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未来的老婆》 第1章 “醒了?” “有没有哪里疼?” 傅斯霆微微睁开眼睛,入目是刺眼的顶灯和雪白的墙壁。 脑海里还残留着尖锐刺耳的嘲笑声,钝刀一样割着神经。他回忆起昏迷前最后的一幕—— 身体滚落楼梯不断撞在地面。剧痛,满溢鼻腔的腥涩血水,以及无法呼吸的濒死感…… 都那样了,他还活着么?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那人身上有着一股泉水的清冽气息,夹杂着成熟精英男人的墨水香。盖掉了周遭空气中浮荡着淡淡消毒水味。 掌心传来丝丝缕缕的温度,似在无声地安抚。那是一种极为温柔的摩挲,指尖薄茧勾勒着手心,带来细微而酥痒的触感。 没有人那样抚摸过他。 对不曾被温柔对待过的人来说,这种温暖仿佛带着尖刺,扎得人浑身发疼。 傅斯霆下意识想要抗拒,却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一丝力气。 他胸口微微起伏。别说动弹,就连每呼吸一下都牵扯起全身的疼。 “傅斯霆,别急。哪里难受?你呼吸,好好呼吸。” 声音染上了担忧,抚上他的胸口,叫他的名字时微微沙哑。 “……”傅斯霆很费力地想要转动眼珠,看一眼说话的人。但混沌困意是那么沉重,一下子又将他拖拽回了黑沉的深渊噩梦。 梦里,时间回溯到几天前。 原本褪色、被碾碎压烂的记忆画面缓缓拼凑、鲜活。 市三中高一四班的教室,刺耳响起的放学铃声打破平静。 几个坐在后排的男生立刻兴奋起来,互相交换了不怀好意的眼神,齐齐起身,朝着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逼近。 那个位置上,脸颊瘦削的高挑男生正低着头,动作幅度很小的整理书包,再抬眼时,发现已经被团团包围。 “怎么,这就想走?” “哎呀你忘啦,这小子不是赶着去地沟油炸鸡店里上班呢么,天天炸鸡,怪不得成天一身鸡屎味儿。” “哈哈哈哈……”一群男生的讥讽中,傅斯霆垂眸咬牙,拖着一条腿,费力扶着桌子,试图从他们中间那唯一的狭小的空间艰难挪出。 “哈哈,哎,我早就在想一个问题了——他这瘸着一条腿到底是怎么炸鸡的啊,难道是坐着炸?” 领头叫梁钧的富二代故作沉思:“还别说,他妈做鸡,他炸鸡,一家子整整齐齐。” 傅斯霆猛然转过头。 一双灰霾的眸子阴冷,面无表情地盯着梁钧。 梁钧被这突如其来的逼视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嚣张:“哎你们看,瘸子还会瞪人了。不是吧,难不成是还想跟哥几个过两招?哈哈哈……也不看看自己那瘸样!哈……哇!你干什么?你、你敢拽我,你找死!!” 窗外夜色渐黑。 当晚,傅斯霆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了炸鸡店,垂着眸,浑身是伤。 店主是个中年秃头,斜眼抽着烟,一脸嫌恶:“咱小本生意,可养不起一尊大佛。来结一下工资吧,明天别来了。” 傅斯霆脸色苍白,艰难开口:“叔,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我今天给您多做两个小时,行吗?” “没必要!”秃头大叔哼了一声,“上个月十八号到今天,正好三十天。” 他舔着手指数着钱,扔过去一千:“扣掉今天旷工。这是一千,你拿好了。” 傅斯霆没有拿。 他抬起眼,灰瞳安静,一言不发看着他。 “怎么,一千还嫌少了?”店主啐了一口,眼露凶光,“你就一兼职的,每天才干四个小时,我还没嫌弃你一瘸一拐吓跑客人,你以为你该拿多少?给你一千不错了!” “说好的一千五。” “一千五?你有什么脸拿一千五啊?”店主骂骂咧咧,“工作围裙都被你沾的满是油还没让你赔。我招你干一个月,还不够赔本的,简直倒霉透顶!” “一千五。”少年坚持。 “一千五一千五,旷工扣钱你听不懂人话啊?以为未成年就了不起?敢在老子这找茬。有本事你找警察,你去告,你去劳动仲裁……行行拿钱快滚吧别杵在这耽误我做生意,再不走信不信我打死……嗷!” 他伸过去推搡的油手被少年一把抓住。 力道很大,店主一愣,随即凶光一闪,随即冷不防朝着少年肚子上被狠狠踹了一脚。 他一米八几两百多斤,一身的肥肉,这一脚直接把傅斯霆踹飞出好几米。“砰”的一声,撞在身后凸出来的铁制油烟机上。 那声音太响,店主也吓了一跳。紧接着,就看猩红的血水从少年额角流下来,而少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看着像是没气了。 “你、你……” 店主虽仗势欺人,也没想惹出人命。 谁想他刚靠近少年,那瘸腿狼崽子居然猛地睁开眼睛,拽着他的胖腿就狠狠把他扑到了。 少年很瘦,但个子高,全身重量压下来也足够硌得人三佛升天。胖店主登时火冒三丈,仗着膀大腰圆恶狠狠蛮力去扯少年坏掉的那只腿。 少年痛得闷哼,店主骂了句晦气就要爬起来,却再度被狠狠拽着倒下去。 “你个臭小子!你!!嗷!” 十几分钟后,店主怂了。 他只是想克扣一点工钱,他可没想拼命!要知道他小店开着一年利润可不少,没必要鱼死网破。 而这未成年瘸子却红着眼,明显想跟他不死不休。 靠,还以为他闷不吭声好欺负,没想到那么不要命。 不值!他要是为了五百块死了,那多不值? “行行,再给你五百,拿走快滚!” 最终,店主挣扎出来,滚圆的脑袋上青筋突突跳,愤愤然把红票子甩在少年脸上。 “识相赶紧滚,再闹我真报警,到时候让你赔店里损失,让你打架斗殴被退学,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小年纪不学好,这次算老子倒霉,滚滚滚!快滚!再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滚!” …… 隔日早晨,气温骤降,下起小雪。 傅斯霆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但这个男人最近已经拿到了某沿海的私立国际学校的offer,如今对待这个班很心不在焉,成天当甩手掌柜。 反而语文老师阚白云时常关心:“傅斯霆,你这个脸怎么……” 眼前少年额上缠着纱布,一半脸都肿了起来,虽然表情淡然,各种青紫的伤痕还是有些过于惨不忍睹。 而且时间已是隆冬,街上大多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羽绒服。 他的身上却还是秋天的单薄衣服,手上冻疮红紫开裂,看着就疼。 阚白云其实听过傅斯霆的一些事情的,知道他家很穷,好像他亲爸在他很小时候就欠了赌债跑了,后爸前又在几年开长途卡车出事掉下山崖摔死了。 这两年他妈妈又罹患尿毒症,肾功能衰竭,不仅再也不能工作,还要靠着每周透析才能过活。 家庭的所有重担,都只能压在他一个少年身上。 这也太难了。 但阚白云此刻也急着去另一个班上课,只能尽力柔声提醒少年: “傅斯霆,你脸上的伤……要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是可以寄信给校长信箱投诉的。咱们学校有专任老师管校园霸凌,你千万不要一个人扛,明白吗?” “还有,你的成绩最近下降的厉害,作为学生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老师知道你很需要奖学金,再考不好奖学金是会被取消的,一定要重视啊!” 预备铃响起,她也只能叹口气,匆匆走了。 …… 直到中午下课,阚白云才听同事说,傅斯霆的脸是昨晚跟同班一个叫梁钧的男生打架弄的。 “可麻烦呢。那个梁钧的大伯好像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 同事凑过来小声说:“听说今天早上十点多,人家就气势汹汹找过来了,现在还在校长办公室里闹呢。” “位高权重,李校长也不好得罪,两头为难啊……” 三中是公立高中,一般的校园霸凌确实是有人管的。 可这次的梁钧毕竟背景特殊,家里人官大一级压死人,事情就很难办了。 阚白云很有些替傅斯霆担心,在食堂囫囵吃完午饭,上楼时故意抱着书绕道经过了校长办公室附近,就听见里面有人疯叫: “什么混混学生,这将来就是社会的渣滓、街上的痞子!记过,必须记过!” …… 晚自习时,梁钧趾高气昂。 “喂,穷狗。再敢动我一下试试啊?” 傅斯霆坐在座位上垂着眸,没有抬头看他。 身边跟班探头探脑提醒:“梁哥,也别离狗太近,当心一会儿又咬人。” 梁钧这次可一点不怕了,得意洋洋:“放心吧他不敢。校长已经答应过我大伯了,他再犯就记他大过,到时候他那点穷逼奖学金可就无了。” “要是没那几千块钱,他恐怕做鸡都吃不起饭了吧,好惨啊。” “说起来做鸡也不挣钱啊,他也算有点小姿色吧,不如去做鸭……哦忘了,瘸腿鸭可没富婆要啊。” 他们哈哈笑着,傅斯霆紧握着铅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指节发白。 “喂,这狗也不叫,想什么呢?”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抢走他手里的课本。另外几个人则随手翻起他桌上其他书。突然,从傅斯霆最厚的那本装订数学复习资料里掉出了几张剪报。 “靠,这书里夹的什么玩意儿?” “海报?” “卧槽卧槽,很多张啊——等一下,这不是刚刷新了那个什么奖纪录的‘最年轻小影帝’吗,就梁哥你表妹最喜欢的那个?” 第2章 医生面色凝重,手中的片子被灯光映得发白。他指着片子上的阴影:“你看这个阴影,这个毛边看到了没有?造影边缘模糊,说明情况很不正常,必须进一步检查。” “你是小孩的老师吧,小孩家长在哪?” “……” 傅斯霆爸爸在他一岁那年就跑了,而妈妈现在正在这所医院的四楼透析室里,自顾不暇。 医生听了也是无奈叹气,只能跟唯一在场的“大人”阚白云说下了情况。 阚白云听着,逐渐变了脸色,医生告诉她根据片子的情况,怀疑是胃癌,甚至有可能已经是晚期。 “这、这怎么可能?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阚白云声音颤抖:“可这孩子才十六岁啊!他还那么年轻,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这种病呢?” 医生摇了摇头,年纪轻轻就身患重病这种事他们在医院早见得多了。虽然罕见,但也年年都有。 为了最终确认,医生开了单子让傅斯霆先住院,隔天做胃镜检查。 “如果真确定了是恶性肿瘤,那就要立刻进行手术,刻不容缓,而且后续还要化疗等一系列的治疗措施。总之,让学生家里先准备好钱吧。” “看这目前检查的情况,胃镜结果十有八九不会乐观。” “费用上得提前做准备。他这病就算有报销,加上后续也少不了要六位数……” 隔着墙角,傅斯霆垂着眸,全听见了。 他并没有能够替他兜底的家人,可以合起伙来瞒着他帮他治疗。阚白云整个人都慌了,眼下也不知道怎么劝慰他,只能脸色苍白努力措辞: “傅斯霆,你、你还很年轻,这病医生说了是能治的。你可要放稳心态,积极治疗,千万不能自暴自弃,明白吗?” “至于手术费,你别怕。老师知道你家困难,但咱们可以在学校里帮你募捐的,总之就是学校绝对不会放着你不管。你不能丧失信心,这里老师有五百块,你先拿着!” “实在不行,还有电视台,还有市里面的求助热线和绿色通道。办法总比困难多,你千万不要放弃信心,知道吗……呜。” 傅斯霆只是安静站着。 医院走廊上,反倒是阚白云这个“大人”哭得抽抽噎噎。 医生去而复返,又拉住阚老师,跟她交代起了一些刚才忘记交代的细节。而他们说话间,傅斯霆则向阚白云借了下手机。 他没有可以求助的亲友,借电话不是想要打给任何人。 他只是用手机在浏览器里查了一下“胃癌晚期”的五年生存率。 就连晚期里面最轻的三期,也只有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四十的生存率。 也就是说,哪怕经过手术、化疗,也只有大约有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四十的患者,能够在五年之后仍然存活。 “……” 傅斯霆手指久久停留在那数字上。 良久,低头笑了一下。 这个概率,简直不就等于……差不多没什么指望了么。 才能活五年,还只有百分之二十到四十的概率。这治不治还有什么差别? 更不要说他从小到大一向不怎么幸运,这样的概率,等于完完全全被命运判了死刑。 傅斯霆简直连垂死挣扎都不想挣扎了。 …… 查完这些,傅斯霆把手机还给老师,上四楼去看了一下妈妈。 他妈江月萍还不知道他得病的事,此刻正插着透析管躺在病床,整个人苍白又虚弱。 肾病患者经常都是这样,困倦、疲乏、食欲不振,即使休息后也不得缓解。