正踢在那家僕头目的腿弯处!那家僕惨叫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关羽回身,一记乾净利落的手刀劈在他的颈侧,这凶徒也顿时委顿於地,没了声息。 简雍和牵招则扑向地上那个刚被张飞摔懵的家僕和另一个被关羽踢翻的,两人配合默契,拳脚如雨点般落下,专挑痛处招呼,打得那两个家僕哭爹喊娘,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整个战斗过程快如电光石火!王永脸上的淫笑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他带来的四个如狼似虎的家僕,就已经全部躺倒在地,痛苦呻吟,爬都爬不起来。 王永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双腿如同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看著眼前如狼似虎的五个少年,尤其是领头的那个,眼神冷得像冰的刘备,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衝天灵盖。 他这时才想起父亲王奎的警告:“万不可招惹臥虎庄刘家,不然为父也难保你!” 他当时嗤之以鼻,如今悔之晚矣! 此人真是个愣头青! “你…你们…想干什么?我爹是王奎!你们敢动我…啊!”王永色厉內荏的威胁还没说完,就化作一声悽厉的惨叫。 刘备根本懒得听他的废话。他一步就跨到王永面前,眼神冰冷如刀。 王永嚇得转身想跑,刘备出手如电,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像拖死狗一样將他拽了回来!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刘备抡圆了胳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王永的左脸上! “这一巴掌,替你爹管教你这有眼无珠的畜生!” “啪!”反手又是一记更重的耳光抽在右脸上! “这一巴掌,打你强抢民女,目无王法!” 王永被打得眼冒金星,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像个发麵馒头。他头晕眼,耳朵嗡嗡作响,嘴角渗出血丝,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呜呜的哀鸣和涕泪横流。 刘备像丟垃圾一样將他狠狠摜在地上,摔在那些哼哼唧唧的家僕旁边。 王永蜷缩著,捂著脸,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再也不敢抬头看刘备一眼。 “滚!再敢在涿县作恶,下次打断你的狗腿!” 那几个还能动弹的家僕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挣扎起来,拖著昏迷的同伴和烂泥般的王永,在围观人群压抑的鬨笑和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狼狈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老孙头在女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站起来,父女俩对著刘备等人就要下跪磕头。 刘备赶紧上前扶住:“老丈快请起!路见不平,分內之事!快去找个郎中看看伤!” 他语气温和,与刚才教训王永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他始终记得老爹的教诲,对待敌人,要像寒冬般冷酷。对待朋友,要像春风般温暖。 此时赵大带著山庄中的护卫,像后世的某些群体一样,在合適的时间赶了过来。 刘备看向赵大,“赵叔,你和他们父女一起去,看完伤,带他们到臥虎庄暂住几日,免得被那畜生报復!” 赵大先是打量了“战场”一番,在得知详情后,难免又感慨了一番虎父无犬子,果然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此时见刘备叮嘱,他立刻应承下来。 看著孙家父女互相搀扶著、千恩万谢地离去,围观的街坊们也带著钦佩和感激的神色渐渐散去,巷子里恢復了平静。 一场恶斗,酣畅淋漓。少年们彼此间那点因误会產生的隔阂,早已在並肩战斗、痛殴恶少的过程中烟消云散。 “痛快!真他娘痛快!”张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咧开大嘴,声如洪钟,用力拍著关羽结实的后背,“关兄弟!好身手!刚才那几下,乾净利落,漂亮!” 关羽的脸上也带著激斗后的兴奋,他抱拳道:“张兄弟神力惊人,关某佩服!诸位兄弟,都是好身手!”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刘备身上,带著由衷的敬佩,“刘少庄主临危不乱,指挥若定,更兼嫉恶如仇,关某佩服之至!” 刘备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上前握住关羽的手,“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走!出了这口恶气,当浮一大白!我请客!” 臥虎庄內,几张大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著几大盘切得厚实的牛肉、滷豆干,还有一坛被刘弘珍藏起来的桃酿,浓烈的酒香混合著肉香在空气中瀰漫。 这顿饭食当真丰盛的紧。 而之所以如此丰盛,则都是吴氏的安排。 她虽不知刘弘为何如此看重这个关羽,甚至专门命人去河东那里寻找。可她却知道,自家夫君做的事情,从来都是不会错的。 既然夫君千里迢迢的也要邀这个关羽来,她自然要让山庄里好好招待。 於是,今日山庄里就有一头牛,一不小心摔死了。 看著饭菜,张飞几人早已开始流口水,即便是一向没有口腹之慾的关羽,此时也神色动容。 几大碗桃酿被倒得满满的。 刘备端起自己面前那只粗陶大碗,他的目光扫过张飞、简雍、牵招,最后稳稳地落在关羽那英气勃勃的脸上。 昏黄的灯火跳跃著,映在他年轻的眸子里,燃著真诚而炽热的火焰。 “关兄弟!”刘备声音清朗,“今日之事,虽起於误会,却终於同心。你的武艺,你的肝胆,我刘备看在眼里,敬在心头!” 他顿了顿,碗中的酒液微微晃动,“我们几个兄弟,在涿县廝混,虽年少轻狂,却也只求一个『义』字当先!路见不平,便管上一管,拳头虽小,也要问个公道!” 他手臂一抬,粗陶碗稳稳地向前送出,直指关羽,“关兄弟一身好本事,满腔英雄气,不知…可愿与我等结伴,加入『涿县少年团』?从此祸福与共,肝胆相照,行侠仗义,不负这少年热血?” 瞬间安静下来。 张飞、简雍、牵招都停下了咀嚼,目光灼灼地看向关羽,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期待。 关羽端坐如松,那张泛著微红的脸膛在灯火下更显稜角分明。丹凤眼中光芒流转。 片刻之后,关羽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自己面前那只同样粗糲的大陶碗,碗中的酒液因为动作猛烈而泼洒出些许。他手臂高高举起,微红的面庞上绽放出一个豪迈笑容。 “承蒙不弃!某,岂敢不从!” “好!”张飞第一个吼出来,兴奋得满脸通红,端起碗狠狠撞了过去。简雍和牵招也大笑著举碗相迎。 “干!”刘备朗声大笑,眼中光芒大盛。 五只粗陶大碗,带著少年人滚烫的意气和无畏的豪情,在昏黄的灯火下,在瀰漫的酒香中,重重地碰在一处! “咣当!” 浊烈的酒浆被少年们仰头痛饮,顺著嘴角流下,沾湿了衣襟。 灯火摇曳,映照著五张年轻而飞扬的脸庞。 刘备环顾几人,又想起今日城东斗败王永一事,驀然间心中豪气陡升! 他想起之前有一次刘弘酒后吟诵的一首词来! 刘备以筷击碗,漫声而歌!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髮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壚,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閒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张飞等人大笑起舞而和之! 酒罈很快见了底,空碗隨意地堆在桌上。 痛饮过后,少年们翻倒一地,席地而眠。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 不久之后,涿县的大街小巷里,“涿县青龙”的名號,便隨著关羽那身常穿的青衣和迅疾如风、刚猛凌厉的身手,不脛而走。 刘备这个涿县小霸王,名声越发响亮。 左龙右虎,霸王之姿! 第23章 偶尔,也想做个英雄啊!(4k) 塞外的风像刀子,裹挟著沙砾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焦糊腥气。 刘弘伏在马背上,粗糙的韁绳勒得掌心生疼。他身上那套皮甲隨著马匹顛簸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身为哨骑四处探查,远不如在灶台边舞弄锅铲来得自在。 身后跟著的四骑,沉默得像四块冰冷的石头,带著一种刻意的疏离。 王老黑,肤色黑如木炭。 李二愣,壮得像头公牛,为人做事愣头愣脑。 孙瘸子,一条腿受过伤,骑姿有些歪斜,但那双手臂却异常沉稳,此刻正搭在弓囊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赵麻子,顾名思义,脸上带著些麻点。此人年纪最轻,可眼神里的世故和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讥誚,比老兵油子还让人难受。 这四个人,就是此时刘伍长麾下的“四虎上將”。 他们之所以是如此古怪的名字,不过是因出身穷苦,家中起不出好名字罢了,於是以特点为名。 就像后来黄巾军中的张白骑,李大目等,都是如此。 刘弘心中清楚,这四个傢伙,没一个服他。 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並非是他们的问题。 毕竟,他是空降的。 大概在这些人眼里,他就是个走了狗屎运的火头军,靠著几道拍马屁的菜,哄得张郎將晕头转向,这才混进了斥候营,还骑到了他们头上。 张郎將是威震边塞的凉州三明之一,他们自然不敢抱怨,只能將错都归咎在刘弘身上。 这趟出来巡哨,与其说是探查敌情,不如说是等著看他这个“厨子伍长”如何露怯出丑。 刘弘对此並不在意。 如今他已经通过一手厨艺在军中打出了名头,引起了军中將领的注意,日后要结交起来简单的很!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平平安安的苟到战爭结束。 等他回到涿县,即便是郡中,也再无人能对他的臥虎山庄造成威胁! 一路无话,只有风声呜咽,马蹄踏碎枯草的窸窣,以及那越来越浓烈、越来越无法忽视的焦臭味和…血腥气。 “伍长,”王老黑抬手指向前方一道低矮的山樑,“翻过去…怕是不对劲。” 刘弘的心猛地一沉。 没想到啊,那个越是不想事情发生,事情却越是要发生的规律,竟然还有效! 他勒住马韁,挥了挥手,“过去看看!都…都小心点!” 五匹马放慢了速度,马蹄声也放轻了许多,小心翼翼地向山樑上爬去。 当马头终于越过梁顶,看清下方谷地景象的剎那—— 刘弘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继而是无边的愤怒。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村庄?只有一片焦黑的、冒著缕缕残烟的废墟。 断壁残垣如同狰狞的巨兽骸骨,胡乱地戳向灰濛濛的天空。土墙被熏得黢黑,许多地方被暴力撞塌,茅草屋顶早已烧成了灰烬,只剩下焦黑的房梁骨架歪斜地支棱著。几根粗大的木柱孤零零地立著,上面还残留著暗红色的、已经发黑凝固的血跡,像一幅幅绝望的图腾。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风声似乎都在这里停滯了。只有火焰吞噬最后一点可燃物时发出的微弱噼啪声,以及…盘旋在低空、发出贪婪嘶鸣的几只禿鷲。 “他娘的鲜卑狗!”李二愣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像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捏得惨白。 同属幽州,却又有不同。 刘弘所在的涿县身处幽州腹地,虽然听说过鲜卑人凶残,可与那横尸遍野的战场,终究还隔著些距离。 可李二愣不同,他的家乡,就在幽州边境! 甚至,他也曾有亲人死於入寇的鲜卑人之手! “下马!”刘弘的声音乾涩得厉害,带著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他几乎是滚鞍下马,脚步有些踉蹌地冲向那片人间地狱。身后传来几声沉重的落马声,四个老兵也紧跟著冲了下来。 废墟里惨不忍睹。破碎的陶罐,散落沾血的粟米,被踩踏得稀烂的野菜……到处都是凝固的暗红血跡。 一具老人的尸体蜷缩在烧塌的土灶旁,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著,脖子几乎被砍断了一半,浑浊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天空。 不远处,一个年轻女人的尸体仰面躺著,衣衫破碎,身上布满了刀口和淤青,下身一片狼藉,临死前圆睁的双眼里凝固著无边的恐惧和痛苦。 更远些的墙角下,几个小小的身影叠在一起,那是几个孩童,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模样,小小的身体上布满了马蹄践踏的痕跡和致命的刀伤…… “畜生!”孙瘸子狠狠啐了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猛地拉开弓弦,又无力地鬆开。 “搜!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刘弘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嘶哑地命令道。 他的胃在抽搐,双腿发软。 此刻他寧愿自己还在烟燻火燎的厨房里,面对一百口烧糊的锅。 真正令他害怕的,不是眼前这炼狱般的场景,而是心中不断升起的,压抑不住的愤怒! 这对一个政客而言,是致命的! 四个人分散开,动作迅捷地在废墟间翻找、探查。 赵麻子踢开一扇半塌的破门板,动作猛地一顿,低呼道:“这里!还有人有气儿!” 刘弘和王老黑立刻冲了过去。 门板下压著一个中年汉子,其人浑身是血,一条胳膊以奇怪的角度扭曲著,胸口有个可怕的创口,一眼看去,直入肺腑。隨著他微弱的呼吸,血沫子正一股股地往外涌。 他脸色灰败,嘴唇乾裂发紫,只有眼珠还能极其缓慢地转动,证明他还吊著最后一口气。 “水!”刘弘低吼。 王老黑解下自己的水囊,动作却停住了,看著那汉子胸口的血洞,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种伤,神仙难救。 刘弘已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托起那汉子的头,將水囊口凑近他乾裂的嘴唇,滴了几滴清水进去。 汉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眼皮吃力地抬了抬,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刘弘身上的皮甲与面庞。一丝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在他眼中骤然亮起! 是我汉家军人! 他用尽全身力气,嘴唇蠕动著,发出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鲜…鲜卑…狗…三…三十多…骑…往…往西…西边…柳…柳树聚去了…我…我偷听…听…到…”每一个字都像在透支生命。 说到最后,他瞳孔猛地扩散,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头一歪,最后那点微弱的气息彻底断绝了。 那双残留著无尽愤怒和一丝传递出消息后解脱的眼睛,依旧圆睁著,空洞地望著这片被血与火染红的天空。 “柳树聚…”王老黑声音沉重,他猛地站起身,眼睛死死盯向西边,“离这儿…不到二十里!俺曾去过!全是老弱妇孺!” 空气瞬间凝固了,比刚才的死寂更沉重。 四个老兵的目光,几乎同时望向蹲在尸体旁的刘弘身上。 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有两个。 其一,立刻快马回返,前去请求援军。只是路途极远,如此选择,无异於捨弃了柳树聚那些百姓。当然,敌眾我寡,他们见死不救,回到军中,也不会被责罚。 其二,只他们五骑,孤身前去杀贼。敌眾我寡,很可能都会死在那里。 在四人看来,刘弘这个靠做饭爬上来的伍长,会做出哪个选择,已经显而易见的很了。 实际上,这种事,他们已不是第一次遇到。 而每次,他们的长官都会选择退去。 李二愣的呼吸粗重起来,像拉风箱,他死死盯著刘弘的后背,仿佛要穿透那层皮甲,看一看刘弘的良心! 孙瘸子握著弓的手微微发抖。 赵麻子嘴角习惯性地下撇,那抹讥誚几乎要溢出来。 王老黑的眼神最沉,像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著失望、愤怒,还有一种认命般的麻木。 他们没人说话,都在等著刘弘的决定。 刘弘的脑子里此时也在嗡嗡作响,各种念头疯狂衝撞。 前世职场的算计,穿越后想先苟起来发育的种种心思…还有眼前这片焦土,柳树屯那些毫不知情、即將迎来灭顶之灾的无辜面孔…他仿佛看到无数双眼睛在看著他,有张奐审视的,有手下鄙夷的,有村民绝望的…最后都定格在身前这双死寂空洞的眸子上。 他慢慢低下头,看著自己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双手。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著愤怒、羞愧、不甘和某种被压抑到极点的滚烫情绪,烧得他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握住腰间的雌雄双剑,忽的露出一个笑容。 “虎子岂能有犬父?” 刘弘站起身来,朗声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况今贼入我边境,杀我百姓!我辈男儿,岂能坐视!本伍长要前去柳树聚击贼!愿与我同行者,且上马!” 隨后,他在一旁的树上,用汉军斥候专用的“密语”,在树上留下了一些关於此事的信息,尽了他斥候的责任。 见他们久不回,张奐一定会派人出来寻找,总是耽误不了事的。 李二愣的牛眼瞬间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厨子伍长”。孙瘸子握弓的手猛地一紧,指节爆响。赵麻子嘴角的讥誚彻底僵住,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愕然。王老黑那双浑浊的老眼骤然收缩,爆射出骇人的精光。 四人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这个靠做菜上位的火头军,竟也是个好汉子! 留完消息,刘弘一把拽过自己的马韁,翻身跃上马背。 他勒转马头,面朝西边,那正是柳树屯的方向。 刘弘长啸一声,大呼“痛快!痛快!痛快!” 然后,他猛地一夹马腹! 战马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前蹄扬起! 刘弘勒住躁动的马,挺直了腰背,坐在马鞍上。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扫过四个如同泥塑木雕般钉在原地的老兵。 “我这种人,偶尔…”他顿了顿,“我也想做个英雄啊!”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马鞭已经狠狠抽下! “驾!” 胯下的战马如同离弦之箭,带著一往无前的气势,捲起一溜烟尘,向著西边狂飆而去!只留下四个被彻底震懵的老兵,呆立在焦黑的废墟和血腥的尸骸之间。 王老黑浑浊的眼中爆发出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震惊、茫然,隨即被一种久违的、近乎滚烫的灼热所取代!他猛地一跺脚,乾瘦的身躯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像头老猿般窜上马背,动作乾净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跟上!!!” 吼声未落,他猛夹马腹,战马长嘶,紧隨著刘弘捲起的烟尘,狂追而去! 李二愣如梦初醒,那张粗獷的脸上,之前的鄙夷和审视早已被一种近乎狂暴的亢奋所取代。他狠狠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肌肉扭曲著,眼中却燃烧著熊熊火焰:“干他娘的!”巨大的身躯轰然翻上马背,马蹄碾过焦土,追了上去。 孙瘸子动作更快,在刘弘喊出“痛快”的瞬间,他那条瘸腿似乎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上马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滯。他一言不发,双腿一夹,战马四蹄翻飞,如同贴地疾飞的箭矢,紧紧缀在第二梯队。 赵麻子落在最后。 他脸上的惊愕尚未完全褪去,看著前方三个同伴决绝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刚刚咽气的尸体,那双世故的眼睛里翻涌著剧烈的挣扎。最终,他猛地一咬牙,低声骂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也翻身跃上马背。 跟著这样一个人,死在这样一个地方,许也不差! 五匹战马,捲起五道烟龙,飞扬而去! 刘弘冲在最前,大风灌满了他的皮甲,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恐惧依旧如影隨形,但另一种更为滚烫、更为热血的东西,正隨著马蹄的每一次起落,在他血液里疯狂奔涌、燃烧。 第24章 悠悠苍天,何薄於我!(5k) 二十里路,快马加鞭,不过一顿饭的功夫。 刘弘伏在马背上,风声在耳边呼啸,颳得脸颊生疼,胸腔里那颗心却跳得快要炸开。 身后,王老黑、李二愣、孙瘸子、赵麻子四骑紧紧跟隨。 前方地平线上,一个低矮起伏、长满稀疏杂树的小土包轮廓渐渐清晰。 柳树聚,就在土包后面。 就在此时,侧面一道乾涸的河沟里,猛地窜出一骑!那骑手穿著破烂的皮袍,头上戴著毛茸茸的皮帽,典型的鲜卑人打扮。 他似乎被这突然出现的五骑汉军斥候嚇了一跳,愣了一下,隨即怪叫一声,拨转马头就想往柳树聚方向逃窜报信! “哨骑!” 王老黑厉声大喝,反手就去摘弓。孙瘸子的动作更快,弓开如满月,冰冷的箭鏃瞬间锁定了前方那胡骑的后背! “別放箭!”刘弘出声阻止,“抓活的!问他消息!” 五个对三十,正面交锋,绝无胜算!必须另出奇谋。 李二愣反应最快,刘弘话音刚落,他已经如离弦之箭般策马衝出,巨大的身躯在马背上异常灵活。他斜刺里截向那鲜卑哨骑的侧前方,粗壮的手臂抡起,环首刀带著呼啸的风声,狠狠拍在马臀上! “嗷!”那鲜卑哨骑的战马吃痛,人立而起,將背上的骑手猛地掀翻在地! 李二愣马不停蹄,衝到近前,刀尖抵住那摔得七荤八素、正想爬起的鲜卑哨骑咽喉。 隨后,他用生硬的鲜卑语与这个骑士交谈起来。 作为土生土长的幽州边地人,鲜卑语多少也是要会一些的。 他狰狞的面孔和刀锋上的寒意,让那鲜卑哨骑魂飞魄散,对李二愣的提问无有不答。 刘弘等人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那些鲜卑哨骑此时並未聚在一处,而是分散在柳树聚附近的林中各处修整。 至於进攻柳树聚一事,则是被他们定在傍晚时分,到时他们会先在柳树聚外相聚,然后再一起进攻村落。 得到想要的消息,李二愣挥刀斩杀了那个鲜卑哨骑。 “走!” 刘弘等人没有丝毫停留,甚至没看那哨骑一眼,一夹马腹,五骑绕过土包,直奔柳树聚。 聚子里静悄悄的,炊烟裊裊,鸡犬相闻,一派安寧。 五人悄无声息地滑下马背,將马匹藏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 隨后,他们一番搜索,很快就找到了那处鲜卑人藏身的密林。 孙瘸子如同幽灵般,几个纵跃就消失在林子边缘的乱石堆后,找到一个能俯瞰林子外围的隱蔽位置,弓弦悄然拉开。 刘弘拔出腰间雌雄双剑中的长刃。他握紧剑柄,颤抖的手稍微稳定了一些。 真正动起手来,那些鲜卑人可不会因为他是初临战阵就让他几招,是要既分胜负也分生死的! 王老黑、李二愣也各自抽出环首刀,赵麻子则拔出了一把略短的直刃佩刀。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再无犹豫,如同四道贴地的阴影,借著灌木和乱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树林。 树林里光线昏暗,空气沉闷。腐烂的落叶和泥土的气息中,混杂著一股浓烈的膻味和汗臭。很快,他们就发现了目標。 一个鲜卑哨兵正靠在一棵歪脖子老槐树后,懒洋洋地打著哈欠,警惕性並不高。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聚落方向时,眼中闪过精光,似乎在期待著即將到来的杀戮和掠夺。 杀光、烧光、抢光。 每次南来,皆是如此! 王老黑如同鬼魅般从侧后方的树丛中无声滑出,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闪电般捂住哨兵的口鼻! 几乎同时,刘弘的长剑带著一道冷厉的寒光,精准无比地从侧后方刺入哨兵的后心! 那哨兵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瞳孔瞬间涣散,身体软软地被王老黑轻轻放倒在地上,连挣扎都来不及。 刘弘低声道:“深呼吸,头晕是正常的。” 另一边,李二愣也解决了一个靠在树根上打盹的哨兵,用的是同样的手法,不过他的环首刀直接割断了对方的喉咙,动作狠辣利落。 赵麻子则埋伏在一个土坑里,用短刀刺穿了一个到林子边缘解手的鲜卑人脚踝,在其倒地的瞬间扑上去捂嘴割喉。 解决掉外围的哨兵,四人並未深入,而是依託树木、土坎和灌木丛,如同狩猎的狼群,在林子里展开了无声的猎杀。 孙瘸子的冷箭成了致命的威胁,不时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射出,精准地钉入落单或位置暴露的鲜卑人咽喉或眼眶。 但好景不长。 一个鲜卑人临死前绝望的嘶吼,瞬间打破了林子的死寂! “敌袭!!!” 惊怒的咆哮声,兵器出鞘的鏗鏘声,顿时响成一片! “退!退!利用林子周旋!”刘弘大喝一声,格开一把劈来的弯刀,手臂被震得发麻。 林子里瞬间变成了血腥的修罗场。 鲜卑人仗著人多,三五成群,嚎叫著扑杀上来。刘弘四人背靠背,结成一个小而紧密的圆阵,在树木间且战且退。 王老黑的刀法老辣沉稳,专攻下盘。李二愣如同疯虎,环首刀大开大闔,仗著力大无穷,硬生生將两个扑上来的鲜卑人连人带刀劈飞出去,血雨四溅!赵麻子身形灵活,在缝隙中游走,短刀狠辣刁钻,专刺要害。刘弘则凭藉相对敏捷的身手和手中那把锋锐的长剑,左格右挡,寻机反击,好几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劈砍。 “嗖!”一支冷箭从高处射下,精准地洞穿了一个正举刀砍向李二愣后背的鲜卑人脖颈!是孙瘸子!他放弃了制高点,也衝进了林子,边退边射,箭无虚发! 鲜血泼洒在树干、落叶和泥土上,浓烈的腥气令人作呕。 惨叫声、怒骂声、兵刃撞击的刺耳声不绝於耳。 刘弘身上添了好几道口子,左臂被弯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皮甲破裂,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王老黑肩头中了一箭,咬著牙折断箭杆继续廝杀。李二愣后背挨了一记重击,嘴角渗出血丝,但吼声反而更加狂暴。赵麻子大腿被划开一道口子,动作明显迟滯。孙瘸子也被两个鲜卑人盯上,近身缠斗,弓已无用,只能拔出腰刀苦苦支撑。 五个人,个个带伤,但他们死死咬住,利用地形和彼此间在血战中迅速建立的信任,不断分割、引诱、反击。 一个鲜卑人被王老黑绊倒,刘弘的长剑立刻刺穿他的咽喉。李二愣故意卖个破绽,引一个鲜卑头目扑来,被孙瘸子一箭射穿膝盖,隨即被赵麻子补刀砍死。 战斗惨烈而混乱。鲜卑人虽然人多,但在这不利於骑兵展开的密林中,又被分割袭扰,一时竟被五个浑身浴血的汉军缠住,伤亡惨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区区五个斥候,竟敢主动进攻,还如此难缠! 时间在血腥的廝杀中流逝。 当最后一个凶悍的鲜卑头目被李二愣、王老黑合力砍翻在地,抽搐著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整个林子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三十多具鲜卑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林间空地和灌木丛中,鲜血將泥土染成暗红色。 刘弘五人背靠著一棵巨大的老槐树,勉强支撑著身体。每个人都成了血人,身上布满了刀伤、箭伤和撞击的淤痕,力气几乎耗尽,连站著都摇摇欲坠。 王老黑拄著刀,大口喘气,肩头的箭伤让他脸色煞白。李二愣靠著树干,胸口剧烈起伏,嘴角的血沫子不断涌出。孙瘸子捂著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脸色惨白如纸。赵麻子瘫坐在地,大腿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刘弘的左臂也剧痛钻心。 就在这时,林子外传来了密集如雷的马蹄声!烟尘滚滚! “援兵…他娘的…来的真是个时候…”赵麻子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带著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疲惫。 一队约莫四五十骑的汉军骑兵,风驰电掣般衝到了林子边缘。 当先一骑,勒马停下。 马上的將领身披精良的皮甲,头戴铁胄,面容冷峻,狭长的眼睛里带著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鷙。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战场和血葫芦般的五人,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意义不明的弧度。 刘弘却是愣了愣。 来人竟然是刘平! 他苦笑一声,心中想著果然不能做好事。 他娘的,“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骸骨”,真是极有道理! 刘平的目光在刘弘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隨后,他脸上迅速堆起虚假的关切,“哎呀!这不是族兄吗?你们…你们这是…竟然凭五人之力,全歼了这伙凶悍的鲜卑狗贼?真乃大功一件!壮哉!壮哉!” 他的声音洪亮,带著夸张的讚嘆,仿佛发自肺腑。 不等刘弘回答,刘平脸色一肃,立刻展现出“主將”的雷厉风行,对身后几个军士下令:“快!快把几位受伤的壮士扶下去!小心照料!立刻送回大营医治!伤得如此之重,若有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几个军士立刻下马,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站立不稳的王老黑、李二愣、孙瘸子和赵麻子。 “还有你们!”刘平又指著剩下的军士,声音陡然严厉,“立刻散开!仔细搜索整个林子!一寸一寸地搜!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务必查清!莫放走一个!快去!” 他挥斥方遒,指挥若定,倒是有些大將之风。 军士们轰然应诺,迅速散开,牵著马向林子深处搜索而去。 王老黑被两个军士搀扶著,经过刘弘身边时,浑浊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他已看出有些不对。 刘弘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王老黑嘆息一声,终究被军士搀著,一步一拐地离开了。 李二愣、孙瘸子、赵麻子也都带著伤,被军士们或搀或扶,带离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转眼间,喧囂的林间空地,只剩下刘弘和刘平两人。还有满地的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风穿过林子,发出呜呜的低咽。 刘平脸上的关切和威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阴冷和怨毒。他慢悠悠地踱著步子,走到刘弘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著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看似“摇摇欲坠”的刘弘。 “族兄”刘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带著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謔,“真是…辛苦你了。嘖嘖,看看这一身的伤,真是…让人心疼啊。”他假惺惺地摇著头。 “你这般人,竟也会为那些贱民拼命,何苦呢?” 他忽然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堆叠在一起的鲜卑人尸体,“族兄,你看那边…那堆尸体最下面,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手指头动了一下?是不是…还有个活的?” “哦?是吗?”刘弘不置可否。 刘平瞥了刘弘手中的短剑一眼。 不知何时,刘弘已將手中长剑,换成了雌雄双剑中的短剑。 “是啊!千真万確!就在那儿!” 刘平的身体不著痕跡地微微后撤了小半步,右手悄然按在了自己腰间的剑柄上,嘴角的狞笑再也掩饰不住,“族兄,快去看看!若是装死的贼子,后患无穷!” 刘弘点了点头,走了几步,准备俯身查看。 “唰!” 一道悽厉的剑光,如同毒蛇出洞,带著刺骨的杀意,狠辣无比地直刺刘弘毫无防备的后心! 刘平出手了! 时机、角度、距离,都算计得阴毒无比! 即便刘弘能反应过来又如何! 他手中的剑长,一寸长一寸强,优势在他! 刘平狞笑道:“兄长放心便是,我定会给你上报为烈士!至於汝妻子,我当养之!” 电光火石之间! 刘弘那看似要俯身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反手撩出短剑! “鐺!!!”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 刘平志在必得的一剑,被刘弘反手撩出的短剑险之又险地格开!剑锋擦著刘弘肋下的皮甲划过,带起一溜火星和一道浅浅的血痕! 刘弘身体一个踉蹌,向前扑出半步,猛地拧腰旋身! 在转身的同时,右手自鞘中抽出长剑,以诡异的角度刺出! 刘平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刘弘手中的长剑固然让他惊讶,更让他吃惊的是,刘弘那惊人的臂长! 他怎么从来没注意过! 实则也怨不得他,因为刘弘一直在刻意隱藏! 刘弘嘿了一声,笑道:“贤弟,还是你来做这个烈士吧!” 身为日后的“大汉剑圣”之父,没点特长,怎么出来混啊! 刘平没有过多考虑的时间,利剑已经割断他的喉咙! 利刃切割骨肉的沉闷声响,清晰地迴荡在死寂的林间空地上。 刘平脸上的狰狞、震惊、怨毒…所有表情瞬间定格。 他手中的长剑无力地垂下,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著刘弘,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道细细的血线,从他的脖颈处缓缓浮现,隨即迅速扩大,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不甘,还有一丝至死也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怎么就输了! 刘弘拄著长剑,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远处传来了军士搜索的呼喝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 刘弘深吸一口气,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用刘平的衣角,仔细地擦拭掉长剑和短剑上的血跡。动作沉稳,一丝不苟。 隨后便是製造出一个鲜卑哨骑诈死,反杀了刘平的现场。 当几名军士循著动静,牵著马回到这片空地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刘弘伍长拄著长剑,脸色苍白地站在空地中央,身上血跡斑斑。不远处,刘平倒在一堆鲜卑人的尸体旁,脖颈处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而刘弘脚边,还躺著一具刚刚被补刀、喉咙被短剑刺穿的鲜卑人尸体。 军士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尤其是刘平的尸体。 刘弘抬起头,目光扫过惊疑不定的军士们,带著伤感的嘆息道:“有鲜卑人装死…趁我们不备,突然暴起…偷袭了族弟…我…我反应不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具被“补刀”的鲜卑尸体上,带著无尽的悲愤,“等我回过神…那狗贼已经害了族弟!我…我拼死杀了他!为族弟报仇了!可人死不能復生啊!” 他拄著长剑,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因悲伤和愤怒而站立不稳。 “当日在刘氏宗祠之中,我与族弟一同立誓,要恢復祖先荣光。奈何同出而不能同归!悠悠苍天,何薄於我!” 说罢,刘弘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后仰倒去! 见状,在场的军士莫不感嘆。 这位刘伍长,真是个忠孝仁义之人啊! 第25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班师回营的號角声低沉雄浑,穿透了塞外的朔风。 刘弘五人被抬进大营时,迎接他们的是震天的欢呼和崇敬的目光。医师们跑著迎上来,小心翼翼地將他们安置在伤兵营里。 刘弘的左臂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王老黑肩头的箭簇被小心翼翼地取出,老卒痛得满头冷汗,却只从牙缝里挤出几声闷哼。李二愣的肋骨似乎有裂伤,每一次呼吸都牵扯著疼痛,他咧著嘴,却还在对围观的军士吹嘘自己劈翻了多少鲜卑狗。孙瘸子肋下的伤口很深,脸色苍白,赵麻子的大腿被重新缝合,呲牙咧嘴。 五人此时的样貌实在悽惨,但围观的军士却没人为此嘲笑。 刘弘一边吸著冷气,一边在心中想著,若是再碰到这种事,他还会出头吗? 想来想去,他也始终给不出答案。 就像在这次之前,他从未想过,他这种人有朝一日也会为陌生之人奋不顾身。 事情到了眼前,唯有拔刀而已! …… 张奐亲自来到了伤兵营。 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帅,扫过担架上刘平的尸体,很快又將目光落在刘弘脸上,目光之中似乎大有深意。 刘弘心头猛地一紧,心中想著果然是人老成精,莫非被张奐看出了什么破绽不成? 好在,张奐的目光並未停留太久,也没有任何质问。 他脸上堆起哀戚,抚摸著刘平的尸体,声音洪亮而悲愴,“痛哉!惜哉!刘什长,汉室宗亲,忠勇无双!为护黎庶,为诛胡虏,壮烈捐躯!实乃我大汉之英烈,三军之楷模!” 刘弘一愣。 都他娘的是演员! 张奐转向身边肃立的亲兵,“传令全军!要號召全军像刘什长学习!其功绩,本帅定当上奏朝廷,彰其忠烈,泽被后人!” “诺!”亲兵领命而去。 张奐的目光再次落到刘弘五人身上,满是讚许与嘉勉:“尔等五人,以寡敌眾,浴血奋战,全歼胡骑,力保柳树聚百姓周全!更…护卫刘什长英灵归营!功莫大焉!本帅已为尔等请功!各赏金十斤,帛百匹!” 封赏的詔令宣读完毕,营帐內外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刘弘五人挣扎著想要起身致谢,被张奐抬手制止。 张奐的目光在刘弘脸上再次短暂停留。 正如刘弘方才所想的,他已经猜到了真相。 不过,他现在需要的是刘平这个为国捐躯的汉室宗亲形象来凝聚军心,至於这形象背后是赤金还是败絮,无关紧要。 家族之间的爭斗,他见的是在太多了。 他拍了拍刘弘未受伤的右肩,力道不轻,刘弘痛得微微一颤。 …… 数月之后,探马飞骑来报,鲜卑大军,拔营退去了! 瞭望塔上,张奐、董卓等人凭栏远眺。 只见远处鲜卑人庞大的营盘如同退潮般涌动,无数的毡帐被拆卸,车马輜重匯成一条条灰黑色的长龙,向著北方苍茫的地平线缓缓退去。 烟尘滚滚,遮天蔽日,檀石槐的王旗在队伍中若隱若现,那立於大纛之下的魁梧身影,鹰隼般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汉军森严壁垒的营寨,最终归於沉寂,隨著退却的洪流消失在天际。 这位鲜卑首领明白,此时中原尚未可图也! 对峙数月,紧绷如弓弦的边塞,骤然鬆弛下来。 鲜卑人退了。 庆功的宴席终究带著离別的意味。 张奐奉詔回京述职,董卓也要返回凉州本部。 而这数月的相处下来,刘弘与张奐和董卓等人的关係更为亲近。 营门外,寒风捲起尘土。 张奐已换下戎装,一身深色常服,更显儒雅深沉。他翻身上马,勒住韁绳,对前来送行的刘弘頷首:“子高,此间事了,你等也该归家了。他日若得机会,定要来洛阳看看。洛阳天子脚下,冠盖云集,藏龙臥虎,非边塞可比。开阔眼界,结识英豪,於你前程大有裨益。” “谢张公提点!弘铭记於心!张公一路珍重!”刘弘郑重抱拳行礼。 王老黑四人虽隨张奐而去,却频频转头回顾。 另一边,董卓的告別则豪迈得多。 他重重拍在刘弘右肩上,蒲扇般的大手力道十足,又是拍得刘弘一个趔趄,“哈哈哈!子高!此番能与你相识,实在痛快的很!” 董卓声如洪钟,对刘弘苍白的脸色浑然不觉,“老子要回凉州了!这趟出来,就数跟你投缘!来!” 他一挥手,一名亲兵牵著一匹神骏非凡的红马走了过来。那马通体赤红如火,唯有四蹄雪白,肩高体健,双目炯炯有神,顾盼间带著一股桀驁不驯的野性。 凉州大马,名不虚传! “这匹『赤火』,跟了老子两年,是匹好马!性子烈,跑得快,耐力足!送你了!” 董卓忽的一笑,调侃道:“早些年,老子在家中种地的时候,挖到了一把断刃,有人说是当年楚霸王昔年的兵刃,虽是断刃,但老子喜爱的紧!当年高皇帝斩白蛇而起家,以火兴汉。子高,你说会不会有朝一日,你会骑著火红的赤火,也给拿著霸王断刃的我,来一个十面埋伏?” 刘弘愕然。 董卓又重重一拍他的肩膀,“玩笑罢了,你我兄弟,如何会有此事!他日来了凉州,吾为东道主!为了招待你,便是再要我杀掉家中最后一头耕牛,我也是愿意的!” 董卓语气真诚,似是出自真心。 说罢,他也不等刘弘推辞,带人打马而去。 刘弘看著董卓远去的背影,沉默良久。 此时此刻的董卓,即便打破头,也绝不会想到,他日后能成为大名赫赫的“董太师”。 刘弘又看向身边这匹打著响鼻、不安地用前蹄刨著地面的红马,心头百感交集。 他伸手想去抚摸马颈,赤火警惕地偏开头,喷了个响鼻。 刘弘无奈地笑了笑,牵住韁绳。 …… 归途漫长,好在长路漫漫有尽头。 当熟悉的涿县城墙终於出现在视野中时,刘弘没有先回家,而是带著刘平的骨灰,径直去往城西的刘氏宗祠。 宗祠里香菸繚绕,气氛庄严肃穆。 族长刘琰领著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早已等候在此。 刘琰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看向那陶罐的目光充满沉痛。 当刘弘双手捧著陶罐,步履沉重地走进祠堂时,一名族老颤巍巍地迎上几步,老泪纵横。 “平儿…我的平儿啊…”老人声音哽咽,抚摸著冰冷的陶罐,如同抚摸爱子的脸庞。他身后,另外几位族老也是唏嘘不已。 刘弘將陶罐郑重地交给负责安放灵位的族老,然后对著刘琰和诸位族老深深一揖,声音低沉而沉痛,“族长,诸位叔伯…弘…弘愧对宗亲!平弟…他…他为了救护百姓,为鲜卑狗贼所袭!弘…弘无能!未能护得平弟周全…只能…用这种方式,將他护送归乡…” 他说著,声音微微发颤,眼眶也適时地泛红,抬手用袖口用力擦了擦眼角,仿佛要拭去无法抑制的泪水。 这番情真意切的陈述,配合著他一身未愈的伤痕和风尘僕僕的疲惫,更添说服力。 刘琰紧紧抓住刘弘未受伤的右臂,老泪纵横,不住地点头:“好孩子…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平儿…平儿他是好样的!是为国尽忠!为我刘氏爭光!你將他带回故土,让他魂归宗祠,已是…已是全了他的忠孝!你也是我刘家的好儿郎!” 刘弘表面附和,心中则在想著,又一个演员! 刘琰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岂能看不出当中的猫腻! 不过,对刘琰此人,刘弘也有些了解,能猜到些他的心思。 在刘琰看来,不论活著回来的是谁,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壮大家族! 刘琰此人,当族长確实是合格的。 祠堂內一片悲声与讚嘆。 而此时此刻,刘弘仁厚、重情、勇毅的形象,在宗族耆老心中,已经达到了顶峰! …… 婉拒了族长留饭的邀请,刘弘牵著赤火,踏著暮色,终於回到了阔別已久的臥虎庄。 庄门早已大开,僕从肃立两旁。灯火通明的门廊下,两道熟悉的身影正翘首以盼。 妻子吴氏站在最前面。她穿著一身素净的袄裙,髮髻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似乎清减了些。 当看到刘弘牵著马的身影出现在光影里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嘴唇紧抿了一下,隨即又强行稳住。 她没有像寻常妇人般哭喊著扑上来,只是静静地站著,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过来,里面翻涌著千言万语——担忧、心疼、后怕、失而復得的庆幸,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无声的温柔。 一切尽在不言中。 “父亲!”一个清亮又带著激动的声音响起。 刘备从母亲身后一步跨出,小跑著迎了上来。少年身量明显拔高了一截,脸上褪去了不少稚气,多了几分英挺。 刘弘伸出右手,用力揉了揉儿子的头顶,脸上露出了离家以来第一个真正舒心、温暖的笑容:“我儿又长高了!” 吴氏此时才缓步上前,走到刘弘身边,没有多言,只是伸出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拂去他肩头沾染的一点尘土。她的指尖带著细微的颤抖,动作却无比珍重。 “回来就好。”她的声音依旧还是轻而温婉。 一家人走进温暖明亮的堂屋。僕妇端上热腾腾的饭食汤水。 刘弘坐在主位,吴氏安静地为他布菜添汤。刘备则显得很兴奋,迫不及待地开始匯报。 “父亲!您知道吗?河东的那位关姓少年,前些日子也到庄上来了!”刘备的眼睛闪著光,“是赵大叔亲自送来的!关兄弟武艺超群,为人更是忠义!如今就在庄上住著,孩儿常与他切磋武艺!” “哦?河东关羽?”刘弘喝了一口热汤,暖流下肚,驱散了寒意。 他一入城,就得了不少消息,知道了些“涿县少年团”的事情。 他放下碗,脸上露出一丝促狭的笑意,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刘备的脸上上转了转,“就是那个…在涿县街头,跟你和张飞那小子打得难分难解,最后还被你们几个合伙『请』去喝了一顿酒,最近得了个『涿县之龙』名號的小子?” 刘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父亲!您…您都知道了啊?都是…都是不打不相识嘛!” “哈哈哈!”刘弘难得地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微微吸了口冷气,但笑意却未减,“好一个『不打不相识』!龙虎相会,风云际会!妙!甚妙!” 他笑著,目光在儿子身上转了一圈,带著几分戏謔,“我儿这『涿县小霸王』身边,左龙右虎,这气象,可是越来越足了。” “父亲!”刘备咳嗽一声。 他脸上掩不住那份被认可的骄傲和与挚友並肩的意气风发。 堂屋內,灯火温暖。吴氏看著丈夫难得爽朗的笑容和儿子羞涩又自豪的模样,沉静的眼底也漾开温柔的笑意。 粗瓷碗盏碰撞的轻响,少年清亮的嗓音,男人低沉的笑语,交织成最寻常也最珍贵的家的声音。 一时之间,刘弘有些恍惚,塞外的血火、权谋的冰冷、旅途的艰辛,仿佛都如一场大梦。 刘弘靠在椅背上,放鬆了紧绷许久的神经。左臂的伤口还在隱隱作痛,但看著灯下妻子温煦的身影,听著刘备絮絮叨叨地说著庄里庄外、少年团里的趣事,一股暖洋洋的、踏实的倦意,如同温水般缓缓包裹上来。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26章 如吕不韦故事! 郡府的嘉奖文书在刘弘归家后不久便送达了臥虎庄,用的是上好的绢帛,朱红的印信分外醒目。 文书措辞褒扬,盛讚其“临危不惧,力保黎庶,斩获颇丰,功在边陲”,末尾则是一句看似商榷的询问:“知君志虑忠纯,才干卓著,不知於郡中职司,可有属意之处?郡府当量才擢用,以酬功勋。” 简单来说,就是要他刘弘自己选职位! 当然,太高的官职是不会给的。 就像后世的免死金牌,在家中放著当然是荣誉,可你要真想用来免死,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刘备捧著文书,一脸骄傲。 老子英雄儿好汉,如今老子是英雄,他这个儿子走到外面也是要被人高看几眼的。 旁的不说,去到简雍那里,即便简雍巧舌如簧,他一句“老子父亲是抗鲜卑英雄”,就能让简雍哑火。 吴氏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丈夫沉静的侧脸上。 刘弘接过文书,目光在“属意之处”四字上停留片刻。 想要求个什么官,他心中早有想法。 他放下文书,端起案几上的粗陶大碗抿了一口,隨后看向管家赵大。 “替我回稟郡府:弘,一介武夫,幸得朝廷不弃,微末之功,不足掛齿。若蒙郡中不弃,弘愿效犬马之劳於市井之间。边境之地,胡汉杂处,商旅往来,易生齟齬。弘略知胡情,或可於『涿县北市市长』一职上,为郡府分忧,为商旅、百姓略尽绵薄,保一方之平安。” “北市市长?”刘备眨了眨眼,对这个官职有些陌生。 “嗯,”刘弘放下陶碗,解释道,“设在边郡关市,专司管理汉民与乌桓、鲜卑等部互市之事。厘定物价,查验货物,调解纠纷,维持秩序。看似琐碎,可边境要稳定,此官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 刘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则想著,有如此机会,阿父竟然都不求一个郡中的官位,而是愿意扎根在市井之间,全心全意的为百姓服务,为幽州的建设添砖加瓦,真是一个了不起的真豪杰,大丈夫呢! 殊不知,刘弘虽然嘴上说的大仁大义,可在其心里,跟后世许多人一样,嘴上全是主义,开口闭口百姓,其实心里想的全是生意。 在他看来,成为市长,有利於他快速建立威信,以及发展自己的势力。 去郡中做个刀笔小吏,能有什么出息? 难道以为含权量公式是假的吗? 黄巾一起,连幽州刺史都会被人杀死! 何况区区小吏! 他转过头,瞥见刘备崇拜的目光,知道这小子一定是误会了,一定是信了他那番大仁大义的“鬼话”。 很傻!很天真! 看来还要给这小子狠狠的加练! …… 就在郡府文书抵达前后,另一件小事也在涿县悄然发生著变化。 数月前,有几个自洛阳太学游学而来的年轻士子落脚涿县。他们衣冠楚楚,谈吐间总离不开洛阳风物、朝堂秘闻,尤其热衷於点评地方人物,以彰显自身见识不凡。 刘弘散財聚义、修葺庄园、接济乡邻的名声传到他们耳中时,几人曾在酒肆间嗤之以鼻。 “沽名钓誉耳!” 为首一个叫陈生的士子曾当眾挥著大袖,面带不屑,“散些浮財,邀买人心,此等乡愿之行,吾辈见之甚多!若真有豪杰之志,何不效班定远投笔从戎?何不效马伏波马革裹尸?缩於乡野,不过一富家翁耳!不足道哉!” 当时刘弘尚未从军,这些人说起话来自然有底气的很。 这番高论当时也曾引得一些不明就里的閒人附和。 然而,当刘弘浴血塞外、阵斩胡虏、力保百姓、荣立军功並携伤归来的消息如同旋风般席捲涿县时,这几个太学生的处境顿时变得尷尬起来。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人们谈论的都是刘弘如何勇猛,如何仁厚,如何不愧为汉室宗亲。 曾经被他们鄙薄的“乡愿”,如今成了实打实的边军英雄、护民壮士。他们先前那番刻薄的臧否,此刻听来便显得格外刺耳和可笑了。 陈生几人再也不敢在公开场合高谈阔论,甚至连门都很少出。 这个时候的读书人还是要点脸的。 几日后,他们便悄悄收拾行囊,准备趁著天色未明,雇辆牛车灰溜溜地离开涿县。 消息自然传到了臥虎庄。 “父亲,那几个洛阳来的士人,好像…要走了。”刘备在饭桌上提起此事,带著些遗憾的嘆了口气。 他知道此事知道的晚了,不然早就去当面打这些人的脸了! 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人前显圣,好让人称讚一声“这是臥虎庄刘公之子,果然无父无犬子!” 只是如今那些人要逃,他也总不好痛打落水狗。 没法子,谁让他是“仁义的臥虎庄少庄主”呢? 崩人设的事情,他实在做不到。 刘弘正用右手持箸夹菜,闻言动作一顿,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放下筷子,“走了?阿备,你去一趟。” 刘备疑惑地看著父亲。 刘弘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僕从吩咐:“取十贯五銖钱来,要新铸的,用青布包好。” 他又看向刘备,“你亲自送去给他们。就说:诸位高贤,远道而来,弘未能尽地主之谊,心中甚愧。些许程仪,聊表寸心。之前诸位对弘有所指点,亦是金玉良言,弘受益匪浅,在此谢过。山高水长,望君等珍重。” 刘备愣住了,隨即明白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和钦佩:“是,父亲!孩儿这就去!” 果然还是阿父高明,这比直接羞辱他们爽的多! 杀人还要诛心! 见刘备领悟到当中的深意,刘弘满意的点了点头。 质疑我的,我都给他十贯钱!那追隨我的呢! 听懂掌声! …… 当刘备带著那包沉甸甸、却又包裹得乾净体面的五銖钱,策马追上即將出城的简陋牛车时,陈生几人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惊愕、羞惭、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轮番上演。 刘备按刘弘的吩咐,將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语气真诚,礼数周全,毫无讥讽之意。 陈生接过那包铜钱,只觉得重逾千斤,烫得他手心发麻。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场面话,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只是对著刘备,对著臥虎庄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脸上火辣辣的。 其他几人也慌忙跟著行礼,狼狈不堪地爬上牛车,催促著车夫快快离去。 而刘弘闻过则喜、宽宏雅量、礼敬士人的美名,也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隨著那几个太学生复杂难言的背影,迅速在涿县乃至邻近乡亭传扬开来。 连同他战场归来的英武、对同袍兼同族刘平“情义深重”的大爱、以及选择“市长”之职为国分忧的谦逊务实,共同构筑起一个近乎完美的“仁义”形象。 …… 夜色深沉,臥虎庄的书房內只点著一盏孤灯。 白日里温和儒雅、受人称颂的臥虎庄刘庄主,此刻正皱著眉头,在筹谋大事。 管家赵大垂手肃立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浓重的影子。 “老赵,”刘弘的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著光滑的桌面,发出篤篤的轻响,“河间那边…礼数不可废,每月送去的银钱,不可少一枚。” 赵大立刻躬身:“庄主放心,月初已派人快马送去了。” “嗯。”刘弘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不仅不能断。从下月起,加一成。” 赵大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那瀆亭侯刘宏,不过是一个远在封地、在洛阳朝堂上並无多少存在感的普通汉室宗亲,且此人如今不过是少年! 寡母幼子,能有何作为? 为何自家庄主一意要结交於他? 要知道,自庄子建立以来,庄主就不断令人给河间那里送钱,如今费已经不小了! “庄主,这…”赵大有些迟疑。 刘弘抬手止住了他的询问,笑道:“不必多问。照办便是。我做事自然有我的道理。这事重要的紧,要派可靠的人手。” 赵大会有疑惑,也正常的很。 毕竟,谁也想不到,如今名声不显,且姓名与刘弘同音的瀆亭侯刘宏,在不久之后,將会成为史上有名的汉灵帝! “诺!”赵大沉声应下,“都是小人亲自挑选可靠人手,確保万无一失!” “去吧。”刘弘挥了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桌案上摊开的一份关於边境互市的旧档上。 他要做的,是吕不韦旧事。 第27章 我来这里只为三件事! 十余日后,朝廷的任命文书轻飘飘地落定在臥虎庄的案头。 刘弘,擢为涿县北市市长。 消息传出,县中反应各异。 知晓边市油水的人,暗嘆刘弘手腕了得;感念其“仁义”的乡邻,则觉得这位置正配得上刘庄主的“宽厚仁义”。 任命下来后的某一日,庄门外传来一阵喧譁。 守门护卫飞跑进来稟报:“庄主!庄外来了四位军汉!说是…说是您的故旧!” 刘弘心头一动,快步走出庄门。 只见门外拴马桩旁,立著四条熟悉的身影,风尘僕僕,穿著半旧的边军號衣,正是王老黑、李二愣、孙瘸子、赵麻子! “伍长!”李二愣嗓门最大,咧著大嘴,率先抱拳行礼,眼中满是热切,“俺们几个…在回去的路上求了张郎將,他老人家开恩,准俺们卸了军籍,来投奔您了!” 他身后的王老黑、孙瘸子、赵麻子也齐齐抱拳,虽未多言,眼中的信赖却表露无遗。 后世四大铁,其中之一,就是一起扛过枪! 如今他们四人与刘弘,就是可以交託生死的朋友! 刘弘的目光扫过四人,王老黑肩头的伤似乎已无大碍,李二愣依旧壮硕,孙瘸子站得笔直,赵麻子脸上还带著惯有的油滑。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 (请记住 101 看书网书库多,101????????????.??????任你选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自知不是一个真诚的人,但塞外並肩浴血、生死与共的情谊,在他心中也终究有些不同。 刘弘脸上绽开由衷的笑容,大步上前,用力拍了拍李二愣结实的臂膀,又重重握了握王老黑布满老茧的手:“好!好!好!来得正好!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他目光灼灼,调笑道:“正好,我的市长护卫队,正缺你们这样的好手!阿备的涿县少年团都是少年好手,我这个做老子的,也不能被他比下去!” 四人闻言,也是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也放下心来,太好了,刘伍长,没变!还是那个有情有义的“火头军伍长”! 却也不怪他们担心,实在是有太多富贵人物,在行伍之时,与兄弟们兄弟长兄弟短的,可出了行伍,就变成了“谁认得你们这些兵子!” 好在,刘伍长,没变! 军中前程渺茫,能跟隨这位有情有义、前途极好的老伍长,便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至少,不会有朝一日收到一个“今日校场发餉,不必披甲”的命令。 …… 稍作安顿,刘弘便带著新组建的“市长护卫队”,打马直奔位於涿县北门外的北市。 尚未踏入那片以木柵围起的宽阔场地,喧囂嘈杂的声浪便扑面而来。 北市中央的空地上,两拨人正激烈地对峙著,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商贩和閒人。 一边是几个穿著粗布短褐、脸色涨红的涿县本地商人,梗著脖子,唾沫横飞。 另一边则是七八个身材敦实、穿著翻毛皮袄、辫髮垂肩的乌桓汉子,个个面沉如水,手按在腰间的弯刀柄上,眼中燃烧著压抑不住的怒火。 地上散落著一些皮货和麻布包裹的货物,一个乌桓汉子脚下还踩著一张被撕破的貂皮。 “欺人太甚!这上好的貂皮,昨日说好了一匹帛换两张!今日你们就敢坐地起价,变成一匹帛换一张?当我们乌桓人是傻子好欺负吗?”为首的乌桓汉子操著生硬的汉话,声音如同闷雷,额角青筋暴跳。 “放屁!”一个本地商人跳著脚骂,“昨天是昨天!今天这皮子成色不行了!就值这个价!爱换不换!不换滚蛋!这北市是咱汉人的地盘,轮得到你们这些胡人指手画脚?”他身后几个同伴也纷纷鼓譟,言语间充满轻蔑。 “你!”乌桓汉子怒极,呛啷一声,腰间的弯刀拔出了一半!寒光闪烁,周围的空气瞬间绷紧!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纷纷后退。 “住手!” 一声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过了场中的喧囂! 刘弘在王老黑四人的簇拥下,排开人群,大步走了进来。 他一身崭新的青色官袍,腰间佩著剑,目光如电扫视全场,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新官上任的锐气,混杂著边军浴血归来的煞气,让对峙双方和围观者心头都是一凛。 那拔刀的乌桓汉子动作一僵,看清来人的官袍,又看了看刘弘身后那四个眼神锐利、手按刀柄、明显是百战老卒的护卫,脸上闪过一丝忌惮,缓缓將弯刀按回鞘中。本地商人们也噤了声,但脸上犹有不忿。 刘弘寻了几个人,仔细问明了当中的情况。 隨后,他走到两拨人中间,先用严厉地目光扫过那几个本地商人,“谁给你们的胆子,在北市哄抬物价,欺行霸市?仗著自己是汉人,就能肆意欺凌远道而来的客商?” 那几个商人被他看得心头一寒,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对视。 刘弘的目光转向乌桓人,语气稍缓,却依旧威严:“按捺不住,便要拔刀相向?此地是互市之所,不是你们草原的猎场!刀兵一起,坏了规矩,以后谁还敢来做买卖?” 为首的乌桓汉子嘴唇动了动,最终闷声道:“是他们先坏了规矩!欺人太甚!” “本官知道了。”刘弘点点头,不再看那两拨人,而是转向围观的眾多商贩,声音陡然拔高,“诸位!我刘弘!今日奉朝廷之命,就任这涿县北市市长!” 场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刘弘环视四周,按著剑,一字一句,沉声道:“我来这里,只为办三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 “公平!” 再竖起一根: “公平!” 最后,他猛地提高音量,如春雷炸响,“还他娘的是——公平!” 三个“公平”出口,整个北市鸦雀无声! 那些原本心存侥倖的本地商人脸色发白,乌桓汉子们眼中则闪过一丝惊异和…希望。 话音未落,刘弘猛地拔出王老黑腰间佩著的环首刀! 刀身厚重,刃口闪烁著冷厉的寒光!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手臂运足力气,狠狠地將长刀向下摜去! “噗嗤!” 锋利的刀尖深深扎入北市中央夯实的硬土地面,直至没入小半截刀身!刀柄兀自震颤不止,发出低沉的嗡鸣! 刘弘鬆开手,指著那柄兀自震颤、深深插入大地的环首刀,“看见这把刀了吗?它立在这里,就是北市的新规矩!” “从今日起!在这北市之內,无论汉胡,无论贵贱,一视同仁!买卖交易,凭货论价,童叟无欺!谁敢强买强卖,哄抬物价,以次充好,便是坏了规矩!” “更有一条铁律!凡在北市之內,无论有何仇怨,无论理由为何,严禁动武!违者——”他猛地指向那柄深插大地的环首刀,“本官以此刀诛之!” 死寂!绝对的死寂! 只有风吹过木柵的呜咽,以及那柄环首刀刀柄微微震颤的嗡鸣。 那几个本地商人面如土色,腿肚子都在打颤。乌桓汉子们看著那柄刀,眼神复杂,有敬畏,也有一丝认同。围观的商贩们更是屏住了呼吸。 刘弘不再多言,对王老黑沉声道:“老王!带几个人,把刚才爭执的货物查验清楚,再看看今日之价可与昨日相同。再有异议者,按新规处置!” “诺!”王老黑抱拳领命,声音洪亮。 他带著李二愣、赵麻子大步走向那堆散落的皮货和布匹,孙瘸子则悄无声息地退后几步,锐利的目光扫视全场,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们四人心中欢喜,刘伍长有如此霹雳手段,一看就是个做大事的,他们日后有好日子嘍! 而在不久之后,涿县北市公平交易、不许动武的名声传扬出去,吸引来了更多的胡汉客商,整日间商客如织,竟成了涿县中的一道风景。 而涿县北市,也有了另外一个名字。 和平北市! 第28章 抱大腿的正確姿势! 新任幽州刺史刘虞的车驾,在微寒的风中,缓缓驶入涿县城门。 旌旗仪仗並不铺张。 毕竟,刘虞向来是以勤俭闻名天下。 这位以清正仁厚闻名朝野的汉室宗亲,甫一履新,便循著惯例,要见一见治下州郡中的同宗子弟,既是联络宗谊,也存了考察之心。 如今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可心中都明白,汉室已是风雨飘摇了。 刘虞当然是希望汉室子弟之中,能出几个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挽汉室於將倾。 涿县刘氏的宗祠內,族人早已得了消息,打扫得纤尘不染。 族长刘琰领著几位族中宿老,身著庄重的深衣,肃立在祠堂阶前,脸上带著恭谨又难掩的激动。 能得刺史亲临,於日渐败落的涿县刘氏而言,实乃莫大荣光。 刘虞在亲隨的簇拥下步入祠堂,与刘琰等人见礼寒暄,言谈温煦,毫无架子。 他目光扫过祠堂內供奉的祖先牌位,带著敬意上了一炷香。 礼毕,眾人落座,有侍从奉上热汤。 “刘使君一路辛苦。”刘琰恭敬开口,“不知使君此次蒞临,有何示下?” 刘虞放下汤盏,温和一笑:“琰公不必拘礼。虞此来,一为拜謁宗祠,告慰我刘氏祖先;二来,也是听闻涿县宗亲之中,颇有几位才俊,心嚮往之,欲亲见一面,敘敘同宗之谊。” 他顿了顿,又说道:“尤其听闻贵宗之中,有一位刘弘族弟,乐善好施,名闻乡里,更曾投身边塞,力抗胡虏,立下军功,实乃我汉室宗亲中不可多得的俊杰。不知…其今日可在县中?虞深盼一见。” 此言一出,祠堂內几位族老脸上都露出与有荣焉之色。 当初“重建”与刘弘的情谊,果然没错! 族长刘琰捻须含笑,“使君过誉了。弘族弟確实在县中,如今正奉朝廷之命,打理北门外的互市。使君稍待,老朽即刻遣人去唤他前来拜见!” “有劳琰公。”刘虞頷首微笑,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宗亲子弟,又添了几分期待。 也不知这个他自进入幽州以来就听到其大名的族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 送消息的僕从很快就到了北市。 正是午后交易繁忙之时,市廛喧囂,人声鼎沸。 刘弘正带著王老黑等人在市集间巡视,一身青色官袍,嘴角含笑。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顺畅,??????????????????.??????任你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他停在一个卖皮货的摊子前,仔细查验著几张新收的羊皮成色,又向摊主询问了几句收购价格是否公道。 不远处,李二愣正瓮声瓮气地调解著一桩汉商与乌桓人因货物斤两產生的微小爭执,孙瘸子鹰隼般的目光警惕地扫视著人群,赵麻子则跟在刘弘身后半步,隨时听候吩咐。 宗祠派来的僕人满头大汗地挤过人群,来到刘弘面前,躬身急道:“弘庄主!族长请您立刻去宗祠!新任的幽州刘使君到了,指明要见您呢!使君正在宗祠等候!” “哦?刘使君到了?”刘弘闻言,心中一动。 他当然早就听说新任幽州刺史是刘虞。 刘弘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刘虞的生平。 隨后,刘弘没有挪动脚步,反而捻了捻手中皮毛的厚度,语气平静如常,“知道了。” 那僕人一愣,以为刘弘没听清,又急急补充道:“族长和几位族老都在陪著使君,使君说久闻您的大名,特意要见您!