从一年前查出来得病,她就常常都是这副气息奄奄的样子。 看到傅斯霆过来,江月萍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 先是抓着他的手腕问他怎么又瘦了,又问他功课怎么样。 “妈,您别担心。一切都好。” 傅斯霆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因为这一年拼命的打工赚钱为她筹措治病和透析的费用,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学业已经退步了太多。 他就只能每次都跟她说还是那样。 傅斯霆曾经的“还那样”,是年级前二十。他在这一年之前,一直都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而现在的成绩早就掉到年级两百名之后了。 但这些江月萍不需要知道。 果然,妈妈听他说成绩还好,欣慰地笑了:“我家小霆从来不让妈妈操心。” “好了你也早点走吧,别在医院耽误。明天还要上学。” “嗯。” 她明明上一秒还笑着,突然又垮下脸来,唉声叹道:“你这么优秀,一直都是妈妈拖累你了。唉,你看我这一天天的,活着也是受罪,又等不到肾源,就算等到了也换不起,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去死。” “小霆你说,”她抬起眼,茶色的空洞眼睛望着傅斯霆,“妈妈是不是早点死了更好啊?” “……” 傅斯霆的指尖掐在掌心,脸上表情并没有变。 “妈妈你别瞎想,会等到肾源的。到时候一切都会好的,咱们都要有信心。” 从四楼下来后,傅斯霆求阚老师务必对妈妈隐瞒他的病情。 “老师您不用担心,就算是为了家人,我会好好治疗的,而且您也说了,可以募捐……别担心,我真没事。我不会想不开。” “老师您也早点回家吧。太晚了,您家里人好像都电话催您好几次了。快回去吧。” 在这几个小时里,阚白云不断被家里的催命电话连追。 就连刚才傅斯霆用她的手机查病时,后台聊天软件的催命信息也不断弹出来。 阚白云三十多岁,性格温柔,她的婆婆和丈夫发来的信息却一条条那么急躁难听。一条条信息,一直骂她不顾家,阴阳她大半夜的去了哪,骂她不管孩子不配当妈。 这些年,傅斯霆母亲病倒、家里拮据,他一直想法就是能快点长大就好。 他迫不及待快点成年,那样就可以早点好好挣钱养家,带着妈妈摆脱困境。 可是。 阚老师已经是大人了,也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但阚老师的人生……好像也还没能逃掉水深火热、焦头烂额。 夜色中,傅斯霆走出医院大楼。 冷风扑面而来穿透他单薄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街道上行人寥寥,只有路灯在寒风中孤独伫立、洒下昏黄的光晕。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的高楼,万家灯火在夜色中闪烁,通明高远。 那些灯火背后,或许有一个个温暖的家,有欢声笑语,有热气腾腾的饭菜。他再低下头,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映在冰冷的地面上。 越发深暗的夜里,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未来像是一团黑色雾瘴,想象不来有什么光明的前景。 作者有话说: 文里面的生存率数据,是“十二年前”的数据,不是现在的数据哈。 当时癌症靶向药都很贵而且医保不报销。后来,科技进步了,药也入医保了,生存率也提高了。 但攻当时没赶上=w=。。。 第3章 傅斯霆当晚什么都吃不下,一个人乘公交车回家。 车厢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各种嘈杂交织在一起。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挤在他正前方的是两个快乐的女大学生,两人正分享着同一副耳机,凑在同一个pad前一起小声激动: “厉非弟弟这次帅出新高度啊!再循环一遍再循环一遍,快快!” “免费的单曲还制作那么精良呜呜呜也太良心了吧,明天就发布了我一个大期待。退一万步说,今天就不能是明天吗?” 霓虹闪过玻璃,像一场无声的烟火。 傅斯霆个子高,视线越过她们的肩头,能清晰看到pad上的画面。 屏幕上,十六岁的厉非已经初具棱角分明的俊朗轮廓,一身银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 他站在舞台上,沉浸在音乐中,纯黑色的眼睛闪烁流光、锐利逼人。 傅斯霆的目光也久久停留在那循环的屏幕上,一直看着。 …… 傅斯霆家境贫寒,过冬的羽绒服都舍不得买,手机电脑对他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这些年,他只能从商场的巨幅海报,公园巨大露天屏幕,还有班上同学手中的时尚杂志上,偶尔看到厉非的样子。 又或者,从电脑课上的偷偷搜索,或者在前后桌聊明星八卦时,一点点知道他的消息。 厉非跟他同岁,是著名导演沈明德最爱带在身边炫耀的宝贝儿子。 沈导颇有才华,在国内国际都享誉盛名,厉非也从小就走上了演艺之路。 他演技极好,不仅早早在国内崭露头角,还参演过几部外国电影。去年还斩获了一个颇有含金量的国际电影大奖,成为了这个奖项最年轻的获得者。 除了演戏,厉非还会钢琴和小提琴。 虽不是专业歌手出身,但出过一张专辑也是销量和评价俱佳。学校的广播台常常播放他的歌。 厉非不是少年音,他的嗓音低沉磁性,有种令人着迷又不符合年纪的成熟感。 一如他的气质,小小年纪就优雅犀利,不太爱笑。 但是偶尔笑时,又会如同初升太阳,温暖而耀眼——那是傅斯霆一辈子不可能触及的,云端上的美好。 公交车到站,两个女孩下了车。 其中一个女孩包上挂着的厉非小玩偶被挤掉了。傅斯霆试图叫她,声音却被淹没,他也被新上的乘客挤到车厢一角,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玩偶。 直到快到终点,人下得差不多了,他才终于从地上捡起被蹂躏得黑乎乎、脏兮兮的毛绒玩偶。 指尖轻轻抹去玩偶脸上的污渍,他小心翼翼将它收进口袋。 终点站是荒凉的铁道旁的旧城区。逼仄坑洼的小巷,萧条黑暗的破烂筒子楼,连路灯都没有。 楼道里的灯也早就坏了多年了,没有人修。 傅斯霆摸黑上楼,钥匙对着锁孔找了好一会儿,才打开了门。 屋子很小,租金一个月三百块,倒是不贵。只是无论如何认真打扫,都扫不掉淡淡的霉味。 屋内一片漆黑。傅斯霆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仰面躺下。 人真无可救药的时候,其实并不悲伤,也不崩溃。 而是麻木没有感觉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着,一张清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失去灵魂的躯壳,一动也不动躺了好久。 胃有点隐隐抽疼。 他捂上去,其实这破胃从前两年就断断续续的一直疼,但他从未在意。 根本没想过这是生病的前兆。 ……为什么是他呢。 世上那么多坏人,而他努力生活、没做过亏心事。却为什么是他生病。 掌心的小娃娃玩偶,摸起来很柔软。 傅斯霆将它举到眼前,细细抹去最后的污渍。 那个娃娃做的很精细,虽然是q版,竟真有几分厉非的神韵。傅斯霆微微出神,思绪飘远。 他只看过厉非一部电影,还是初一那年学校集体活动组织去看的。 电影叫《重春》,讲的是民国恩怨。 那时厉非才不到十四岁,眼里已有刀锋一样犀利的冷峻。 整场电影,他出场的片段,整个影院都是静默无声的,所有人屏息凝神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电影结束后,班上的女生几乎都在讨论厉非——他的帅气、他的演技,他塑造的角色。 她们还不断八卦他下一部要与哪位著名导演珠联璧合、再创佳作。 傅斯霆没有和任何人讨论。 他默默回到家,脑子里却也都是那个少年的身影。 那部电影里,厉非饰演一个家族没落、身负国恨家仇的小少爷顾浔。 因为是民国戏,他在电影里有截然不同的两套妆造。一套是精致的黑色革履西装,衬得他脊梁挺拔、腰身窄而有力;另一套则是民国的月色锦绣长衫,最后大火染红的倾颓戏台时,他穿着那样一身幽幽走过断壁残垣。 镜头跟着步伐,落在火光中他长衫之下露出的脚踝上。 傅斯霆的目光也被定住了。 腿间莫名开始发热。火舌随着长衫上移,逐渐烧透荧幕,也烧到了傅斯霆身上。 他的喉咙跟着燥热,前所未有的感觉。 那天之后,傅斯霆发现自己对厉非产生了一些特别的意识。 他开始不自觉地想要收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周围只要有人提到厉非,哪怕只有一两句,也能让他高兴一整天。 而在街头看到厉非的广告,他更会难得地露出笑容。 他根本去不起电影院,但每次厉非有新片上映,他也会像是过节。这种陌生的感觉日渐高涨,让人甜蜜又心烦。 直到初冬的一个午后,他真正意识到这种异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那个午后,他可耻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厉非穿着民国的月白马褂斜靠在竹椅,依旧是不经意地露出脚踝。 他则半跪在厉非面前,手指颤抖,虔诚地轻轻碰触了他的脚踝。 半夜傅斯霆从这个梦里惊醒,僵在床上,冲击到话都说不出来。 他洗了湿掉的裤子。 换了一条后,却再也无法入眠,在床上痛苦地咬牙蜷缩起来。 那之后一整个暑假,他都把自己埋起来。 他那时年纪小,只强迫自己再也不许去想哪怕一点关于厉非的事情,生怕玷污了他。 但没有用。 即使一再告诫自己不可以,妄念还是野火烧不尽,疯狂再度滋生。 …… 傅斯霆当晚在房子里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半夜又匆匆赶回医院。 因为第二天下午有胃镜手术,他必须空腹一夜加一上午。手术结束没多久,确诊胃癌的病理就出来了。 医生面色凝重:“不能再耽误,必须马上安排手术。”傅斯霆就被迅速办理了入院手续,手术排在四天后的第一台。 再度入院以后,傅斯霆躺了一天。 或许是他倒霉,那一天病房特别吵。隔壁床家属不知道为什么吵架,哭闹得撕心裂肺。另一床则是不断大声打电话。又旁边一床则是小情侣在闹脾气,一会儿好一会儿恼的让人头疼。 声音交织在一起,吵得傅斯霆无比难受。 于是隔天白天,他趁护士不注意,悄悄穿衣服溜回了学校。 进班级时,教室里安静了一瞬。 同学们窃窃私语,投来的目光或同情、或躲避。 傅斯霆之前就因沉默寡言没什么朋友。很多人都知道四班有个性格孤僻、很难相处的瘸子。 而现在,孤僻的瘸子成了一个快死了的瘸子。 有些人看他的眼神,都好像是看尸体一样惧怕。而傅斯霆看看玻璃倒影里的自己,也确实像一具骷髅。 …… 傅斯霆以前并不难看。 甚至梁钧最初恨他、针对他的原因,就是因为梁钧初中时喜欢的女生曾夸过一句傅斯霆长得帅成绩又好,是她的理想型。 初中时的傅斯霆确实还算好看。 那时他妈妈还没有检查出尿毒症,家里又还有一点后爸过世留下的抚恤金。他不需要省吃俭用、天天打工,因而也不憔悴。 但仅仅一年,他就被生活磋磨得瘦得脱形。 如今样子也不行了,学习也一落千丈。 什么也不剩下。 …… 第一节下课,阚老师就把傅斯霆叫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说了一堆安慰的话,和蔼地告诉他学校会帮他募捐,让他一定不要放弃希望。 校长和老师们效率过高。 中午,募捐活动就开始了。 大喇叭不管不顾,一遍遍播放着傅斯霆爸跑妈病、身残志坚的可怜身世,就是这么坚强不屈的同学如今却罹患癌症,不少同学落下同情的泪来。 傅斯霆平静地坐在教室听着这一切。 谁也不愿尊严撕碎,扔在地上给人观瞻。可是山穷水尽的时候,也根本没有在乎尊严的资格。 何况他那些破事儿,也早就被梁钧那些人宣扬的班上人尽皆知了。 然而下课后,还是有不少外班的人蹭在高一四班门口探头探脑,大概是想要看看又穷又瘸又癌又毫无希望的人到底什么样。 他们如愿看到了傅斯霆。 傅斯霆不仅耐着性子多上了一天课,就连轮到他的值日也照做不误。 那些人来了,就看到清瘦高挑、衣衫单薄的少年正在沉默地擦黑板。整个人和传说中差不多的孤僻阴沉—— 暗瞳清灰,嘴唇苍白。看过来时不笑时,有些森冷的可怕。 