您看…” 刘弘这才抬起头,看了那焦急的僕人一眼,依旧没有挪步,反而转头对正在查验皮货的王老黑吩咐道:“老王,这几张皮子毛色驳杂,鞣製也欠火候,按次等货计价,不可让胡商吃亏,也莫让汉商折本。记档,按新规办。” “诺!”王老黑立刻应声,拿出隨身的小簿子记录。 刘弘又走向李二愣调解的那处爭执,耐心听完双方陈述,三言两语便裁定了双方都认可的公道斤两和价格,平息了纠纷。 做完这些,他才对那一直等在旁边、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刘氏僕人说道:“烦请回稟族长与使君,弘身负朝廷职司,此刻正在当值,市集之中尚有数桩公务未了,恐不能即刻离岗。待今日市闭,公务交割完毕,弘必当儘快赶往宗祠,拜见使君,聆听教诲。万望使君海涵,稍待片刻。” 僕人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刺史亲临,指名道姓要见,这是多大的体面?这位弘庄主竟然…竟然还要等办完公事?!他嘴唇哆嗦著,想再劝,却见刘弘已不再理会他,转身又走向另一处需要调解的摊位。 僕人无奈,只得一跺脚,转身挤出人群,飞快地跑回宗祠报信去了。 刘弘仿佛浑然未觉,继续有条不紊地处理著市集中的大小事务。 直到日头偏西,北市闭市的锣声“哐哐”敲响,商贩们开始收拾货物,他带著王老黑等人,仔细巡查了一遍,確认一切妥当,这才去往刘氏宗祠。 “父亲,”一直跟在身边,目睹了全过程的刘备,此刻才忍不住低声开口,脸上带著一丝不解,“刺史召见…让其久等,是否…有些不妥?族长他们会不会…” 刘弘脚步未停,一边解下有些束缚的官袍外氅递给赵麻子,一边侧头看了儿子一眼,笑问道:“阿备,你可知这位新任幽州刺史刘虞,刘使君,是何等样人?” 刘备想了想,谨慎答道:“孩儿听闻…使君乃汉室宗亲,清正廉明,以仁厚爱民著称。” “不错。”刘弘点点头,“正因他仁厚,一心为国,以社稷黎庶为重,所以…他更看重什么?是下属官员对他个人的趋奉逢迎?还是一个在其位、谋其政,恪尽职守,连他这位刺史召见都不肯擅离职守的官员?” 如果来的是公孙瓚这般的人物,他刘弘早就带兵出城去进攻异族了! 抱大腿,姿势要正確! 刘备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 刘弘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阿备,为父给你批註的兵法不能白看,要学以致用,知行合一啊!” 刘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隨后又有新的疑惑。 知行合一,是这么用的吗? …… 暮色四合,涿县刘氏宗祠內灯火通明。 族长刘琰和几位族老陪著刘虞敘话,只是气氛已不如先前热络,隱隱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尷尬和焦虑。 那报信的僕人早已將刘弘的回覆一字不差地稟告了,刘虞听后,只是微微一笑,並未动怒,还笑著说道:“无妨,公务要紧。” 只是他越是如此,刘琰等人心中越是忐忑。 终於,僕从通报刘弘到来。 隨著祠堂外传来脚步声,刘琰等人如蒙大赦。 祠堂的木门被推开,刘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已换下官袍,穿著一身深青色的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了主位上那位气度雍容的中年男子身上。刘虞也正抬眼望来。 两道目光,在半空中无声交匯。 刘虞年约三旬,面容清癯,留著三缕长须,双目温和有神,身著朴素的深色布袍,只在腰间悬著一块象徵身份的玉饰,通身上下並无过多奢华之物,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 刘弘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瞭然。 刘虞果然如传闻中那般,重实务而轻浮华。 他稳步上前,在堂中站定,对著刘虞的方向,深深一揖,声音清朗。 “下吏刘弘,拜见使君!公务缠身,未能及时相迎,劳使君久候,弘之罪也,万望使君恕罪!” 祠堂內,灯火摇曳,將两人的剪影投在肃穆的墙壁上。 油灯燃烧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空气里瀰漫著香烛的气息。 刘虞並未立刻让刘弘起身,只是静静地打量著阶下这位让他等待了半日、传闻中“乐善好施、勇立军功”的宗亲子弟。 他点了点头。 此子没有让他失望。 若是得知他等在此地,便舍了公务,急匆匆的跑来,那才是真正令他失望。 跟在刘弘身后的刘备,见刘虞讚许的点头,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阿父看人真准! 堂下,刘弘保持著躬身的姿態,背脊挺直如松,等待著刘虞开口。 第29章 臥虎庄一日游! 刘氏宗祠內,香烛的烟气裊裊盘旋,映照著刘虞的侧脸。 片刻后,这位新任幽州刺史脸上缓缓绽开一丝温煦的笑意,抬手虚扶:“子高请起。何罪之有?在其位,谋其政,此乃为官本分。汝能恪尽职守,心系市井民生,不为上官召唤而废弛公务,此心此志,实属难得。本官甚慰!” 刘弘依言直起身,依旧垂手恭立:“使君谬讚,弘愧不敢当。” 刘虞目光在刘弘身上停留片刻,带著毫不掩饰的欣赏。 “乐善好施,泽被乡里;投笔从戎,卫戍边塞,力保黎庶;归乡主政,又能秉公执法,不徇私情。子高所为,桩桩件件,皆显我汉室宗亲之担当!涿县刘氏,有君如此,实乃宗族之幸!” 这番讚誉极高,族长刘琰和几位族老脸上都露出与有荣焉的喜色。刘弘则神色谦恭,连道“惶恐”。 刘虞话锋一转,神色变得郑重起来:“子高既有边塞亲歷,又主理胡汉互市,对边境情势,当有切肤之见。本官初掌幽州,百务待兴。最紧要者,莫过於边州汉民与乌桓、鲜卑等异族之关係。某麾下谋臣,或主怀柔羈縻,或主武力震慑,眾说纷紜。不知子高对此有何高见?” 考教来了! 祠堂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刘弘身上。族长刘琰甚至有些紧张地捻了捻鬍鬚。 今日之后,涿县刘氏是依旧一蹶不振,还是一飞冲天,都要看刘弘接下来的回答了。 刘弘略作沉吟,抬首迎向刘虞探询的目光,沉声道:“回稟使君,弘见识浅薄,唯以边塞所见所闻,斗胆陈言。窃以为,处置边州汉胡关係,一味怀柔,易使胡虏骄纵,视我软弱可欺,反生覬覦之心;一味震慑,则易激化仇怨,兵连祸结,永无寧日。此二者,皆非上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弘以为,当行恩威並施之策!所谓『威』,乃是我汉家不可侵犯之底线!边军需时刻整飭,强弓劲弩不可懈怠,示之以不可犯之锋锐!凡有劫掠边民、袭扰商旅、心怀叵测者,无论胡汉,必以雷霆手段剿灭之!唯有铁血之威,方能震慑宵小,保境安民!” “所谓『恩』,”刘弘话锋一转,“则需加大互市,以通有无。胡虏所求者,不过盐铁、布帛、穀物;我汉民亦需牛马、皮货、药材。公平交易,各取所需,使其知与我汉人通商之利,远胜於劫掠之苦!更要择其部落中恭顺者,授以虚职,赐予赏賚,使其为我藩篱,钳制桀驁不驯之辈。恩威相济,刚柔並重,方能使胡虏既畏我之威,又怀我之德。边境或可稍得喘息,百姓或可稍享太平。天下之民,汉人也好,胡人也罢,若得幸福安稳,谁又愿顛沛流离呢!此乃弘一孔之见,请使君斧正。” 刘弘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既有边塞血火的教训,又有北市管理的实践。 刘虞听著,眼中讚赏之色越来越浓。 不意草野之中,竟也潜藏麒麟! 待刘弘说完,他抚掌轻嘆:“好!好一个『恩威並施』!子高此言,深得我心!非亲歷边塞、洞察世情者,不能有此灼见!怀柔非怯懦,震慑非穷兵,刚柔並济,方是长治久安之道!汝之所言,可为本官治边之圭臬!” 考教满意,气氛顿时轻鬆不少。 刘虞目光一转,落在一直安静侍立在刘弘侧后方的少年刘备身上。少年身姿挺拔,眉宇间已隱现英气,虽极力保持著恭谨,但眼神清亮,透著聪慧。 “这位小郎君,想必便是县中人时常提起的臥虎庄少庄主了吧?”刘虞调侃一声。 刘弘忙侧身介绍:“正是犬子刘备。阿备,还不快拜见使君!” 刘备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小子刘备,拜见使君!” 刘虞仔细打量著刘备的容貌举止,尤其在他那双顾盼有神的眼睛和异於常人的耳廓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隨即化为温和的笑意,伸手虚扶:“好!好一个少年郎!气度沉凝,目光清正,更有不凡之相!子高,汝有此佳儿,他日必为国之栋樑!此子前程,不可限量啊!真我汉室千里驹也!” 这番评价极高,让刘琰等族老又是一阵惊喜交加。 刘弘连称“不敢”,刘备也再次躬身谢过。 “子高治理有方,不仅自身才干卓著,更育此麟儿,本官心甚慰之。” 刘虞兴致颇高,捋须笑道,“明日若无他事,本官倒想去子高那臥虎庄一观,看看是何等水土,能养出子高父子这般人物?不知可方便?” “使君驾临,蓬蓽生辉!弘扫榻以待!”刘弘立刻躬身应下。 …… 翌日,天气晴好。 刘虞轻车简从,在刘弘的亲自陪同下,来到城郊的臥虎庄。 庄门大开,吴氏已领著僕妇庄客在门前恭候。 刘虞入庄,並未先去厅堂,而是饶有兴致地提出要看看庄民生计。 刘弘便引著他先来到了庄內的织造坊。 宽敞的工坊內,数十架经过刘弘改良的织机排列整齐,机杼声不绝於耳。数十名庄中妇人手脚麻利地穿梭引线,动作嫻熟。改良后的织机效率明显提高,织出的布匹也更加细密均匀。 “此织机…似乎与寻常不同?”刘虞驻足观察片刻,看出门道。 刘弘解释道:“回使君,此乃弘閒暇时,与庄中巧匠琢磨,对旧有机杼稍作改进,如今一人之力,可抵旧机数人之工,且布面更匀。” 刘虞眼中精光一闪,走到一架织机旁,仔细查看那巧妙的联动装置,又伸手摸了摸刚织出的一匹细麻布,触手平滑紧密。 他连连点头,讚嘆道:“妙!果然巧妙!子高不仅心系黎庶,更能格物致用,以巧思惠及民生!此等务实之举,利在当下,功在长远!好!甚好!” 离开织坊,刘弘又请刘虞至庄中待客的偏厅小憩。僕妇奉上庄內自酿的桃酿。酒液呈清透的琥珀色,盛在粗陶杯中,一股清冽甘醇、带著独特桃芬芳的酒香扑鼻而来。 刘虞本是雅士,亦好杯中之物。他端起陶杯,先观其色,清亮诱人;再嗅其香,幽雅馥郁;最后浅尝一口,酒液入口绵柔,清甜中带著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酸,桃香气縈绕齿颊,下喉温润,余韵悠长,毫无普通浊酒的辛辣冲喉之感。 “嗯?!”刘虞眼睛一亮,忍不住又饮了一口,细细品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此酒…清冽甘醇,香馥郁,口感醇厚,回味悠长!绝非寻常村酿可比!子高,此酒何名?又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刘弘微笑道:“此乃庄內自酿,取春时初绽桃,配以清泉黍米,循古法而略有增改,名唤『桃酿』。粗鄙之物,能入使君之口,实乃荣幸。” “桃酿?好名字!好酒!”刘虞抚掌讚嘆,毫不吝嗇溢美之词,“此酒清雅脱俗,韵味深长,纵是洛阳名酿,亦不过如此!子高之才,竟连这酿酒之道也如此精通?真乃奇才!此酒,当为幽州一绝!” 他显然对此酒极为喜爱,又连饮了几口。 最后,刘虞提出想看看庄中子弟进学之所。刘弘便引他来到庄內开闢的私塾。 尚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少年们清朗的读书声。刘虞示意眾人噤声,悄然立於窗外望去。 只见窗明几净的塾堂內,十来个少年正襟危坐。一位鬚髮皆白的老塾师手持书卷,在堂前踱步讲授。 坐在前排的刘备听得尤为认真,腰背挺直,眼神专注,不时提笔记录。 他身后,坐著身量已显高大的少年关羽,少年不时皱眉,若有所思。 旁边一个黑壮如铁塔般的少年张飞,看似有些坐不住,但也在努力收敛心神,盯著书本,只是那蒲扇般的大手握著小小的毛笔,显得有些笨拙可笑。 再旁边,是面容清秀、眼神灵活的简雍,以及神色沉稳、目光內敛的牵招。 刘虞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张张充满朝气、各具特色的年轻面庞。 他並未打扰,只是静静地看著,听著塾师抑扬顿挫的讲解和少年们时而响起的应答声。 良久,他才缓缓退开几步,对著身旁的刘弘,发出一声由衷的、充满感慨的嘆息。 “子高啊…汝这臥虎庄,臥虎藏龙,何止一二?观此数子,皆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风云际会,必成大器!汝为汉室宗亲,能聚此英才於庄內,善加教导,日后彼等定然皆是我汉室良才!” 刘弘自然口称谬讚,谦虚相对。 只是,他心中却明白,这位向来不以识人著称的刘伯安,这次说的却是极对。 私塾中的少年们,日后必定会名扬天下! 第30章 我的市长父亲! 刘虞离开臥虎庄后不久,一封加盖著幽州刺史印信的书信便由快马送到了刘弘手中。 信笺是上好的素绢,墨跡遒劲有力,正是刘虞亲笔。 刘弘展开细读。 信中先是寒暄问候,谈及臥虎庄所见所闻,对刘弘治庄有方、育才有道再次表达了由衷的讚赏。 隨后,刘虞笔锋一转。 “子高,汝子天资颖悟,气宇不凡;庄中关羽、张飞诸少年,皆龙虎之姿,他日必非池中之物。然璞玉虽美,尚需良工雕琢。本官思之,欲为诸子引荐一名师。此人姓卢名植,字子干,为汝涿郡涿县人氏。植虽未曾入仕,然天资卓绝,文武兼资,通经史,明韜略,更兼弓马嫻熟,胸有丘壑。其为人刚正不阿,治学严谨,虽声名未显於朝野,然本官观其才具气度,日后必为国之栋樑,名动天下! 植今於家中设塾授徒,所学者虽不多,然皆得真传。子高若有意,可携诸子往謁之,或可令诸子拜入门墙。若得其教诲,他日成就,不可限量也。此荐出於公心,亦为汉室英才计,望子高三思。” 刘弘放下信笺,手指在光滑的绢面上轻轻敲击,眼中精光闪动。 卢植! 他当然知道此人在涿县,只是他也知道此人的性子。 在这汉末之际,像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噹噹的铜豌豆一样的人有很多。 卢子干就是其中之一! 若是无缘无故的找上门去,卢植必然不肯接受。 即便如今有了刘虞的书信,刘弘依旧没有什么把握。 毕竟,卢植这种人,是真的敢“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 不过有枣没枣,总要先打上几杆子。 他立刻唤来刘备、关羽、张飞、简雍、牵招五人。 少年们齐聚书房,听闻刺史刘虞亲自推荐他们去卢植门下求学,个个脸上都露出兴奋与期待之色。 卢植的名头,他们也是听过的。 虽然如今教他们的王衍王师在涿县也有大名,可若是能到卢植那里求学,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刘弘笑道:“明日,我便亲自带你们去卢府拜謁。” “是!”五个少年齐声应诺,声音洪亮。 …… 翌日清晨,刘弘换上一身得体的深色常服,带著同样收拾得乾净利落的五个少年,骑马前往位於涿县城南的卢府。 卢府並不奢华,青砖黑瓦,门庭朴素,透著一股书卷清寒之气。 来到门前,递上刘虞的书信。 门房进去通报,片刻后出来,脸上带著歉意:“刘市长,实在对不住。我家主人今日一早,应友人之邀,寻友人论学去了,此刻不在府中。至于归期,可能一两日,也可能三五日,或者几个月也是说不准的。” 话说到这里,已经明白的很了。 看来即便是有刘虞的书信,卢植依旧不愿轻易收徒。 刘弘闻言,並不著恼。 毕竟,卢植的性情如何,他清楚的很。 卢子干並不针对某一个人,他针对的是所有人! 刘弘点点头:“无妨,我等下次再来就是。只是,不知能否討碗热汤喝?” 门房应下,將刘弘一行人引至前院。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几株老槐树洒下斑驳的荫凉,墙角种著几丛修竹,青翠欲滴。院中摆放著一张略显粗糲的石桌和几个石墩。 此时,院中已然有人。 两个少年正坐在石桌旁。 其中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高挑挺拔,面容俊朗,眉宇间却带著一股掩饰不住的傲气。他穿著一身质料上乘的月白锦袍,腰束玉带,正拿著一块细绢,慢条斯理地擦拭著一柄带鞘的长剑,动作专注而优雅,仿佛那剑是稀世珍宝。 阳光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气度不凡,如同鹤立鸡群。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则显得文弱些,穿著普通的青布儒衫,捧著一卷竹简正在细读,神態安静。 在石桌不远处,还站著三四个年纪相仿的隨从打扮的少年,显然是那锦袍公子的僕从。 刘弘等人的到来,打破了院中的寧静。 锦袍少年擦拭长剑的动作微微一顿,狭长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在刘弘身上略作停留,隨后便落在了他身后的刘备、关羽、张飞等人身上。 那目光中隱隱透著一丝居高临下的疏离和不以为然。 刘备五人也立刻感受到了这道审视的目光。 关羽丹凤眼微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腰背挺得更直。张飞豹眼一瞪,毫不客气地回瞪过去,他对这种眼神最是敏感不爽。简雍和牵招则谨慎地观察著对方。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锦袍少年放下手中的细绢和剑,姿態优雅地站起身,嘴角噙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对著刘弘这边拱了拱手,声音清朗,带著世家子弟特有的矜持腔调:“在下辽西令支公孙瓚。不知几位是…?” 他自报家门,辽西令支公孙氏,在辽西是一手遮天的豪族。 在辽西,“公孙”二字,带著天然的优越感。 刘弘作为长辈,正待开口介绍。他身后的刘备,少年心性,被公孙瓚那隱含轻视的目光一扫,又听到对方那带著优越感的出身,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顿时涌了上来。 他一步跨出,抢在父亲之前,挺起胸膛,朗声道:“涿县刘备,乃中山靖王之后,这是我父,北市市长刘弘!” 刘弘笑著摇了摇头。 汉室宗亲的名头虽大,可如今终究落寞了啊! 刘弘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为何如今公孙瓚就已来隨卢植求学了?难道是蝴蝶效应? 公孙瓚觉得刘备的回答很有趣,因此他就很配合的笑了一声。 见其如此狂妄,关羽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的剑柄。张飞则咧了咧嘴,揉著拳头。 刘弘神色如常。 毕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这公孙瓚的性子他却清楚的很。如此张扬,才是日后的白马將军公孙瓚。 若是礼贤下士,那他不是变成袁本初了吗? 当然,是逆境之时的。 见到关羽等人的反应,公孙瓚那双剑眉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嘴角那丝嘲弄的笑意加深了些许。 他看著眼前这个身量未足、却梗著脖子一脸倔强的少年,又看了看他口中那位“北市市长”父亲,轻轻“哦”了一声,那声音拖得略长,意味深长。 即便是以刘弘的好心性,都觉得这公孙瓚著实是欠收拾。 隨即,他又想到,公孙瓚都是如此了,那路中悍鬼袁公路不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想来在惹人嫌这方面,必然是要超过公孙瓚的。 石桌旁埋头看书的少年高诱也抬起头,好奇地打量著这场突如其来的、带著火药味的初遇。 第31章 大好男儿,何必生在塞北,死在江南! 时值盛夏,蝉鸣聒噪,灼热的日头烘烤著臥虎庄外黄尘滚滚的土路。 两匹疲惫不堪的駑马,拖著一辆简陋的马车,吱吱呀呀地停在了臥虎庄外那两扇厚重结实的乌木大门前。 车帘掀开,露出一张蜡黄方正的脸庞。 其人名为程均,本为右北平郡小吏。 此人之前曾来涿县送信,偶染重病,卖马当剑,却依旧险些客死异乡。 多亏路过的刘弘所救。 那时刘弘尚未发达,身上只有八百钱,却依旧拿出四百钱相赠! 其恩其情,程均一直铭记在心! 此时程均脸上满是长途跋涉的憔悴与风霜,他扶著车厢边缘,动作迟缓地探身下车。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身姿挺拔如松的年轻人,眉目之间,年轻人神采飞扬! 此人正是他的独子,程普! 此时程普年方十八,面容英朗,儘管衣袍间满是尘土,却依旧掩不住满身锐气。 程均上前几步,对肃立在门前的健壮庄客微微拱手,开口问道:“烦请通稟刘庄主,故人程均,曾得庄主相赠四百钱,今携子程普前来拜謁。” 门客听闻是庄主故人,不敢怠慢,应了一声便匆匆转身入內稟报。 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完全敞开,管家赵大满面笑容地快步迎出,连连作揖:“快请进,庄主闻听二位前来,甚是欢喜,已在厅內相候!” 穿过几重庭院,刘弘那洪亮爽朗的笑声已先一步从正厅传来:“兄长,当日一別,不想今日还可再会!可想煞我也!” 话音未落,一身家常锦袍的刘弘已大步流星地迎到阶前。 他脸上带著热络真挚的笑容,目光在程均脸上停留片刻,隨即又转向他身后的程普。 这便是孙坚的左膀右臂,辅佐孙家建立基业的三代元老,生在塞北,死在江南的江表虎臣,程普程德谋? 对不起了,孙家三代! 被他先见到,那就没他孙家的份了。 “这位便是令郎?好!好一个昂藏男儿,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兄长有福啊!” 刘弘一边说著,一边亲热地拉住程均的手臂,又对程普点头示意,热情地將父子二人引入厅中。 厅內早已备好了丰盛的酒席。主宾落座,几杯暖酒下肚,驱散了程均一路的僕僕风尘。酒意微醺,也冲开了他心中鬱积的块垒。 程均放下酒杯,脸上强撑的笑容终於褪去,化作苦涩与无奈。 “子高,”程均的声音带著些疲惫,“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是……是走投无路了。” 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愤懣,“那土垠县衙,简直成了豺狼窝!上官处处刁难,事事掣肘,分明是有意排挤!小吏们更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只知盘剥乡里,媚上欺下!总而言之,没有一个钱字,寸步难行!” 他越说越是激愤,握紧了拳头,指节微微发白。 “子高,非我自吹自擂,我少习棍棒,也是有些本事的。不过,我这人也无甚志向,不然也不会在土垠县中呆上这许多年。 若是我一人也就罢了,终究已经廝混半生,忍一忍也就是了。可如今德谋即將出仕,我又岂能看著他与我一样,就这般在蝇营苟苟中蹉跎一生!” 刘弘静静地听著,没有插话,只是拿起酒壶,亲自为程均重新斟满了酒杯。 程均长嘆一声,那嘆息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肩膀都微微塌了下去。 父母为子女计,则为之计深远。 他这辈子也就是如此了,也没有法子。 可他的孩子不能如此! 天下间混的不好的父母,总是不希望自家孩子走自己的老路的。 程均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看向刘弘时,眼中已带上了一丝恳求:“子高古道热肠,当日雪中送炭,救某於病困垂危,此恩此德,程某没齿难忘。今日携犬子前来,便是厚顏相投。子高的本事,即便远在右北平郡,我也听往来的商人说了一些。若是能令德谋留在臥虎庄里,总是要比留在右北平做个小吏要强上许多的。”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双目紧紧盯著刘弘,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 见父亲如此卑微相求,又见刘弘久久不语,程均身侧的程普有些愤怒,狠狠握紧了拳头!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日后他一定要出人头地,不会再让父亲如此卑微的求人! “兄长!”刘弘猛地一拍桌案,怒道,“汝以为刘子高为何人耶!” 他霍然起身,绕过案几,径直走到程均面前,伸出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程均的手腕。 刘弘眼神灼灼,满是真诚,“你我之间,何须说这等见外的话!当日路旁援手,不过举手之劳。今日兄长看得起我刘弘,携子前来投奔,便是信我刘某的为人。 自今日之后,这臥虎庄,便是你程家的家!有我刘弘一口饭吃,就绝不会让你们父子饿著!至於那右北平里的腌臢事,不提也罢!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一身才学,岂是那等小人能埋没的?安心在此住下!” 这番推心置腹、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暖流,瞬间驱散了程均心头最后一点阴霾和不安。 接著,刘弘解下身上的长袍,披在程均身上。 程均嘴唇翕动,喉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反握住刘弘的手,用力地上下摇晃著。 刘弘安抚地拍了拍程均的手背,目光却转向了一旁侍立的程普。 年轻人身姿笔挺如標枪,虽未言语,但那份沉静下的锐气,让刘弘越看越是满意。 果然不愧是江东猛虎的左膀右臂! 他忽然展顏一笑,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今日故人来投,乃我臥虎庄一大喜事。不瞒兄长,我近日在筹谋一事,正缺人手,德谋倒是也可参与其中!” 程均此时心情激盪,自然无有不允:“犬子顽劣,能得子高任用,是他的造化。” 刘弘哈哈一笑,也不再多言,对程普招了招手:“德谋,隨我来。” 他当先引路,程普立刻跟上,程均也带著几分好奇隨在后面。 一行人並未走向庄內那些规整的房舍院落,反而沿著一条偏僻的石子小路,七拐八绕,向著庄子后方人跡罕至的山坳行去。 越走越是僻静,空气中隱隱传来一种混合著汗味和草料味的独特气息。 程普的耳朵不易察觉地微微动了动,他似乎捕捉到了风中传来的、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那是许多马蹄同时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如同遥远而压抑的闷雷。 右北平郡紧临边界,胡汉杂居,程普也可说是自小就生活在马背上,对这种声音熟悉的很! 三人转过一片茂密的松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由坚实夯土围墙圈起的校场,赫然出现在眼前。 校场大门紧闭,有数名身著统一灰色劲装、腰挎环首刀的彪悍庄客把守,他们目光警惕,神情肃然,看到刘弘到来,立刻躬身行礼。 在刘弘的示意下,几人打开了沉重的木柵门。 门开的一剎那,一股更加浓烈的、属於战马的气息扑面而来。校场之內,景象令人血脉賁张! 只见近百名剽悍的汉子,正在偌大的校场上纵横驰骋。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吼声震天。有的队列正策马狂奔,练习著高速衝锋中俯身斩断草靶;有的队列在疾驰中挽弓搭箭,箭矢离弦的锐响和命中远处箭靶的噗噗声不绝於耳;更有两队人马在模擬冲阵对抗,木刀木枪激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撞击声,骑手们口中呼喝不断,辗转腾挪间尽显凶悍。 尘土在校场上空飞扬瀰漫,在阳光下形成一片翻滚的金色薄雾。 战马的嘶鸣、骑手的吼叫、兵刃的撞击、如雷的蹄声……匯聚成一股磅礴雄浑、充满铁血气息的洪流。 程普的瞳孔骤然收缩! 男儿何不带吴鉤,收取关山五十州! 即便是宋时,男儿也想建功沙场,何况两汉尚武之风正烈! 谁不想做霍驃骑,长驱仇寇三千里! 刘弘一直留意著程普的反应,將他眼中那瞬间点燃的火焰看得一清二楚。 他笑问道:“德谋,男儿当立远志,你可有何志向?” 程普略一沉吟,朗声道:“普愿纵马持枪,御异族於边境之外!生在塞北,死在塞北!” 想到程普的生平,刘弘沉默下来。 大好男儿,一朝南去,便是一生。 片刻之后,刘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炯炯地看向程普,“德谋,此乃我臥虎庄日后安身立命之根本,如何?你可敢加入其中?” 程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撼与激盪,抱拳躬身,声音因激动而带著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庄主!普若能置身其中,纵为马前一卒,亦是平生快事!” “哈哈哈!好!要的就是你这份锐气!” 刘弘放声大笑,极为满意。 他抬手一指校场中一个正在练习控马的年轻队列,那里多是些面孔尚显稚嫩的年轻人,“看那边!从最基础的马弓手做起!熟悉马性,苦练骑射,精熟號令!记住,在我这里,一切凭本事说话!骑术、箭术、刀枪、军令,哪一样跟不上,就休想往前一步!吃得下这份苦吗?” 程普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挺直腰背,双手抱拳,“程普领命!谢庄主成全!必不敢懈怠!定不负庄主厚望!” 他的目光越过刘弘的肩膀,再次投向那尘土飞扬、群马奔腾的校场,双目中燃烧的,是年轻人那无法抑制的、滚烫的熊熊斗志。 刘弘看著程普眼中那坚毅的光芒,微微頷首。 雏虎初啸,其声虽稚,其志已雄。 他也算是做好事了。 大好男儿,既然生在塞北,何必死在江南! 第32章 彻底疯狂!(4k) 数月前,王永被人抬回王家大宅时,半边脸肿得像发麵馒头,嘴角裂开,门牙掉了两颗,说话都漏风。 他扑倒在父亲王奎脚下,涕泪横流,添油加醋地哭诉著如何被刘备几人“无故围殴”,如何被那个“黑炭头”一样的张飞像摔麻袋一样摜在地上,又如何被“涿县小霸王”刘备当眾连扇耳光羞辱。 “父亲!您看看!您看看孩儿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 王永指著自己惨不忍睹的脸,声音因怨毒而尖利,“刘备那小崽子!还有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根本没把咱们王家放在眼里!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吗!这是在打您的脸!父亲,您岂能忍气吞声!若是不报復,我王家日后还如何立足!” 王奎看著儿子不成人样的脸,听著他声嘶力竭的哭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见状,王永心中大喜。 每次父亲如此暴怒,都是要杀人满门的! 那臥虎庄刘氏一家死定了! 就是连一条狗都不能放过! 鸡蛋都要摇匀了! 不想王奎却是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闭嘴!嚎什么丧!我不是与你说过,莫要招惹臥虎庄的刘氏父子吗!怎么,拿老子的话当耳旁风!” 王永被父亲的厉喝嚇了一跳,哭声噎住,惊愕地看著王奎。 “你以为老子不想弄死他们?!” 王奎眼中凶光闪烁,却又带著深深的忌惮,“刘弘!那是条藏在草里的毒蛇!看著不声不响,咬起人来能要命!那廝心狠手辣,心思又深!如今攀上了刘虞那棵大树,还当上了什么狗屁市长!正是风头劲的时候!你现在去动他唯一的独子?找死吗?!” 他喘了口粗气,指著王永的鼻子低吼道:“给老子忍著!夹起尾巴做人!绝不许轻举妄动!听见没有?!” “父亲!!”王永不敢置信地尖叫起来,眼中充满了屈辱和不甘,“孩儿都被打成这样了!您让我忍?!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猛地爬起来,不顾脸上剧痛,嘶吼道,“您怕他刘弘,我不怕!这仇不报,我王永誓不为人!” 吼完,他不管不顾地衝出了厅堂,留下王奎在原地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 王奎抬手指著王永衝出去的背影,想要令人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一番。 可沉默半晌后,他却还是缓缓將手放下,终究没有捨得惩戒刘永。 王永的不成器,他心中也清楚。 可他这一生,只有这一个独子啊! …… 王奎的警告,对骄纵成性、恨意攻心的王永来说,如同耳旁风。 他回到自己奢华的別院,心中的怒火和屈辱如同毒火般灼烧。 在一片咣当声中,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咆哮著发泄。 等稍稍冷静,一个恶毒的计划已在刘永心中成形。 在他看来,父亲终究是老了! 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敢打敢杀的豪杰了! 王家的威名,日后註定要靠他来撑起! 王永秘密召来了府中豢养的几个心腹死士,又通过隱秘渠道,重金从城外招募了七八个刀口舔血、背负人命的流寇亡命徒。 隨后,他令人昼夜不停的调查刘备等人的行踪,直到彻底掌握了他们平日里的活动轨跡。 他要伏杀仇敌! …… 王家密室里,行动之前,王永正在给刺客们“面授机宜”。 “目標,就是臥虎庄刘氏那个刘备!还有他身边常跟著的那几个小崽子!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永眼中闪烁著疯狂而残忍的光,对聚集在密室中的十几条凶悍身影低吼道,“我已探查的清楚,傍晚时分,他们几个常去城南那处废弃的宅子里廝混!我要他们饱受折磨而死!事成之后,每人一百金!立刻送你们出幽州!” 重赏之下,凶徒们的眼神皆贪婪而嗜血。 臥虎庄不好惹,可要杀几个半大的少年,不算什么难事! 人多势眾,优势在我! …… 傍晚时候,城南一处废弃的旧宅里。 刘备、张飞、关羽、简雍、牵招五人果然在此。 这里是他们五人的一处秘密基地。 臥虎庄里固然极好,但对这些少年人而言,却不够自由。 他们也想有一片属於他们自己的天地。 此时五人正在谈笑,商量著有什么趣事可做。 简雍眼珠一转,笑著说道:“虽然过了几日,可一想起当日去卢府拜访一事,我心中就气闷的很!那公孙瓚著实可恶!依我看,咱们不如蹲他一蹲,打上他几闷棍来解气如何!” 刘备向来是要最后表態的,兼听则明嘛。 张飞自然是极力赞同,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公孙瓚那种小白脸! 牵招没有开口,这种事他向来是不参与的。 几人看向关羽。 关羽咳嗽一声,侧过头去。 几人懂了,关羽也同意了!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几人早已熟悉了关羽的性情。 有些话,他是不说的。 而不开口,往往就是同意! 刘备听过眾人的意见,略一沉吟,点头道:“那就找个日子,去给那公孙瓚几闷棍!公孙氏了不起吗!打的就是他公孙氏!” 就在五人想像著將公孙瓚打倒在地的欢乐场景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忽然自院子外响起! …… 十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的断墙、窑洞、土堆后猛地扑出! 这些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下手狠辣,显然是惯於廝杀!其手中刀光在黯淡的月光下闪烁著致命的寒芒,瞬间將五个少年分割包围!冰冷的杀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关羽反应最快,丹凤眼中厉芒暴涨,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一刀格开劈向刘备后脑的利刃,火星四溅! 张飞怒吼如雷,如同被激怒的蛮熊,双拳齐出,硬生生將两个扑上来的亡命徒砸得倒飞出去,口中喷血! 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且个个悍不畏死,招招致命!刘备、简雍、牵招也立刻拔出隨身短刃,背靠背结成小阵,奋力抵抗。刀光剑影,金铁交鸣,惨叫声瞬间响起! 少年们毕竟实战经验尚浅,又骤然陷入重围,瞬间险象环生!张飞胳膊被划开一道血口,关羽肩头衣衫破裂,刘备更是被逼得连连后退! “哈哈哈!刘备小儿,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王永得意而狰狞的声音从一处断墙后响起。 他並未亲自下场,只露出半个脑袋,看著自己精心布置的杀局,眼中闪烁著復仇的快意和残忍。 他仿佛已经看到这几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小子倒在血泊中的惨状。 等他们失去反抗能力,他要上前狠狠的践踏羞辱! 然而,就在千钧一髮之际! “咻!咻!咻!”三道悽厉的破空之声撕裂夜空!精准无比地从三个刁钻的角度射入战团!三个正举刀劈向刘备、张飞要害的亡命徒,身体猛地一僵,喉咙或后心处已然多了一支冰冷的羽箭!箭尾的白羽兀自颤抖! 紧接著,三道如同鬼魅般迅捷的身影,从更高处的废窑顶、更黑暗的土丘后猛扑而下!刀光如同匹练,带著边军老卒特有的狠辣与精准! 王老黑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一刀抹过一个亡命徒的脖子,血箭飆射!李二愣如同人形战车,沉重的环首刀带著开山之势,直接將一个试图格挡的流寇劈成两半!赵麻子身形飘忽,短刀如同毒蛇吐信,瞬间刺穿两人心窝!孙瘸子则稳稳占据制高点,弓弦连响,每一次绷紧鬆开,都意味著一条生命的终结! 僱佣兵当然不如正规军! 这四人如同虎入羊群! 他们的加入,瞬间扭转了战局!边军斥候的搏杀技巧,在黑夜和复杂地形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精准、狠辣、高效!每一击都直奔要害,绝无哨!亡命徒们引以为傲的凶悍,在这四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面前,如同土鸡瓦狗! 惨叫声此起彼伏!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围攻者,转眼间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残肢断臂,鲜血喷溅,浓烈的血腥气瞬间瀰漫开来! “不好!撤!快撤!”亡命徒的头目眼见同伴如同砍瓜切菜般被杀,肝胆俱裂,嘶声大喊,转身就想逃! 但王老黑四人岂会给他们机会?如同附骨之疽般追杀而去!惨叫声迅速远去,消失在黑暗的废墟深处。 王永脸上的狞笑彻底僵住,如同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他眼睁睁看著自己重金招募的亡命徒在几个呼吸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那四个突然出现的煞星如同地狱修罗!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走!快走!”他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看结果,对著身边的心腹嘶吼起来。 他连滚爬爬地从藏身处衝出,没命地向砖窑区外黑暗的小路逃去! 而数名心腹,走到最后,紧紧跟在他身边的,却只剩下一人。 那是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低眉垂目。方才廝杀时他並未出手,此时衣服上却不知为何沾染了不少血跡。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坑洼不平的野地里狂奔,身后远处隱约传来惨嚎声。 王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计划失败的滔天怒火! “废物!都是废物!”他一边跑,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你们给我等著!此仇不报,我王永誓不为人!我要你们父子死无全尸!我要臥虎庄鸡犬不留!……” 说著说著,他忽然大笑起来! “那刘氏父子终究是没本事的,若是换位相处,我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让他们逃掉的!刘氏父子,终究不过是无能之辈罢了!” 突然! 一直沉默著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心腹青年,眼中猛地爆射出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怨毒寒光! 他脚下猛地加速,一步抢到王永身侧! 在王永惊愕回头的瞬间,一把早就藏在袖中的锋利匕首,带著积鬱了无数日夜的刻骨仇恨,毫无徵兆地、狠辣无比地捅进了王永的后心! “呃!”王永的咒骂戛然而止,身体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著从自己胸前透出的一截滴血的刀尖。 剧痛和冰冷瞬间席捲全身。 那名心腹青年凑到他耳边,带著一种大仇得报的、扭曲的快意:“畜生!可知为何只有我一人跟到这里?你剩余那些心腹,沿途都被我杀了!” 王永捂著胸口,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 但想来,他想问的是这青年为何如此。 那青年死死盯住王永,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数年前在安平里中,被你逼的投水而死的那个姑娘吗!” 王永当然不得了。 毕竟,因他而死的人,实在太多了。 青年见他一脸茫然,心中怒意更盛! 那般善良的姑娘,为何要死在这种畜生手中! 这狗日的世道! 青年狠狠拔出匕首!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王永前后两个血洞中狂涌而出! 王永眼中的惊愕、愤怒、恐惧迅速被死灰般的绝望取代,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双目兀自圆睁,充满了不甘和难以置信。 他无论如何也不到,他竟然会死在这里,死在一个小人物手中! 那青年扫了地上的尸体一眼,並未畅快大笑,反而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神情。 数年筹谋忍辱,只为今日! 可人死,终究不能復生啊! 青年身影一闪,便踉蹌著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永儿…死了?!” 得到消息后,王奎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猛地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隨即又涌上一种病態的、不正常的潮红。 他唯一的儿子!他视若珍宝、纵容娇惯的儿子! 死了?! 管家垂著头,声音里带著恐惧的颤抖:“是…家主…少君的尸体…在城南发现的,心口…被捅穿了。据逃回来的人所说,当日少君是去与那臥虎庄的少庄主寻仇…” “臥虎庄!刘氏父子!” 王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悽厉到不似人声的咆哮!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恨意瞬间衝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如同疯魔!什么隱忍!什么算计!全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报仇!血债血偿!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干的!!”王奎状若疯虎,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唾沫星子喷了对方一脸,声音嘶哑的如同恶鬼,“我要他们死!我要臥虎庄上下给永儿陪葬!陪葬!!” 管家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脸色发紫,挣扎著劝道:“家主…息怒…息怒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那刘弘如今…” “计议个屁!”王奎猛地將管家狠狠摜在地上!管家痛哼一声,摔得七荤八素。 王奎还不解恨,衝上去又狠狠踹了管家胸口一脚! “咔嚓!”清晰的骨裂声传来!管家惨叫著蜷缩起来。 “我的永儿没了!我王家绝后了!!” 王奎涕泪横流,状若癲狂,指著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管家,嘶吼道,“去!立刻去!去城外的伏牛山,找贼首王虎!不管他要多少钱!给我血洗臥虎庄!我要刘弘父子的脑袋!我要把刘家那小崽子的心挖出来祭奠我儿!快去!!” 他最后的吼声,在空旷而奢华的大厅里久久迴荡。 第33章 一家哭,不如一城哭! 夜色如墨,涿县城门早已紧闭。 一个裹著深色斗篷、身形佝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贴著城墙根处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挪到一处內部坍塌了小半、尚未完全修復的城墙豁口旁。 不远处,一个拿了他钱財的守城士卒正为他放哨。 披著斗篷的身影警惕地四下张望,確认无人,这才费力地扒开掩盖在豁口处的枯枝败叶和几块鬆动的城砖,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过的狗洞。 其人正是王奎的管家王贵。 王贵咬咬牙,忍著胸骨被王奎踹裂的剧痛,艰难地匍匐爬出,消失在城外浓重的黑暗里。 他不敢走官道,专拣荒僻难行的山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向北疾行。 天亮时分,他终於抵达了目的地——伏牛山。 伏牛山山势险峻,林木幽深。通往山寨的路径隱秘而崎嶇,沿途布满了暗哨。 王贵刚踏入山口,几支冰冷的羽箭便带著破空声,钉在他脚前的泥地上! 紧接著,几个穿著杂乱皮袄、手持利刃、眼神凶狠的汉子从树丛、岩石后闪出,將他团团围住。 “什么人?竟敢闯伏牛山!”一个头目模样的疤脸汉子厉声喝问。 王贵强忍惧意,从怀中摸出一块刻著特殊虎头纹路的木牌,高举过头,“在下涿县王家管事王贵,奉家主王奎之命,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王虎大当家!有信物在此!” 疤脸汉子接过木牌,仔细查验了一番,又上下打量了王贵几眼,这才收起几分凶相,瓮声道:“等著!”转身飞奔上山报信。 不久之后,王贵被蒙上眼睛,由两个嘍囉押著,在崎嶇的山路上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这才被摘去眼罩。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依山势开闢的巨大平台。 粗木搭建的聚义厅高踞中央,两侧是成排的木屋和简陋的棚子。 此刻,平台上人头攒动,喧囂震天! 粗野的呼喝声、兵器碰撞声、叫骂声、狂笑声混杂在一起。 数百名穿著各异、但都面带凶悍之气的山贼流寇聚集在此,有的在摔跤角力,有的在擦拭兵器,有的在围著篝火烤食兽肉。 平台中央,一面绣著狰狞黑虎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旗杆下,铺著一张完整虎皮。 一个身材异常魁梧的虬髯大汉,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虎皮上。 他穿著半旧的皮甲,敞著怀,露出几道狰狞的旧疤。 一张方脸如同刀劈斧凿,虬结的鬍鬚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铜铃般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带著一股睥睨的凶悍与野性。 他手中正拿著一块油石,慢条斯理地打磨著一柄沉重环首刀的刀刃,发出令人牙酸的“嚓嚓”声。 周围的山贼们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此人正是伏牛山大当家,王虎! 也是王奎发跡路上,那些见不得光的“脏活”最重要的执行者。 王贵被带到平台前方。 对上王虎那如同猛兽般的目光,他腿肚子不由得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声音里带著哭腔和恐惧,“大…大当家!小的王贵,奉…奉家主之命,特来…特来商议大事!” “王奎?”王虎停下磨刀的动作,粗大的手指弹了弹锋利的刀刃,发出“錚”的一声轻鸣,声音如同闷雷,“说吧,什么事?” 他对王奎毫无敬意。 两人虽是同姓,却並非亲族,双方合作,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王贵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將王永如何被刘弘之子刘备等人羞辱殴打,王奎如何隱忍,王永如何暗中设伏报復,又如何离奇被杀,王奎如何认定是刘弘父子所为、如何悲愤欲绝、誓要报仇雪恨……添油加醋、声泪俱下地讲述了一遍。 最后,他重重叩头:“家主说了!只要大当家能替他报了这血海深仇,灭了臥虎庄,取了刘氏父子的项上人头!王家库房里的金银財货,任大当家取用!绝无二话!” 王虎静静地听著,脸上那凶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眼睛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饿狼看到猎物般的贪婪光芒。 等王贵说完,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咧开大嘴,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哈哈哈!好!好一个血海深仇!好一个任我取用!看来这王奎当真是疯了!来的正是时候,倒是给老子送来了一份大礼!” 笑声戛然而止。 王虎猛地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带著强大的压迫感。 他环视著平台上数百名因为他的笑声而安静下来、目光灼灼看向他的山贼们,猛地將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环首刀高高举起! “兄弟们!看见这面旗了吗?” 王虎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伏牛山,黑虎旗!老子刚把涿郡北边几座山头的兄弟们都拢到一块儿!咱们现在,不是几百號人占个破山头打家劫舍的小毛贼了!咱们是歃血为盟的同盟!老子就是盟主!” 他刀尖一指那猎猎作响的黑虎大旗,脸上充满了狂热的野心。 “要立威!要让人知道咱们的厉害!光杀个把地主,抢几个庄子,算个屁!” 王虎的声音陡然拔高,语气中带著难掩的兴奋,“要做,就做一票大的!让整个幽州!让朝廷!都他娘的记住咱们的名號!” 他看向被这阵势嚇得瑟瑟发抖的王贵,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王贵,回去告诉王奎!他儿子的仇,老子替他报!臥虎庄,老子替他灭!刘弘父子的脑袋,老子替他摘!” 王贵脸上刚露出一丝狂喜。 王虎话锋一转,“但老子不要他王家的金银!老子要他帮老子办一件事!” “涿县!老子看上了!城池,鲜卑人抢得,老子为何抢不得!” 王虎的眼中凶光毕露,“让他王奎,找个机会,给老子打开涿县的城门!老子要带著兄弟们,进去好好乐呵乐呵!抢他娘的粮仓!烧他娘的府库!玩他娘的女人!” “开城门,迎老子入城!这便是老子的条件!答应了,万事好说!不答应…哼!” 王虎冷哼一声,手中环首刀寒光一闪,旁边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应声而断! “让他王奎,自己掂量著办!” 听过王虎的计划,整个山寨瞬间沸腾了! 王贵瞬间面无人色!他瘫软在地,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开城门…引贼入城…屠城…这… 王虎不再看他,对旁边一个头目一挥手:“送他下山!让他把老子的话,一字不漏地带给王奎!” …… 王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回涿县王家的。 他脸色惨白,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胸口的伤因为剧烈奔跑和恐惧,疼得几乎让他昏厥。 王家奢华却死寂的大厅里,王奎如同失去了魂魄。 他的双眼深陷,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著虚空,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念著王永的小名。 “家…家主…”王贵扑倒在王奎脚下,“小的…小的回来了…” 王奎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慢慢凝聚在王贵脸上,声音沙哑,“王虎…他…答应了?” 王贵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敢抬头,低声將王虎的条件,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复述了一遍。 “……家主…那王虎…他…他疯了!他要开城门…引贼入城…这是…家主不能…不能答应啊!”王贵涕泪横流,抱著王奎的腿哀求。 “开城门…?”王奎喃喃地重复著这三个字。 突然! 王奎忽的笑了起来。 “开!为什么不答应?!永儿死了!我王家绝后了!还怕什么!啊?!” “他刘弘害死我儿!他儿子害死我儿!我要他们死!要臥虎庄上下鸡犬不留!要整个涿县城给我儿陪葬!陪葬!!!” “开城门!让王虎进来!杀!给我杀光!烧光!抢光!!” 王奎歇斯底里地咆哮著,状若疯魔。 “快去!告诉王虎!老子答应了!等待时机!城门…老子给他开!让他…杀个痛快!我要看到刘弘父子的头!摆在永儿的灵前!快去!!!” “一家哭,不如一城哭!” 第34章 幽燕豪杰,列阵在前!(7k) 等待总是令人焦急,对经歷丧子之痛,进而几近疯魔的王奎来说,尤其如此! 说是度日如年,半点也不过分! 好在,机会来的极快。 这一日,塞外烽火再燃,有鲜卑骑兵突袭边镇。 涿县城中驻军被紧急抽调大半,驰援受袭关隘。 王奎在县衙中多有人脉,城防空虚的消息,迅速传入王家宅院之中。 消息传来时,王奎正枯坐在儿子冰冷的灵位前。 短短时日,原本正当壮年的汉子,已是半头白髮! 王永死后,他並未去寻刘弘要个说法。 王永之死,王家对外的说法,是王永外出游玩遇到了山上的贼人,不幸丟了性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王奎心中明白,即便错处真的是在那刘备身上,找上臥虎庄也全无用处! 那刘弘也只有一子,难道会杀亲子来给他一个公道吗? 当然不会! 毕竟,连自詡赤子之心的人,事情落到自家人身上,也是双標的很! 杀別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到了自家人,此中自有隱情! 更何况那刘弘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且此事的错处,本就在王永身上! 只是,即便是王永的错处,王奎依旧要让臥虎庄刘氏偿命,他要求自己的“公道”! 而他要的公道,只有他自己去取! “时候到了…永儿,为父给你报仇!” 王奎看向身后侍立的王贵,冷声道:“去!告诉伏牛山王虎!今夜子时,我王家会为他打开城门!今夜之后,我要臥虎庄上下鸡犬不留!” …… 伏牛山寨,黑虎旗下。 王虎见到王贵,又看过王虎的密信,等待已久的脸上露出难以抑制的凶光。 虽然只是山上落草的贼寇,可他王虎也是想要做出一番能震动州郡的大事的! 今夜之后,整座幽州,將无人不知王虎之名! 他猛地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酒罈,抽出寒光闪闪的环首刀,高声叫嚷起来,“都他娘的给老子抄傢伙!今夜攻入涿县城!金帛女人,任你们取用!给老子冲!” 群贼呼应,山野震动! 入夜时分,伏牛山及其附庸的数股山贼流寇,在暗夜中匯聚成一股近千人的黑色浊流,在王虎的亲自率领下,嗷嗷叫著扑向沉睡的涿县城池! …… 子时將至,涿县北门。 几个负责守夜的郡兵早已被王奎用重金收买,他们药倒了其它守卒,趁机打开城门。 沉重的门閂在“嘎吱”声中,被缓缓抬起。 城门洞开! 如蚁的黑潮汹涌而来! “杀啊!” 王虎一马当先,挥舞著环首刀,狂吼著冲入城门!身后,潮水般的贼寇挥舞著各式兵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汹涌而入! 沉寂的涿县城,瞬间被惊醒! 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骤然撕裂了夜空! “王虎!隨我去杀人!” 王奎出现在混乱的城门口,迎上衝进来的王虎,眼中燃烧著疯狂的火焰,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先覆灭臥虎庄!灭他满门!祭我儿在天之灵!” “带路!”王虎狞笑一声,挥了挥手中的环首刀。 他早就听闻臥虎庄巨富,即便王奎不来,他也是要先抢上一抢的! “这边走!小的熟门熟路!”一个獐头鼠目的身影从王奎身后窜出,脸上带著諂媚又怨毒的笑容,“那刘弘的庄子,小的闭著眼都能摸到!” 其人正是涿县无赖张二! 他当初曾被刘弘教训,一直怀恨在心! 当然,如今他跳出来领路,除了想要报復刘弘外,也是想要藉机寻一个富贵! 乱中取利,本就是投机者的看家本领! 此刻,復仇和劫掠的欲望让他兴奋得浑身发抖。 数百悍匪在王虎、王奎的带领下,在张二的引路下,避开混乱的主街,直扑城郊的臥虎庄! …… “贼寇入城!贼寇入城!” 急促的警锣声和庄客的呼喊声,在臥虎庄內骤然响起。 待到王虎等贼寇到达臥虎庄外时,庄內早已做好了守备。 刘弘的身影出现在庄门后的土垒上,神色冷峻。 他身后,是王老黑、李二愣、孙瘸子、赵麻子四人率领的数十名持刀执盾、面色决绝的庄中精壮。 刘弘已猜到,事情必定和王奎有关。 最初得知王永伏击刘备等人的事情,刘弘本还想去寻王奎要个公道。 可在得知王永身死后,与王奎一样,刘弘也绝了去寻公道的念头。 双方之间,已成了死结。 而死结,唯有以死解! 这些日子以来,刘弘也在寻找机会除掉王奎。 只是他没想到,王奎竟会勾结城外的贼寇! 此时此刻,刘弘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王奎此人底线实在太低了! 到底是棋差一招啊! 他还是太善良了! 看来果然需要一个谋士。 刘弘收回思绪,朗声道:“赵大!正门交给你!一步不退!” “家主放心就是!贼人要进庄,除非踏著俺的尸体!” 赵大眼中已有死志! 报答知遇之恩,就在今日! 刘弘愕然,拍了拍赵大的肩膀,调侃道:“不过区区贼寇而已,如何就要生要死的?我庄中精壮久经习练,即便是比之边军也不逞多让!庄外贼寇,不过土鸡瓦狗耳!岂足一晒!” 赵大一想,確实如此。 果然,还是自家庄主有大將之风! “德谋!”刘弘的目光转向身边面容刚毅、身姿挺拔的青年,“按计行事!你率一支骑兵自暗门出庄!绕击贼后!” “诺!”程普抱拳领命。 临走之前,他望了一眼庄外的贼寇,眼中精光一闪。 他们父子新来投效,而庄主就对他委以重任!此恩此情,如何能不报效! 此战,他既要报恩,也要立下大功,好让他们父子真正的在臥虎庄中站稳跟脚! 军中战功最盛,不过三件事! 如今临阵討贼,他就去取下那贼人头领的首级吧! …… 贼寇的狂吼和撞击庄门的巨响不断响起! 刘弘拔剑在手,“弓手!放!” 墙头上的箭矢如雨落下!贼寇攻势为之一顿! 奈何贼寇人数太多,短暂的停歇过后,攻势依旧如潮水一般汹涌扑来!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际。 庄后方向,骤然响起沉闷如雷的马蹄声! 蹄声由远及近,迅速匯聚成一股令人心悸的洪流! 程普一马当先,领著二十余名臥虎庄精锐骑兵,如同出闸猛虎,从贼寇后方猛然衝出! 然而,令刘弘意外的是,在这支骑兵队伍出现之后,又先后有数股力量混入了其中! 首当其衝的,是与刘弘交好,如今已积攒下偌大家业的大商贾苏双、张世平,两人带著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护卫家僕! 马是大马,人皆精壮,倒也不负他们塞上豪商之名! 再之后,冲在最前的中年汉子,竟是曾被张二刁难,受过刘弘恩惠的李牛! 他带著十几个街坊青壮,手持棍棒农具,怒吼著冲了过来! 在他之后,更有不少闻讯赶来的、受过刘弘恩惠的百姓! 幽州自来民风剽悍,即便是拿上一条木棍也能杀人! 在这当中,甚至还掺杂著些乌桓胡骑! 这些人,在程普的骑兵引领下,迅速匯成一股近两百人的洪流! 程普看著身后这自发匯聚、群情激愤的队伍,胸中豪气顿生,“刘公高义!竟能如此得人心!儿郎们!隨我杀贼!!” “杀!” 震天的怒吼压过了贼寇的喧囂!这支由骑兵、商队护卫、愤怒百姓组成的混合队伍,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撞向了正全力攻打庄门的贼寇后背! 臥虎庄內的望楼上,程均看著那支由涿县百姓自发匯成的洪流,忍不住感慨道:“庄主真能得人也!” 刘弘嘴角挑了挑,他矜持一笑,故作洒脱的说道:“唯以真心换真心罢了!” …… 臥虎庄外,贼寇腹背受敌! 他们没想到,这刘弘竟然如此卑鄙! 说好的打正面,竟然还要搞突袭! 猝不及防之下,后阵被程普的骑兵和愤怒的人群瞬间衝垮!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入肉声密集响起! 王虎惊怒回头,正对上纵马而来的程普! 程普当然没见过王虎。 他之所以直衝王虎,也只能怪这位王寨主自作自受。 两军交战,原本是极难分辨出大將的,將领基本上都不会“与眾不同”。 敢在战场上特立独行的,往往只有两种人。 一种是薛仁贵那种有真本事的,人家敢穿白袍,还敢冲阵,最关键的是能不死。 另外一种,则是真正的蠢材。 平日里下山劫掠,王虎穿的也与其他贼寇一样。 可今日,大概是自觉胜券在握,又是他人生辉煌时刻的缘故,王虎下山前特意令人將那张完整的虎皮做成了兜裙,还穿下了山来! 如今,人群之中最扎眼的便是他,即便是个傻子也知道在军中如此穿著的绝非寻常人物! 程普本就打著乱军取首的主意,自然是直奔他而来! 程普刺出长枪,王虎慌忙举刀格挡! 枪刀相交,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王虎只觉一股巨力从对面的长枪上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连退数步! 程普得势不饶人,长枪如毒龙吞吐,招招不离王虎要害! 两人战作一团! 庄內,刘弘眼见援军杀到,贼寇阵脚大乱,立刻抓住战机! 他长剑一指,高呼道:“贼寇已乱!隨我杀出去!內外夹击!” 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的赵大、王老黑等人如同猛虎下山,带著庄丁步卒,从庄门內奋而杀出! 前后夹攻,贼寇彻底崩溃! 王虎被程普死死缠住,又惊又怒,一个分神,被程普抓住破绽,长枪如闪电般洞穿了他的胸膛! 这位刚刚整合了数股山贼、野心勃勃的“黑虎盟主”,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瞪圆了眼睛,带著无尽的不甘轰然倒地! 另一边,带路党张二正想趁乱溜走,却被怒火中烧的李牛一眼认出! “狗贼!哪里跑!”李牛如同疯虎般扑上,手中柴刀狠狠劈在张二的后颈! 张二见状,连忙高呼道:“阿牛,你我乃是乡里人!岂可自相残害!” 李牛却充耳不闻,手上力道不减! 在这个淳朴的汉子看来,张二平日里欺辱於他,都算不得大事。大家本是同乡,言语口角,打打闹闹,终究过去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张二竟为贼引路,屠杀乡里!若不杀之,如何对的起那些死难的百姓! 柴刀劈下,张二被砍中,头颅几乎被劈开一半,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王奎眼见大势已去,王虎授首,心中惊怒,抄著刀,带著家僕,直奔刘弘而去! 只是他还未到刘弘身前,家僕已经死了个七七八八。 距离刘弘百步之时,仅剩他一人而已。 即便如此,王奎依旧没有退却,持刀前冲。 看著王奎赴死而来,刘弘心中觉得有些古怪。 怎么弄的他像大反派一样? 王奎还未靠近刘弘,已被王老黑一个扫堂腿绊倒,隨即被几把冰冷的刀枪架住了脖子。 “刘弘!你这狗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儿…”王奎被死死按在地上,犹自目眥欲裂,疯狂地咒骂著。 刘弘居高临下,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挥手道:“捆了!堵上嘴!关起来!” 此刻,城中四处烽火,远非处置王奎的时候。 刘弘翻身骑上赤火,看向程普、刘备等人,高声道:“贼寇主力虽溃,余孽仍在城中肆虐!你等各率一支骑军,自南向北清剿!” “诺!”程普抱拳领命,刘备、关羽、张飞等人立刻翻身上马,紧隨其后。 刘弘又派了李二愣几人护卫刘备等人的安全。 既然他们以后要做乱世豪杰,总是要见见血的! “赵大、老王!”刘弘长剑指向另一方向,“集结步卒,隨我自东向西,清剿残贼!务必护佑百姓!” “诺!”眾人轰然应命。 …… 城南,豪强赵魁的山庄外,一伙凶悍的贼寇正疯狂攻打庄门。 庄內守卫死伤惨重,眼看就要被攻破。 赵魁手持长刀,浑身浴血,堵在门后,眼中已有绝望之色。 早知有今日,他就多些钱財,多招募和训练些可战的家僕了! “赵庄主!撑住!” 刘弘率步卒及时杀到! 他和王老黑各率一支步卒,瞬间撕开了围攻庄门的贼寇侧翼! 贼寇措手不及,顿时大乱! 王老黑指挥追杀,刘弘则迎上出庄的赵魁。 赵魁看著如神兵天降的刘弘,颤声道:“子高!救命之恩…” 刘弘勒住马,看著狼狈不堪却安然无恙的赵魁,脸上露出笑意,“赵庄主言重了。当初卖马给赵庄主时便说过,你这个朋友,我交下了。朋友有难,便是相隔千山万水,弘也要救之!今日践诺,不知赵庄主觉得,当初那买马之钱得可值?” 赵魁一愣,隨即放声大笑,“值!太值了!子高一诺,何止千金!日后我还要多买几匹!” …… 城西一处清幽小院。 儒生王衍正將一卷卷珍贵的竹简细心地收入木箱。院外杀声震天,他却恍若未闻,动作一丝不苟。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 几个浑身是血、面目狰狞的贼寇冲了进来,贪婪的目光扫过空荡的屋舍。 “老傢伙!值钱的东西藏哪儿了?快交出来!”一个贼寇挥刀指向王衍。 王衍缓缓直起身。 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毫无惧色,目光扫过这群凶徒,开口言语时声音不高,却带著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浩然正气。 “尔等鼠辈!目无纲纪,祸乱乡梓!此乃圣贤典籍传承之所,岂容尔等腌臢污秽之徒玷污!速速退去!天理昭昭,汝等必遭天谴!” 贼寇们被这老儒的凛然正气和大声斥责弄得一愣,一时之间,竟真的不敢上前,缓缓朝门口处退去。 过得片刻,有贼人反应过来,立时恼羞成怒。 他们刀口舔血的武夫,岂能被这种腐儒嚇住! “老匹夫找死!” 说罢,举刀便砍! 就在刀光及体的剎那! “贼子敢尔!”一声暴喝响起。 紧接著,一道身影带著劲风撞入院中! 刀光如匹练闪过!当先举刀的贼寇头颅冲天而起!鲜血喷溅! 关羽手持环首刀,挡在王衍身前。 丹凤眼中杀气凛然! 身后几名臥虎庄庄丁也冲了进来,將剩余贼寇砍翻在地。 尘埃落定。 王衍看著满地贼尸,面不改色,只是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冠,对著关羽微微頷首致谢,隨即又俯下身,继续小心翼翼地整理他的竹简。 关羽见状嘆息一声。 他们这些学生,平日是不喜欢王师的,嫌他太过刻板守礼,甚是无趣。 可今日王衍那份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气节,著实令关羽心折! 竹可断而不可折其节,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 此为大勇! …… 涿县刘氏宗祠外,喊杀声震耳欲聋! 一支贼寇正猛攻祠堂大门! 门內,族长刘琰手持一柄祖传长剑,亲自带著族中青壮,用桌椅、身体死死顶住大门!不断有族人在箭矢和撞击中倒下! “族长!顶不住了!县令也是咱们刘氏族人…会来救我们的吧?”一个年轻族人带著哭腔喊道。 刘琰苦笑一声,“指望刘易?別做梦了!他恨透了我们刘家!你们可知…当年他娘,之所以病故!是被他父…和族中压力所迫,冷落、气闷而死的!这祠堂里…供著他父的牌位不假…只是只怕他恨不得…恨不得这祠堂被烧成白地才好!” 他嘆了口气,“祠堂若是守不住,你等带著族中老弱妇孺,速从后门密道逃走!” “至於老夫,老夫今日,便与列祖列宗的基业,共存亡!” 平日里將精明掛在脸上的老人,挥了挥手中长剑,淡然一笑,“如今我涿县刘氏虽有些没落了,可终究是汉室宗亲,体內留著高皇帝的血脉!如今宗祠將毁,岂能无一人仗义死节!汝等还年少,余生大好。如此重任,自然只能让我这个当了许多年族长的老傢伙抗在肩头嘍。” 那年轻族人默然不语。 