围观的同学们吓得纷纷散去。 傅斯霆擦完黑板又去了卫生区。 四班的卫生区在天台,那里正好是广播台的喇叭下面。 黄昏时的大课间,广播台竟播出了厉非的新歌。 第4章 傅斯霆十三岁时,第一次在梦里对云端上的人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那天以后,自惭形秽,躲了很久。 傅斯霆的妈妈江月萍在他爸跑路以后,短短十几年又结了四次婚。除了第三任因货车事故而殒命的曹爸爸好人不长命之外,剩下的男人是一个比一个糟糕、一个比一个祸害遗千年。 初二时,还没罹患肾病的江月萍有了她的第四任新老公,一个婚前人模狗样,婚后露出真面目的酗酒家暴狂。 那时傅斯霆个子还不高,力气也不够大,一度他们母子俩都被男人打得遍体鳞伤。可即便如此,他妈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离开那男人。 被逼急了,她还会顶着一脸的伤,哭着吼自己儿子: “你以为我就是贱,喜欢受这种罪?傅斯霆,你以为我找这一个个烂人是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还不都是为了养活你?!” “要不是为了供你上学,我还在这苦撑什么,早就一根绳子吊死了!” “可现在,居然连你也学会看不起我了。果然全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真不如现在就去死。真的,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永远也只是嘴上委屈。 不断地念叨自己只图钱、不图情。说她一点也不喜欢那些男人,只是为了养儿子被迫委身。 可事实却是,那些男人根本就不给她钱。 反而是她每每给烂男人们拼命贴钱。不管是被骗还是被打,只要男人在她面前跪着扇个巴掌道个歉,买个花哄哄她,她又喜气洋洋地原谅人家、继续跟人过日子了。 她根本就不图钱、也不想死。 反而傅斯霆才是这个家里真正想过死一死的人。 那天跟江月萍大吵一架后,他带着一身伤,浑浑噩噩走到大桥上,盯着下面车水马龙蜿蜒的光河发呆。 有一瞬,他的手摸到桥梁边缘。 冰冷的铁栏杆刺得他掌心发麻,也吞噬着他最后一丝理智。手指微微收紧,身体不自觉地前倾,有一瞬他突然感觉一咬牙就这么翻身跳下去的话,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可也就在那一刻,桥对面商场屏幕一闪,换上了一张新广告。 暖色的光芒洒过来。 傅斯霆缓缓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橘黄色的巨幅海报。 厉非拿着一瓶金彩混色巧克力糖果,笑得灿烂,眼里有明亮的光。 那是即便在冬日里,也能融化一切的笑意。 时间仿佛静止。 傅斯霆怔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栏杆。 全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那张明亮笑脸。他就那样在桥上静静看了好久,一直站到双腿发麻,手指冻僵。 …… 一直以来,无非也就是这样一些小小的美好,几支广告,几首歌,能够偶然点亮一下漫长的黑夜,让傅斯霆燃起一点可以继续下去的指望。 天台上,夕阳西下。 几个富二代混混骂骂咧咧走上来抽烟。他们的老大梁钧因为打了傅斯霆被罚停课,一群人本来就不爽,又听见学校给那个穷鬼卖惨募捐了一整天,心情可想而知。 偏偏现在,又狭路相逢。 他们一上天台就看见傅斯霆像个僵尸一样,沉默地站在夕阳下,一动不动。 他一直发呆,直到广播里厉非的新歌放完了。 才抿了抿苍白的唇,很机械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夕阳染的眼眶微红,他抬起袖子稍微蹭了一下。 操,神经病吧。 一个小弟实在没忍住:“他居然还真哭了?卧槽这疯狗到底是什么品种的情种啊,听首歌就哭。是真爱人家男明星啊。哈,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恐怖如斯!” 另一个高个子则抱着手走到傅斯霆面前,抬起下巴:“听说短短一天募了快十万呢,这是发掘卖惨新赛道了,啧啧,来钱真快啊,这不比做鸭容易?” “是啊,昨天碰瓷梁哥碰的可爽了吧,他爸不是已经赔了你钱了吗,怎么今天还跟大家要啊?多少才够,还贪得无厌了是吧?哟你那什么眼神,你还想……” 高个男孩话没说完,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天台上,衣衫单薄的少年像疯了一样,按住男生的头就往地上撞。一下又一下,剩下五六个人都却被他狠戾劲儿吓到了,一时间甚至连拉架都忘了。 直到高个男生鼻血流了出来,旁边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去拉。 挨打的男生也发了癫:“艹,你敢,你居然敢……老子今天弄死你! 傅斯霆轻轻“嗯”了一声,抄起旁边铁制的长柄簸箕。 “来。” 重病也有好处。 那就是他再也不用在乎什么记过、奖学金了。 也不需要在乎前途或者接下来的命运。 傅斯霆低低笑了一声,只觉得眼前这群人很蠢。明明知道他得了治不好的病,已经没什么可活的了。还来惹他? “操,这小子疯了!” …… 傅斯霆就是疯了。 他整张脸扭曲狰狞得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一路追杀。 他真想把他们都杀了,反正他也没路可走了,现在不是随便拉上谁垫背都值了么? 谁让你们…… 谁让你们成天造谣、骚扰、嘲讽、霸凌,不给别人一点点活路。 明明我只是,想好好活着而已。 只想正常地上学,兼职,哪怕穷苦,也会尽力地把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为什么一点希望都不给我?为什么。 那就都死吧。 就都一起死,一个也别活。 他像是头发疯的受伤的狼,摇晃扭曲,却还追着那群人疯狂撕咬。几个人被他干得头破血流,跑出了一整个走廊,才反应过来明明自己这边人多。 几个人终于停下脚步,一拥而上扯住傅斯霆,带头的高个眼里闪过一抹狠:“把他从这扔去,摔死他!” 傅斯霆脚下一空,被从楼梯上狠狠推下。 肋骨一遍遍磕在台阶上,无比尖锐的疼痛。鼻梁骨好像也折断了,他微微睁开眼睛,眼前却仿佛被血浸染,只有鲜红的颜色。 他仰面躺在楼梯下,只能感受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身体不断抽搐着,倒吸着冷气,却动不了。 有人的惊呼吼叫,但却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很模糊、很遥远。 傅斯霆十六岁,早就习惯了各种各样的疼和冷。只是这次,他像他可能大概真的要死了。 其实,也好…… 他死了,推他下来的那些人就都是杀人犯。 他们都超过十六岁了,就算未成年也绝不会完全没惩罚。 而他反正也是要死,换这些金尊玉贵的少爷们一个个进去蹲几年,也不算亏。 小周边绒毛娃娃从口袋掉了出来,掉在身侧,他努力动了动手指,想要抓住它。 可惜,只差一点。 碰不到。 短短十六年,那一点点能够让他继续撑下去的灿烂明亮,终归还是太遥远。永远不会真的照到他身上。 再坚强的人,也总有撑不住的一天。 够了,就这么结束也好。 不用再痛,不用再辛苦,不用再挣扎。 …… 傅斯霆又醒了。 双眼微微睁开,视线模糊中,隐约看到的又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和刺眼的灯。 他居然,还没死。 断了几根骨头?不知道。傅斯霆唯一庆幸的是至少他的脑袋应该是没摔坏,还能飞速思考—— 多断几根骨头也好,人身伤害越重,那些人越无法轻易把这事大事化小。 他们不是骂他卖惨骗钱? 好,那他这次就让那群人的家长狠狠、狠狠地赔一笔。他们要是敢不赔,要是再敢只手遮天,他也不怕了。 大不了等他出院,去那些人家见一个砍一个。 反正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好过。 “……” 忽然有人伸出手,轻轻替他拭去眼角泪水,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 “乖,不哭。” 傅斯霆僵住,那人手指修长温暖:“是不是哪里疼?还是又做噩梦了?” “傅斯霆,醒醒,梦都是反的。” “有我在这呢,没人可以伤害你,以前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不疼了,嗯?” 温暖的掌心覆上了他的双眼。 黑暗包裹,傅斯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跟他说话的低沉男音也压抑住了刚才的心疼,转而带了些笑意。 他逗他:“我家宝贝怎么一直不说话啊,不是真给摔傻了吧。” “傅斯霆,你看看我,说句话。” “你还记得自己跌下楼梯的事吗?还好只是软组织挫伤,一处手腕骨裂和轻微的脑震荡。” “不会轻微脑震荡就给摔得不会说话了吧?” “你可别吓我。” 空气中浮荡着的又是那淡淡冷冽的墨香。男人的手轻轻捏着他的脸庞,将他的视线调过来。 眼前一切逐渐清晰。 傅斯霆看到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矜贵优雅的青年。 他的头发往后梳着,只有几缕散落额前。一丝不苟的银灰色西装贴合着身躯,气质卓然不凡。墨玉色的眼睛深邃沉静、像是一块没有化开的墨。 白炽灯照着他的颈子一角,黑曜石的领针闪着深邃而温润的光,和他的眼睛一模一样。 ……厉非。 人生第一次,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一下,又一下。跳得傅斯霆整个人都恍惚,胸腔跟着隐隐发酸发疼。 第5章 之后发生了什么……傅斯霆只依稀记得,男人问了他几句话。 他的声音很低沉好听,像是大提琴优雅的弦音缓缓流淌,很配那张优雅从容的脸。 他不止长得很像厉非。 声音也……挺像的。 傅斯霆有些头晕,思绪像是被搅乱的湖水,他囫囵应答着对方的提问,昏沉之间时间和周遭的景物好像好像都被摁下了快进键,飞速流逝又不留痕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说错了什么。 男人神色微变,蹙眉沉吟,突然起身走了出去。 修长的身影在病房的灯光下拉出一道淡淡的影子,随即消失不见。傅斯霆只能僵在床上,眼睁睁什么都做不了。 趁着男人离开,病房里突然又涌进来一堆人。 没有一个傅斯霆认识的。 不是他的同学,也没有熟悉的老师。几乎全是成年人,帅哥美女们衣着光鲜,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 那些人却个个好像跟他很熟,十分亲热地就开始围着他嘘寒问暖、问东问西。 “哎呀,你瞧这摔的,躺了一个星期都瘦了!饿不饿啊小霆,这好像有粥,你喝不喝?” “哎呀人才醒你别乱喂,回头喂出个三长两短来,小非弄死你啊。” “啊哈哈总之醒了就好,这下非哥也能放心了。真的,医生都说也没撞着什么致命的地方,咋就一睡睡了一整个星期?可把咱们非哥吓死了。” “是啊斯霆,小非这次那么重要颁奖都没去就在这里守着你,下次不能再这么不小心了。真的,人水逆确实走楼梯都会把自己摔死的。你说你也是,明明有电梯,你非要走什么楼梯呀?” “也就是你命大,这么高的楼梯滚下来也没啥事。但以后真得小心了,这么帅一个非非,你好不容易才追到的,多少人虎视眈眈呢。你舍得他当寡夫啊?到时候做鬼都闭不上眼我告诉你。” “喂,霆哥你咋了?” “你怎么醒了以后眼神那么……咳,呆滞?” “霆哥,霆哥?你听见咱们说话了吗?给个反应啊倒是?” 围着他病床的一大群人里,只有眼前这个脸几乎贴到他脸上来的虎牙少年,似乎年龄跟他差别不大。 那少年有点三白眼,却不影响他样子好看得过分。 他活泼,话特别多,一张脸怼着傅斯霆就不客气地上瞅下瞅。瞅了一会儿,他突然扶着额头一脸天崩地裂: “完了完了,我怎么觉得他都没在听的。霆哥,你理理我,你正常点行不行?” “哎,他这不是摔下楼梯被撞得……出什么后遗症,咳,比如失忆了吧?” “真的霆哥,你说两句话行不行?你怎么醒了以后眼珠都不带转的,跟个蜡像似的,看着怪吓人。” “……” “霆哥,你认得我吗?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卧槽他好像真的不太认识我啊,该不会真失忆了吧?啊?可医生不是说不会有后遗症的吗?” 少年抓着傅斯霆的肩膀,开始戏剧咆哮,“霆哥,霆哥,你快告诉我,我是谁?你快说啊啊啊啊!” “你可别闹了吧以豪,”旁边一个年纪大点的帅哥无奈,“你当这是在演你家星辰刚拍的那个《失忆一百天》呢?他这是麻药后遗症,反应慢。” “不对不对不对,”另一个美女摇着手指,“他摔下去都一星期之前的事了,哪有麻药反应那么久的?” 胡子拉碴、文艺范的大叔则拍拍傅斯霆的手:“霆啊,我们小非可是守着你几天几夜没睡,你看看短短一个星期憔悴了多少!患难见真情,你好了以后可得好好对人家,以后不许再吵架了。嗯?” 虎牙少年则继续皱眉歪头:“但看眼神,好像也不是失忆啊,这不一直盯着门看呢么?” “起码知道盯妻、当望妻石,就应该还好吧。” “说起来非哥去跟医生说什么了,说那么久?” “……” 众人闹了一会儿,那个长得很像厉非、漆黑色眼睛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房间,世界骤然安静。 探视时间结束,众人留下礼物就都出去了。 只有他留了下来,拉了椅子在傅斯霆床边坐下。 很近。 近到傅斯霆整个人都被淡淡墨水香包裹住,像是要融化在那清冽矜贵的香气里一样。 他低垂眼眸,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嗓子也跟着骤然干涸,有些发痛,背后也有些微微燥热发汗。 一时无所适从,只能默默盯着自己的垂在被子上的双手。 半晌,那人开口,“别担心,我刚跟医生说了你的情况。” “他们开完会,马上就过来看你记忆混乱的问题。” 记忆……混乱? 傅斯霆恍惚地胡乱点点头,目光则直勾勾看着对方西装下露出的白衬衫袖口,那袖扣和领针一样都是黑曜石,在白炽灯下深邃沉静的黑光。 自己的脑袋……好像确实,至今不是特别清晰。 好在,身体经过一小段时间的恢复,手指终于已经能动了。 指腹偷偷摸到了被单,是丝绸柔软细腻。 和家里垫床的粗布不一样,没有一丝凹凸。 “傅斯霆。” 大概是他实在太过于异常,男人不免担心皱眉。 他伸出一只手,手指在距离傅斯霆脸颊一厘米左右微微停滞,那双墨块一样黑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像在确认什么。 直到片刻后,感受不到傅斯霆必然的抗拒,指尖才终于落了下来。 蹭着傅斯霆的脸颊耳侧,柔柔的,轻轻地摸了几下。 指尖碰触的地方酥酥痒痒,傅斯霆的身体骤然绷紧,像是被电流击中,从脊背一路蔓延到指尖。 这种被人抚摸的感觉,实在过于陌生。他咬咬牙,终于缓缓抬起眼,对上了那化不开的墨玉眸子。 他真的长得好像厉非…… 只是比厉非更成熟些,更帅得……完全不真实。 但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傅斯霆就又默默躲开了那灼热的视线。目光一点点飘忽不定,下移又落回男人白衬衫下面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手腕上有什么很眼熟。 傅斯霆这才看清对方的手腕上系着一条褪了色的古朴旧牛皮绳子,上面挂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藏银小狐。 ……那是他的手绳。 小时候外婆亲自搓的牛皮,亲手给他编的。 傅斯霆的亲生爸妈都没什么文化,唯独外婆当年曾是旧社会资本家的大小姐,不仅会文识字,还擅长丹青书法。虽然一生命运浮沉,但一直乐观坚强。 他的名字也是外婆起的。 傅斯霆的人生里,五岁前与外婆一起的时光虽不多,但都是温馨美好的片段。因而那个手绳他一直珍视,虽然已经很旧了,但多年都带在手腕。 现在那手绳为什么会在他手上? 正想着,对方叹了口气,单手解下了手绳。拉过傅斯霆的手腕,给他轻轻系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幸运手绳给了我,这几年我倒是被保佑了,可你却总是多灾多难的。” “所以,还是让外婆的小狐狸继续保护你吧。你现在这样,肯定比我更需要保护。” “……” 傅斯霆沉默了。半晌,终于再次缓缓抬眼。 重新对上目光时,他在男人温和耐心的眼睛里,终究是看到了一丝隐藏不住的担心和疲惫。 刚才那些人好像说,他几天没睡…… 心脏微微刺痛了一下。 傅斯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 “其实,我也不该太贪心就是了。”片刻之后,倒是男人先笑笑安慰他,“你昏迷了那么久,肯醒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说完,突然凑近。 冷冽的墨水香扑面而来,傅斯霆眼前一片混沌。 直到额头相抵,他才恍然明白过来,对方只是在测他的体温。测完他没发烧,就放开了他。 可是。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 傅斯霆却发现自己几乎……难以抑制荒谬的冲动,想要凑近碰触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简直疯了一样。 这种感觉陌生又可怖,傅斯霆整个僵住,想不通。 在这之前,他应该是从来没有过…… 这样毫无缘由的冲动。 虽然他理论上正处在青春期,但作为被生活压的喘不过气、一边上学还要一边课下兼职打工的人,真的很少有莫名其妙的妄想。 所以刚才那是…… 不是的,傅斯霆暗想。 不是。他应该只是一时头脑发昏。或许是那墨水的香味里,带了……一丝让人短暂失神的,诱人的柑橘甜。 好在那人坐回去以后,香甜也逐渐变得稀薄。 傅斯霆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继续听男人说刚刚没说完的话—— “而且,就算你真的撞到头失忆,不记得我,也不记得其他人,好在至少还没忘了你自己是谁。” “也并不是什么都忘了。” “哪怕只记得一些,也总比什么都不记得好。” 那人说着,突然再度拿起他垂在床边的手。 这次,他没有再理会傅斯霆的瞬间僵硬。眸光浮动间,强硬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了“厉非”两个字。 简单两个字,傅斯霆的心就被狠狠撞击。 而男人写完,抬起眼来,黑瞳定定看着他。烫人的视线中,傅斯霆听到他缓缓开口: “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厉非,你的未婚夫。” “我们三年前在一起,同居了两年。” 第6章 不一会儿,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敲门后鱼贯而入。 他们给傅斯霆重新做了一遍检查,又接连问了不少问题。很快得出了结论。 其中一位医生拿了张片子,展示给两人。 “厉先生您仔细看,病人的后脑这里,就是这里,有一小团淤血卡住了。因为位置刁钻,之前的片子一直没有看到。” “所以,是这个血块引起了失忆?” 厉非眉头微皱,紧盯着片子。 “多半是这样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过您请放心,淤血理论上是可以自行吸收的。十天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到时不再压迫神经就好了,不用过于担心。” “而且傅先生昏迷的这一周里,血块应该是已经消了一部分了,所以他现在还能记得自己是谁。” “至于剩下的记忆,过几天应该也会慢慢想起来,直到彻底恢复正常。” “那就好,”厉非点头,神色稍缓,“万一到时候还是想不起来呢?” “咱们可以先观察,真有问题再安排后续治疗。按照一般案例,都是能在一个月内自行恢复正常的。” 厉非听到这里,才真正松了口气。 随即转回眼神,看着傅斯霆那双仍旧灰沉沉、透着迷茫的眼睛,无奈浅笑。 “傻子。” “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吧?你短暂性地失忆了。” “你也是不一般,平地走路摔下楼梯,轻微脑震荡直接失忆。” 他说着,又习惯性伸出手想傅斯霆摸一把。 可好像又怕不小心把他摸得脑血栓加重,最后只是轻轻在头发上蹭了蹭。 傅斯霆嘴唇轻轻动了几下。 “我,”片刻后,他艰涩开口,“我……不是失忆。” “是是是,知道知道,”医生里面最年轻的那一位马上接了话,“厉先生都跟我们说了,你以为自己今年还在上高中。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摔下楼梯后就穿越了。” 年轻医生说着,忍不住学起了电影解说的腔调:“大家好,这个男人叫小帅。他跌下楼梯一睁眼后,不知怎么就来到了十二年后……” “……咳。” “总之,你以为现在还是十二年前的二零x三年,在那之后整整十二年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包括自己的未婚夫,以及这十二年里所有的朋友。” “但现在……真的已经是十二年后的二零x五了!” “你要是不信,咱们每位医生手机上都有时间,你可以去对。要还不信,外面大街上还有路人。实在不行等晚上七点还可以看一下新闻,看主持人怎么说?” “嗨呀,总之……” “你只是因为撞到脑袋,记忆混乱了,才会认为那些混乱的记忆是对的。” “但还是尽量接受一下现实?” “你真的只是因为淤血,暂时丢了这十二年的记忆,所以误以为自己穿越了。” 医生说着坐下来,掏出手机打开相机,镜头转到傅斯霆面前:“无论如何,我先给傅先生您加深一下真实感。” “您已经二十八岁了。” “真的不是十六岁的小朋友了,不信自己看?” “……” 医生的手机是傅斯霆没见过的新款式,线条流畅,屏幕折叠。 傅斯霆还没弄明白那屏是怎么能折叠的,自拍相机里就清晰倒影出了他的脸。 他盯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那面容的棱角确实是他的。即便变了些,他也不至于认不出自己。 只是,明明是他——却又有点不像他。 比高中时候那副营养不良模样,如今的他帅了好多。尽管睡了多天蓬头垢面有点颓废,打起精神来仍旧还是好看的。 只是,那分明是一个……成熟、帅气,健康加强版的他,是傅斯霆从来没有想象过可以成为的模样。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确实指向了十年后的二零x二五年。 窗外的景色也不是他记忆中飘雪的隆冬。 而是新绿的夏。 蝉鸣阵阵。 *** 一天后,傅斯霆出院了。 他走出医院才发现,这里居然是国外。 也就只有那家私人医院是全华裔的医生护士。外面的大街,则是一座热带风情椰子树掩映的城市,街上白人、墨西哥裔和黑人川流不息。 但这都无关紧要了。 毕竟这也不过是……这两天所有让他所有茫然和哑口无言的事情里面,过于微不足道的一个。 他的脑子仍然是乱的。 很累,几乎一夜没睡,整个人直到出院还在恍惚晕眩。就这么手脚冰凉地被牵上了保姆车。 厉非的手一直很温暖。 似乎察觉到他在发冷,一直轻轻替他暖着。 傅斯霆这几天被他触碰了很多次,从最初的僵硬,到渐渐放松。 车上,他甚至小心翼翼,有些造次地主动靠着厉非的肩膀。 很困。 虽然也知道这种状况下睡着实属奢侈,可他实在很昏沉。迷迷糊糊间听到厉非接了个电话,声音很低:“是,他昨天睡得不好,所以提前出院了。” “他神经太紧张,希望回到家可以好好睡一下。” “还好,没有胃疼。” “也没有明显情绪上的问题,没有躯体化症状。” “嗯,我肯定会多观察多留意。谢谢徐医生,有什么事情我再打给您。” 车子载着两人很快回了郊区的家。 那是一整个公园一样的别墅群,车子缓缓驶入,沿途景物过于应接不暇,让傅斯霆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 修剪整齐的草坪绿得像被雨水洗过,错落有致的灌木交错投下斑驳树影,不远处还隐约可见的湛蓝色、波光粼粼的泳池,如同嵌在绿带中的蓝宝石。 整个周遭的豪华程度,完全超过傅斯霆的认知。 车子停下的地方,更是僻静的一栋独栋别墅。 童话城堡一样的红顶,灰白的砖墙被高大挺拔的椰树和松树林包围。别墅前的小花园里,玫瑰、郁金香和很多他认不出的花交织成一片绚烂。喷泉从雕刻精美的石像中涌出,激起圈圈涟漪,在阳光下晶莹闪烁仿佛一地碎钻。 “……” 这真的是他们的家么? 在傅斯霆看来,这里明明更像是一座小城堡。 他恍惚下了车,眸光倒映着眼前特别没有真实感的一草一木,被迫再度巩固了被灌输的认知——现在的时间,真是十二年后了。 他明明是十六岁的傅斯霆。 却穿越来到了十二年后的自己身上,面对着12年后自己拥有的一切。 