没想到,平日里“唯利是图”的老族长,事到临头,竟也有这般风骨! 就在祠堂大门即將被撞开、刘琰准备以身殉祠之际! “杀——!” 祠堂外突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 一支打著涿县县衙旗號的官兵,如同神兵天降,从侧翼狠狠冲入攻祠的贼寇群中! 为首者,正是县令刘易! 內外夹击!贼寇瞬间崩溃! 祠堂大门打开。 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刘琰,在族人的搀扶下,看著衝到自己面前、同样满身血污、气喘吁吁的刘易。 两人目光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刘易嘴唇翕动,看著祠堂內供奉的、他父亲牌位的方向,又看著眼前这位曾代表宗族“压迫”过他们母子的族长,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刘琰老泪纵横,颤抖著伸出手,用力抓住刘易的手臂。 老人说不出话来。 刘易猛地闭上眼,復又睁开,眼中复杂的恨意、挣扎,最终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嘆息。 …… 城东肉铺。张屠挥舞著沉重的斩骨刀,正带著家僕与闯入的贼寇死战,身上已多处掛彩。铺子被砸得稀烂,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父亲!俺来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 张飞如同黑旋风般策马杀到!手中长矛化作一团乌光,瞬间將围攻张屠的几个贼寇挑飞出去! 他跳下马,衝到张屠面前,看著其身上的血跡,眼中怒火熊熊:“父亲,可有受伤?” 张屠看著眼前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儿子,看著他手中滴血的长矛,看著他身后跟著的几个臥虎庄骑兵,这个一辈子刚强的屠夫,眼圈瞬间红了,大手用力拍在张飞结实的肩膀上,声音带著从未有过的哽咽和自豪:“好!好小子!阿父…没事!你小子…真出息了!有子如此,阿父这辈子,再无所求了!” …… 城南一处雅致的別院。 刘盛和刘衡这对难兄难弟,正瑟缩在酒窖里,听著外面贼寇砸门翻找的咆哮声,面如土色。 “完了,完了…兄长,你说刘弘…能来救咱们吗?”刘衡声音发颤。 刘盛强作镇定,握紧了手中的短匕,“放心…他…他收了咱的钱…会来的…” 他刘盛刘子敬,可是当初刘弘创业的天使投资人!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激烈的廝杀声和贼寇的惨叫声! 片刻后,刘弘带著一身血腥气出现在门口,脸上带著从容笑意。 “二位兄长受惊了。” 刘盛和刘衡看到救星,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刘盛看著外面倒毙的贼寇和肃立的刘弘部属,长长鬆了口气,无须刘弘提问,他已经自嘲道:“谁能想到,当日一块金饼,能换来今日一条性命。倒是值的很。” 刘弘哈哈一笑,觉得有趣,拍了拍他的肩膀:“兄长若觉得值,那便是值了!” 一旁的刘衡看著两人熟稔寒暄,心中五味杂陈,既庆幸获救,又涌起强烈的羡慕与一丝悔意。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像刘盛一样,早些与这位深藏不露的族弟亲近了! …… 城南卢植宅邸,喊杀声震天。 卢植手持一柄长剑,指挥著家中仅有的几个健仆和门生,依託院墙和门廊,顽强抵抗著数十名悍匪的猛攻。 他虽为文士,却临危不乱,指挥若定。 “老师!贼人太多了!退守內堂吧!” 公孙瓚一身锦衣已沾满血污,他武艺高强,手中长剑翻飞,已刺倒数名试图翻墙而入的贼寇,但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也渐感吃力。 “不可!守住大门!一步不退!”卢植斩钉截铁。 公孙瓚杀得性起,眼见贼寇攻势稍缓,一股血气上涌,闷声道:“待学生杀出去,衝散他们!” 固守,並非他公孙瓚的性格! 话音未落,还不待卢植作答,他已如离弦之箭般跃出矮墙,长剑如龙,杀入贼群之中!瞬间砍翻两人! 然而贼寇人数眾多,立刻將他团团围住!刀枪並举!公孙瓚左衝右突,虽又杀伤数人,但身上也添了几道伤口,险象环生!眼看就要被乱刃分尸! “公孙兄休慌!有备无患!” 千钧一髮之际! 一剑飞来,径直“射”死了一个准备自后偷袭公孙瓚的贼寇! 此是刘弘最近新教授刘备的绝技,名为“百步飞剑”!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技。 飞剑一术,並非空穴来风。 世家子弟,多爱投壶。而投壶,除了投箭之外,也投剑! 刘备、关羽、张飞三人率领一队骑兵如同旋风般杀到!瞬间將围困公孙瓚的贼寇杀得人仰马翻! 刘备策马衝到公孙瓚身边,望著瘫坐在地的公孙瓚,他笑著伸出手,“公孙兄!城中贼寇尚多,可还能战!” 公孙瓚看著眼前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市长之子”,再看向他身边的关羽、张飞等人, 沉默片刻后,公孙瓚抓住刘备的手,借力翻上马背,朗声大笑,“那便同心杀贼!我还能打一千个!” 卢植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前,他抬著头,看著门外的一眾意气昂扬的少年,若有所思。 做个教书先生,也许不错。 火红色的战马上,赶来的刘弘看著正望著刘备等人出神的卢植,笑了起来。 卢植,逃不出他的掌心了! 第35章 卢某也略通拳脚! 尘埃落定,復归清明。 席捲涿县的王虎之乱被平定后,城中又重新回归寧静。 在这个尚不算乱世,却也算不得太平的世道里,百姓们早已见惯了生离与死別。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不然,又能如何呢? 时代里的一粒沙,落在人身上就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 王虎伏诛后不久,王奎也“意外”死在狱中。 至於从伏牛山上,以及王家抄没的钱財宝物,自然是被刘弘和刘易二一添作五,来了个“事后分赃”。 赚得大钱,对待安抚百姓一事,这次刘易出手也大方的紧。加上有刘弘从旁协助,出钱出力,倒是將受了损害的百姓安置的极好。 这一日,刘弘备下厚礼,再次叩响了卢植府邸的大门。 与初次拜访时卢植藉故推脱不见不同,此番僕从通报后,卢植竟亲自迎至中庭。 这位身长八尺二寸、声如洪钟的中年儒生,此时脸上带著真诚笑意,“刘庄主!平定贼寇,保境安民,壮哉!真豪杰也!快请入內!” 静室內,宾主落座,热汤奉上,两人相谈颇为投机,很快就以字相称。 说起当日王虎之乱,卢植有些唏嘘,只恨人微力薄,难以救济更多的百姓。 一番嘆息过后,卢植问起刘弘的来意。 刘弘正色道:“弘知子干曾求学於马公,一身经学,精妙至极。更兼弓马嫻熟,文武全才。弘有一事,非子干不能为之。” 卢植放下汤碗,问道:“哦?子高但说无妨。” “我希望子干能到臥虎庄中的私塾內授课,教导庄內那些少年文武之艺。” 卢植没有立刻应下,反倒是沉默下来。 他如今虽然没有出仕,甚至朝廷屡召都不肯出仕,可在其心中,他是希望出仕的。 读书人,谁心中没有抱负? 卢植之所以不肯应下,就是在他看来,教授二三学生还好,可若是教的学生多了,日后他突然走上仕途,岂不是误人子弟,耽误了这些弟子的学业吗? 刘弘观其神色,猜到他心中所想,暗自嘆息一声,觉的要对不起张载了。 没法子,横渠四句,虽然老套,可对付卢植这种传统儒生,实在是致命性武器! 刘弘深吸一口气,看向卢植,目光灼灼,慨然道:“子干!弘所愿者,非仅为小儿辈识文断字。乃欲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然此志非一人一家可成,需英才辈出!需人人如龙!子干,你我相识之日虽短,可也足堪为知己!我知你本事,为这些懵懂少年点燃此心火者,舍君其谁?” 说罢,刘弘俯身便拜。 书房內霎时寂静下来。 卢植身体猛地一震,愣在原地,茫然出神。 他性情刚毅,向来以匡扶汉室、教化天下为己任。刘弘此言,竟將他胸中丘壑道尽!直接说破了他一生的志向! 良久,卢植才回过神来,伸手搀扶起刘弘,“此……此言……振聋发聵!子高,不知你为何会有此志?” 刘弘咳嗽一声,做悲悯之状,“此乃弘观近些年来天下板荡,黎民疾苦,读圣贤书而心有所感。然弘又知空有志难行,需躬耕於教化之田。臥虎庄私塾,便是弘尝试播种之地。恳请子干出山,壮我少年!为天下计,为生民计,为万世太平计,授学臥虎庄私塾!” 一口大帽子,被刘弘端了出来。 卢植沉默良久,最后猛地站起身来,豪情满怀,声震屋瓦,“子高有此宏愿,植敢不效命!这臥虎庄私塾,卢某去了!吾门下公孙瓚等诸生,亦当隨我同往!” 对此,刘弘自然求之不得,满口答应。 公孙瓚的性子虽然不好,可也是有真本事的。狠狠调教一二,未必不能为我所用。 …… 数日后,臥虎庄私塾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卢植携其得意门生公孙瓚等人正式入驻臥虎庄。 卢植与王衍约定,交替授课,两人一重经世致用、典章礼仪,一重玄理思辨、谈吐风仪,倒也相得益彰。 这一日,轮到卢植讲授《尚书·尧典》。 他端坐讲席,腰杆笔直,声音洪亮,阐述上古圣王治世之道,威严自生。 然而,课堂后排,一个黑塔般的身影却有些坐不住了。 张飞听著这些拗口的古文和治国大道理,只觉头大如斗,远不如在练武场挥洒汗水来得痛快。 他懒腰一伸,又是一不小心碰到桌面,砚台“哐当”一声碰落在地。 王衍上课时,对张飞的顽劣多是无奈摇头,以言语规劝。 卢植却不同! 他的讲课声戛然而止,两道浓眉竖起,目光望向张飞,“课堂之上,安敢喧譁!” 张飞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梗著脖子站起身来,直言道:“先生讲的这些,俺听著打瞌睡!不如练武场比划比划来的实在!” 眾学子譁然。 公孙瓚皱眉,刘备恨不得伸出手去拉张飞。 卢植却不怒反笑,眼中精光一闪。 做先生与做官一样,新官上任,总是要先立威的。 他原本还在苦恼找不到机会,没想到这张飞自己就跳出来了! “哦?汝欲比划?好!为师也略懂些拳脚!念你年少气盛,老夫便与你角力一番,让你心服口服!” 所谓角力,便是摔跤。 而这项传统技能,在这汉末之际,有两地最为出名。 一为后世的河套,也即汉末的并州五原附近! 一为河东! 五原的吕布不在此地,河东的关羽此时却已目光灼灼。 刘庄主说这卢子干文武双全,关羽著实想见识见识卢植的本事。 因此,他看向张飞,学著刘弘平日里鼓励人时的言语,低声道:“阿飞,精神点,別丟份!” 一旁刘备等人听到这番言语,都一副习以为常的神情,唯有公孙瓚一脸震惊! 他著实没想到,这浓眉大眼,看著像个老实人的关羽,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果然,人不可貌相! 那边,张飞在关羽的“鼓励”下,已是站起身来。 他天生神力,当然不怕卢植! 卢植见状,离席走下讲台,在课堂中央的空地站定,脱下外袍,显露出虽不虬结但异常精悍的身躯。 他一手负后,一手前伸,对张飞勾了勾手指,“来!” 张飞冷哼一声,“先生爽快!” 他自恃力大,低吼一声,如蛮熊般扑向卢植,双臂张开就想抱住卢植的腰將其摔倒。 电光火石间! 卢植不闪不避,左脚向前半步,沉腰坐马,右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张飞扑来的右臂手腕,顺势向自己身侧一拉,同时左肩猛地向前一顶! 这一拉一顶,借力打力,时机、角度、力道妙到毫巔! 张飞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传来,脚下瞬间不稳,庞身躯竟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 “砰!” 一声闷响,尘土微扬。 眾人定睛一看,只见张飞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而卢植气定神閒地站在原地。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兔起鶻落的一幕惊呆了! 刘备、牵招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张飞的力气他们最是清楚,竟败的如此之快! 关羽则是皱眉沉思,想著上前的若是自己,能够撑过卢植几个回合。 张飞躺在地上,眼冒金星。 他引以为傲的力气,竟如此不堪一击? 卢植走到张飞面前,声如洪钟,笑问道:“可服了吗?若是不服,再来玩上几手?我如今手热的很!” 张飞看著卢植那只並不算特別粗壮的手,又想起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摔,再无半点桀驁。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对著卢植纳头便拜,心悦诚服地大喊:“服了!俺服了!先生真乃神人也!俺以后定好好听先生讲课!还请先生授俺绝技!” 卢植坦然受礼,扶起张飞,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笑道:“汝虽有神力,可还需多加琢磨,方可有所成就。” 而卢植心中则远非表面上这般平静。 “此子筋骨雄奇,神力天生,只是未经打磨,野性未驯。过上几年,待其筋骨长成,气力稳固,再精习技击…” 他最终得出结论,打孩子还是要趁早啊! 於是,卢植看向张飞时,脸色越发和善。 刘备、关羽这些新学生都在心中感嘆,卢师真是心胸宽阔的大度之人。 而如高诱、公孙瓚这些老学生,看著卢植的笑脸,则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张飞,日后有好日子过嘍! 第36章 公孙瓚人生拯救计划! 臥虎庄私塾內书声琅琅。 这几日来,刘弘偶尔也会来书院中代课,讲授些算学、地理或后世浅显的管理思想。 此时他目光扫过台下眾少年。 少年们都安稳听话的很,即便是刺头张飞,在被卢植一番调教之后,如今也是日渐收敛了性情,变得勤奋好学起来。 刘弘的视线最后落在公孙瓚身上。 公孙瓚相貌英挺,不论谁人见了,都是要称呼一声佳公子的。 只是他眉宇间却总带著一丝挥之不去的倨傲与阴鬱。 除此之外,刘弘还发现了公孙瓚的不少问题。 譬如在討论郡望门第时,他对世家子弟的言论明显偏激;在演练兵法推演时,又过於激进冒险,听不得同窗的半点不同意见。 傲娇、易怒、对世家偏见极深。 连刘弘都不得不为之嘆息,果然是性格决定命运。 不愧是你啊!白马將军公孙瓚! 对此,刘弘当然是不能放任不管的。 毕竟,他公孙瓚即便有再多的缺陷,有千错万错,可对刘备,確实是极好的! 用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忠诚! 所谓真正的友情,不就是双方相互忠诚吗? 因此,为了將已经有些误入歧途的公孙瓚重新引回“正道”,刘弘著实费了一番脑筋,做出了一个颇为详尽的计划。 …… 如今,刘弘生意做得极大,已与辽西地头蛇公孙家建立了稳定的供销合作。 这一日课后,刘弘召来负责辽西郡布匹与烈酒生意的管事之人。 “公孙氏的公孙瓚如今在庄內求学,你可知其家中详情?尤其是其父。”刘弘也不绕弯子。 那管事恭敬回答:“回庄主,公孙瓚乃辽西公孙家庶出。其父公孙洪……呃,是公孙家嫡系,但……颇好享乐,不喜俗务,尤好飞鹰走狗。对公孙瓚……並不甚看重,许是其母出身低微之故。” 刘弘点了点头。 果然,原生家庭是癥结所在。 这种情况在后世也是极多的,譬如好赌的爸爸,生病的妈,读书的弟弟,破碎的她,你不帮她谁帮她…这个倒是不必多言。 要治公孙瓚的病,还是要从公孙洪入手! …… 不久之后,刘弘亲笔修书一封给辽西公孙家,措辞颇为客套。 “……幽州涿郡之布酒生意,规模日盛,涉及钱粮调度、渠道开拓等要务,非亲信之人坐镇协调不可。闻公孙氏中有名公孙洪者,才具非凡,弘特请其西来涿县,共商大事,以固盟好,共图大利……” 正如之前那管事的所言,公孙洪此人,除了是公孙家的嫡系之外,几乎可说是一无是处。 仔细说来,他倒也是有些长处的。在飞鹰走狗方面,颇为天才横溢。 公孙家內部本就嫌公孙洪游手好閒,如今能名正言顺的將其丟到涿县,自然乐得如此! 很快,公孙洪连人带回信,被一起打包送到了涿县。 这一日,公孙洪抵达臥虎庄,刘弘亲自设宴相待。 公孙洪锦衣华服,麵皮白净,眼神飘忽,带著一股被酒色淘虚的浮华气,样貌倒是与公孙瓚颇有几分相似。 酒宴之上,刘弘自然而然的提起公孙瓚,“令郎正在庄內私塾受教於大儒卢植、王衍门下,勤奋向学,武艺亦精进,实乃良才美玉啊。” 公孙洪却是端著酒杯,嗤笑一声:“刘庄主谬讚了。他不过一个婢生子罢了,未能传承我公孙氏的真正血脉。能读书认几个字,已是他的造化。良才美玉?刘庄主说笑了,他那点微末资质,岂能与我公孙氏嫡传血脉相提並论?刘庄主,无须看在我的面子上,昧著良心进行夸讚。” 刘弘一愣,压下將酒水泼在此人脸上的衝动。 看在他的面子上,他算个什么东西? 如果不是看在公孙瓚的面子上,早已將此人打將出去了! 会飞鹰走狗算什么本事! 如果他公孙洪会玩个足球,刘弘还会高看他几分! 毕竟,这个后世都玩不明白。 …… 几日后,刘弘將剧本安排妥当。 这一日,公孙洪乘马车从涿县城去往臥虎庄途中,行至一处僻静林地,忽的听闻一声暴喝,人马俱惊! “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財!” 几名蒙面“劫匪”手持棍棒,跳將出来,凶神恶煞。 公孙洪往日常在刘弘面前吹嘘,自称他乃公孙氏嫡系,有祖传的万夫不当之勇,可此时却嚇得面如土色,瘫在车里,一动也不敢动! 千钧一髮之际,一声清喝传来:“贼子莫要猖狂!公孙瓚在此!休伤我父!” 只见公孙瓚一身劲装,手持木枪,如猛虎下山般纵马衝来,与“劫匪”战在一处。 “劫匪”们“不敌”,被他“奋力”击退。 公孙瓚勒马收枪,走到马车前,看著惊魂未定的公孙洪,朗声道:“父亲,贼人已退,您受惊了。” 在他眼神深处,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不远处,刘弘与卢植正藏在林中偷偷观瞧。 见了公孙瓚的神情,刘弘感慨一声,这位日后的白马將军,果然是口嫌体直的傲娇男啊! 之前他和公孙瓚说起这个计划的时候,公孙瓚还满口嫌弃。若非他用逐出师门来威胁,公孙瓚还不肯就范! 如今不也演的很入戏嘛! 放在后世,演技足以秒杀一眾少年偶像了。 至於卢植为何会在这里,按照卢植的说法,是他在刘弘和公孙瓚密谋时“不小心”听到的。 而他之所以跟来,是因为不放心自己的学生。 马车上,公孙洪惊魂甫定,可在看清救他之人是公孙瓚后,非但无感激,反而勃然大怒,指著公孙瓚鼻子骂道:“好你个婢生子!竟敢伙同外人演这齣『英雄救父』的拙劣把戏来戏弄於我?真当为父是傻子不成?这荒郊野外你如何『恰好』出现?这些贼人如此不堪一击?呸!心思齷齪,手段下作!想博取为父欢心?痴心妄想!滚开!” 公孙瓚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紧握长枪的手指关节发白,眼中那点微光彻底熄灭。他死死咬著嘴唇,一言不发,转身没入林中,背影僵硬而悲怮。 卢植见状,想追过去安慰公孙瓚一番,却被刘弘抬手拦住。 方才公孙瓚那段表演,在刘弘看来,若是放在后世,足以被纳入表演教材里了! 卢植看向刘弘,不明白为何阻拦他。 他当日確实“一不小心”听到了刘弘和公孙瓚两人大声密谋的一部分,可当中最重要的反转情节,他却是没有听到的。 刘弘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低声道:“子干放心就是,区区公孙洪,岂能拿不下!” 卢植將信將疑。 方才“假贼”来袭,为公孙洪驾马车的车夫,以及刘弘之前为他安排的护卫早已逃去,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他也只能亲自驾车赶往臥虎庄。 …… 公孙洪骂骂咧咧地继续赶路,行不过数里,异变陡生! 又有一支劫匪杀出! 这群人凶悍异常,绝非先前假扮者可比。 “你们……你们还想誆我?!” 公孙洪起初仍以为是戏,直到脸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財物被搜刮一空,人也被捆成粽子拖向深山,他才魂飞魄散,觉得这些是真正的贼寇! 他高声叫嚷道:“好汉饶命!钱財都给你们!莫要杀我!” 一个贼人被他叫喊的烦了,挥了挥手中刀,怒道:“再喊先断你一臂!” 公孙洪心中绝望,高呼道:“我儿公孙瓚何在!速来救我!” 就在他呼喊之后,一骑去而復返! 公孙瓚挺枪跃马而来! 此时他手中已换了真枪。 当然,他並没有一枪將公孙洪刺於马下,而是疯狂地扑向数倍於己的凶悍劫匪! 双方战在一处,没有章法,只有搏命! 公孙瓚奋勇搏杀,身上瞬间添了数道伤口,鲜血染红衣襟,却死战不退。 原本公孙洪心中还有疑惑,以为这次又是公孙瓚故意找人来演戏。 可如今看到竟是真正的生死搏杀,望著身前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他的眼眶也不禁红了起来。 行到水穷处,公孙洪终於心有所感,只觉亏欠公孙瓚良多。 就在公孙瓚即將支撑不住之际,早已在旁观察多时的刘弘与卢植率刘备等人赶来。 以极快的速度,对这些贼人进行了“灭口”。 这些贼人自然是真贼人,他们是之前王虎之乱中被捉拿的俘虏,一直被押在牢中,等待问斩。 而刘弘之所以能驱使他们,自然是给他们开出了条件。 只要能在自己等人赶来之前杀死公孙瓚,那就放他们离开! 至於何时会赶来,刘弘没有说。 但这一线希望,已经值得这些穷途末路之人赌上一把了。 哪怕明知十死无生。 “子高,无论如何,这些贼人都是註定要死的,你不会放过他们的,是吗?如此,你不是欺骗了他们吗?” 卢植骑在马上,看向身侧火红战马的刘弘。 他並不反对杀死这些贼人,毕竟这些人都罪大恶极。 他只是觉得,以这种方式杀死他们,有些不对。 刘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指了指亲自驾车,不时担忧的朝车厢里望上一眼的公孙洪。 显然,他这番筹谋,目的已然达到。 “子干,若是用一个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法子,达到一个好的目地,那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呢?”刘弘笑问道。 卢植沉默下来。 这个问题,並不好回答。 当然能隨便给出一个伟光正的回答。 但他是卢植。 那不是他的性情。 刘弘笑了起来,“对与不对,其实没有关係的。因为,很多时候,我们都没得选的。” “人生一世,不后悔就好了!” 第37章 汉使的真正本事是什么?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欞,洒在臥虎庄私塾宽敞的学堂內。 距离正式上课还有些时间,学子们正各自忙碌。 刘弘夹著几卷书,走入屋內,打量了一眼其中的光景,没来由的想起上一世在大学时的欢乐时光。 那时自然也有忧愁,可相较於其后漫长且迷茫的人生而言,总归是有趣的。 大堂內,诸生举动各不相同。 关羽端坐如松,正微微低头,看著桌上的书卷,那是一卷《春秋左传》。他看的颇为专注,时而眉头微皱,仿佛在推敲字句间的微言大义。时而拍案叫绝,似是感慨於书中的仁人义士,壮举豪情! 张飞则趴在角落的案几上,抓耳挠腮。 摆在他身前桌案上的,不是经书,而是几片极为宽大的竹简。 刘弘探头打量了一眼,见张飞捏著笔,竟是正在作画! 画上是个美人,倒是颇为活灵活现,极具风情。 刘弘不得不承认,在画美人这件事上,张飞確实是个天才。 看来,有时间可以教张飞些素描的手法。 日后等他出书的时候,这插画完全可以交给张飞来做嘛。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 当然,他要出的是正经书。 看过张飞,刘弘转头看向刘备。 只见刘备手中正灵巧地翻飞著几根柔韧的草茎。 刘弘嘆了口气。 最近,刘备染上了这个用草茎编东西的“恶习”。 据刘备所说,用草茎来编东西,能提高的他的注意力,让他更好的进行学习。 对此,刘弘当然不好多说些什么。 人总是要有自己的爱好嘛。 他只是有些感慨,有些事,总会通过不同的方式,走上原本的老路。 人是如此,国家何尝不是如此? 这就是他娘的歷史啊! 所谓的歷史周期律,不就是这种东西吗? 靠窗位置,公孙瓚独坐。 他面前摊开的是卢植注释的《孙子兵法》。 由於父子关係的缓和,如今公孙瓚的性情相比之前好了不少。 只是,他也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兵书战策的学习中。 如今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靠著自己的本事,日后成为能够超越整个公孙氏的大人物! 他要让天下人,日后谈起公孙氏,想到的先是他公孙瓚! 大堂后排,简雍正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对著一脸憨厚茫然的牵招讲著些什么。 只见牵招先是疑惑,接著眼睛瞪大,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 显然,简雍又在讲他那些不著边际的“笑话”或“奇谈”了。 简雍这小子,口才是极好的,可性子著实太过骄傲与散漫了。 他的傲,又与公孙瓚的傲不同。 公孙瓚的傲,是不管旁人注不注意,他的傲都在那里。 就像开会时,公孙瓚可以抱著手臂,站在角落里,用一种“所有人都是垃圾”的目光看向眾人。 而简雍的傲,则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骄傲。 开会时,简雍不但不会站在角落里,甚至还要登台,狠狠地嘲讽在座之人一番! 就像现在,他都是独自坐一张蓆子,从来不与人同席。 即便是与他关係极好的牵招,也不能。 刘弘皱了皱眉头,想著这简雍的性子也是该磨一磨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机会来的极快。 …… 钟声响起,授课开始。 刘弘今日讲的是《管子》中关於“轻重之术”的篇章。他深入浅出,结合当下臥虎庄的布酒生意实例,阐述国家调控与市场流通的道理。 大部分学生听得聚精会神。 刘备一边听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手指还在下意识地捻著草茎。关羽目光炯炯,显然也在联繫《春秋》中的治国之道。公孙瓚则將其视为“粮草后勤”的兵法延伸,也听得格外认真。 唯独简雍,起初还装模作样听几句,只是很快就胯下脸去,开始在竹简边缘画小人,最后又忍不住凑近牵招,似乎想继续刚才的笑话。 他觉得这商贾之道,实在无趣的紧。 “阿雍,《管子》所言,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何解?” 简雍猝不及防,慢悠悠站起来,挠了挠头,笑嘻嘻道:“先生,这个嘛……学生以为,关键在『轻重』二字。轻重缓急,拿捏得当便是。” 回答得模稜两可,明显没认真听讲。 刘弘闻言却也不恼,反而笑问道:“你不喜此学,倒也无妨,人各有志。只是,阿雍日后有何志向?” 简雍挺起胸膛,朗声道:“学生之志,不在朝堂理財,亦不在沙场爭锋!学生志在效仿博望侯张騫,持节云中,纵横捭闔於异域王庭!做一名扬我大汉天威的『汉使』!” 此言一出,学堂內一片安静。 有热闹看了! 刘备等人都知道简雍的性子,以及他在辩论方面的才能。 而这些日子以来,刘弘时常给他们授课,公孙瓚等人当然也清楚,这位刘庄主在经学上的造诣或许不如卢师,可在其他方面的学问,是要超过卢师的! 看来这场辩论一定会很精彩,眾人心中隱隱期待著。 刘弘笑问道:“哦?阿雍志向高远,欲为汉使,扬我国威,很好嘛。可是,汝可知,真正的汉使,最要紧的本事是什么?” 简雍朗声道:“自然是辩才无双!” 刘弘却是摇了摇头,“使者,人人都是能做的。所谓辩才其实无甚用处。汉使,也是一样。难道如夜郎那种小国,就没有能够舌灿莲,言语似剑,辩才无双的使者吗?当然是有的。可是,天下之人,谁会將夜郎这种小国的使者当回事呢?没有的。” 他目光扫过堂下诸少年,继续道:“汉使最重要的本事,就是出使敌国,然后死在那里!” 少年们愕然。 刘弘拔出腰间重金购来的八面汉剑。 此剑他是打算送给卢植的。 抽剑出鞘,刘弘也为之侧目。 汉剑之美,远非后世的倭刀之流所能相比。 堂下的诸少年也纷纷露出喜爱之色。 即便是对外物最为淡薄的关羽,也微微有些动容。 刘弘將剑放在身前的木桌上,隨意落座,看向少年们,笑道:“昔年陈汤有言,宜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此言固然痛快!可豪言壮语谁都会说!真正痛快的是,若是当真遇到事情,我大汉並非是只会谴责,再谴责,而是真的敢打的!大汉使者,死在哪里,我大汉的军马,就打到哪里!天下之大,无汉骑不可往之地!汉使的真正依仗,是我强汉!” 眾少年只觉心怀激盪,纷纷露出慨然之色! 刘弘执剑而起,看向诸少年,“阿雍想做一个名留青史的汉使也好,你等想要做出些为国为民的大事也好。首先你们要多学本事,要用尽手段,步步登高,高到足以一言而定天下策!高到足以扫除腐朽!要让强汉永远是强汉!唯有如此,方可再谈其余!否则,便有滔天志向,也不过是镜中月,水中罢了!此言,弘与汝等共勉之!” 少年们皆起身,深施一礼,“学生谨受教!” …… 刘弘走出大堂时,见卢植正站在门外,皱著眉头。 显然,他已听了许久。 “子高,你如此教授学生,只怕……” 卢植这种大儒,对刘弘方才那番近乎带有煽动性的演讲,当然是並不如何赞同的。 尤其是刘弘竟然要学生们“用尽手段”来登上高位。 面对卢植的质疑,刘弘只是笑了笑。 他与卢植所走的道路本就不同,又何必多费唇舌? 他拎起手中汉剑,故做嘆息道:“如此说来,这剑看来子干是不会收下了!既然如此,我只能將它另送他人了。这剑,我那涿县令的兄长可是喜爱的很啊!” 话音还未落下,刘弘只觉眼前一,手中汉剑却已是到了卢植手上。 卢植一边摸著剑,一边说道:“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好剑!好剑!” 卢植拎著剑,快步遁走。 刘弘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卢植方才那番话的意思是“求同存异”。 至於最后那两句“好剑”,到底是什么意思,刘弘认为卢植一定是在夸讚那剑极好! 第38章 千面影帝刘子高! 早春时节,新绿盎然,臥虎庄內院书房里,气氛却略显凝重。 刘弘与卢植相对而坐,面前摊开著几卷竹简,两人如今正就如何结合臥虎庄发展经验,向州郡建言献策进行商討。 这几年来,由於臥虎庄大力发展的缘故,楼桑里,甚至涿县百姓的日子比之前都好了不少。 只是抬起头来,举目四望,天下更好了吗? 显然,並非如此。 这些日子,涌入涿县的流民,越发多了起来。 突然,书房门被急促叩响! 管家赵大甚至不等里面的刘弘做出回应,便疾步推门而入! 他面色凝重,大汗淋漓,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 刘弘皱了皱眉,赵大为人处世向来有静气,若非是天大的事情,绝不会如此惊慌失措。 他忽的想到如今已是建寧元年,心中猛的一跳! 难道…… 果然,紧接著,赵大说出了那个消息! “庄主!卢师!”赵大的声音带著明显的颤抖,“洛阳有咱们的人传信回来,陛下…陛下於去年的年末…驾崩了!” “什么?!” 卢植猛地站起,身前的案几被带得一晃,汤盏倾覆,汤水汩汩流淌其也浑然不觉。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书库全,101????????????.??????任你选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他虎目圆睁,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 “陛下……春秋鼎盛,怎会……” 一股巨大的悲慟和天塌地陷般的茫然瞬间攫住了这位汉室忠臣。 他踉蹌一步,扶住案角,这才勉强站稳,仰天长嘆:“苍天何薄我大汉啊!” 卢植当然知道死去的桓帝並非什么英明君主。 只是桓帝膝下无子,又崩在这个多事之秋,汉家天下,只怕又要动盪一番了! 於上层之人而言,此时自然是权力的真空期,爭权夺利的大好机会。 可对寻常百姓而言,很有可能將要面对的,是一次次的灭顶之灾。 天上人的喷嚏,到了人间,便是百姓难以遮挡的倾盆大雨! 刘弘的反应慢了半拍,但是他感情酝酿的极为充足。 他先是愕然,隨即迅速低下头去,肩膀微微耸动。再抬起头时,眼圈已然泛红,脸上布满沉痛哀伤之色,声音带著哽咽:“陛下……竟……竟弃臣民而去……呜呼哀哉!陛下……奈天下何!” 他捶胸顿足,哀伤致甚,几近难以站立。 卢植看向大哭的刘弘,有些茫然。 他著实没有想到,原来这位平日里多有狂悖之言的刘庄主,竟是如此心系汉家天下! 卢植在心中感嘆,到底是汉室宗亲啊! 一旁的赵大也未出言打断,待刘弘表演过一番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宫中传出消息,竇太后已暂行摄政之权……陛下未有子嗣……据洛阳来报,竇太后之父,城门校尉竇武议立新君。召侍御史、河间人刘儵问询宗室贤才。刘儵力荐解瀆亭侯刘宏。”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大忽然稍稍停顿了一下。 卢植此时心绪难寧,没有听出这些许差异,他皱眉问道:“解瀆亭侯?可是河间孝王一脉?” “正是。”赵大点头,“刘宏乃河间孝王之曾孙,祖父刘淑,父刘萇,世代承袭解瀆亭侯之爵。竇武已入宫稟明太后,定策于禁中。现以刘儵守光禄大夫,与中常侍曹节共持节,率中黄门、虎賁、羽林千人,前往河间奉迎新君了。新君……年仅十二。” 卢植嘆了口气,眉头皱的更深了。 刘弘当然知道他为何嘆息。 因为即將登位的,又是一位少年天子。 东汉自光武帝建国以来,像是中了魔咒一般,少年天子层出不穷,在后世甚至有个“东汉幼儿园”的戏称。 刘弘心中想著,难道这就是位面之子战胜穿越者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看来王莽確实厉害的紧,连赤霄剑和孔子履都镇压不住他的魂魄! 就在刘弘在这里想著怪力乱神之事的时候,卢植已经起身朝门外走去。 只是听说了此事,就让卢植原本挺直的脊背,弯了几分。 洛阳洗牌,可真正遭难的,却是天下苍生。 刘弘知道他的心思,並未挽留。 书房內只剩下刘弘和赵大。 刘弘脸上的哀伤与忧虑缓缓敛去。 赵大脸上则带著由衷的钦佩,低声道:“庄主……” 刘弘抬眼看他:“嗯?” 赵大眼中闪烁著敬佩的光芒,“小的……小的直到今日,才算真正明白庄主当初的深意! 当初庄主命小的,以『幽州宗亲仰慕贤名』的名头,通过隱秘渠道,持续向河间解瀆亭侯府,送去不菲的金银財帛、精巧器物……小的当时虽奉命行事,心中却著实不解。” 赵大回忆道,“一个偏远无权的亭侯,哪里值得庄主如此费心结交?投入如此之大?今日闻新君乃解瀆亭侯刘宏!小的才恍然大悟!庄主您……您竟是多年前就已洞悉天机,料定这位小亭侯有潜龙之资?!这份眼光,这份谋略,当真是……神鬼莫测!小的……五体投地!” 刘弘闻言放下汤盏,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只是淡淡道:“老赵,你是我的心腹,有些事,我可以瞒旁人,却不忍心瞒你!