当然,这件事至今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其他人都还坚持认定他就是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只是因为脑部淤血才产生了混乱。 至于什么“穿越到了十二年后”的说法…… 首先那堆来看他的朋友,就没一个信。 他们面面相觑,小虎牙帅哥倒是由衷地高兴起来,嘿嘿笑着:“小非哥你看,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不是吗?” “事实证明,十六岁时的高中生霆哥其实也和二十八岁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样的天马行空、想象力丰富!” 医生更是态度坚定,一脸严肃认真且学术,同情地拍拍傅斯霆: “傅先生,咳,您虽然现在只有高中记忆,但,高中物理学过吧?” “时间是单向流动的知道吧?就算这个没学过,至少热力学第二定律学过吧?” “‘热量不可能自发地从低温物体传递到高温物体,而只能从高温物体传递到低温物体’——热力学第二定律表明,自然界中存在着一个不可逆的熵增过程。这个过程只能朝着一个方向进行,即从低熵状态到高熵状态。而时间的单向性与熵增过程有关……” “总之就是,咱们要相信科学。” “时空穿越这种事,归根结底从科学上来说就是不存在的,懂了吗?虽然您暂时失忆了,也请好好在想一想。” 继而,医生转向厉非,无奈又沉痛:“没关系的厉先生,他非要这么认为,就暂时让他这么认为吧。” “反正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对对,您放心,不是精神分裂,不是双重人格,也不是心理疾病。” “就是血块压迫神经导致的暂时性失忆,吸收了就好了。这几天病人家属多多支持病人,也不用自己吓自己。” “……” 所有人中,也就厉非一个耐心且认真地听完了傅斯霆的辩驳。 并且尽量保持了全程不笑。 但他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厉非垂眸笑时的样子很好看,比起糖果广告上的还要更加明亮动人。 …… 之后一天的住院时间,傅斯霆默默发现,二十八岁的厉非很喜欢主动碰触他。 他在病房陪他,削苹果、安静看书,或者回复工作信息。但时不时地就会过来看他几眼,摸摸他的脸、蹭蹭他的耳畔。 厉非的指尖温度灼热。 以至于好几次,傅斯霆猝不及防,下意识想要闪避。 有一次他确实躲开了,厉非手指僵在半空,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失落或难过的表情,只是一双黑瞳静静看着他。 “不喜欢我碰你?” 那一刻,傅斯霆清楚听到自己艰难的呼吸声。 “……不是。” “……” “那为什么躲?” 大概因为,厉非的每一次碰触确实都太过滚烫。 就连只是被那双黑瞳平静注视,傅斯霆都觉得前胸后背像是被火烧了。太多铺天盖地的陌生感受,他口干舌燥、无措又难受。 “我是你的男朋友。” 第7章 叫尹以豪的小虎牙少年出院前又来过一回。 他还是上蹿下跳,活泼得像只小金丝猴。献宝一样递给傅斯霆一张u盘,说是他特意从亲友手机里收集的全套“海岛求婚合集”照片和视频。 他让傅斯霆没事可以看看,说不定能帮忙想起点什么。 但傅斯霆只是默默收了u盘,没再拿出来。 如今,踏进“家门”。 厉非让傅斯霆先坐一下,而傅斯霆……默默看了看门厅天花板上悬挂着的巨大的水晶吊灯,又毫无真实感地踩了踩薄底拖鞋下触感柔软厚实的地毯。 目光继续延伸向旋转上楼的扶梯,壁炉、油画、陶瓷摆件,以及客厅看起来很柔软的奶白色沙发,和上面堆满的各种可爱形状的抱枕。 “……” 他没敢去坐那漂亮的沙发。 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旁边一个明显有点小的、南瓜形状的茶几凳上,略微局促。 很快,厉非端着一小杯深烘焙的摩卡咖啡出来了。 然后一眼就看到自己二十八岁的男朋友正无比规规矩矩、直挺挺地坐在之前他们为了朋友带孩子来玩时专门买的儿童南瓜小凳上。 他垂眸,有些好笑,倒也没说什么。 傅斯霆从他手里接过那杯咖啡。 杯子特别可爱,是一只橘色的小狐狸。狐狸尾巴是杯耳,他一看就很喜欢。 杯子里热热的摩卡咖啡,诱人的浓郁的烤焦巧克力混杂着坚果香味,就更是让他心动。 因为厉非的关系,傅斯霆初二以后的几年,时不时会去学校附近商场的电影院大厅稍微待一待。 虽然他花不起几十块去买一张奢侈的电影票。但大厅里也会循环播放电影片花。他常常就坐在那里一遍一遍看着厉非短暂的几幕影像,也能看上很久。 电影院大厅的小车里,每天都在卖咖啡和爆米花。 电影院的摩卡也像手里这杯一样,特别香,他常常沉浸在咖啡豆的香味里,一直想知道喝起来会是什么滋味。 现在,终于啜到了第一口。 结果非常意外的很苦,还有一丝钻心的酸涩。 厉非:“……” 他又冷不丁地突然贴脸凑过去了。傅斯霆手一抖,差点没打翻杯子。僵硬无比地看着他。 “觉得苦吗?” “倒也是,长大后喜欢这个也就罢了。十六岁的小朋友,又怎么可能喜欢喝那么苦的东西。” 厉非看着他,黑色的眼睛还是那么深邃漂亮。 “不喜欢可以说出来,我去给你换甜的。” 说着他就要拿走咖啡,傅斯霆赶紧把剩下的一口闷了,努力忽视满口腔的要命的苦味,一脸大义凛然。 “……不苦,很香。” 厉非歪歪头,笑了。 “真奇怪,”他说,“明明二十八岁的傅斯霆,说谎技巧一点都不高。” “怎么反而十六岁的傅小霆,那么擅长不动声色地说谎了呢?” 空气略微安静。 傅斯霆像做错事的孩子,难堪地低下头。 “我的意思是,”厉非无奈,温和地又摸了摸他,“口是心非的高中生傅小霆,虽然长大后不太一样……但也挺,怎么说呢,也挺可爱的?” 可爱。 又是很陌生的词汇。毕竟从小到大,傅斯霆的人生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可爱的。 他生下来就瘸了,治也治不好,从小就不可爱。后来性格也一直有些孤僻,没什么朋友。 他喂过家附近的一只流浪猫。那猫脸上有一道疤,凶得要死,也不怎么可爱。 可是此刻厉非看着他,眸光点点暖阳,好像真的看着什么极其可爱之物。 “是真的可爱啊,好像一只生人勿近的小刺猬。” 傅斯霆:“……” …… 厉非带着傅斯霆,开始“重新认识”这个家。 摩卡咖啡的苦涩在口腔逐渐淡去,余味开始香甜回甘。这一刻傅斯霆好像才开始明白,二十八岁的自己为什么会爱喝这种东西。 先苦后甜…… 这个家很大。 虽然从那小城堡一般的外观看起来,就已经很大了,可当傅斯霆真的路过铺满硬木地板的古典书房、童话风格的漫画书房、未来科技感的家庭影院房、赛博风格的游戏房,以及风格各异的卧室一、卧室二、卧室三,客房一、客房二…… 他也不确定是不是他数错了。 怎么好像已经数出来了九个卧室七个浴室?这还没算那些功能性放书、放衣服、放乐高、房娃娃和手办的房间。 应该,是他数错了吧? 房子实在太大,弄得他都有点鬼打墙。刚才一侧的落地窗外还是绚丽的花园,这一侧就已经是巨大的游泳池了。他好像还看到了……户外的热水浴缸。 再跟着继续往前走,他又重新看到了小城堡的大门。下面至少有四个车库,什么样的大户人家需要四个车库? 傅斯霆垂眸不看了。 反正也看不明白。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白色壁炉上方的一大片照片墙前。 海量相片错落有致地排列着,有的用精美的木质相框装裱,有的则是用简约的金属边框镶嵌,还有只是用彩色的丝线悬挂。 傅斯霆一直不敢打开虎牙少年给的u盘,就是因为现在的他知道自己……可能还不能承受那些。 但此刻,他和厉非在海边携手漫步的相片,赫然就这么展现在眼前。 海鸥飞过,夕阳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照片上二十八岁自己的笑容,比那橙色的晚霞还要灿烂。 原来,他是能……那样笑的啊。 还有很多别的相片,有两人穿着滑雪服,在皑皑白雪的山坡相依而坐俯瞰着脚下的壮丽景色。有厉非在舞台上光芒四射,而台下的他虔诚注视。 有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抓拍,有各种和朋友们聚会的欢闹瞬间。 甚至还有不少单纯景物的照片。那似乎只是普通生活中,他们一起在不知名的小巷里偶然发现的一家咖啡店,又或者是出游时遇到的可爱猫狗,稀奇植物。 无数鲜活琐屑、充满生活气息的痕迹。 甚至就连碧蓝天空上奇奇怪怪的白云,也会被拍下,定格成永恒的瞬间。 傅斯霆一张一张看着那些相片,恍恍惚惚。 里面还有一张……似乎是他的大学毕业照。 他在一群人之间穿着蓝黑相间的学士服。同学们好像都笑得很开心,还把帽子抛在空中。 他没怎么笑,但样子好像也不算阴沉。 “z大……” 毕业照的背景一隅,学校图书馆墙壁上鎏金嵌刻了校名全称。傅斯霆定定看着那几个字。 所以,他不仅战胜胃癌活了下来,居然,还念完了大学? 可他能考上z大吗? z大是公认国内前十的名校。可按照傅斯霆现在一落千丈的成绩,应该是远远不够z大的分数线的。 “……” 全程厉非安安静静在旁边,看傅斯霆不动声色瞳孔地震。 “那是你的毕业照,z大就是你的大学。” 傅斯霆点点头,喉咙动了动,什么都没说。 他似乎不愿再多看,低头目光从毕业照上移开,却又落在壁炉上方小展柜里一些琳琅漂亮的小纪念物、小奖章上。 “你的tga奖杯。”厉非微笑,从里面拿出一个紫色的星辉奖章,放在傅斯霆手心。 奖章沉甸甸的,表面雕刻着精致的纹路,中央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水晶,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傅斯霆不知道那是什么。 “tga——the game awards,游戏界的奥斯卡。得奖的是你们公司做的第一款独立游戏《澄空幻境》。” “……” “独立……游戏?”公司? “嗯,你本科学的是计算机。大学时你还没有团队,就已经靠自己编曲、自己作画做出第一款小游戏了,是那样赚到的创业启动资金。” “……” 难以想象。 或者说,傅斯霆就是单纯的根本没办法信。 自己的游戏……?可他连打游戏都几乎没打过。他知道班上男生经常会找机会一起约着去网吧联机,但他是绝不可能有这种奢侈的。 除了上电脑课之外,他的日常人生连键盘或手柄都摸不到,又怎么可能和游戏行业搭上关系? 唇角抽搐了一下,他低头苦笑。 真的不是死前回光返照编织的梦境么。 厉非看着他,目光黑沉深邃。 他认识的傅斯霆,热情积极、强大灿烂。跟那样的他待久了,难以想象十二年前的他会是这个样子。 “……” 按说,热恋中的男朋友突然说自己回到了十六岁,不仅不再记得他、不再能随他任意亲亲抱抱,还变成了个不爱笑、浑身带刺的面瘫脸。 这本来该是件非常让人难过的事。 尤其是,至今厉非每次接近他,依旧还能感觉到他的僵硬。虽然没有明显的抗拒,但说实话那种陌生感还是有点伤人。 但厉非决定往好处想。 这还是没有脑血栓失忆版本的二十八岁傅斯霆之前教他的—— “其实我后来发现,人生每一件发生的事,可能冥冥之中都有他的原因和玄机。” “有时候……确实残酷。但既然命运无处可躲,也就只能咬牙撑住,然后尽量往好的方向去拼命努力、同时往好处去想。” 往好处想,倒是不难。 比如此刻。 未婚夫虽然失忆了,但变回了高中时候的他。 正好厉非一直遗憾,没能陪伴傅斯霆度过他最黑暗的那段时光。 他问过很多次,但傅斯霆这个人真的很擅长隐藏曾经的痛苦艰难,不管他怎么问,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笔带过。 第8章 厉非之前没见过浑身带刺的傅斯霆,是因为毕竟是傅斯霆先追的他。 正常人都是不太可能一边当刺猬一边追人的。刺猬太早暴露本性的话,只会把喜欢的人吓跑。 所以他遇到的傅斯霆,一直是一个灿烂热烈,谨慎真诚,会做饭、会讲冷笑话、积极又爱笑的男人。 除了偶尔发发疯,其他时间都很温暖,一点都不阴沉。 所以这两天厉非看着回到十六岁时的傅斯霆,其实也是有点无所适从。 但,非要往积极方向想的话……也挺,新奇? 当然,觉得一个失忆的可怜病人新奇有趣,这种想法也挺让厉非没有功德的。 事实证明,他的朋友们只比他更没功德。 手机震动,他的聊天框不知何时赫然出现了一个新群聊。群名称:脑血栓失忆患者吃瓜小分队(9) 群里最新消息,来自“尹以豪小虎牙版本”。 尹以豪小虎牙版本:非哥非哥,到家了吗! 尹以豪小虎牙版本:怎么样啊,回家以后霆哥有没有恢复一点啊?不会还是啥都想不起来吧。真要失忆整整一个月吗? 尹以豪小虎牙版本:那非哥之后一个月,不是都要在家里饲养霆哥青涩男高版本了? emo白:哦豁,青涩男高。我当年都没见过。 