本庄主夜里入睡时,其实常会有仙人託梦!这解瀆亭侯刘宏將会化龙一事,便是仙人託梦所言!” 赵大一愣,然后立刻深信不疑! 东汉自光武帝建国以来,鬼神之说便开始大为盛行。 毕竟,正史之中,都到处是“大魔导师”的各种神跡,那野史之中自然更多。 而野史,向来在民间流传最广。 光武帝刘秀本人,也深信占卜预言之事,大力宣扬! 上行下效,迷信鬼神之说,在东汉一朝蔚然成风! 所以,赵大本就相信鬼神之事。 且刘弘提前数年投注新天子的做法,在此时看来,实在宛如神跡! 在汉室宗亲遍地的情况下,能押中这个宝的概率,甚至要比后世买彩票中奖的概率还低! 毕竟,这种事,即便是內部人员,也是没有办法的。 两相叠加,由不得赵大不將刘弘奉若神明! 见忽悠住了赵大,刘弘又与他说了些“心事”,让赵大彻底相信,他是庄主的真正心腹! 赵大心满意足的离开。 送走了赵大,刘弘狠狠揉了揉面颊。 他对自己今日的两场表演,都很满意。 第一场是对卢植的表演。 卢植是汉室忠臣,面对旧天子驾崩的消息,必然会伤感。他就要表现的比卢植更哀伤,好让卢植相信,他也是汉室忠臣,对大汉天下也爱的深沉! 第二场是对赵大的表演。 赵大確实是他的心腹,他是要让赵大做事的,许多事也不好瞒著赵大。 所以,让赵大相信他有神人託梦,是最好的选择。 让赵大彻底相信,跟著他干,日后能有奔头! 刘弘又用力揉了揉面颊,觉得自己的演技確实有了很大的进步。 若是放在后世,怎么也能成为老戏骨、得个千面影帝了。 第39章 入洛!入洛! 幽州呼啸的寒风尚未褪尽,臥虎庄的书房內,炭火烧的正旺。 刘弘正与卢植探討著臥虎庄日后的发展规划,例如如何多招收些流民,如何以工代賑等等。 即便没有广厦千万间,可他们也想儘量让涿县百姓俱欢顏。 刘备侍立一旁,认真聆听。 这些都是宝贵的为政经验,以后终究是会用的上的。 在如今的刘备看来,日后若是不能走仕途,那就回家继承臥虎庄的家业嘛! 管家赵大再次匆匆而来,脸色的神色与上次来报桓帝驾崩时同样凝重,“庄主!卢师!洛阳又有急报!朝廷……封赏已定!” 按理来说,旧帝已死,新帝即位,大肆封赏功臣,本就是应有之义。 可刘弘看著赵大的神情,猜到这次封赏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隨著赵大將封赏的內容说出,刘弘看向卢植,见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 “壬午日,以城门校尉竇武为大將军。前太尉陈蕃为太傅。竇武、陈蕃及司徒胡广,共参录尚书事(总揽朝政)。癸巳日,录定策功,大行封赏:竇武封闻喜侯。竇武之子竇机封渭阳侯。竇武之侄竇绍封鄠侯、竇靖封西乡侯。中常侍曹节封长安乡侯。总计封侯者十一人!” 而这当中,竇氏一门,父子兄弟四人封侯! 101看书101??????.??????全手打无错站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卢植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笔砚乱跳。他鬚髮皆张,面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著熊熊怒火与深切的忧虑。 “竇武!糊涂!糊涂至极啊!” 东汉之际,宦官与党人的爭斗一直不休,而作为另一股重要力量的外戚,则常常作为骑墙派。 桓帝末年的朝堂爭斗,宦官方面的代表,当然是王甫、曹节等人;党人方面的代表,则是陈藩等人;外戚方面,代表便是方才提及的忽而成为了“父子四公侯”的竇武。 而竇武,在政治上一直都是靠向党人的。 卢植作为传统儒生,当然是站在党人这边。 在今日之前,卢植是十分看好竇武的,认为在他的帮助下,陈藩等人必定能实现他们士人的终极理想,“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可如今,卢植却不这样认为了。 权倾一时,一家显贵,而能匡扶社稷者,当然是有的,那个人叫霍光! 只是,那已经是前汉时的事情了,已相隔了数百年之久。 而更近些的,同样有人满门显贵,外戚出身,权倾一时! 这个人,名叫王莽! 有趣的是,两个人都曾废立天子。 而如今这个局面下,他竇武,是极难做成霍光的! 在卢植看来,竇武如此作为,必失天下人望! 卢植来回踱步,坐立难安,“新君初立,主少国疑,竇武正当收敛锋芒,示天下以公心!如此一门数侯,烈火烹油,鲜著锦,是唯恐天下人不知其权势熏天吗?这是取祸之道啊!” “陈仲举(陈蕃)公忠体国,胡伯始(胡广)老成持重,为何不劝阻?!如此封赏,置朝廷法度於何地?置天下悠悠眾口於何地?” 刘弘知道竇武的结局,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反倒一旁的刘备听的仔细,觉得卢植说的极有道理,先帝怎么能託孤给这种人呢? 当真是没有识人之明! 日后若是他要託孤,定然要选一个真正能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贞之士! 卢植猛地停下脚步,沉声道:“不行!我要亲赴洛阳!面见大將军竇武!劝他放弃家中封侯一事!” “子干!不可!”刘弘连忙起身劝阻,“万万不可!断人財路,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是阻人封侯,满门显贵呢!不管那竇武之前是怎么的人物,可权势迷人心啊!你贸然前去阻拦,只怕他会伤了你的性命!” 按理说,卢植是不该有事的。可刘弘实在拿不准,会不会因他的到来,有蝴蝶效应。 若是真的让卢植死在洛阳,那岂不是亏大了? “子高不必劝我!”卢植挥手打断,“我知竇武此时志得意满,未必能听的进逆耳之言。然,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眼看国家將陷倾颓,岂能因言路艰难而缄默?我卢子干寧做碎玉,不为瓦全!定要去往洛阳,痛陈利害!哪怕身死,只要能惊醒他一分,也是好的!” 刘弘没有再劝。 卢植这种犟种,劝说是没有用的。 刘弘看向身旁的赵大,无奈道:“老赵,听清楚了吧。本庄主也要去洛阳,去为我和阿备收拾行囊吧!” 在刘弘看来,他与卢植同去,卢植顾及他的性命,痛骂竇武时,言语应该会缓和几分。 至於让刘备同去,刘弘自然也是有考量的。 如今幽州与洛阳的关係,就像后世的东北之於北京。东北自然不是不好,可也总是要早些去北京见见世面的嘛。 免得成年之后再去,会生出走到那处广场与少年宫,竟是走了半辈子的感慨。 赵大一愣,想要劝说,想了想,最终却没有开口。 自家庄主有仙人託梦,哪里轮的到他来担忧。 听说能去洛阳,刘备倒是摩拳擦掌。 少年人嘛,总是嚮往天下! 卢植见刘弘要带著刘备与他同赴洛阳,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卢植才说道:“子高,何必如此?” 刘弘慨然道:“我与子干,知己也!今君为大义而行,弘岂能退避而辞!” 卢植心中感慨激盪,不能言语! …… 不久之后,刘弘召来赵大、王衍等人,布置庄务。 刘弘离开臥虎庄后,会由吴氏坐镇臥虎庄,总揽全局,赵大从旁辅助,尤其要注意商业发展庄丁训练,加强戒备。 王衍则全面接掌私塾教务,督导关羽、张飞、公孙瓚、简雍、牵招等少年学业。 眾少年听得此讯,哀嚎连连。 王衍向来刻板,有他们的苦头吃了。 诸般布置已定,三人收拾好行囊,带上李二愣和王老黑以及数名亲卫,纵马扬鞭,离开臥虎庄,奔赴洛阳而去! …… 这还是少年刘备第一次出远门,路上新奇不已,问个不休。 卢植閒来无事,对著刘备笑问道:“阿备,若是这次西去洛阳,没有我与你阿父同行,你心中可会害怕吗?” 刘备摇了摇头,隨即又想到刘弘之前教导过他的“刘氏秘术”。 於是,他站起身来,怔怔望著身后的涿县方向,那里有片片白云,重重青山! 少年凝眸良久! 一旁,刘弘摸著下巴,觉得似乎会有有趣的事情发生。 果然,刘备没有令他失望。 少年缓缓吟诵道:“自少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 卢植闻言沉默良久,最终嘆息道:“好一个人生何处不青山!阿备,真刘氏麒麟儿也!” 刘弘闻言,也满意的点了点头。 人前显圣与刘氏秘术,刘备掌握的是越发得心应手了! 第40章 温县两司马! 卢植、刘弘、刘备一行人离开涿郡,一路西行。 车马劳顿,加之卢植忧心国事,沉默寡言,气氛略显沉闷。 行至河內郡温县地界,刘弘见卢植神色疲惫,便提议在温县稍作休整,补充给养,也让刘备感受一下中原腹地的风土人情。 卢植点头应允。 当然,除了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外,刘弘也有不能与人言说的私心。 他想去看一看温县司马家! 天下三分魏蜀吴,却终归於晋。 而最终的大贏家,一手建立起晋朝的司马家,就正是起源於河內温县。 不过如今还早,莫说排行老二的司马懿,就算是他兄长司马朗,也都还没有出生。 刘弘这次去往司马家,是想见一见他们的父亲,司马防。 毕竟,司马家能够崛起,以致最终取代曹氏,建立晋朝,与司马防此人脱不开关係。 正是因为他司马防举荐了曹操担任洛阳北部尉,这才开启了曹某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当然,这件事未必是真的。 不过,单凭司马防能够培养出司马懿这样的人物,就值得刘弘去与他相见。 最不济,也是能请教一下长寿之法的嘛。 刘弘已经决定,若是真的能问到长寿之法,他要將之命名为“龟虽寿”! …… 温县乃河內名邑,文风颇盛。 安顿下来后,卢植便去寻访当地贤达或藏书之所,刘弘则带著刘备在城內閒逛。 卢植於城西一处略显简陋的书舍中,遇见了一位名叫司马直的青年。 司马直约莫十八九岁,一身布衣素袍,浆洗得有些发白,但整洁异常。 他面容清癯,目光澄澈,正在院中竹荫下捧读《孟子》。 见到突然出现的卢植,司马直不卑不亢,执礼甚恭。 交谈之下,卢植对此人大为讚赏。 司马直言谈间忧国忧民,推崇王道仁政,痛斥时下吏治腐败、豪强兼併。 谈及志向时,他坦然道:“直无他求,唯愿此生能为一县之宰,兴教化、劝农桑、抑豪强、安黎庶,使治下得见清平之世,虽清贫亦乐在其中。” 彼时彼刻,卢植仿佛见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於是,卢植对司马直的志向进行了肯定,並且告诉他,为人处世,一定要正道直行。 而“正道”,就是要做对的事,哪怕为之付出性命! 听过这番话的司马直眸中异彩连连,若非早有师承,只怕他立刻就会俯身下拜! 紧接著,两人落座而谈,越谈越是开怀。 这世上,有些人,白首相知犹按剑! 也有些人,一面之缘,便能引以为知己! 而卢植与司马直两人,正是后者! 回去的路上,卢植连连嘆息,觉得刘弘二人没有隨他前来著实可惜的很! 这位名叫司马直的青年,著实是难得的年轻俊杰,刘弘不能与之结交一番,只怕日后是要引以为人生憾事的。 …… 而就在卢植感慨之际,刘弘已带著刘备来到一处轩敞的宅邸之內。 此时此刻,在刘弘对面,坐著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 此人身著质料上乘的儒衫,举止得体,彬彬有礼。 正是司马懿之父,如今还年轻的司马防! 这两年来,刘弘臥虎庄的生意做的极大,早已出了幽州,行销全国。在这河內郡的温县,他也是有些產业的。 他用汉室宗亲和臥虎庄庄主的名头来访,如今正在积攒名望的司马防当然要亲自出面接待客人。 毕竟,若是能获得刘弘的青睞,获得些钱財上的支持,於他司马防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因此,面对刘弘的问询,司马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言必称圣贤之道,行必循礼法规矩。 谈及学问志向,司马防则谦逊表示:“防年少学浅,唯愿勤学不輟,他日若能效命朝廷,当秉公持正,不负圣贤教诲与家族期望。” 言语间滴水不漏,一派少年老成的君子风范。 刘弘也不多言,只是连连点头,夸讚司马防学识渊博,日后一定是会有大出息的。 反倒是侍立在刘弘身后的刘备,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起来。 按理说,他今日与这个司马防也是第一次相见,可不知为何,在观察过司马防的言谈举止之后,刘备有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他觉得这个司马防,很假! 离开司马家的时候,刘弘很失望,没有问到长寿之法! …… 离开温县,车马继续向洛阳进发。 途中,卢植心情似乎因结识司马直而稍好了些,主动与刘弘谈起温县所遇。 “子高,可惜你昨日未与我同往!那司马直,其志高洁,其行方正,虽家贫而气节不坠!假以时日,若能为官一方,必是百姓之福。纵使因刚直不容於朝,亦当如史鱼、汲黯,青史留名!” 卢植对司马直颇为欣赏,言语间充满遇到同道中人的欣慰。 刘弘微笑点头。 他虽不记得司马直这个人在歷史上如何,可能被卢植视为同道中人,想来总归是不差的。 卢植又问道:“听阿备说,你们昨日拜访了司马氏,听闻那司马防素有才名,子高以为其人如何?” 刘弘轻轻摇头,笑道:“此子心思縝密,言行举止无懈可击,不愧为大族子弟,確是一派君子风范。然,过犹不及。如此人物,若立於庙堂之上,其言,必常缄默。其行,必求无过。若论仕途通达,长袖善舞,此人定会比方才子干所说的司马直走得更远、更高。只是……” 刘弘顿了顿,“若是让如此人物占据庙堂之高,只怕於天下百姓而言,並非什么好事。” 卢植沉默下来。 刘弘的意思很简单,这司马防未必是什么坏人,只是善於“自保”。 可居其位而不作为,於天下和百姓而言,难道就不是作恶吗? 卢植望著车窗,愣愣出神。 车窗外,中原大地沃野千里,村落星罗棋布。 良久之后,卢植收回视线,嘆息一声,言语之间带著些伤感,“正直如司马直,许会困顿终生;圆滑如司马防,许会位极人臣……世道如此,如何能不令人失望呢!” 面对卢植的感慨,刘弘並未开口。 而坐在车尾的刘备,同样目光闪动。 马车里安静下来。 一驾马车,里面三个人,都在想著属於自己的“救世”之道! 第41章 一个关於鬼怪的故事! 这一日,有车马西来,进入洛阳城中。 正是刘弘一行。 卢植抵达洛阳后,片刻未歇,径直前往大將军竇武府邸投帖求见。 在刘弘看来,卢植虽然投了拜帖,可要见到竇武,应当还要等上不少时日。 毕竟,如今大將军权势正盛,前去拜访之人必然是络绎不绝。 大將军府中的拜帖,应当堆积如山了才对。 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了刘弘的预料。 在卢植投上拜帖的第二日,竇武竟就直接命人前来传信,他要与卢植在府中相见。 刘弘在一番思量过后,终於想明白了如今权势正盛的竇大將军,为何会如此看重还是一介白身的卢植! 无他,卢植有个好老师! 卢植的老师,是汉伏波將军马援之后,以经学闻名天下的大儒马融。 竇武向来与党人儒生走的极近,当然要给卢植这个马融弟子几分面子。 刘弘甚至有些恶意的想著,这当中竇武未必没有存著一些小心思。 譬如,这位在桓帝时期屡征不应的卢植,在他执政之后,竟然立刻进入了洛阳!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竇武为政,得到了天下士人的认可! 想到这里,刘弘忍不住有些想笑。 毕竟,卢植入洛,不止不是来投效的,多半还要將他竇武骂上一顿! 可惜啊,他不能与卢植同去,也就不能看到竇武那时的精彩表情了。 …… 竇府,卢植被僕从引入內堂。 大將军竇武身著华服,亲自出门相迎。面对卢植,他言语间仍保持著相当的礼数。 但其人眉宇间神采飞扬,颇有些得志后的自矜。 分宾主落座后,不等竇武开口寒暄,卢植开门见山,直言进諫:“大將军!足下之於汉朝,犹周公旦、召公奭之在周室,建立圣主,四海有系。论者以为吾子之功,於斯为重。” 他先肯定了竇武的拥立之功,隨即话锋一转,言辞恳切,“然,今同宗相后,披图案牒,以次建之,何勛之有?岂可横叨天功以为己力乎!” 卢植直视竇武,声音洪亮:“一门数侯,恩宠过盛!此非福,乃祸之基也!植恳请大將军,为全身名,为安朝局,宜辞大赏!至少,应辞去子弟所得之侯爵!” 他这番话,其实还是收敛著说的。 依照卢植的性情,没有直接问,“你竇武,是想像当年的王莽一样,恩荣全族,另立新朝吗!”已经算是很给竇武面子了。 竇武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神情复杂。 他本以为卢植是来道贺或求官的,没料到竟是如此不留情面的劝諫。 他沉默片刻,端起汤盏抿了一口,缓缓道:“子干忠心可嘉,所言亦有其理。然,此乃太后与陛下酬功之典,群臣共议而定。武若辞之,岂非辜负圣恩,寒了功臣之心?且我竇氏子弟,隨我定策,亦有微劳,受之无愧。” 他態度看似温和,实则拒绝之意已明。 卢植嘆息一声,心中想著,果然如刘子高所言,竇武不肯听劝! 实则在来之前,卢植心中也已料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毕竟,如今朝堂之上,竇氏几乎一手遮天!如此滔天之盛的权势在手,又哪里会听的进旁人的劝说呢? 即便是后世常称其贤的霍光,不也是一朝得势,恩荣满门吗? 卢植意兴阑珊,准备告辞离去。 竇武却是笑道:“子干大才,屈居乡野实为可惜。不如留在洛阳。武当奏请陛下,委以重任。如今天子新立,拨乱反正,正其时也。子干为马公之徒,难道不当以天下为己任吗?” 卢植见竇武执迷不悟,心中失望至极,霍然起身,正色道:“植此来,非为求官!只为尽人臣忠言直諫之本分!既然大將军心意已决,植言尽於此,告退!” 说罢,不顾竇武挽留,拂袖而去。 …… 卢植回到他们在太学附近的临时落脚处,脸色铁青,將竇武拒諫之事告知刘弘。 刘弘对此结果毫不意外。 毕竟,古往今来,只有一个诸葛亮,而如李自成那般的人物,则多的很。 此事之后,卢植躲在房中读书,不愿外出。刘弘则带著刘备前去附近的太学瀏览一番。 他带著刘备,信步走入太学。 此时的太学,仍是天下英才匯聚之地。宽阔的庭院中,隨处可见身著儒衫的太学生,或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独自抱书行色匆匆,空气中瀰漫著书卷气息。太学生们谈论著经学义理,也少不了对朝堂新贵竇氏一门数侯的热烈议论,有羡慕,也有微词。 刘备忽然问道:“父亲,卢师忠言直諫,句句为国为民,为何竇大將军就是不肯听呢?备之前听往来涿县的客商说过,那位竇大將军,之前也做了不少好事,官声极好。” 刘弘目光扫过不远处那些或激昂或安静的太学生,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为何?因为人心,最难满足的便是『贪』字。权势、富贵、名位,如同滚雪球,一旦开了头,便只想越滚越大,难以自止。 当年的霍光又如何?后世之人莫不称其贤,可其当政之时,霍氏一门不也是煊赫於朝吗?” 刘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弘继续说道:“阿备,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 “许多年前,曾有一个鬼怪,它居住在一座山洞里。每隔一段时间,这个鬼怪便要飞出山洞,前去杀戮和劫掠百姓,並且將百姓以及他们的钱財、美人,统统都夺回到山洞里! 而这个鬼怪一旦回到山洞中,实力就会大减,会变的极为虚弱!却又远远强於被他劫掠来的百姓!所以山洞里的百姓们无法对抗这个鬼怪,只能老老实实的做它的臣民!” “鬼怪霍乱人间,自然有英雄豪杰路见不平,要替天行道。於是,数千年之间,便有数不清的英雄豪杰前赴后继,经歷千磨万险,去到那处远在天边的山洞里,前去斩杀那个鬼怪!可是,从来没人成功过!哪怕那些人都是天地间一等一的豪杰!” 说到这里,刘弘停了下来。 “那些豪杰为何不能成功斩杀那个鬼怪?” 问话的却不是刘备,而是一个站在两人身边不远处的中年人。 此人不修边幅,双目之中却是澄澈的很。 刘弘面露古怪。 偷听故事,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面对刘弘的鄙夷,那人却仿若未见,只是催促著刘弘將故事讲完。 刘弘笑了笑,也不与他计较。毕竟是天子脚下,怪人多的很。 “原来,那些前去斩杀鬼怪的英雄豪杰,去到山洞中后,都能很轻易的斩杀鬼怪,可是……” 刘弘看向刘备和那个中年人,嘆息一声,“可是……接下来拦在这些英雄豪杰之前的,便是权势、富贵、美人……人心所求,应有尽有。” “而这个时候,这些英雄豪杰身上,便会出现靑褐色的鳞片。斩杀鬼怪者,也变成了鬼怪。” 刘备默然。 他本以为这是个快意恩仇,正义之士诛杀鬼怪的冒险故事,没想到竟会是如此结局。 而那个中年人同样沉默下来。 只是,良久的沉默之后,那人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刘弘,就像看向一个稀世珍宝。 “你这蕴含深意的故事,可还有吗?若是你能再为我讲上几个,我便礼尚往来,教你我新创的飞白体,如何?” 刘弘一愣。 原来是你! 第42章 侠为其声! 太学里,暖风吹拂,青草拂动。 刘弘猜到方才询问自己的中年人是蔡邕,脸上立刻堆起热情且真诚的笑容。 像蔡邕这种纯儒生,最是好忽…结交的。 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然后牢牢握住蔡邕的手臂,“哎呀呀!原来是陈留蔡君当面!在下涿郡刘弘刘子高,久仰伯喈兄大名!久闻兄长文章书法,冠绝当世,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见刘弘如此热情,蔡邕为之一愣。 没想到,他才来到洛阳第二日,竟就碰到他的仰慕者了!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的翘了翘。 平日里,蔡邕当然是要做出一副不慕虚名的样子。 可读书人嘛,千百年来从来都是那个死样子,总想著既要…又要… 收回心神,蔡邕反手抓住刘弘的手臂,也是笑道:“子高贤弟,方才对为兄的称讚实在过誉了些!为兄,其实不过是略有些才学罢了!”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最后竟是席地而坐,就在这太学的广场上攀谈起来。 刘弘笑问道:“不知兄长来洛阳何事?” 蔡邕略一犹豫,还是將他此行的目的和盘托出。 当初桓帝还在世时,曾听说过蔡邕的名声,因此想要召他入洛阳为官。而蔡邕却看不上桓帝,认为其不能实现他的政治理想,因此拖病不肯前来。 只是,读书人嘛,尤其是他这种名满天下的大儒,总是在著书立说之后,想要再来一番实战,证明其能半部《论语》治天下的。 蔡邕这次来洛阳,也是因桓帝驾崩,新帝初立,所以来洛阳观察形势,看看如今的时机適不適合出仕。 刘弘听完蔡邕来洛阳的理由,抬起头,深深的,且眼神古怪的看了蔡邕一眼。 蔡邕在政治上果然是个白痴! 如今这个时候,洛阳朝廷正是你杀我,我杀你,將权力抢来抢去的阶段,洛阳城中家大业大,根深蒂固的世家子都有可能翻船。他蔡邕一个孤身独来的外州大儒,此时来趟浑水,不是上赶著被人细细剁成臊子吗?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刘弘並不知道歷史上蔡邕此时在不在洛阳,万一是蝴蝶效应,那蔡邕一旦捲入政治事件,以其政治水平,存活的概率极小。 蔡邕被刘弘看的有些发毛,咳嗽一声,开口问道:“子高贤弟,可是有何不妥吗?” 刘弘嘆了口气,將卢植赶赴洛阳,劝说竇武不成的事情说了一遍。 蔡邕听完,也是为之嘆息。 话说到这里,甚至不用刘弘开口相劝,他就在心中熄灭了短期內出仕的打算。 那位一手执掌朝政的竇大將军如此张扬,日后一定是会出事情的。 他虽然政治水平不高,可歷史读的多啊! 两人一番閒谈之后,刘弘又向蔡邕求了几幅字,蔡邕也未推脱。 待蔡邕走后,刘弘还望著蔡邕离去的背影愣愣出神。 身后的刘备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自家阿父,对这个蔡邕,有些殷勤了。 他不明白,阿父平日里不是最看不惯那些腐儒的吗? 刘弘转头看了他一眼,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说道:“阿备,腐儒固然无用。可这蔡邕,却是有真本事的。值得为父如此相待。” 后世提及蔡邕,往往都是在提及蔡文姬时顺便提起,好似蔡邕名留史册,只是因有这个女儿的缘故。 实则,蔡邕其人,在文学史上的贡献是极大的。 当然,蔡邕在政治上確实有些幼稚。 可从古至今,又有几个牛爵爷这种事业、政斗能一手抓的狠辣人物呢? 刘弘嘆了口气,日后若是蔡邕遇到难处,他还是要帮一帮的。 毕竟,题字不能白收。 …… 这一日,刘备閒来无事,独自带著王老黑上街閒逛。 这次他们带来的钱极多,即便是在洛阳这天子脚下,也是足够隨意销了。 帝都的繁华远超涿县,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看得刘备目不暇接。 行至一处十字街口,刘备註意到前方有三个衣著华贵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 左侧少年身量頎长,面容俊朗,虽年少却步履沉稳,负手而行,目光扫视街景,带著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矜持与审视。 中间的少年看起来年纪最小,却最是张扬,下巴微抬,眼神倨傲,走路横衝直撞,对挡路的行人或商贩摊位毫无避让之意,惹得路人纷纷侧目避让。 右侧的少年身形略矮,但眼神灵动,嘴角时常掛著一丝玩味的笑意。他步伐轻快,时而与最左侧的少年低语几句,时而左顾右盼,带著些漫不经心的轻佻。 这三人正是汝南袁氏的袁绍、袁术,以及沛国譙县的曹操。他们家世显赫,僕从环绕,在街市上自成一道风景。 刘备远远看著,心中暗忖:“此必是世家贵胄子弟,气度果然不凡……尤其是为首那位,沉稳有度。洛阳不愧是帝都,难怪阿父常说天下豪杰多如过江之鯽,果然如此!” 正当刘备观察袁曹三人组时,街边一家成衣铺內突然传来女子惊恐的哭喊和男子的呵斥声,瞬间打破了街市的喧闹。 只见几名如狼似虎的家僕,正將一个容貌美艷的妇人强行从店铺里往外拖拽。那妇人髮髻散乱,死死抓住门框,哭喊道:“放开我!我不去!光天化日,你们还有王法吗?!” 一个身著锦袍、面色虚浮、眼带淫邪的青年,站在一旁,正是中常侍曹节之弟,越骑校尉曹破石。 他嘿然笑道:“王法?在洛阳东城,老子就是王法!娘子生得如此標致,若是从了我,便能安享一生的富贵!” 恶事当面,周围百姓却纷纷躲避,敢怒不敢言。 刘备看得怒火中烧,低声问旁边一位面露愤恨的老者:“老丈,这恶徒何人?天子脚下,竟也敢如此无法无天?” 老者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郎君是外乡人吧?那是曹节的亲弟弟曹破石!仗著他哥哥的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去年强占了东市李记布庄老板的女儿,逼得人家投了井!上个月当街纵马,撞翻了王婆子的餛飩摊,还鞭打那老婆子!这洛阳城里,被他祸害的人家数都数不清!唉,造孽啊!” 那老者又看了刘备一眼,见其眼中含怒,又劝说道:“郎君,听老儿一句,曹节不是咱们百姓惹的起的,莫要平白搭上性命!” 刘备闻言,双拳紧握,眼中几要喷出火来。 他常年生活在涿县,几不外出。而如今的涿县,在刘弘和县令刘易的“协同治理”下,虽不至路不拾遗,可像那种明晃晃的欺男霸女之事,却是没有的。 他愤怒於曹破石的狗仗人势,欺男霸女!也愤怒於此处百姓们的退让怯懦! 只是百姓们的怯懦,他能理解,那不是他们的错!可如今曹破石的无恶不作,他不能视若无睹! 此时,那妇人见求救无望,绝望之下,猛地挣脱束缚,一头便向店铺坚硬的门柱撞去,竟要以死保清白! 千钧一髮之际,一道身影如电般衝出!正是刘备!他相距妇人极近,且自幼习武,身手敏捷,在妇人头颅即將撞上门柱的瞬间,一把將其抱住,用力拉了回来。 將妇人放下,刘备看向曹破石,眼中燃著怒火,他上前数步,手按剑柄,愤然道:“好恶贼!洛阳城中,天子脚下,你竟如此猖狂!真当世上无敢杀你之人吗!”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 世道不该如此! 世道既然如此!那他还有一剑! 曹破石愣在原地。 先是觉得荒谬,既而觉得可笑。 在这洛阳城中,竟还有人敢辱骂於他! 片刻之后,曹破石回过神来,勃然大怒,指著刘备吼道,“哪里来的野种?给我拿下!剁了他的手脚!” 他身后的恶奴们立刻拔出短刃,凶神恶煞地扑向刘备。 一同前来的王老黑护在刘备身前。 眼看衝突一触即发,一个带著稚气却异常骄横的声音响起:“住手!如此豪杰,如此侠义,当抚掌称颂,以赞其德!曹狗,天下豪侠万千,你还能灭尽天下侠气不成!” 一少年锦衣佩剑,走入双方之间。 其人,竟是袁术! 第43章 相逢意气为君饮! 洛阳城中的闹市里,隨著袁术出面,同来的袁绍、曹操二人也先后下场。 曹破石忌惮袁氏的权势,又与曹操份属“同门”,且此时朝中诡譎难测,不好与他们撕烂麵皮。 因此,他虽恨得咬牙切齿,终究不敢发作,只得撂下狠话,带著恶奴灰溜溜离去。 妇人千恩万谢后离去,街市恢復秩序,对四人侠义的讚颂之声,良久才落下。 袁术沉浸其中,颇为自得。 若非出身袁氏,他一定会去当个郭解那样的豪杰,管尽人间不平事! 刘备向袁绍、曹操、袁术三人行礼:“涿郡刘备,谢过三位援手之恩!” 三人也是各报姓名。 一番客套之后,袁术大大咧咧地摆手:“行了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举手之劳而已!看著你就比那些阉竖顺眼!这些阉竖亲族,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恶的很!” 袁绍適时的咳嗽一声。 袁术一愣,转头看向身侧的曹操,笑道:“阿瞒和咱们是自家兄弟,不一样的。” 曹操脸上还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笑著应道:“这是自然。我与宦官,势不两立!” 互通姓名过后,曹操眼珠一转,提议道:“今日相识便是缘分!这大好的时光,岂能虚度?走,我做东,请诸位去前面的酒庐小酌几杯,为刘兄弟压惊,也庆贺我等相识!” …… 四人散去护卫,来到装饰尚算雅致的酒庐二楼雅间。曹操熟稔地点了酒菜。 酒过三巡,少年心性渐显,气氛也热络起来。 曹操脸上已带了些许酒意,眼中闪烁著狡黠的光芒,压低声音道:“诸位,光喝酒多无趣!小弟心中正有一件『大事』想做,苦於无人壮胆,不知你们三个可有好胆,敢与我同去?” 袁术最是好事,立刻追问:“哦?阿瞒快说,什么大事?” 曹操神秘一笑:“你等可知北城张家?那傢伙仗著他姑父在宫里当个小黄门,平日里鼻孔朝天,没少欺压相邻!今日,正是他长子娶亲的大喜日子!我寻思著,今晚趁他洞房烛,咱们悄悄摸到他家新房院墙外……” 他故意停顿,卖个关子。 袁术急道:“摸到墙外做什么?” 话说一半,欲言又止,连袁绍都侧了侧耳朵。 曹操坏笑道:“弄出些大动静!或学鬼哭狼嚎,或投石砸瓦!嚇唬嚇唬这对新人!尤其是那新郎官,定嚇得魂飞魄散,出个大丑!岂不快哉?” 袁术听得拍案大笑:“妙!妙啊!此计甚好!兄长,同去同去!” 他立刻怂恿袁绍。 万一事情败露了,回到家中,两个人挨打也能分担火力嘛。 袁绍本觉得此等行径有些胡闹,但架不住袁术连声催促,又见曹操刘备都看著自己,加上几杯酒下肚,少年心性占了上风,便矜持地点了点头:“也罢,去瞧瞧热闹也无妨。” 刘备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闻言也未多做犹豫,便也应道:“备愿同往。” …… 是夜,月明星稀。 四个少年悄悄溜到北城张家后院墙外。 张家张灯结彩,宾客已散,新房內烛光摇曳。 曹操打了个手势,四人一齐发力,或怪叫,或学狼嚎,同时捡起地上的碎石瓦砾,用力掷向新房的后窗! “噼里啪啦!”“嗷呜——!” 寂静的夜里,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格外刺耳。 新房內顿时传来女子的尖叫和男子惊怒的喝骂:“谁?!有贼!抓贼啊!” 张家前院立刻响起护院家丁的呼喝声和脚步声。 “快走!”曹操低喝一声,四人转身便跑。他们事先早已探好路线,熟悉地形的曹操一马当先,袁术紧隨其后,刘备也紧紧跟上,袁绍落在最后。 在他们必经之路的前方,有一个荆棘丛。 袁术、刘备、曹操三人一跃而过。 唯有袁绍,一步跃起,半途滑落! 竟是落入其中,挣扎不出! 三人看著不断挣扎的袁绍,沉默无语。 果然,这种平日里循规蹈矩的好孩子,偶尔做次“出轨”的事情,往往是要拖后腿的!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也照了过来。袁绍又急又痛,狼狈不堪。 相比起身上的疼痛,接下来他这个袁家子被人活捉当场的尷尬,更令袁绍痛不欲生! 曹操嘆息一声,非但没有回去拉袁绍,反而停下脚步,朝著追兵来的方向,用尽力气高喊:“贼人在这里!快抓住他!別让他跑了!” 袁绍听到曹操的喊声,先是一愣,隨即气得差点吐血!但生死关头,也顾不上骂曹操了。强烈的求生欲爆发,他忍著刺痛,猛地发力,硬生生从荆棘丛中撕扯出来,不顾衣衫襤褸、身上带伤,玩命般朝著曹操等人方向狂奔而去。 曹操见计得逞,嘿嘿一笑,招呼袁术和刘备:“这边!快!”四人迅速消失在黑暗的小巷中。 甩开追兵后,四人重新回到之前的酒庐里。 袁绍气喘吁吁,衣衫破烂,脸上手上还有几道血痕,模样甚是狼狈。他瞪著曹操,又气又无奈:“曹阿瞒!你……!” 曹操赶紧上前赔笑,递过一碗酒:“兄长息怒!小弟若不如此,怎能救你出来?你看,大家这不都平安无事嘛!来来来,喝酒压惊,小弟给你赔罪!” 袁术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兄长,你这身打扮,可真够別致的!” 刘备在一旁也是笑而不语。 看到一直稳健持重的袁绍这般狼狈,真是…挺有趣的。 四人劫后余生,又完成了“壮举”,心中都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兴奋与意气。 曹操端起酒碗,豪气干云:“今日之事,痛快!当浮一大白!来,满饮此杯!” 烈酒入喉,豪情更盛。 曹操拍案而歌,竟是《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於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袁术也扯著五音不全的嗓子跟著瞎吼,袁绍放声应和。 刘备则起身抽剑,舞於庭下! 小小的酒庐里,迴荡著四个少年肆意张扬的歌声和笑声。 这一刻,家世、地位、仇怨似乎都被拋诸脑后,只剩下少年人的意气相投与肝胆相照。 刘备望著身边纵情高歌的三人,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洛阳的良夜,这眼前的人,或许將成为他一生都无法忘却的风景。 第44章 洛阳之盟! 正当刘备与袁绍、曹操、袁术在酒庐中高歌痛饮之际,刘弘根据王老黑留下的信息,循跡找来。 他站在门外,並未立刻入內,而是目光扫过屋內四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书上说的,终究不如亲眼所见。 观察片刻后,他对四人的性情有了些了解。 毕竟,人在酒醉之时,最是容易露出真性情。 袁绍虽因衣衫被荆棘刮破而略显狼狈,但其人风姿俊朗,坐姿始终端正,眉宇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言谈间也显思虑。 刘弘暗暗点头,日后的天下楷模,果然不负其名! 袁术酒意最酣,拍桌大笑,言语无忌,神態骄纵。只是其虽恃气而行,言谈之间,却也有雄豪之態! 在刘弘看来,若是袁术不是出身在袁家,那日后做个纵横天下之间,像是郭解那般的豪侠,倒也是不错的。 曹操虽也带酒意,但眼神清亮,谈笑风生间掌控著席间气氛。好笑语,不拘小节,能得人。 刘弘的目光在曹操身上驻留了片刻,隨后迈步走入酒庐。 他面带微笑:“阿备,让为父好找。原来在此与几位好友欢聚。” 刘备连忙起身:“父亲!” 袁绍、曹操、袁术见是长辈,也收敛了些,起身见礼。 在刘弘到来之前,刘备已经讲过些他们父子二人在臥虎庄时的趣事。 袁绍三人虽然出身富贵,也性情骄傲,可对刘弘这个白手起家的汉室宗亲,还是颇为尊敬的。 毕竟,他们三人暗自揣度,若是將他们放在刘弘的位置上,绝不会比刘弘做的更好。 面对三人的见礼,刘弘倒是颇为受用。 毕竟,对面三人,一个是河北霸主,一个是死后追封的皇帝,一个是自己称的皇帝。 四捨五入,也勉强可以算是一个皇帝了! 刘弘摆摆手:“不必多礼。少年人正当如此意气飞扬。只是……” 刘弘话锋一转,看向几人,故作神秘道,“我方才想起,尚有件『大事』未办,正要与阿备同去,所以特来寻他。” “大事?”曹操反应最快,眼中兴趣盎然,“不知刘世叔所言何事?可需小侄等效劳?” 袁术也凑上前:“对对!刘世叔,是何大事?带上我们一起去瞧瞧!” 袁绍虽未明言,但眼神也流露出好奇。 刘弘笑道:“此事倒也算不得什么秘事,只是有趣的紧,既然你们三个有兴致,同去无妨。” …… 刘弘带著四个少年,七拐八绕,来到城南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 炉火熊熊,叮噹之声不绝於耳。 刘弘对铁匠笑道:“老师傅,之前我曾令人送来图样,我那韘可打製成了?” 所谓韘,也就是射箭时要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 铁匠应了一声,“正在打制,不过您要的图案可是少见的很。” 刘弘笑了笑,没言语。 四人组闻言越发好奇。 不多时,铁匠便从炉中钳出八枚烧红的铜韘,放在铁砧上,熟练地用小锤敲打塑形。待冷却后,又进行精细打磨。最终,八枚形制古朴、內圈光滑、外圈刻有清晰图案的韘呈现在眾人面前。 袁绍、曹操、袁术好奇地拿起韘细看。 只见韘的外圈上,赫然刻著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奇特图案:交叉的镰刀与利剑! “刘世叔,此乃何意?”曹操把玩著韘,率先发问。 “镰刀,”刘弘指向那弯曲的刀刃,“代表天下黎民百姓,躬耕陇亩,辛勤劳作。无百姓,便无天下!” “利剑,”他又指向上面那厚重的利剑,“代表刚猛武力,护国安邦,斩奸除恶,维护秩序与公正!若是天下汹汹,那便攘邪安正!” 他环视四个少年,目光炯炯:“我做此韘,只是为让持韘之人铭记,对持镰刀之百姓,需怀仁心,体恤其疾苦;对需利剑斩除之邪恶,当持勇力,护卫其利益!此乃大丈夫立於天地间,不可或忘之责!” 说罢,他將其中一枚韘交给刘备,便要將其他七枚收起,“我这韘,日后是要赠给心怀天下的少年俊杰的。” 刘备將韘戴在手上,隨后在袁绍三人眼前一晃,看的三人眼圈发红。 袁术见状大怒,怒从心头起,高声道:“刘世叔说的忒也无理!阿备是世叔的亲子,是不是心忧天下之人,倒也无妨,总归是该他得一枚的。可俺们这三人之中,难道便没有心忧天下,足以得到这韘的人了吗!” 刘弘狭促一笑,“阿术此言有趣。你既如此说,定然是知道你们三人之中,谁是忧国忧民之人嘍?想来也是,你们三人常年在一起玩闹,定然是知道的。不过,阿术啊,你总不会说你们三人都是心忧天下之人吧?若是如此,就显得有些太没有诚意了!” 袁术一愣,他原本確实打算如此说。 思索片刻之后,袁术左右环顾,最后决定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看向刘弘,郑重道:“俺定然是忧国忧民的!至於旁人,还是要他们自己来说!” 刘弘大笑,將手中的韘给了他一个。 袁术得了韘,在曹操、袁绍晃了晃。 曹操咳嗽一声,笑道:“操虽出身宦家,可向来是爱惜百姓,心忧天下的。如今天下之害,宦官也!而操,与宦官势不两立!如此,还不能证明我心忧天下吗?” 听到曹操这番言语,一旁的袁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这曹阿瞒当真无耻。 他却全然忘了方才他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 刘弘听到曹操这番言语,也是在心中忍不住感嘆,果然不愧是你啊,曹阿瞒! 刘弘取出一枚韘,拋给曹操。 曹操將韘戴在手上,去袁绍面前晃了一圈。 先后被晃了三次,袁绍大怒。 只是,他终究不是无耻的袁术与曹操! 他袁绍,是个要脸的人! 刘弘摇了摇头,死要面子活受罪,袁绍这种人,总是要因此吃亏的。 憋了半晌,袁绍冷哼一声,说道:“刘世叔,时至今日,我依旧能与他们这两个无耻之人同进退,难道还不能说明我心胸宽广,心忧天下吗!” 刘弘大笑,其他三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弘挨个拍了拍三人的肩膀,笑道:“前路漫漫,人心易变,唯愿汝等之心,能如这铜韘般坚固。愿他日,汝等勿忘今日之言!” 三人抱拳应诺! …… 很多年后,当那场翻天覆地的乱世风云最终止熄,人们记得的,只是那些豪杰们在乱世之中拔剑相向,浴血廝杀! 直到一个史官閒来无事,在新朝专门收录史册的角落里,扫去重重灰烬,找到了一本记录灵帝年间故事的册子。 那上面,留下了一段日后被后世史家称为“洛阳之盟”的、耐人寻味的记载。 原来那些乱世之中的豪杰们,也曾是少年!也曾勾肩搭背,浪荡在洛阳城中! 而撰写此册之人,落款之处,只有无名二字。 不过,前有划痕。 隱约,能看出是一个刘字! 第45章 不做林冲! 这几日,袁绍、曹操、袁术、刘备四人,依旧浪荡在洛阳街头。 朝中波云诡譎,却也牵扯不到他们身上。 毕竟,他们有势力庇护,且年纪还小,在洛阳城中足以活的富贵且悠閒。 很多年后,有人回忆起此时的洛阳,觉得杀机四伏,世家、宦官、外戚杀来杀去,好似人间炼狱一般。 可在几人的回忆里,这却是人生之中一段难得快意且悠閒的大好时光! 这一日,四人继续在街上閒逛,想要看一看有没有需要他们这种大侠出手的不平事。 行至闹市,忽闻前方一阵骚乱,百姓惊慌避让,伴隨著低低的咒骂声。 “又是这曹贼!” “天杀的,纵马撞人了!” “快让开!” 听到有人咒骂曹贼的时候,曹操打了个寒颤。 毕竟,他曹家的名声一直不好。 待看清那个纵马的狗东西后,曹操这才放下心来。 此曹贼非是彼曹贼! 只见曹破石骑著高头大马,带著十几名凶悍骑兵,在街市上横衝直撞,视行人如无物。 曹破石目光扫过,正巧看到路边的袁绍四人。 想起之前的过节,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勒住马,脸上露出带著满是恶意的笑容,故意大声叫道:“最近听闻你们四个在洛阳城中有些名声,很是爱管閒事?” 他顿了顿,挑衅地扬了扬马鞭:“某现在要去做件天大的恶事,就在城西柳树巷。你们几个不是爱当英雄豪杰吗?有胆就跟来看看!” 说完,他也不等四人反应,发出几声反派的笑声,狂笑著催动马匹,带著骑兵呼啸而去,方向正是城西。 曹操眉头一皱:“这廝又想干什么坏事?” 袁术怒道:“跟上去!看他能耍什么样!” 袁绍沉稳点头:“去看看,若有不法,不可坐视。” 刘备也道:“同去!” 四人带著隨从,快步追向柳树巷。 …… 柳树巷深处,一处普通民宅前,已围了些许胆大的街坊。 曹破石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院中,他的骑兵堵住了门口。 院中跪著一个身著军服的汉子,满面羞愤痛苦。 他旁边站著的,正是前几日被刘备救下的那位美艷妇人,此刻面色惨白,痛不欲生。 汉子是军中伍长,正是在曹破石麾下。 “……休书!给老子写!立刻!”曹破石指著伍长,趾高气扬,“你这贱卒,也配拥有如此美人?乖乖把休书写了,把人让给我,某赏你十贯钱,够你另娶十个丑妇了!若是不从……” 他冷笑一声,手按上了腰间佩刀。 曹破石自然不是说笑,斩杀区区一个伍长,於他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最多赔些钱財罢了。 人与人是不同的。 有些人性命无价,有些人明码標价。 而更有趣的是,放在后世,那些明码標价的人,若是拆开卖,甚至还要更贵一些。 反倒是活生生的人,廉价的很。 从来如此吗? 从来如此! 曹破石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能在洛阳城中横行无忌。 而眼前这个伍长,在他看来,廉价的很。 即便曾是边军,是靠著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手中曾斩落过数不清的异族人头又如何? 入了这洛阳城中,还不是要被他拿捏? 边军好汉? 呸! 被逼休妻,这伍长自然是不愿的,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依在门框下只有四五岁大,正嚎啕大哭的孩子。 他能怎么办呢? 若他是孤家寡人,哪怕明知必死,他也是要抽刀和这曹破石廝杀上一场的。 可奈何,他有软肋啊! 曹破石也知他顾忌,得意的大笑起来。 拿捏软肋这招,他可谓是无师自通,毕竟千年以来都如此嘛,而且他觉得还会狠狠传下去。 伍长浑身颤抖,双目猩红如血。 只是,即便愤满心头,他又能如何呢? 在曹破石的威逼和骑兵的环伺下,他嘴唇哆嗦著,艰难地拿起笔,在曹破石手下递来的帛书上,颤抖地写下了休书,並按了手印。 妇人此时已然泪流满面,她知道自家夫君的难处,可她却寧死也不愿从贼! 她猛地挣脱身旁士兵的拉扯,一头就向院墙撞去! 同样的欲撞墙而亡,同样的有人越眾而出。 一个身影迅捷地挡在了妇人与墙壁之间! 正是特意来寻刘备的刘弘。 洛阳城中波云诡譎,各方势力龙蛇混杂,袁绍三人自然不怕,可刘备他还是要自己看顾一二。 他原本是不想出手的,毕竟如今洛阳城中波诡云涌,宦官、外戚、党人的廝杀一触即发,他著实不愿掺和其中。 可他看不惯这么囂张的人! 不能有下次了! 刘弘一边在心中给著自己耳光,一边骂著这狗日的世道。 他一把扶住妇人,沉声道:“夫人不可轻生!恶徒尚在,岂能遂其心愿!” 刘备喊道:“阿父。” 曹破石闻言大怒,这两个先后坏他大事的人,竟然是一对父子! 难道他们是专门与他曹破石作对的吗! 想到这里,曹破石怒骂道:“汝等欺我太甚,今日不杀你等,不足平我心中之愤!” 袁绍三人有背景,他惹不起,可难道这父子二人,他还杀不得吗! 刘弘將惊魂未定的妇人护在身后,冷冷看向曹破石:“光天化日,强逼休妻,逼死人命!曹校尉,你眼中还有王法吗?当然,想来王法於你而言並非大事。 可你竟敢对我口出威胁之言,你可知我是何人吗!我乃中山靖王一脉的汉室宗亲!如今陛下登位不久,你便口出狂言,欲杀汉室宗亲,莫非是有了不臣之心,想要藉此剷除我等大汉羽翼,图谋王莽之事吗!好好好,我在太学之中多有好友,若是將此事上报上去,想必陈公必然会心怀大畅!” 他口中的陈公,当然就是如今正在明里暗里与宦官斗的不可开交的陈藩。 曹破石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会扣帽子的人! 他不过是强抢民女,怎的就成了图谋造反,欲为王莽旧事了! 他倒也不怀疑刘弘的汉室宗亲身份,毕竟,如今这种情况下,绝没有人敢冒充汉室宗亲! 一时之间,曹破石竟无法反驳。 待到最后,他恨恨地瞪了院中之人一眼,“好!好得很!你们给老子等著!” 撂下狠话,曹破石带著骑兵悻悻离去。 …… 曹破石走后,院內一片狼藉。 伍长瘫坐在地,抱著头,发出压抑的呜咽。 刘弘见状,嘆息一声。 大好男儿,何至於此! 狗日的世道! 妇人则扑在刘弘脚边痛哭失声。 刘弘安抚了妇人,又看向那失魂落魄的伍长,想要再帮他一次。 是夜,刘弘等人並未离去,就在伍长家简陋的院中暂歇。 刘弘看著沉默不语的刘备、袁绍、曹操、袁术四人,又瞥了一眼在屋內痛苦徘徊的伍长身影,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尔等亲见。权势压人,竟至於此。我想起野史中,记载过一个与本朝境况相似的故事,其中男儿,名曰林冲……” 刘弘將《水滸》中林冲的故事稍作改动,讲述林冲如何被权贵子弟覬覦妻子,如何被设计陷害刺配充军,如何被逼休妻以求自保,最终却家破人亡、被逼上梁山的悲惨经歷。 他讲得平实,却字字惊心。 刘备等人听得握紧拳头,义愤填膺。 袁术怒骂:“那权贵该杀!” 曹操眼神闪烁:“忍辱未必能偷生!” 袁绍则陷入沉思。 而屋內偷听的伍长,更是如遭雷击! 林冲的经歷与他何其相似!懦弱的休妻,换来的可能是更大的屈辱和家破人亡!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在他心中翻腾。 他猛地站起来,眼中布满血丝,衝到院中,对刘弘噗通跪下:“恩公!某……错了!某不能做那林冲!” 他抬起头,摸著腰间惯用的环首刀,脸上满是决绝。 此刀曾隨他在边地斩杀异族贼寇无数,谁想到了洛阳,到了天子脚下,竟是“生了锈”! “某这就去杀了曹破石那狗贼!以命换命!只求恩公……收留我妻子,给他们二人一条生路!” “且慢!”刘弘厉声喝止,一把抓住伍长的手腕,“匹夫之勇,於事无补!你杀了他,自己也必死无疑,你妻子更將无依无靠,甚至被牵连!” 伍长浑身一颤,绝望道:“那……那小人该如何?难道就任那恶贼再来逼迫不成?” 刘弘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既已醒悟,何不带著妻子,远走高飞?” 他环视眾人,最后目光落在伍长夫妇身上:“我在幽州涿郡有一处庄子,名为臥虎庄。虽非世外桃源,但也算安稳。你夫妇二人若信得过我,可弃了这洛阳军职,隨我的人连夜启程,前往臥虎庄安身。隱姓埋名,从头开始,总好过在此等死,或行那玉石俱焚之举!” 伍长夫妇对视一眼,眼中燃起希望。 妇人连连点头,伍长对著刘弘重重磕头:“谢恩公活命再造之恩!小人赵援,愿携妻王氏,远赴幽州,效死以报!” 刘弘却是侧过身,避让开来。 他反而躬下身子,深施一礼,良久不起。 “刘某,当替这狗日的世道,与你夫妻二人,和与你夫妻二人一般受尽屈辱,为世道折磨的百姓,说一声对不起。” 当他抬起头来。 满面泪水。 第46章 岁岁年年,共此明月! 曹破石在刘弘处吃了瘪,越想越气,径直闯入其兄、中常侍曹节在宫外的府邸。 此时曹节正为朝堂上与陈藩等人的爭斗而发愁。 在他看来,这些党人当真是得寸进尺! 之前先帝在位时,大兴党錮之事,究其原因,说到底,是他们士人太过狂妄,拉帮结派,相互品评自提身价,这才引得先帝震怒! 而宦官,只不过是充当先帝手中的利刃而已! 怎么,如今士人得了势,便要“报仇雪恨”,將他们宦官赶尽杀绝吗? 想到这里,曹节心中越发愤怒! 这些狗娘养的士人,若是真有好胆,去將先帝的墓挖了啊!欺负他们这些宦官,算什么英雄豪杰? 果然是一群將书读到狗肚子里去的东西! “兄长!你要为小弟做主啊!” 曹破石一进门就哭丧著脸,添油加醋地將刘弘如何“拐走”伍长夫妇、如何抬出汉室宗亲身份压他、如何当眾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说了一遍。 曹节冷冷扫了曹破石一眼。 他面容白净,高鼻细眼,透著一股阴鷙深沉。 只是这一眼,立刻就让曹破石收了声。 曹节是个聪明人且谨慎的人,如果曹破石不是他的弟弟,经常如此惹是生非,早就被他处理掉了。 而曹破石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最怕这个自家兄长。 见曹破石安静下来,曹节这才说道:“整日里就知道惹是生非!为了区区一个妇人,闹得满城风雨,还被人抓住把柄!你眼中可有我这个兄长?可有我曹家的前程?” 曹破石被兄长的气势所慑,却还是囁嚅道:“可是……那匹夫实在太过猖狂……” “住口!”曹节打断他,手指敲了敲桌面,“如今是什么时候?竇武、陈蕃那帮清流党人,仗著拥立之功,处处与我等为难,恨不得將我们连根拔起!大將军竇武態度曖昧,太后也需平衡朝局。此时正是两方角力,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曹破石被骂得冷汗涔涔,只得连声道:“兄长……小弟……小弟知错了!” 曹节冷哼一声:“知错?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再出门惹祸!再敢生事,休怪我不念兄弟情分!滚!” 曹破石如蒙大赦,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待曹破石走后,曹节望著其背影,嘆息一声。 若是破石当真喜欢那女子,等朝中的爭斗告一段落,他再帮其將那女子抓回来就是了。 没法子,谁让他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呢。 …… 与此同时,汝南袁氏在洛阳的府邸內,气氛同样凝重。 袁绍、袁术两兄弟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上首坐著的,是时任太僕的袁逢和时任光禄勛的袁隗。 袁逢面容方正,气质沉稳中带著几分优柔,他沉声问道:“说说吧,近日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参与市井无赖般的恶作剧,夜半方归,这也就罢了!竟然还与那曹节之弟对峙!你二人如今的年岁也不算小了,如今朝堂之上近况如何,你等难道半点也不知吗?我不止一次曾与你等说过,这次朝堂爭斗,我袁氏,是要作壁上观的!” 袁氏要作壁上观,实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 按理说,袁氏诗书传家,此时是应站在陈藩等士人那边的。可问题在於,袁氏在洛阳城中立足时,曾多得宦官相助,据说那宦官袁赦也是袁氏子弟。当然,那宦官是不是袁氏子弟不好说,可总归姓袁,也確实是给过袁氏帮助的。 所以问题就出现了。 宦官一方也好,陈藩为首的士人也好,都不甚相信袁氏。 所以,並非是袁氏想要作壁上观,而是不得不作壁上观。 袁术嘴硬道:“叔父!是那曹破石欺人太甚!强抢民女……” “住口!”袁隗厉声打断,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行事作风更为强硬直接,“强抢民女?自有官府法度!轮得到你们几个未及冠的少年去逞英雄?那曹破石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仗著阉竖曹节的一条狗!你们是什么身份?堂堂汝南袁氏!为了一个阉竖的爪牙,当街衝突,自降身份!简直愚蠢!” 袁逢接过话头,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绍儿,你素来稳重,此次为何也如此莽撞?还有那夜半惊扰民宅之事,更是荒唐!若传扬出去,御史一本奏上,说袁氏子弟行为不端,结交轻浮,你二人前程何在?袁氏清誉何存?我早就与你说过,你与那曹操结交,可以。毕竟如今朝堂之上胜负难分,说不定我袁家日后还要靠他宦官后代的曹家拉上一把!可结交可以,却万勿用出真心!那曹氏何人,不过是宦官之后而已!” 袁隗冷冷补充,“如今洛阳,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竇武、陈蕃欲除宦官,宦官亦在寻机反扑。我袁氏树大招风,一举一动皆在各方眼中。此时当谨言慎行,静观其变,岂能因一时意气,授人以柄,捲入这无谓的漩涡?” 他盯著袁绍和袁术,“从今日起,没有长辈允许,不得擅自出府!更不得再与那曹操、刘备等惹是生非!安心在家读书习礼,修身养性!若再犯,家法处置!” 袁绍心中虽有不甘,但也知叔父所言在理,低头应道:“侄儿知错,谨遵叔父教诲。” 袁术则一脸不服气,但在袁隗严厉的目光下,也只能嘟囔著应了声“是”。 待两人退出大堂,袁逢望著两人的背影,忽然笑了一声。 袁隗不知其意,问道:“兄长何故发笑?” 袁逢捻著鬍鬚,笑道:“少年人不怕他闯祸,反而是怕他不闯祸。咱家的儿郎,若是像杨家那些子弟一样,终日只知读书,平日行事又只会循规蹈矩,那才是真要让人头疼的。如今看来,绍儿和术儿將来是有大出息的。” 袁隗闻言撇了撇嘴,自家这个兄长,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个样子,万般事情,都能看出好处来。 可袁隗却又不得不承认,从小到大,他都是比不过这个兄长的。 他对这个兄长的心思,在他自己看来,大概就像袁术对待袁绍的心思吧! …… 太学附近的宅院里,刘弘正与卢植对坐饮酒,刘备侍立在两人身后。 天边月明,刘弘与卢植却並未言语,默默饮酒而已。 刘备则是仰著头,望著天上明月。 三人,都在各自想著心事。 在卢植看来,即便有陈藩相助,可竇武无德,士人一方多半是要失败的。可士人若是败了,朝中失衡,天下会怎样呢? 在臥虎庄待的这段日子,已经让他对天下的概念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如今並不关心谁胜谁负,他真正担忧的只有苍生百姓。 洛阳城中的一纸政令传出,天下之间要有多少人破家离乡? 刘弘曾和他笑言过的“改稻为桑”之事,又何其多也! 只是,他一介白身,又能为这个天下做些什么呢? 卢植饮了口闷酒,心中鬱垒难言。 刘弘则是在想著曹破石之事。 他这个人,一旦决心与人为敌,就会连对方的骨灰要扬在哪里,都考虑的清清楚楚。 刘备望著月色,则是想起了尚在幽州的关羽、张飞等人。 他还从未离开家乡如此之久。 不知臥虎庄中的关羽等人,此时可是也在望著明月,思念著他吗? …… 幽州涿县,臥虎庄里。 张飞持著酒碗,先后斗倒了简雍、牵招、以及高诱。 公孙瓚见状,与关羽对视一眼,齐齐上前,要来一个双英战张飞! 张飞却也凛然不惧,朗声大笑,“兄长不在,论拼酒一事,俺谁也不惧!”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然后三人一同狼狈倒地。 院落里,少年们躺了一地,或仰或臥。 明月斜照,少年们,思念著远方的人。 王衍拿著书卷,走入院中,却破天荒的没有训斥醉酒的少年。 家乡好友,谁又不思念那几个外乡游子呢? 王衍敛了敛袖子,望著天上明月,忽的笑了起来。 好在,岁岁年年,共此明月! 第47章 浊流清流,黄河之水! 洛阳一处僻静的酒舍里,刘弘、卢植、蔡邕三人围坐一案,刘备侍立在后。 案上几碟简单小菜,一壶浊酒。气氛略显沉闷。 蔡邕与卢植本就是好友,这次在洛阳相遇,也算是故人重逢。 蔡邕眉头紧锁,饮下一杯酒,终於忍不住开口:“子干,子高,那曹破石之事,竟如此轻易就了结了不成?据我所知,此人睚眥必报,绝非善类。且其兄长曹节对此人极为宠溺,常助其为恶。这次他吃了如此大亏,曹节竟未发难,实在令人费解!” 卢植也放下酒杯,沉声道:“伯喈所虑亦是我忧。曹节是如今的权阉之首,其弟受辱,岂能善罢甘休?恐有后招,子高不得不防。” 刘弘却是不甚在意,为自己斟满酒,缓缓道:“伯喈,子干,不必过於忧心。曹节非不欲报復,实不能也。” 卢植略一沉吟,已然想到了其中关键。 而蔡邕则是追问道:“子高此言何解?这曹节掌控宫中,且其有拥立天子之功,虽不能说权势无二,可要对付你……” 后面的话蔡邕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刘弘撇了撇嘴,蔡邕这政治水平果然是路边一条。 “如今这洛阳朝堂之上,大將军竇武与太傅陈蕃威势赫赫,已到了图穷匕见之时!竇武、陈蕃等清流党人,其志在何?为剷除阉宦,肃清朝纲!” 刘弘顿了顿,继续说道:“而曹节、王甫等辈,岂是坐以待毙之徒?他们深知,竇武、陈蕃若成事,便是他们的末日!故宦官一党,定然也在暗中串联,积蓄力量,伺机反扑!如今党人虽占据优势,可宦官在宫中经营多年,谁胜谁负,未可知也!” “值此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任何一方都如履薄冰,不敢轻举妄动。曹破石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曹节因此小事,贸然对咱们以及牵扯其中的袁氏子弟发难,无异於主动撕破脸皮,提前引爆大战!更可能授党人以柄,被其借题发挥,煽动朝野舆论,陷宦官於被动!此等因小失大之事,曹节这等老谋深算之辈,岂会为之?” 蔡邕连连点头,觉得刘弘所言有理,全然没有察觉到他也被刘弘算成了“咱们”中的一员。 卢植也赞同刘弘的说法,“子高洞若观火,所言极是。此时双方都在竭力克制,避免给对方提供开战的藉口。曹节隱忍,非为宽宏,实乃投鼠忌器。” 见卢植也这么说,蔡邕脸上添上几分忧愁,“若真如子高所言,党爭已至如此凶险境地,竇大將军、陈公他们……岂非处境危殆?阉宦盘踞深宫,阴险狡诈,党人君子坦荡,恐难防范暗箭啊!” 卢植没言语。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好用,101????????????.??????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他虽然一向钦佩陈蕃,可是通过之前劝諫竇武一事,他对党人很失望。 党人由竇武这等人物来领导,即便真的诛灭了宦官,对天下而言,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刘弘却端起酒杯,轻轻啜饮一口,脸上並无太多担忧之色,“伯喈忧国之心可嘉。只是,我却以为你不必如此担忧,谁胜谁败,又有什么不同呢?” 蔡邕面露不解,刘弘却不解释,只是饮酒而已。 …… 夜深人静,刘弘与刘备回到太学附近的居所。 白日里刘弘那个答案,在刘备心中縈绕不去。 “父亲,”刘备终於忍不住问道,“蔡公担忧党人处境,情真意切。您为何……似乎並不在意?那些党人清流,如陈太傅、竇大將军,不都是为国为民、对抗阉宦的忠良之士吗?天下人皆言宦官为恶,士人为善。若阉宦胜了,岂不是忠良遭殃,朝纲崩坏?父亲为何不忧?” 刘弘看著儿子眼中的忧虑和困惑,知道是时候给他上一堂更深刻的“政治现实课”了。 他坐直身子,展了展衣袖,颇有一种练得身形似鹤形,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超然之感。 “阿备,你自小生在涿郡,长在涿郡,见过几个党人?” 刘备闻言一愣,认真思索起来,隨后摇了摇头,“不曾见过几个。” 幽州那种地方,边州之地,天寒地冻,与中原腹地相比,甚至可说是穷乡僻壤。 这种地方,士人自然是不愿去的。 所以,在幽州,路上相逢,看不顺眼,抽刀子砍人的极多。可会吟诵几句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却是不多的。 听过刘备的回答,刘弘笑道:“这就是了,你之所以认为士人皆是好人,便是因为大家都在这么说!这便是读书人的厉害之处,事情皆有阴阳两面,有人讚美士人,也应当有人批判士人才对。可阿备,你听到的为何多是对士人的夸讚之言呢?” 刘备默然,开始思考起来。 刘弘继续说道:“是因为他们掌控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语权以及舆论!正因为如此,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可以断章取义,让一个低劣卑贱的小人,成为人人讚颂的英雄!自然,也可以让一个为国为家而死的英雄豪杰,背上万世不易的骂名!他们可以用歌功颂德,来压过穷苦百姓的哀嚎,將一个人吃人的狗日的世道,塑造成太平盛世!” 如今这个世道,尚可匹夫一怒,拔剑而起。百姓无声,侠为其声! 可千年百年之后,连侠都死了。 刘备若有所悟。 刘弘收回心思,继续说道:“士人之中固然有如陈蕃陈仲举那般,胸怀天下、耿介忠直、真正为国为民的人。可更多的,还是泥沙俱下,良莠不齐!” “你可曾听过岑晊之事?我来说与你听!” 南阳太守成瑨任用岑晊为功曹,言听计从,大见亲待。 宛县有叫张泛的富商,是汉桓帝美人的外亲,善於雕鏤玩好之物,时常赂遗中官,恃其伎巧,在县中颇为得势。 岑晊与张牧劝成瑨收捕张泛等,继而遇到大赦,岑晊竟不遵律法而诛杀张泛等人,並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后,才上奏朝廷。 中常侍侯览使张泛妻上书讼其冤屈。帝大震怒,徵成瑨,下狱死。 信他,用他的主官被他害死了,那岑晊人呢? 他逃了。 后世康有为的行径倒是与其相似,当然,岑晊可能比康某还是要强上一些的。 听过岑晊的故事,刘备已有些明白刘弘的意思。 所谓士人,不过是像黄河之水一般,清浊混流,泥沙俱下,说不上什么好与坏。 刘弘继续说道:“说完士人,再来说宦官。天子高居九重,其所能直接掌控的,不过身前一臂之地而已。宦官,便是天子延伸出的『手臂』,代其行走、传令、监视。宦官固然有心思险恶之辈,却又並非全都如此。” 刘备点了点头,也觉得这双方之爭有些无趣了。 刘弘笑道:”其实,最该害怕的,是一方真正消灭了另外一方。如此一来,一家独大,吃苦的,反倒是天下百姓。” “阿备,我刘氏不传秘术之一,便是制衡二字!” 第48章 此间的少年! 这一日,刘弘与卢植在太学的林荫道上缓步而行。 卢植说著经学典籍,刘弘则说著近日来听到的洛阳传闻,双方鸡同鸭讲,倒也十分閒適自在。 两人行至一处书阁前,迎面遇见一位身著朝服、宽袍大袖、神態颇为悠然自得的中年官员,正是新任太中大夫刘宽。 少年天子新登大位,总是少不得要找上几个帝师的。 刘宽是汉室宗亲,又是以宽厚仁恕闻名的大儒,这帝师之中有他的一个席位,倒也正常的很。 见到刘宽,平日里喜怒不常展露的卢植,竟是很明显的加快了脚步,快步朝著远处走去。 刘弘立刻秒懂。 两人是故交,而且多半是先爱后恨的那种! “子干!別来无恙乎?数年不见,为何行色匆匆?” 刘宽倒是笑容可掬,远远便拱手招呼,声音洪亮。 卢植无奈停止遁走。 刘宽凑上前来。 刘弘在一旁观察,只见刘宽衣袍下摆沾著些许泥土,手指似乎也有些污渍,与他光鲜的朝服形成反差。 他心中立刻浮现出关於此人的传闻:性情温厚,不拘小节,尤不喜沐浴洗手,其“邋遢”之名,士林皆知。传其一次外出时,有百姓丟牛,误认刘宽驾车的牛为己物,刘宽不与爭辩,任其牵去。后百姓寻回己牛,惭愧还牛,刘宽亦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值得一提的是,刘弘读书虽不多,但自从来到东汉以后,已经听说过不少这种丟牛的故事了。 更离谱的是,故事架构几乎完全相似,都是有百姓丟了牛,然后看到某人的牛,以为是自己的,接著某人也不爭辩,直接將牛给百姓。后来百姓的牛找到了,又来给某人道歉,某人自然是大度的不以为意。再之后,自然就是某人的宽厚之名流传天下。 这种相似度,放在后世,是要狠狠被批抄袭的。而在此时,大家却用的乐此不疲。 不过想来也是,臥冰求鲤这种事都能拿上桌来好好夸讚一番,士人们確实是没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察举制嘛,不丟人。 营造个少年神童的名头,方便以后走捷径。这种事,即便放在后世也是不少的。 至於百姓怎么看? 爱看不看。 此时卢植虽然停下了脚步,可面对刘宽依旧有些冷淡。 刘宽倒也不觉无趣,在自顾自的与卢植一番寒暄后,他转头看向刘弘。 两人互报家门。 同是汉室宗亲,打断骨头还连接筋,寒暄过后,两人很快就热络起来。 於是,行走在林荫道上的,就由两人变成了三人。 卢植走在最前,刘弘与刘宽落后半步,说著“悄悄话”。 “文饶,你与子干是如何闹翻的?”刘弘低声问道。 刘宽嘆了口气,也是低声回答道:“子高啊,子干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方正的很。我这个人呢,又是万事可有可无的性子。数年之前,我与他因一事有了些分歧。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子干……” 刘弘点了点头,明白了其中原因。 性格不同,当然能成为好友,但也很容易闹翻。 这种事,除了当事人自己想个明白,旁人再是如何劝说,只怕都无用处,甚至有可能適得其反。 一路上,刘弘与刘宽大声谈笑,卢植偶尔偷偷回头瞥上一眼,被二人发现后,又迅速转回头去,冷哼一声。 刘弘在心中默默腹誹。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他卢子干也是个傲娇的! …… 刘弘与卢植刚与刘宽別过,正欲离开太学,忽见几个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太学侧门溜了进来。 正是各自被家中禁足的袁绍、袁术,以及曹操。 他们身后,还跟著一个身材不高、面容精明的少年人,此人脸上带著市侩的笑容。 袁绍见到碰到卢植和刘弘,略显尷尬。 袁术则满不在乎:“可算溜出来了!憋死我了!” 曹操笑嘻嘻地拱手:“见过卢师,刘师!” 经过几人介绍,刘弘得知那个满面市侩的少年,是南阳人,名叫许攸。 而在得知此人就是许攸后,刘弘来了些兴趣。 如今他已经见过不少汉末三国的豪杰,能让他提起兴趣的人不多了,许攸却是其中之一。 实在是这个在作死边缘反覆横跳的人物实在有趣。 这时,许攸搓著手,凑到袁绍和袁术面前,脸上堆满笑容:“阿绍、阿术,事已办妥,府上守卫是被我略施小计引开的,后门钥匙也是我『借』来的。说好的报酬……” 他拇指和食指熟练地搓了搓,意思不言而喻。 袁绍咳嗽一声,看了看袁术,“阿术,是你要出来的。我在家里读书安適的很。” 袁术冷哼一声,他早就知道袁绍是这种“既要…且要…”的狗日的读书人性子! 袁术取出钱袋,拿出些五銖钱交给许攸。 许攸將之收囊中,满意的点了点头。 能在太学中读书,许攸当然是不缺钱的。只是不缺钱,就不能爱钱了吗? 没有这样的道理! 就在许攸喜滋滋收好钱袋时,一个身量远远超过同龄人、面容方正、眼神刚毅的太学生恰好路过,目睹了这一幕。 他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之色。 “哼!蝇营狗苟,斯文扫地!”高大少年声音洪亮,带著凛然正气,“姓许的!汝来此读书,难道不是为报效国家的吗!整日钻营此等阿堵物之事,为些许钱財便行此鬼祟之举!汝之品行,令人齿冷!” 许攸被人当眾斥责,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他讥笑一声,反唇相讥:“臧洪!少在这里装清高!你了不起!你清高!可这世道,清高正直能当饭吃吗?你自詡刚直,可知刚极易折?我看你將来,怕是要死在你这一身不知变通的『刚直』之上!” 高大少年名为藏洪。 臧洪勃然大怒,戟指许攸:“许攸!你贪財忘义,毫无廉耻!我臧洪行事,但求无愧於心!纵死,亦留清名於世间!倒是你,如此贪恋黄白之物,见利忘义,將来必因这『利』字招来杀身之祸!汝必死於利!” “尔当歿於直!”许攸尖声回敬。 “汝必死於利!” “尔当歿於直!” 两人如同斗鸡一般,在太学的廊下激烈地爭吵起来,引得不少太学生驻足围观。 袁绍皱眉,袁术觉得有趣,用力鼓掌,曹操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最终,在卢植的呵斥下,臧洪和许攸才忿忿不平地停止爭吵,被卢植和刘宽各自带到屋中教训。 驻足观看的太学生们,也纷纷散去。 袁绍、袁术在曹操的催促下也匆匆离开,生怕被家中长辈发现。 林荫道上,只剩下刘弘一人。 待人群散尽,刘弘忽的一拍脑袋,想起了臧洪其人! 第4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学之內,清平安稳。