f狸游戏foxfame常傲瑜:哦豁,饲养。 织织大帆船:哦豁,一个月! 珍珍牛奶糖:嘿嘿,青涩男高,嘿嘿。 厉非:“……” 等他从手机上抬起眼,才发现傅斯霆已经不在看照片墙了,而是在定定看着他。 一双灰瞳乍一看没有什么波澜,却很幽深。和记忆中那个爱笑热情温暖的男朋友确实很不一样。 厉非努力接受这种变化。 毕竟…… 眼前的傅小霆,应该只会比现在的他更加不安。 真的。厉非换位思考,如果他失忆了,突然以高中生的身份面对十二年后的复杂的一切,难道又能比现在的傅小霆做得更好? 这么一想,“高中生”傅斯霆失忆后没哭没闹没发疯,只是略微沉默阴郁,其实已经是非常成熟的表现了。 真的。 反而他作为现在这个家里唯一的“大人”,应该要负起更多责任才对。 至少让眼前的傅斯霆过得更舒服自在一点。 …… 壁炉上的照片墙,傅斯霆认真地、一张一张默默看完后,已经冲击到说不出话。 完全没想过去往卧室的扶手梯旁边,还有另外一大片…… 怎么还有啊。 脑子嗡嗡作响。 这一面墙上的照片,比之前那一面的亲朋好友合家欢,更倾向于只有他和厉非两个人的拍立得。 其中一张拍立得上,厉非还带他上了天——物理意义上的上天。 驾驶舱里,厉非拉着他的手,他手腕小狐狸手绳闪着光。 十五岁时,厉非为拍一部好莱坞的动作电影,特意学了开直升机。当时还出了个事故,他的教练驾驶员在高空上突然心脏病发,还是他这个学徒一己之力拉着直升机平安迫降。 最后他和驾驶员都安然无恙,国内外轰动一时。 不过现在对着眼前这张照片,傅斯霆关注的点甚至都不是直升机了——他理解不了的,其实是在那张拍立得照片的黑色边框上,粉色荧光笔写的一行大字“我老婆什么都会”,旁边还画着大大的爱心。 他狗啃一样的字,他自己当然认得。 太显眼了。 很多人都有一个错觉,那就是有画画天赋的人字也肯定写得好,但在傅斯霆这里完全不是这样。 他从小没有学过画画,但天生就画的还可以。尤其擅长寥寥几笔就抓住所画之物的精髓。 同一张照片上,与难看的字格格不入的,是丑字后面那颗非常流畅圆润的漂亮爱心。 以及右下角简笔画的飞行员小厉非,头上一如既往戴着小王冠。 “……” 小王子的画,让傅斯霆对十二年后的世界终于有了一丝真实的感觉。 那画风……绝对是他亲手画的无疑。 随即,他又寻宝一样发现了更多小爱心、小王冠,各种蛋糕、甜甜圈等食物的简笔画。二十八岁的他好像也很喜欢在一切东西上乱涂乱画。 他伸出手,拿起一张照片翻过来。 “……” 果然背面也被画满了! 二十八岁的他,好像真的很快乐。从简笔画上人的表情就能轻易看出那种快乐。 很多很多画上,简笔傅斯霆的小人和厉非在一起,整个眼睛都是^^形状的。 那种快乐,甚至让十六岁的他都被感染到。 他平复了下呼吸,放下那些照片,跟着厉非去到了最后一间走廊尽头的卧室。 房间是海洋主题。深蓝色,是非常适合休息的静谧、放松的氛围,亮晶晶的玻璃水母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折射出如梦如幻的色彩。 深墨蓝色的大床上,床罩如丝般光滑,整个床垫也蓬松得像一汪舒服的海。 床头高高耸起,上面摆放的几个靠枕都是海星、扇贝,海兔、小章鱼的形状。 厚实的地毯则是一副藏宝海图,毛绒绒的质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光脚踩上去。 傅斯霆兀自恍惚了一会儿,抬起眼,却发现到身边的厉非欲言又止。 视线交汇。 厉非的表情难得竟也有些不自然:“……我本来是想说,这里是我们的卧室,那个是我们的床。” “但你现在,毕竟自我认知还是个高中生。” “……” “才十六岁,还很纯洁。是不是听不得这种成年人的刺激话?” “……” “……” 傅斯霆感觉自己好像动画上碎掉的纸片人,掉成了一片一片。 要不是亲耳听到,他都不能相信这能是厉非亲口说出来的话。一如之前在玄关门口被掐了腰一样,完全让人发疯。 然而,事实上厉非不仅说了,似乎还在等他的答复……可怕得很。 傅斯霆甚觉荒谬。直到被盯了半晌,才艰难地抬眼:“刚才……” “嗯?” “刚才,不是说还要去阳台……看看绿植。” 他声音都哑了。 …… 阳台对着太阳,一派生机勃勃的绿意。 一盆盆傅斯霆根本就不认识的植物——有的吊在盆里藤蔓垂落,翠绿的心形叶片顺着花盆边缘倾泻。有的细长叶子舒展,白色小花散发着清凉香气。 有的看着像厚厚的仙人掌,但是又没有刺。有的叶子肥厚、像莲花般层层叠叠。还有多肉泛着粉嫩或淡青的色泽,仿佛是精心雕琢的玉石。以及长成一串串饱满圆润的葡萄…… “都是你种的。”厉非说。 “……” 手又被握住了。厉非拿着他的手去触摸其中一盆小植物。淡淡的小绒毛,触感很神奇。 “这叫多肉熊爪,你最喜欢的一盆。” “……” 傅斯霆胡乱点点头。 十二年后的他,不仅会开公司,还会……种花? “好了,现在整个房子都看完了,有什么想问的。” 傅斯霆应该有很多要问,但又想不出要问什么。 他站起来,阳台外面夕阳正在西下。大片大片的云彩被染成了绚丽的深紫,在天空中肆意舒展、变幻。 别墅外的花草树木,也都被勾勒出清晰的金边,倦鸟成群结队地归巢,一道道黑色剪影划过天空。 “……” 厉非微微眯起眼睛。 这一刻夕阳余晖轻柔撒在傅斯霆脸上,几缕发丝在微风中轻动。那双清澈而纯净的眼眸,在夕阳的映照下宛如一泓被染透的清泉。 看来人失忆后,眼神确实是会有变化。 其实在厉非眼里,傅斯霆的眼睛一直都特别干净。只是后来的干净里,没有那么多的青涩和懵懂罢了。 他想,大概任何人都会觉得自己爱人的幼崽形态非常可爱吧。比如这一刻,他看高中傅小霆。 他想着,下意识又一次伸出手,然后一如既往成功地……又把傅小霆给弄僵硬了。 “……” 厉非很无奈:“怎么,到现在还怕我啊?” “……” “还是说,”夕阳下,他黑瞳带着笑,望着紧张到嘴唇抿成一条线的男人,“还是说,高中时候的傅斯霆还太纯洁,恋爱都没谈过,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突然有了……男朋友?” “是这样吗,接受不了男生?”他靠近他。 “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男朋友已经是个二十八岁的大哥哥?” “……” “其实我们同岁,我只比你大半年。” “但你现在毕竟认为自己只有十六岁。所以二十八岁的男人……对你来说都已经不是哥哥,而应该已经可以叫‘叔叔’了吧?” 他只是稍微逗他,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傅斯霆的神经。 眼前青年苍白的脸刷地一下就熟了。 映着夕阳,就显得更红。 厉非:“……” 傅斯霆的皮肤本来就比正常人白,一向稍微红起来就特别明显。厉非以前逗他也经常会逗得红温,但从没红温成这样过。 要不要对失忆的男朋友那么坏啊……他一时犹豫。 可身体还是逼了过去,都快贴到鼻尖:“傅小霆,其实……” “不是!” 傅斯霆艰难打断,嘴唇都在苍白颤抖。 “我没有不能……” “我没有,不能接受……男朋友。” “……” “……” “二十八岁……也不是。” 第9章 从阳台回到客厅,厉非问傅斯霆:“晚饭想吃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翻开外卖程序。 披萨,意面,炸鸡,毕竟是国外,能点的也就这些。厉非斜眸看着傅斯霆那努力抉择的空白表情,努力忍住浅浅笑意。 “看来,傅小霆不爱吃白人饭这一点,倒是一直没变。” 他修长手指一划,终于眯着眼睛点开了无数西餐之中藏着的一家四川馆子。 这家四川馆子其实很不正宗,菜单上充斥着左宗棠鸡、炒杂碎和酸甜鸭子等著名假中餐,但很明显的,十六岁的傅斯霆并不嫌弃。 厉非能从他努力保持镇定但明显被点亮的眼睛里看出,他对菜单还挺满意。 “你来点。” “……” 傅斯霆很不要脸地,在装模作样点了两个不是很贵的炒菜之后,鼓起勇气点上了最贵的那道红烧肉。 九十美元的天价,换算成人民币要六七百了。 但,他也是真的,想吃肉。 对食物的渴望最终战胜了尊严。十六岁的傅斯霆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却穷到日常很难吃上大块的肉。他也知道不该乱花钱,可是……以厉非十二年后财力,一次两次应该好像,也吃得起吧。 半小时后红烧肉到了,傅斯霆狼吞虎咽,半口没浪费。 那吃法都给厉非看愣了:“你当心点。躺了一星期都没怎么吃,突然一下不能吃那么多油腻。” 傅斯霆闻言,停手抬起眼。 他其实从失忆之后一直都没什么必然的表情。但至少在这一刻,厉非看他竟难得有点可怜兮兮。 那种神情让厉非后悔为什么进门后只给了他一杯咖啡。 早知道他这么饿,就多喂他点好的了。 怎么饿了也傻乎乎的不说? “行行,你吃吧。慢点吃。” “喜欢的话,明天还可以有,后天也有。不要这么急。” “……” 厉非自己吃东西一向斯文,细嚼慢咽的。 傅斯霆在被他说过要慢以后,也开始尽力放慢速度,一口一口吃。 其实,从以前开始,厉非就发现傅斯霆每次吃到特别喜欢吃的东西时,就会有一点儿猫猫样。 他很难以形容那种神态,反正就是不自觉眼睛会睁大,然后又眯起来,很可爱。 厉非一直在想,他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样子。 原来从高中时候就已经有了。 …… 吃完,厉非带他去洗漱。 傅斯霆这回穿过走廊,又默默数了一次,他还是觉得他至少数到了七个浴室。 但,没有道理啊。 总之厉非带他进了其中一个,傅斯霆就没见过那么大的大理石洗漱台和这么闪耀的周围镶着一圈小灯的高清智能镜。 他想起自家那三百块的出租屋,水池极其潮湿逼仄,镜子陈旧且扭曲毛躁。从那镜子里照出来的人,都有些变形。 以至于他都有点不能相信,眼前镜子里倒影出的那张俊美而柔和的脸。 像是加了滤镜,假的一样。 洗漱台上,他和厉非的洗漱杯居然是情侣的……是两只抱抱的黑白小狗。 牙刷也是一黑一白的。 他这边还在发呆,那边厉非已经悠悠然换好衣服洗好了脸:“看我干什么,你也洗漱啊?” “……” 傅斯霆点点头,但还是没动。 他动不了,目光定定盯在厉非新换的浴袍上。 他也说不清那浴袍是什么材质,看光泽好像是丝的,但反正就是……长款,银灰色,只用腰间一根带子系住。 厉非系得又不紧,以至于灯下露出了大片锁骨。 露出锁骨的当事人却似乎浑然不觉,顶着刚洗过脸额头上散乱的湿发,又去刷牙。 电动牙刷嗡嗡响,厉非唇边沾了一丝牙膏的白沫。这是银幕上绝对不可能看到的。 “……” 半晌,傅斯霆才回过神去拿自己的牙刷。 还把小狗杯给碰倒了。 …… 洗漱完,厉非问他:“你今晚是要跟我睡,还是自己睡?” 傅斯霆没有说话。 他彻底听不懂中文了。 厉非见状点点头,就先带他去了绒毛玩偶房。 绒毛玩偶房,顾名思义。房间的每一寸角落都被各种绒毛熊、绒毛兔、绒毛鱼、绒毛恐龙、绒毛仙人掌、绒毛苹果、绒毛西蓝花、绒毛法棍面包……等等填满。 从地面到架子,从窗台到床铺,形态各异的玩偶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毛绒绒的世界。 这么多海量毛绒和可爱之物,簇拥着一张床。床上则有一只巨大的、憨态可掬的金发小王子,和一只巨大的可爱毛绒狐狸,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偶尔会睡它们之间—— 假设某天他必须在公司加班回来得晚,而厉非第二天一早又有重要的拍摄工作时,他就不回卧室了,而是会选择在这对付一晚,以免影响厉非休息。 “这个给你。” 厉非丢给傅斯霆一只毛绒小恐龙。 “你最喜欢的小恐龙兜兜,也重新认识一下吧。” 傅斯霆低头认真看了看。 那是一只非常憨态可掬的口袋小恐龙,确实很像是他会喜欢的样子。 “……” 厉非给床换上了新的枕套,又在床头柜上放好了一杯温水。 “台灯就在你手边,待会儿自己关。” “怕黑的话整夜开着也可以。” “……” “晚安。” 带上房门后,厉非默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其实他也有点不习惯——他们在一起之后,虽然偶尔是会因为工作加班分开睡,但那样的情况其实很少。 这几年,他也早就习惯了……滚在柔软厚重的大床里,于爱人温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傅斯霆在床上时占有欲是很强的。 总是用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掌心贴在他的背上,努力将他往自己怀里裹得更多一些,根本完全不讲理地据为己有。有时候半梦半醒着,厉非还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拨弄他的头发,或是是梦里低声呢喃他的名字。 可这些行为在渐渐适应之后,厉非也自然而然习惯了身边的呼吸声,习惯了在黑暗中感受到爱人的体温,习惯了在清晨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傅斯霆安静的睡颜。 那个被强势包裹的空间,也成了一片宁静而温沉的海。 让他能放心沉溺,能将所有的疲惫和繁杂都包裹、丢掉,然后在一觉醒来后一身轻松。 但…… 眼下这种情况,不能强人所难。 厉非回房路上,不动声色用手机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所有安保。作为“家长”,他其实还有点担心十六岁的傅斯霆会不会……到处乱跑。 应该不至于醒来之后就不见了吧? 不过他已经把几道大门都锁了。 正常人如果没参加过什么末日丧尸大逃亡,应该是跑不出去的。 …… 回卧室后,厉非对着蓝色大床叹了口气。 算了,来日方长。 正这么想着,不经意一回头,把他差点吓一跳——有人正无声无息抱着小恐龙站在他身后,失魂落魄,像个怨灵丧尸。 “……” “傅小霆,你干嘛呢?” 男高版傅斯霆此刻脸上的表情迷茫得像在梦游。他灰瞳安静,就那样抱紧小恐龙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怎么跑过来了,”厉非柔声问他,“是刚才的房间哪里不习惯么?” 傅斯霆像是没听到,继续不说话。 “看来是不喜欢那里,想回来主卧睡?” 十六岁的傅斯霆真的很难猜。 他摇了摇头。 但又不走。 “……” 厉非只能默默掀开被子,自己先上了床,床很大,他只占了平常习惯占的那一边。 “过来吧,”他说,“床足够大,你可以睡在那边。” “……” “放心,你不用怕我。在你恢复记忆之前,我保证肯定不对你做什么。” 但对方还是不动。 厉非无奈,只能掀开被子,啪啪拍着下面柔软的床垫,示意他过来。 还是没动。 厉非:“…………” “傅小霆,高中生确实应该防备不认识的怪哥哥。但现在真的只是让你睡这里而已。” “我知道这个家对你而言还很陌生,房子又大,你害怕也情有可原。” “但……你看我长得像坏人么?” “……” “就算是坏人,倒也还不至于对一个失忆病人……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小朋友下手。” 某人还是不动。 但也不走,就在那儿杵着。 十六岁的傅斯霆,实在是有点迷惑。 厉非无奈,只能重新又下床。踩着柔软的地毯一步步靠近,再度试着伸手,轻轻蹭了蹭傅斯霆的脸。 一如既往的没有抗拒。只是人又很僵硬了,非常僵硬。 厉非眼神一暗。 直接突然一个使力把人打横抱起,啪叽一声丢在了软弹的大床上。 床面哐哐直蹦,孩子的眼里满是震惊和裂开。 但,除了震惊和裂开,应该也有一丝……别的吧?厉非努力找,如果是他熟悉的那个傅斯霆,那个傅斯霆表面上很喜欢他对他温柔,但实际上每次他特别强势,都能发现他在暗爽。 那种暗爽非常细微,不是厉非这种专业演员级别的情绪洞察力估计都看不到他唇角那一抹若有似无的变化。 那,十六岁的傅斯霆呢? 反正厉非是看到了一丝难堪的红晕,还没看清楚嘴角有没有笑意。傅斯霆就抱着小恐龙,直接转头缩在了床上一角。 又不动了。 但看来,好像也不太讨厌他突然强势……? 第10章 傅斯霆在被子里一动不动了很久。 直到四肢都几乎僵硬发麻了,才不着痕迹挪了挪,默默转身过来,从被子下面偷偷露出半张脸。 厉非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外文书在看。 床头灯的光线柔和温暖,细腻洒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给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和光晕,显得慵懒又矜贵。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随意地垂在额前,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深灰色丝质睡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他修长的脖颈和一小片锁骨。 刷啦。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翻了一页,动作优雅从容。 傅斯霆下意识往床边缩了缩。 然后才想起,他如今的身体已经是二十八岁,有腹肌,也刚洗得干干净净。不再是当年炸鸡店里工作过,那种怎么也洗不掉的后厨味儿。 厉非应该是喜欢他现在的身体的……不会嫌弃他。 他们的每一张合照,也都非常亲密。 正想着,厉非视线忽然从书本移开,看过来。 对上的瞬间,傅斯霆赶紧缩回壳里。随即压在脸上的厚重被子被人从外面拍了拍: “好了,别防备了,赶快乖乖睡觉。” “……” 傅斯霆躲在被子里。半晌,缓缓闭上眼睛。 床头灯下,厉非一直看着身边那安静的一团。 算了,来日方长,又跑不了。 然而后面几页书,厉非也看得十分的心不在焉。实在看不进去了,干脆也关灯躺下,躺了一会儿后,半梦半醒间,冰凉的指尖从被子下面伸了过来,小蛇一样悄么么碰触手腕。 厉非一动,那边立刻触电一样缩回去了。 “怎么,要握着才能睡?” 黑暗里没人做声。 厉非默默然展现了“成年人”的大方,手指反过来探进对面被子底下,带着几分试探和温柔,顺着柔软的床单,直到触着傅斯霆微凉的手。 他不由分说扣住那僵硬的手腕,掌心贴在他的手背上,像是摁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傅斯霆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放松下来。 “这样安心了没有?睡了。” 黑暗中,身边人继续无声无息,只悄悄从被子里又露出眼睛来,一动不动望着他。 他大概以为周围黑,厉非就不会发现。 但怎么能不发现?黑夜里,身边一双眼睛那么明亮。 “要怎么才能睡啊?”厉非无奈,翻身下了床,细带睡衣下露出修长的腿,“那要不要,开你最喜欢的灯?” 傅斯霆不知道他说的什么灯,只这么默默盯着他的光裸的脚踏上可爱的黑猫凉拖,几步后停在书架前。 厉非打开玻璃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小小的椭圆形小灯。 投影小灯轻轻一拍,就亮了起来,屋顶瞬间出现了一片荡漾的蓝色星海。随着灯光明灭,漫天星空旋转。 “……” 厉非真心觉得,十六岁的傅斯霆是比长大后更有一些小动物属性的。 此刻的他,像个仰望星空的猫咪一样,完全就被迷住了。 怪不得。 “咱们在云南有间度假屋,在那里不下雨时夜里可以看到很多星星。你很喜欢,每年都要去。” 厉非现在总算知道,他到底有多么喜欢看星星了。 “……” “傅小霆,你失忆了,所以有些事情一时可能理解不了,也适应不了,但没有关系,不要怕。” 厉非重新把手腕放在他被子下,让他微凉的指尖重新蹭上来。 “先好好睡吧,一切都会好的。嗯?” …… 隔天早上,傅斯霆醒来,整个大发呆。 他从小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早就习惯被窝一觉醒来是冷硬的。所以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今天早上被窝是热的,还那么松软。 更不能相信,有人睡在身边陪着他,手指还握着他的手腕。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柔和的纱,洒进房间时已经变得温柔而轻盈。微风轻轻摇曳,树木的光影也随之在地板和床铺上流动,像是跳动的音符。 傅斯霆的目光缓缓上移。 阳光透过窗外树叶的间隙,在厉非的脸上也落下斑驳光点。 他的碎发一部分柔软垂落在额头上,明明应该是深黑的颜色,却被晨光被照得有些泛着浅金。他就那样睡着,像是童话里等人吻醒的王子殿下。 傅斯霆不自觉有些喉咙发痒。 后背也微微发烫。 他看了不知多久,厉非睫毛翕动,终于醒了。纯黑的瞳带着微笑看过来:“傅小霆,昨晚睡得怎么样?” “……” 傅斯霆昨晚睡得很沉。 沉到像是死了一样,他其实很少有这种经历。就算以前因为工作很累陷入昏睡,也往往不解乏。很少有这种彻底睡饱了的感觉。 但他又真的睡醒了吗,怎么觉得自己还是像在做梦。 厉非起身,身子遮住了阳光,手又习惯性伸了过来蹭了蹭傅斯霆的脸颊。 指尖碰触耳廓,一阵浅浅酥麻。 傅斯霆听到了窗外小鸟悦耳的叽喳声音。 他也默默跟着起床了,厉非问他:“有没有头晕,有没有胃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斯霆摇头。 “那先喝点水?” 之前毛绒玩偶房里,厉非就给他床头放了一杯水。现在在主卧的床头,同样放着一杯温水——是一个保温的杯子,下面插着电,设定恒温就在四十五度。 温水下了胃很温暖,也很解渴。厉非一直看着他小口喝完。 这种被关心的感觉,非常陌生。 好像除了很小的时候被外婆喂药这样盯着,傅斯霆之后就没有遇到过了。从小到大,很少有人关心他饿不饿,渴不渴。 “你可以再在这迷糊一会儿。” 厉非说:“迷糊好了,就起床吃饭。” 傅斯霆点点头应了一声,依旧什么真实感,直到脚心在柔软地毯上舒服地蹭了蹭,又踩上小狐狸拖鞋站起来。 “……” “我的腿……” 都整整两天过去了,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彻底反应过来。 他的腿,在十二年后,不瘸了。 真的。从昨天到今天,他其实都一直不用拖着腿走路。但他居然完全没发现,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了一整天。 傅斯霆有些茫然。 他那一条瘸腿,是因为先天性骨关节发育不良而造成的。这种残疾按说在他很小的时候是可以通过人工干预和穿戴支具进行矫正的。 而在他一些依稀的记忆里,他从小好像也确实用过吊带,穿过蛙式支架等。 但是这一系列矫正和复健,都需要花钱。 他家在他小时候没有什么钱,何况以当时的医疗水平,医生也说了不能保证花了钱以后就可以完全治好。在这样的重压下,他刚满一岁,他亲爸就非常不负责任地在“因为儿子的病心情不好而染上赌博恶习”后逼着他妈离婚,抛妻弃子跑路了。 他爸跑了以后,家里的经济来源就只能靠外婆的一点微薄的退休金。 可外婆也有病,也要吃药。而妈妈学历不高,出去找工作又难,何况还要照顾他们一老一小。日子实在捉襟见肘时,他的治疗也不得不时断时续。 后来也有医生说,他的腿就是因为幼儿时恢复的关键时间总是中断治疗,才会始终有些跛着。 再后来,外婆去世。他妈到处打工、辗转,又嫁了几个男人,好容易把他拉扯大。 但有时候她太崩溃了,也会口不择言地怪他:“要不是你,我的命本来也不至于这样苦!你爸本来好好的,要不是你生病,也不至于突然变成那样。” 而有时候,她又会哭着自责:“哎,是不是都怪我不好。都怪我怀孕时一直吐,什么都吃不下,是不是这样你才会发育得不好啊。呜,这好好的孩子却瘸着一条腿,将来谁肯嫁给你呢?” 现在,他的腿……不瘸了。 傅斯霆停下来,不解地盯着看。右腿膝盖上有一道直直的手术疤痕。可按照之前医生的说法,他的腿应该是开刀也没用,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厉非笑了笑:“你也不想想都多少年过去了,就算当时不能治,但医学也会发展、也会突飞猛进啊。” “……” “什么时候。” “嗯?” “什么时候治好的。” 厉非想了想:“大概,两年前?” “你帮我治的么?”傅斯霆看着他。 厉非歪歪头:“确实是我帮你约的专家,如果你是这个意思的话。” “……” “谢谢你。” 厉非笑了,又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头。他昨晚洗过澡,身上淡淡的墨水香没有了,变成沐浴乳的椰香,甜甜的。 “说什么呢。你都是我的人了,帮你约最好的专家不是应该的么?” 他可能没注意,他的睡衣比昨晚更松散了。 不仅露出一大片诱人的锁骨,甚至还往下……露出了些许紧实的腹肌线条。 传说中的深v。很深。 傅斯霆有一瞬间心又不跳了,世界这一刻很安详。 作者有话说: 傅斯霆:我去世得也很安详,真的。qvq 第11章 早餐是煎培根和煎蛋,香气扑鼻。 但香归香,其实都有点煎焦了。 厉非不会做饭。 正确来说,他也不是“完全不会”,毕竟眼前这些简易的、没点技术含量的白人饭就是他亲手弄出来的。煎个培根,加个鸡蛋,再弄点牛奶和黄瓜、小番茄之类。 但就这样简单的玩意,肉和蛋还都焦了。好在傅斯霆并不介意,吃得很认真也很香。 ……高中生小霆,倒是和二十八岁时一样好养活。 厉非看着他,微微笑了,又忍不住再度提醒他:“好了,你吃慢一点,别撑着,当心回头又胃疼。” 