朝堂之上,山雨欲来! 太傅府的密室里,灯火摇曳。 陈蕃鬚髮皆张,神情激愤,望著眼前的大將军竇武,高声道:“大將军!曹节、王甫等辈,自先帝时便操弄国权,浊乱海內,流毒无穷!如今其势已成,盘踞宫省,如附骨之疽!若不及早剷除,待其羽翼更丰,根基更深,则后患无穷,再难图之!” 士人们当然不是蠢材,而且大多都是些聪明人。 他们难道不知屠戮士人,掀起党錮之事的並非只是宦官,在这些宦官之后还有真正的幕后黑手吗? 他们当然知道! 但是知道又能如何呢? 他们只能安慰自己,天子天资聪颖,只是为宦官所蒙蔽,这才做下错事。或者天子的本意是好的,只是宦官执行歪了! 然后,將宦官拉出来,杀之泄愤。 以此来证明他们在政斗中的胜利! 竇武面色凝重,沉默良久。 他之所以犹豫,倒不是惧怕宦官,而是因为其女,如今的竇太后,对宦官颇为信用。 要剷除宦官,必然要说服竇太后。 可如今这个常年居於深宫之中,手握权柄的妇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他膝下承欢,言听计从的少女了! 她也有她的政治考量。 天家无私情! 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沉默之后,竇武拍案而起! 深思熟虑之后,他还是决定站在陈蕃这边。 他要独揽大权,成为霍光一般的人物,终究少不得士人的支持! “仲举所言极是!此等祸国之贼,不可再留!” 陈蕃闻言大喜,激动地以手捶击坐席,霍然起身:“好!有大將军此言,社稷之幸!吾等当速速联络志士,共定大计!” 在如今的陈蕃看来,此乃天赐大將军竇武,以助汉室拨乱反正! 竇武隨即秘密召来尚书令尹勛等心腹重臣,於密室之中,定下了剷除以曹节、王甫为首权阉集团的详细策略。 …… 不久,天现日食之异象,洛阳人心浮动。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就上 101 看书网,101???????????.??????超讚 】 陈蕃敏锐抓住这天赐良机,急忙去拜见竇武:“大將军!昔日名臣萧望之,何等人物,尚被一个石显所困,何况今日有数十『石显』盘踞宫闈!大將军近若不速为计,则日后必为所害! 蕃年已八十,行將就木,愿拼此残躯为將军除此大害!今可借日食天变,上奏太后,斥责宦官蔽塞圣听、祸乱阴阳,请求尽数罢黜,以塞天怒!” 这番话,自然是將竇武感动的热泪盈眶。 最少表面上是如此。 他將陈蕃搀扶起身,朗声道:“仲举,我这就入宫,请太后许我诛杀宦官!” …… 竇武立即入宫中,求见竇太后。 竇太后虽然名为太后,可因汉时人结婚较早的缘故,所以她年纪其实不大。 见到竇太后,竇武慷慨陈词:“太后!按汉家旧制,黄门、常侍之职,本只应掌管宫內门户、近署財物而已。然如今宦官竟干预政事,手握重权,其子弟党羽遍布朝野,专行贪暴之事!天下汹汹不安,根源正在於此!为社稷计,为天下安,宜將此辈尽数诛杀罢黜,以清朝廷!” 然而,竇太后却面露难色。 她並非不知宦官之弊,但也有自己的考量。 当初她初立为后,不受桓帝宠爱,处境艰难,而桓帝偏偏宠爱采女田圣!竇太后深以为恨!后来桓帝身死,她在宦官的帮助下,在桓帝梓宫尚在前殿时便动手,斩杀了田圣,出了这一口恶气! 宦官是把好用的刀。 太后也好,皇帝也好,不论谁在皇宫之中掌权,都会觉的这把刀极为锋利且好用。 当然,除此之外,竇太后也未必没有別的念头。 毕竟,“东汉幼儿园”自建立以来,后宫太后主政也是有的。 既然如此,那她竇太后,为何做不成吕太后呢? 竇武想要掌权,竇太后也想要掌权,而竇太后手中唯一的一把利刃,就是宦官。 竇太后沉吟片刻,她也知道,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是保不住所有宦官的,唯有丟卒保车。 她沉吟道:“大將军,宫中早有宦官之制,歷代相沿。宦官之中,良莠不齐,但诛其有罪者即可,岂能因噎废食,尽数废黜?” 见竇太后態度坚决,竇武只得退而求其次,先奏请诛杀几个民愤极大、证据確凿的宦官头目:“既如此,请太后允准,先收捕中常侍管霸、苏康等罪大恶极者,以儆效尤。” 竇太后这次没有再阻拦。 谈判就是这样,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这样双方才有的谈。 …… 接下来的日子里,竇武立刻行动,管霸、苏康等人很快被收捕处死。 诛杀管霸、苏康后,竇武並未收手,而是按照既定策略,步步推进。 他任命朱寓为司隶校尉(掌管京师治安监察)、任命虞祁为洛阳令(京师县令)、奏请罢免黄门令魏彪,以亲信小黄门山冰代之。 竇武经过一番人事调动,將洛阳附近的权力紧紧握在自己手中。 紧接著,竇武指使山冰上奏,指控长乐尚书郑颯(宦官)贪赃不法,將其逮捕,关入由宦官掌控的北寺狱。 陈蕃闻讯,急见竇武:“大將军!此等阉竖,罪恶昭彰,既已收捕,便当立诛!何必再行审讯,徒增变数?” 竇武却摇头道:“仲举稍安。郑颯官职不低,需按律审讯,坐实其罪,方可服眾,亦免太后疑虑。” 陈蕃扼腕嘆息:“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宦官狡诈,夜长梦多啊!” 但竇武却坚持己见,命山冰会同尹勛、侍御史祝瑨共同审讯郑颯。 严刑拷打之下,郑颯熬刑不过,供词牵连到了曹节、王甫等核心大宦官! 当然,即便他不想牵连,也要用法子让他牵连! 尹勛、山冰大喜,立刻写好奏章,准备请求收捕曹节、王甫,並让竇武的心腹、郎中刘瑜秘密送入宫中,呈交竇太后。 …… 然而,变故陡生! 负责传递、保管奏疏的长乐五官史朱瑀,此人虽非曹节、王甫核心党羽,但身为宦官,天生与外朝对立。他偶然窥见了刘瑜行色匆匆,又见其怀中鼓胀似有文书,顿生疑竇。 朱瑀利用职权,设法截获了这份尚未送达竇太后手中的奏疏。他展开一看,顿时嚇得魂飞魄散!奏疏中不仅请求收捕曹节、王甫,所列罪状更是条条致命!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竇武、陈蕃等人的架势,分明是要將宦官集团连根拔起! “竇武、陈蕃欲尽诛我辈!”朱瑀心中狂呼,一股兔死狐悲的寒意顿时升起! “贼子不仁,就休要怪某不义了!” 於是,宫內宦官开始勾连,准备来个天地同寿! 而此时竇武等人,则以为大势已成,正在筹谋著尽诛宦官之后如何庆功! …… 太学附近的小院里,刘弘正闭目听著王老黑匯报洛阳城內的消息。 在得知双方各自的举动后,他嘆息一声,知道竇武要死了。 对竇武之死,他倒不觉得如何,技不如人而已。 他想不明白的是,有竇武这个前车之鑑,后面情况几乎一样的何进竟然还会输! 难道是因为这个世道就是个草台班子的缘故吗?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 这个也应该申遗! 他看向王老黑,问道:“老黑,咱们的人入洛阳了吗?” 之前,他遣李二愣送伍长夫妇去涿县,同时又令几十个臥虎庄好手进洛阳。 王老黑应道:“昨日已入城了。” 刘弘点了点头,接下来的政变里,大家各有所求,他自然也不例外。 他如今还是小人物,做不得大事,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他要火中取粟! 第50章 洛阳血夜!(一) 建寧元年秋,九月的洛阳城上,黑云压城,卜者以为不详。 长乐宫深处,宫灯摇曳不定,映照著大殿中一张张狰狞的面容! “中官放纵者,自可诛之!我曹何罪?竟要尽数族灭?!” 朱瑀死死攥著那份从竇武处盗出的奏疏抄本,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此时他恨不得生吞竇武等人之肉! 他看向身边那几个同样面色惨白、气息粗重的“同僚”,长乐从官史共普、张亮等人。 他们原本是中立派,著实算不上曹节一党,可事到如今,不是同党,也要成为同党了! 出师总是要有名的。 朱瑀冷哼一声,將手中奏章甩到一旁,冷冷道:“陈蕃、竇武!他们奏请太后废黜天子,此乃滔天大逆!如此行事,定然是要为王莽旧事!我等皆受皇恩,岂可见此贼作乱而无所作为耶!当奋死討贼,以报天家之恩!” 十七人,歃血为誓,共许討贼! 与此同时,朱瑀遣出的,携带著奏章抄本的小宦官,也踉踉蹌蹌的找到了曹节、王甫等人。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几人筹谋一番,决定先下手为强! …… 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兵甲碰撞的鏗鏘声、压抑的呼喝声,撕破了宫禁中的寧静。 曹节扑到年轻的皇帝刘宏榻前,以头抢地,血流满面,“陛下!外间汹汹,情势危急!竇大將军纠结军马,逼入宫禁,包藏祸心,定是欲为王莽旧事!请陛下速速移驾德阳前殿,以安人心!” 刘宏脸上带著几分懵懂和惊惧,颤颤巍巍的,似是不知如何是好。 见他如此,曹节心中大定! 有如此任他摆弄的天子在手,诛杀竇武、陈藩等人的机会又大了不少! 曹节和其乳母赵嬈半扶半架地拖起刘宏,顺便將一柄冰冷的剑塞入他手中。 曹节沉声道:“请陛下持此剑,以示威严!” 刘宏被动地握著那对此时的他而言有些沉重的长剑,茫然地被簇拥著前行。 曹节以为他得到了绝佳的傀儡。 可在其不可见之处,刘宏眼中目光流转,闪过几分狡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猎人,谁是猎物,犹未可知也! …… 一道道宫门被迅速关闭、落锁。 符节被曹节的心腹火速收走。 一群如狼似虎的宦官持著白晃晃的利刃,冲入尚书官署,冰冷的刀锋直接架在那些值夜郎官的脖子上。 “写!一字不许改!”领头宦官声音尖细且阴冷,“拜王甫为黄门令,即刻生效!违令者,死!” 詔书在刀尖的逼迫下飞快写成。 王甫一把夺过,带著森然杀气,率人直扑北寺狱。 “收押尹勛、山冰!” 北寺狱里,看著明显不怀好意的王甫等人,尹勛、山冰二人自然不会接受乱命。 二人令人麾下军士抄刀在手,打算与王甫等宦官进行搏杀! “抗旨者,杀!” 王甫来之前就料到会如此,因此所带的都是宫中精锐猛士! 此时一声令下,他身后的武士如猛虎般扑上。 寺狱中的狱卒,自然比不过这些千挑万选出来护卫天子的虎狼之士。 仅仅片刻之后,刀光闪过,山冰伏尸在地,血溅上冰冷的石壁。 尹勛的怒吼还未出口,便被另一军士无情斩杀。 王甫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冰冷下令:“放出郑颯!” 他隨即转身,带人直扑向太后的居所。 片刻之后,悽厉的哭喊声和器物碎裂声从长乐宫深处隱隱传来。 郑颯重获自由,立刻带著侍御史、謁者,以及宫中军士,杀气腾腾地扑向竇武府邸。 竇府大门紧闭。 郑颯高声呼喊,“竇武接旨!” 门內一片死寂。 而宦官们本也没想著竇武会像秦时的扶苏那样,用一封所谓的詔书就能赐死。 郑颯挥手示意强攻。 就在此时,竇府侧门猛地洞开! 竇武与其侄竇绍,身著轻甲,如同两道闪电般策马衝出!弓弦震颤,两支劲矢带著悽厉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最前面两名宣詔使者的咽喉! 竇武看也不看倒地的尸体,马鞭狠狠抽下,战马嘶鸣著,向著城西的步兵营狂飆而去! 郑颯等人不能相阻。 “宦官反逆!” 竇武洪亮的声音在步兵营校场上炸开,他高举长剑,目光扫过被紧急召集起来的数千名北军五校士卒,“凡尽力討贼者,封侯!重赏!” 士卒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和重赏的许诺衝击得一阵骚动。 竇武重新翻身上马,剑指南宫方向:“隨我来!” 至此,双方各指对方为逆贼! 唯有贏家,才能通吃! …… 与此同时,听闻变起宫墙,竇武正在鏖战,陈藩亲自持刀,聚起衙署之眾,得八十余名门生、属官,直衝承明门! “大將军忠以卫国!黄门反逆!何谓竇氏不道?!”陈蕃奋力挥臂,指向尚书台方向,“诛杀阉竖!” 恰在此时,尚书台大门开启,刚刚从宫內出来的王甫,带著一队精锐剑士,正与陈蕃等人迎面撞上! 王甫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的嘲弄,他厉声斥责:“先帝新崩,陵寢未成!竇武何功?竟一门三侯!奢靡饮宴,擅取宫人,旬日间聚敛巨万!此等行径,便是尔等口中的忠臣?!你身为宰辅,结党阿附,与贼何异!拿下!” 剑士蜂拥而上。 “阉狗!”陈蕃鬚髮皆张,目眥欲裂,高举手中环首刀,直指王甫,“祸国者,尔曹也!” 然而他终究既非廉颇,也非黄忠。 士人一方很快就被精锐的剑士杀败。 陈蕃被数人死死缠住,夺下了兵器,反剪双臂。 他犹自挣扎怒骂不止。 “老贼!”几个得势的黄门从官和低贱的騶卒趁机涌上,对著被捆缚的陈蕃拳打脚踢,靴底狠狠踹在他身上、脸上,极尽羞辱之能事。 “死老魅!看你还敢不敢裁汰我辈员额!还敢不敢剋扣咱家的俸米钱粮?!” 陈蕃口鼻溢血,官袍被扯破,泥污满身,但那双眼睛,依旧燃烧著不屈的怒火,死死盯著王甫。 王甫心中一寒,厌恶地挥挥手:“拖走!押送北寺狱!严加看管!” 这些狗日的读书人,本事没有多少,可有时倒也嚇人的很。 多年之前,也曾有过一个士人,其凛然之气让他心中一寒。 他始终记得那个士人的名字。 其人名叫范滂! …… 关押著陈藩的简陋囚车在暗夜的长街上吱呀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刺耳。 前后押送的军士举著火把,火光跳跃,映照著囚笼中陈蕃苍白染血的脸。 陈藩嘆息不已,他已猜到,竇武那边,多半也是要败的。 他之嘆息,並非为己,而是慨嘆半生所求,时至今日,竟是尽归泡影! 就在囚车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街角转弯时,两侧的巷弄阴影里骤然响起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 “杀!” 一声暴喝撕裂夜空! 卢植身著劲装,黑巾蒙面,手持长戈,如同猛虎下山般当先衝出! 他身后,十几道矫健的身影紧隨其后,径直扑向囚车! “有贼人劫囚!”负责押送的军士惊惶大叫,仓促迎战。 因王甫等人並未想到还会有第三方势力出手的缘故,因此派来押送陈藩的军士並不多。 此时,刀光霍霍,鲜血飞溅!官军连连败退! 卢植的目標极其明確,他舞动手中长戈,劈开囚笼的锁链,一脚踹开木门。 “太傅!某来迟了!” 他伸手將几乎虚脱的陈蕃囚笼中拖出,背在自己宽阔的背上。 “走!” 卢植低吼一声,毫不恋战,背著陈蕃,带人迅速没入旁边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官军的火把滚落在地,迅速熄灭,只留下满地尸体和一片狼藉。 第51章 洛阳血夜!(二) 洛阳城中,朱雀闕下,两阵相对! 朱雀闕前对掏,谁输谁是叛贼! 右侧一方,跃马阵前之人,是大將军竇武。 他鬚髮戟张,甲冑在稀薄的晨光下泛著冷硬的白霜。 不知为何,在如今这生死关头,竇武想起的,却是当日卢植的劝諫之言。 人生在世,艰难之时,总会痛悟前非,即便是他竇大將军也不例外。 竇武收回心思,手中长剑直指对面那由宦官操控的庞大军阵,声音因激愤而嘶哑:“我汉家男儿,当清君侧!诛阉竖!还我大汉朗朗乾坤!尔等为何从贼!” 他虽强硬,可其身后的兵士,却难以遮掩眼神中的惧意。 营府军素畏服中官,这种恐惧早已深埋骨髓。 说起来,这也不是营府之兵的过错。 毕竟,宦官於洛阳横行日久,连竇武这样的大人物,大多数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想著“苦一苦百姓”,都是为了天下嘛。 还是那个问题,汉家寻常百姓,还算是人吗? 想来在大人物眼中不算是的。 既然如此,这些营府之兵又能如何呢? 有英雄豪杰,敢於出头的硬骨头,也早就死在宦官们无所顾忌的报復之中了! 朝廷的不作为,日积月累,也就不能怪这些军士软了骨头! 放在后世,“扶不扶”即是此理! 左侧一方,阵容森严。 少府周靖高踞在车骑將军的符节车驾之上,神態倨傲。 今日之前,大將军竇武,那是他仰断头都见不到的大人物! 而今日,他將亲手取下这位大人物的人头! 他如何能不快意! 在其身后,则是面色复杂的护匈奴中郎將张奐。 这位刚好被徵召回京的宿將,风尘僕僕,一身征尘未洗,此刻却统率著京畿最精锐的军马,堵在宫门之前。 今夜洛阳大乱,即有天子詔命送入他的营中,要他奉詔除贼! 他虽心向党人,可却不知事情的原委,而天子詔命在前,他不得不为! 到了如今,他早已察觉出来,多半是曹节等人矫詔了! 只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 若是陈蕃等党人早些与他联繫,事情又如何会弄到如今这个地步! 若是如今反戈一击?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身侧。 在他身侧,刚刚策马而来的黄门令王甫,望著他,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 王甫猛地一挥手,令旗变换,身后由虎賁、羽林精锐组成的千余生力军,如同黑色的潮水,轰然涌出朱雀掖门,瞬间填补了张奐军阵的空隙,將整个宫闕前的广场塞得满满当当,矛戟如林! 如此一来,彻底断了张奐的念想。 张奐缓缓闭上双眼。 “竇武反矣!” 王甫尖利的嗓音响起,在巨大的宫闕间反覆迴荡,“尔等皆是天子禁兵,职责乃宿卫宫省!缘何从贼作乱?!速速弃械归降!先降者,重赏!” 恐惧的堤坝瞬间崩塌。 噹啷! 第一柄环首刀被扔在冰冷的宫砖上,声音刺耳。紧接著,第二柄、第三柄……弃械的声音连成一片。 兵士们低著头,脚步踉蹌,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地脱离竇武的阵列,涌向对面那代表“王命”的森严军阵。 竇武眼睁睁看著自己的大军迅速消融,连身边的亲兵也已寥寥无几。 他环顾四周,侄儿竇绍面如死灰,几个忠心的家將身上带伤,他们被对面黑压压的敌军铁桶般围在中央。 何以一日之间,便落到了这般田地? 竇武只觉悲从中来! 如在乌江之畔,如闻四面楚歌! “天……亡我也!”竇武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他看向侄儿竇绍,眼中满是悲愴,“绍儿!寧死,不受辱於阉竖之手!” 话音未落,他举起手中那柄用了多年的佩剑,抹过自己的脖颈! 热血如箭,喷溅在绣著云纹的甲冑前襟。 竇绍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几乎在叔父倒下的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横剑自刎。 两具身躯沉重地倒在冰冷的宫砖之上,殷红的血泊迅速蔓延开来,与尘土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暗褐色。 谁是贼人,已见分晓。 王甫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绽开一个满意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笑容。 他施施然踱步上前,俯视著脚下竇武犹自圆睁怒目的头颅,尖声道:“逆贼伏诛!传令,將乱贼竇武、竇绍首级悬於雒阳都亭!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紧接著,王甫指著竇武的头颅大笑起来。 “你才是反贼!” …… 曹节府邸附近,一处小院里,刘弘在脸上戴上黑巾。 这处小院,是他在和曹破石发生衝突后便租下的。 刘弘懂的道理不多,但打虎不死,反受其噬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他看向眼前黑衣覆面的十几个精壮汉子,满意点了点头。 除了卢植带去救陈蕃的,这次臥虎庄入城的精锐都在这里了。 刘弘朝著最前方的高大汉子笑问道:“德谋,可知我要带你们去做何事吗?” 其人正是这次自幽州带队而来的程普。 程普挠了挠头,与刘弘倒也不藏掖,笑著答道:“倒是不知,只是黑衣夜行,总不会是去救死扶伤的。” 刘弘闻言一笑。 夜黑风高,確实是杀人的大好天气。 程普直爽,刘弘也不隱瞒,轻描淡写的说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宦官中常侍曹节的弟弟与我有了些衝突。德谋,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恩怨分明!报仇从不隔夜,恨不得让他朝闻道夕就死!” 程普挡在黑巾下的嘴角抽了抽,他虽然读书不多,可在臥虎庄这些日子,也隨著王衍夫子学了一些儒家学问。 他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是这个意思。 这种解释若是让王衍夫子听到,只怕是要和自家庄主拔剑拼命的。 毕竟,这大概已经可以算是庄主常说的毁人家大道根基了! 见程普没有笑,刘弘嘆了口气。 他身边少了一个像曹操那样的乐子人啊! 那位魏武帝,如今虽然还是个少年,可讲起笑话来,真是一绝。尤其是荤笑话,连他这个穿越者,有时都不能秒懂! 刘弘笑了一声,收起心思,扶剑而起。 该做正事了。 他朝著程普等人抬了抬手臂。 “走,我带你们去杀人!” 第52章 武夫有刀,杀规矩! 曹节在宫外那座雕樑画栋、门庭深广的府邸,此刻朱漆大门紧闭。 其內却嘈杂非常,乱成一团。 曹节入宫之前,曾再三叮嘱,要曹府之人紧闭大门,不可外出,直到城中的廝杀分出胜负! 若是曹节胜了,自然无事。 若是曹节败了,他养在府中的军卒,就要拼死护著曹破石突围闯出洛阳。 对曹破石这个弟弟,曹节这个做兄长的,也算是用尽了心思。 只不过,聪明人的机关算尽,终究比不上蠢人的灵机一动! 此时,壮硕如屠夫的曹破石快步走出大堂,他身上胡乱套著件皮甲,腰间挎著环首刀,满脸焦躁不耐,身后跟著七八个持刀护从。 “备马!快!” 曹破石扫了身侧的家中管事一眼。 “我兄长正在宫中与竇武那老匹夫放对,正是用人之际!我当亲自带人前去相助兄长!尔等磨蹭什么?!还不速速打开府门!” 曹府的管事是家中老人,自很早之前就开始追隨曹节了,对这对曹家兄弟当然了解的很。 民间有传说,若是兄弟两人,一人太过聪慧,另外一人难免就要痴蠢。 这种传说,管事的原本是不信的,直到他来到曹府,见过了曹破石兄弟,这才明白,空穴来风,必然有因。 曹破石如今嚷嚷著要带人前去相助曹节,可在管事的看来,他这不是去相助,反倒是去给曹节添乱的。 有曹破石从中作梗,自家家主的胜算,只怕会由八分变成五分! 这位二家主是个什么德行,他实在清楚的很。 人贵自知,而曹破石显然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在他自己看来,他自小习武,多请名师,练得一身上好的枪棒武艺!自学成之后,出道以来素无敌手,最少也应当是个万人敌!日后若是去到战场上好生磨链几番,未必不能为西楚霸王项羽那般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盖世豪杰! 今日只要他率人前去相助,诛杀竇武此贼,只在须臾之间! 鬚髮白的老管家死死拽住曹破石的胳膊,声音带著哭腔,几乎要跪下去:“二家主!万万去不得啊!宫门那边杀声震天,凶险万分!方才已有溃兵乱民涌入城中,各处城门都落闸了!外面乱成一锅粥,刀枪无眼……您去了,非但帮不上忙,万一有个闪失,老奴如何向家主交代啊!” 曹破石冷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猛地一挥,老管家被一股巨力狠狠摜倒在地,额头磕在台阶上,顿时鲜血长流。 “我兄长的安危,岂容你这老狗置喙?若非看在你追隨了我家兄长多年的份上,老子恨不得一刀劈了你!你如此阻拦,是信不过老子的武艺吗!开门!待会儿老子就给你將竇武的人头带回来!” 他看也不看倒地的管家,一脚踹开试图阻拦的家僕,带著十余护卫,气势汹汹地衝下台阶,翻身上了匆忙牵来的马,朝著宫城方向打马便走。 老管家挣扎起身,抹了抹头上的血跡,立刻遣人前去通知尚在皇宫之中的曹节。 …… 马蹄声敲打著青石板,在空旷下来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曹破石快马加鞭,在已无人跡的街道上纵马狂奔,只觉心中说不出的快意! 不知为何,他忽的想起当日阻拦他带走伍长之妻的刘弘。 这次等他斩杀了竇武,立下大功,回去他就要请求兄长,让他带上一队人马,前去亲手拧下那个名叫刘弘的傢伙的脑袋!然后再找到那个伍长,將他妻子抢过来! 若是竇武死了,士人失势,想来兄长定然不会阻拦他了。 想到这里,曹破石嘿嘿笑了起来。 以他的身份和曹节对他的溺爱,他身边自然是不缺女子的,而那伍长之妻的样貌虽美,却也算不上绝色。若是仔细寻找,洛阳城中在容貌上能胜过其人的女子,还是有不少的。 曹破石之所以念念不完,也不过是所谓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罢了。 就在他想入非非之际,一箭呼啸而来,正中其坐下马头! 曹破石翻身落马。 紧接著,又是一阵箭雨,径直射杀了他多名护卫。 箭雨之后,伏击之人才从两侧坍塌的矮墙后、从前方巷口的阴影里露出真容! “曹兄,当日一別,別来无恙!” 重重阴影里,刘弘嘴角带著笑容,按剑而立。 “刘弘狗贼!” 虽然前方夜幕深重,可听到这个声音,曹破石还是立刻就想到此人就是那个他方才还想著拧断其狗头的刘弘! 之所以如此,自然是因为自当日在刘弘手下吃瘪以来,他无日无夜的不想著报復,想著要让刘弘生不如死! 刘弘点了点头,“曹兄竟然还记得在下,这便好,免得去了地下,还不知杀你者是何人!” 说罢,刘弘安排在四面的伏兵尽出,十几人皆踊跃而前,直扑曹破石等人而去! 廝杀声,吶喊声,在这条狭窄的小街上响起。 刘弘之所以选择在此处伏击,自然也是有所考量的。简而言之,此地狭窄偏僻,最是適合关门打狗! 王老黑的刀势大开大闔,带著边军的狠厉,一刀便將一名护卫连人带刀劈得踉蹌倒退,撞在土墙上;程普身形如电,矮身突进,手中短刃毒蛇般自下而上,精准地捅入另一名护卫的肋下,手腕一拧,那护卫眼珠暴突,嗬嗬两声便软倒在地。 这是一场压倒性的战斗。 曹破石的护卫虽皆是好手,可如何能与王老黑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边地老兵相比? 隨著最后一个亲卫缓缓倒下,曹破石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大口喘著粗气。 之前自视甚高的他,在方才那场激战之中,甚至不曾拔出刀来。 刘弘按著剑,逼上前来。 “曹兄,听闻你平日里时常自称无敌,为何今日鏖战,连刀都拔不出来呢?难道一身武艺,都是纸糊的不成?” 刘弘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 “想来与你比斗之人,是惧於你兄长的权势,这才不得不输给你的吧?如此说来,你还真是可怜的很啊!” 杀人诛心,这才是刘弘最爱做的事情。 曹破石强言道:“你今日敢伏击於我,他日我兄长查得真相,以他的权势,定然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弘笑了笑,“你那兄长,我自有法子应付。好叫你明白一个道理,纵然位高权重,权势喧天又如何?谁人不是只活一世?莫要把自己看的太重。把別人看的太轻! 世人尊重规矩,只是因为他们仁善而觉得规矩值得遵守!而不是非遵守不可!侠以武犯禁!若走到穷途,谁人不能提刀而起,做个武夫!武夫提刀,杀的便是规矩!” 刘弘抬手指点曹破石,“这辈子不懂没关係,下辈子记住就好!” 曹破石大怒,终於拔刀出鞘,大吼一声,直朝刘弘扑来! 程普想要拦在刘弘身前,被他挥手屏退。 刘弘再次踏前一步,双手按住腰间佩剑,与身侧眾人笑道:“我有一剑,名字霸气的很!” 此时曹破石相距刘弘已在十步之內! “名为,斩天拔剑术!” 隨后,他拔剑而出。 阴暗、漆黑的小道上,仿若突然亮起了一轮明月! 曹破石见过了他一生之中最后一眼月光,隨后,血线在他的喉咙处蔓延看来,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第53章 苍凉一问! 夜尽天明,一夜廝杀之后,尘埃落定。 外戚竇武阴谋作乱,梟首示眾。 中常侍曹节、黄门令王甫等人捨身除贼,成了匡扶汉室的大贏家。 曹家府邸,金玉满堂的大厅內,刚刚自宫中回返的曹节正斜倚在铺著西域绒毯的胡床上,几个眉清目秀的小黄门跪在脚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捶著腿。 他微闭著眼,手指在光滑的木扶手上轻轻敲击。 即便他曹常侍一向心思深沉,此时却也忍不住在嘴角噙上一丝志得意满的浅笑。 大胜而归,尽诛敌手,如何能不令人欣喜? 白日宫门前竇武那老匹夫绝望自刎的景象,竇氏叔侄头颅悬於都亭的“盛况”,还有王甫那阉奴在自己面前愈发恭敬的姿態,都让他如饮醇酒! 除此之外,他也听管家说了曹破石执意要去助他一事。 曹节虽然嘴上抱怨曹破石是个不听话的,可心中却是满意的很。 这个弟弟,终究还是將他这个兄长放在心上的,不枉这么多年来他的疼爱。 曹节心中想著,待到曹破石回来,一定要好好奖励他一番。 他这个弟弟,之前不是看上了一个伍长之妻吗?如今洛阳大势已定,倒是可以帮他寻来。 至於如今曹破石依旧还未归来,曹节倒是半点也不担忧。 而今在这洛阳城中,难道还有人敢动他曹节的弟弟不成? “家主,家主!”老管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血色褪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扑通跪倒在地,“不好了!二家主他…” 曹节敲击扶手的手指缓缓停住,喝道:“慌什么!破石怎么了?我常与你说,每逢大事要有静气,如今在这洛阳城中,难道还有人敢招惹我曹家不成?” “不…不是…”老管家嚇得浑身筛糠,头死死抵著冰凉的地砖,声音带著哭腔,“二家主…二家主他…出城去寻您…半路…半路在城西的废巷里…被人…被人杀了!隨行的护卫…全死了!” “什么?!” 惊闻噩耗,曹节猛地从胡床上弹起,动作快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宦官,带翻了旁边小黄门捧著的玉盘,盘中玉石叮叮噹噹碎了一地。 他死死盯著地上抖成一团的老管事,胸膛剧烈起伏,“再说一遍!” “二家主…被人杀了!”老管事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当时虽然拼命阻拦曹破石出门,可更多的还是因为那是曹节的命令。在他心里,其实也觉得曹破石出门无妨。 谁能想到,这洛阳城中,竟然当真有这种胆大包天之徒! 而且这贼人选的时机极好,当时宫中正在大战,洛阳城中乱成一片,连个见到贼人的证人都寻不到!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悽厉嚎叫从曹节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猛地抓起手边案几上一个价值连城的羊脂玉雕貔貅,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摜在地上! “砰!” 一声巨响,玉屑纷飞! 曹节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鬚髮戟张,眼珠赤红,在满地狼藉的厅堂里疯狂地转著圈。 “查!” 良久之后,曹节终於停下脚步,他背对著满厅噤若寒蝉的管家和奴僕,高声道:“给我查,我要这贼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洛阳城外以北,有一座早已断了香火、荒废多年的破败道观。 坍塌的殿宇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自外看去颇为惨澹。 枯草从碎裂的石板缝隙里顽强地钻出,高过膝盖。夜风吹过,带著呜咽般的哨音,捲起尘土和枯叶。 空气中瀰漫著潮湿的霉味。 主殿废墟后,相对完整、尚能遮蔽风雨的偏殿角落里,一个人影蜷缩著。 其人白髮如瀑,双目猩红如血,身躯微微发抖,似是如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这破旧的道观,也正如他现在的境遇。 仅仅一日之前,他还是名满天下的“三君”之首,还是那个在朝堂上戟指怒斥阉竖、精神矍鑠的老臣。 此刻,他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精气神,背靠著冰冷的断墙,整个人佝僂著,缩在宽大的深衣里,显得异常瘦小乾瘪。 白的头髮凌乱地披散著,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那部分脸庞,沟壑纵横,一夜之间似乎又深陷了许多,灰败得没有一丝活气。 那双曾经闪烁著智慧与刚毅光芒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著前方虚空中的一点,只有一片死寂的浑浊,如同两口枯竭多年的深井。 他手中无意识地捻著一截枯草,指尖微微颤抖。 其人正是少年时立志要扫清天下的,陈蕃陈仲举! 刘弘与卢植走入大殿。 陈蕃的眼珠似乎动了一下,但那目光依旧空洞,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剩下一种麻木和茫然。 陈蕃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败了?” 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竇…武死了?”他又问。 “竇大將军兵败,与侄竇绍自剄於朱雀闕下。头颅悬於都亭示眾。王甫、曹节矫詔,张奐被蒙蔽…党人,大势已去。” 陈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那双枯井般的眼睛,两行浑浊的眼泪,顺著脸上的沟壑,无声地滚落下来,滴在布满灰尘的深衣前襟上。 在今日之前,有人说刚强君子陈仲举会哭,定然是没人信的。 他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眼泪,比任何嚎啕都更显悲愴。 他为之奋斗一生、几乎触手可及的理想,他寄予厚望的盟友,兄弟、故人,就在这短短一日间,灰飞烟灭。 支撑他精神的脊樑,彻底断了。 卢植感同身受,刘弘则是为之默然。 支撑理想主义者活下去的,恰恰正是理想本身。 而理想主义者的理想,又往往会支离破碎。 千百年来,好似从来如此! 陈蕃的声音微弱如游丝,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疲惫和万念俱灰,“吾年近八十…毕生所求…清君侧,正朝纲…中兴汉室…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一场空啊…” 他枯瘦的手无力地垂落,那截枯草飘然落地。 哀莫大於心死! 自他入仕以来,始终坚持著扫清天下的理想,从未停止过斗爭! 数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可无量头颅无量血,换来的,却是今朝尽成空! 陈蕃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卢植与刘弘二人,问出了一个他之前从不会问,甚至不会想的问题。 “我真的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