少年的情绪变化很快。 前一刻才因为被关心了而暗暗开心,片刻后,神色又骤然暗淡下来。 “我,”他默默吃完最后一口,装作不经意小声问,“我后来,虽然病治好了,但还是容易胃疼……小毛病很多么?” 这么敏感啊…… 厉非黑瞳看着他:“嗯。” “小毛病是挺多。会头晕,耳鸣。贫血,入睡也难。有点难养。” “……” 傅斯霆垂眸,抿了抿苍白的唇。 除了瘸腿,他确实从小身体其他各方面也是不是太好。一直很瘦,容易感冒发烧,也容易累。还好小病小灾虽然多,但除了那次胃癌之外,其他总是吃吃药、挺一挺就能过去了。 但。 他都二十八岁了,明明身上都肉了,看着练得也挺健康的。难道就不能至少比那时候好一点…… “之前是不太好养,”厉非笑了笑,“但这几年在我的监督下,已经养好了太多太多。各种小毛病都在减退,好好再养几年,肯定就会特别好了。” 他说着,托着腮眯起眼睛看着他。 厉非私底下……和荧幕上的高贵淡漠形象,真的很不一样。 尤其是他其实真的很适合笑。黑瞳笑起来非常炫目,像是揉碎了夜晚的星。 傅斯霆默默低下头,继续拿起叉子吃,明明盘子早就空了,他就那样低着头空吃了好几下都没发现。 厉非于是托着腮,无声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笑完,他突然想起什么:“哦,有件正事忘了跟你说。” “按说你还在修养期,我该好好陪着你。本来之前的工作,也能推就都推掉了。” “但有两个早就定好的行程,实在是推不掉。” “……” “好在,也就只有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而已。如果傅小霆你不介意,我可以不可以……把你暂时送到咱们的共同朋友家里,寄存一天?” “……” “又或者,你不愿意去朋友那里的话,我也可以找一直合作的家政公司,让最熟悉你的管家来照顾你。” “他们人都很好,也很可靠。” “我也会尽早结束工作回来,你就在家里乖乖等我一天,可以吗?” 傅斯霆:“可以。” 厉非:“……” “傅小霆,你要是不愿意,是可以说‘不行’的。” 傅斯霆:“没有不行……” 厉非那一刻说不出什么滋味,扶额叹了口气,把人从位子上牵起来,拉到白色的沙发边。 然后伸手一搂,傅斯霆就这么被他抱着腰,圈在了两腿中间。 “……” “放失忆的傅小霆一个人在家是很残忍,我知道你不喜欢。” “可是,如果要带你一起去的话,从这里开车过去单程就要将近四个小时,会很累。而且行程也赶,你才刚出院,手上石膏刚拆,跟我去的话身体可能吃不……” “不会。” “……” “不会吃不消。” “所以,你更愿意和我一起去?” 这次傅斯霆终于明确地点了头。 “好,那就带你一起去。” …… 之后整个上午,傅斯霆都在认真研究厉非今晚和明天的详细行程。 晚上厉非必须要参加的,是迈阿密电影节的红毯,因为之前推掉的重要颁奖典礼,他真的已经欠了主办方一个大人情,没办法再继续放鸽子了。 而后天早上要去的,则是迈阿密市地标建筑维兹卡亚花园,著名糖果公司好不容易排到的场地,厉非要在那拍摄人家公司最新的秋冬款巧克力糖广告。 “咱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是美国佛罗里达的奥兰多市。迈阿密同样在弗洛里达的更南边一点,开车过去不远不近。” 他看着傅斯霆对这些地名一脸空白的反应,不得不又补充了一句:“奥兰多……就是美国迪士尼所在的城市。从我们家这里开车不到十分钟,就是迪士尼游乐园。” 傅斯霆点点头。 他学过地理,听过这些城市。只是没具体概念而已,现在知道了。 美国,迪士尼。听着好遥远。 他现在在正站在这么遥远陌生的土地上吗? 十二年后的傅斯霆也是有手机的,只是手机跟他一起摔下楼梯时碎了屏。现在已经修好送回来了,厉非重新还给了他。 手机打开,一时很多应接不暇的应用和信息都跳了出来。这种十二年后的未来手机,傅斯霆捣鼓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 然后他认真搜了一下到底什么是迈阿密电影节,什么是维兹卡亚花园。再然后,偷偷搜了一下“厉非”。 二十八岁的厉非已经是享誉国内外的影帝了,拥有无数词条,点开之后一堆作品,翻页都看不完。 好多特别好看的剧照和相片。 傅斯霆暗戳戳保存、保存。存了半天,又私心地,偷偷搜了一下“傅斯霆”。 没想到他居然也有微博主页,竟也还有小一百万粉丝。 看起来二十八岁的他还蛮喜欢记录生活的。而在他那些琐屑的生活片段下,充斥着粉丝们的留言: “傅总今天好帅!”“但傅总的新游戏究竟要咕咕到哪一天?”“都三年了啊!三年又三年,我有几个三年啊老板!”“傅总起来干活了~”“敲碗等吃饭…”“傅总再这么懒下去公司是要倒闭的!”“傅总公司真倒了就得靠厉非养了。”“估计也是觉得厉非养得起所以不想努力了?”“恋爱误人啊,傅总也失去拔剑的速度了!”“不不不傅总你还是振作一点软饭虽香但是……” “……” 傅斯霆看不懂。 他甚至都看不懂什么叫“咕咕到哪一天”。 他查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大家是说他公司的新游戏一直放鸽子的意思。 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他的评论区一直提厉非。 难道他和厉非在一起,都已经到光明正大天下人尽皆知的地步了吗?还有那么多人调侃他不上班被厉非包养,以及祝他被包养的生活快乐99…… 一时间都不止耳朵发烫了,手机屏幕也感觉非常烫手,很难拿住。 傅斯霆在这边一直戳手机,厉非则抱着个电脑在另一边敲敲敲。 开视频会议,认真处理工作。 厉非不止是影帝,他还是富豪祖父母那边全部财产和家族公司的继承人。百科说他底下至少有十几家公司,业务十分繁忙。 所以这一刻的厉非,是厉总。 就这样过了快一上午,傅斯霆将二十八岁自己的聊天软件信息总结了一下,他最常联系的对象,除了“老婆”之外大概有六个。 一位叫季彩的姐姐,他在网上查了一下,是厉非的经纪人。好像还是厉非妈妈那边的家里的亲戚,算是厉非的表小姨。 还有一个程韫,一个尹以豪,网上也有他们的信息。 两个都是男明星,应该是先是厉非的朋友,后来才也变成了他的。 程韫是国内老牌实力男演员。傅斯霆十三岁时看过厉非的那部《重春》里,其实也有一小段程韫的戏份。 尹以豪则就是那个咋咋呼呼的虎牙少年。他今年才十九岁,是个当红男团成员。 还有一个叫曲织帆的女生,网上就搜不到这个人了。 “谁是……曲织帆?” “你的高中同学,后来也一直都是好朋友。” 傅斯霆沉默了。 “怎么了?” “我们班没有这个人。” 厉非闻言就笑了:“你不是才上高一。或许她是别的班的呢,或许你们是高二高三才认识的,不也挺正常?” 倒也是。 “那,白裴皓和常傲瑜呢?” “这两个都是你的大学室友。emo白现在继承了家族公司,业务主要是对非洲和南美市场的进出口。常傲瑜毕业后不久就在你的游戏公司上班了,他就是那位……每次都能在总裁生病和失忆期间兢兢业业包揽一切业务的,能干且不计较的善良副总。” “……” 傅斯霆又没声了。 他像在沉思,又好像在发呆梦游。 他还真有大学室友啊?其中一个还当了他公司的副总? 比梦都不真实。 …… 下午一点多,保姆车就到了门口。 厉非给傅斯霆拿了一条厚重的大毛毯。 在车上被裹住的时候,傅斯霆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真的很难习惯这种全方位的关心和照顾。 四个小时其实没有想象中难熬。 因为保姆车很大,座位放下了可以随便躺。厉非更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技术,还给他按了按太阳穴,他很快就睡着了。 醒来时,已经是另一片天空。 迈阿密风光和奥兰多类似,但街道两旁是更高大的棕榈树和椰子树。街道两旁色彩斑斓,随处可见大片涂鸦的建筑让整座城充满了活力与艺术气息。 车子飞驰经过一片海滩,湛蓝的海水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人们穿着鲜艳的泳衣躺在沙滩椅上晒太阳,海风夹杂着咸湿的气息吹进车窗,混合着街头艺人的吉他声,成了一缕独特的城市脉搏。 第12章 厉非告诉傅斯霆,走红毯其实特别简单。 “到时跟着我的步调就好。我走你走,我停你停。” “如果有人喊你名字,你就对他微笑。记得暂停几秒,留足给对方拍照的时间,就没别的了。不用紧张。” 傅斯霆点头,但还是立刻展现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学霸精神,开始临时抱佛脚在手机上研究起各种国内外电影节的红毯视频来。 厉非瞧他那样,不由得带了笑。 果然同一个人即使失忆了,有些属性始终不会变。 傅斯霆这个人做事一向都喜欢提前规划,做全一切准备,尽量杜绝任何可控范围内的差错。 关于他的精细程度,还得听天天跟他共事的善良副总常傲瑜说—— “就那个发布会啊,傅总提前一年就开始选场地了!那叫一个哐哐考察,场地容纳、交通便利、周边设施以及内部配备一一考量。流程表就更是,从开场致辞、产品展示、嘉宾互动到最后的结束环节,每一个步骤反复推、反复彩排,详细到分钟!” “现场设备全有备份,还有技术人员随时待命。宣传也是,广告还没上呢,针对可能出现的网络舆情的n种应对策略都全了。” 嘉宾的邀请上,也是每一位嘉宾在他们公司里都有专人负责跟进,责任到人。对于嘉宾可能提出的问题和需求也早早提前做好了充分准备。 “就连发布会当天大暴雨,会场门口都准备了足够的雨具。声音设备一坏,十几秒就换上新的。那天还有一位大佬航班延误,但因为有专人在机场盯人,最后也通过视频连线的方式让他能够远程参与并发表讲话,半点没影响发布会的进程和效果。” “……” 类似的细致,厉非这三年的生活中也体会颇多。 比如和傅斯霆一起自驾游,哪怕只是一时兴起随便去一个城市,傅斯霆也总能在短短一两个小时内就做到管家级精细规划。 无论是路况、目的地的天气情况、沿途的风景以及可能的休息点等等,他都了如指掌。 不止如此,他还能随时指出备用路线,随时掏出御寒衣物、急救包、防蚊喷雾、防晒n件套、汽车应急维修工具、便携式的热水壶、各种口味的应急食物、充电宝…… 而现在,厉非看着他临时努力刷视频,埋头苦学的样子。 原来傅小霆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会尽力做好准备的性格了? 还真可爱。 “……” 傅斯霆认真努力埋头苦学。 万万没想到,他刷了几十个红毯视频以后,居然刷到了毯上的自己! 好歹他之前只看过照片,这一次直接猝不及防看到了动起来的自己。 那是一年前国内的某个大型电影活动,他是作为和电影合作了动画的游戏厂商代表出席的。 红毯上的他…… 身姿挺拔,步伐从容。无数闪光灯照耀得他帅气潇洒,利落自然又意气风发。 明明是他,又不那么像他。 短短几十秒的视频,底下的评论区好几万。大家都在螺旋升天式狂欢,评论区点赞第一名:“欢迎围观我站地标式名垂千古真情侣露馅视频。” 评论第二名:“总裁与影帝.avi”。 底下还有一大堆“我磕到真的了”“呜呜呜嗷嗷嗷”的发言。 大家会这么刷,大概是因为视频最后十几秒,傅斯霆去到了厉非身边的座位上。 坐下后,厉非凑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习惯性地抬起手给他整了整领带。 那一幕直接让整个视频的弹幕爆炸。满屏都是“怎么这就直接上手了?”“太默契了救命啊!”“是真的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就是假的”以及“为什么你们这么熟练啊啊啊啊!” 傅斯霆:“……” 虽然这几天里,他已经接二连三地承受了很多。但好像暂时还是承受不了这么多。 赶紧切了下一个视频。 …… 迈阿密电影节的会场,位于靠海的现代化艺术中心,会场分区非常多,外面粉丝更是堵得大路水泄不通。 傅斯霆都不知道他们的车子到底是怎么左拐右拐,从那完全堵塞的道路上到达休息区的。 总之进了会场以后,喧嚣的世界终于宁静了片刻,闪光灯的光芒和嘈杂喊声也被隔绝在外。 在这里,傅斯霆看到了传说中的经纪人姐姐季彩。 明明厉非是临时决定带他上红毯的,季彩居然这么快就随机应变,连出席的衣服都帮忙准备好了。 季彩对此很是骄傲:“嗨,区区小事,包在我身上!” 她这本事其实还是跟傅斯霆耳濡目染精进的呢。不就是提前做好万全准备嘛——她这不就是随时做好了厉非可能会突然带爱人一起出席的准备? 派上用场了吧。 休息室里,傅斯霆拆开了西装塑封,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无比细腻的光泽。 一看就很贵重的衣服。 他小心地仔细抚平小小的褶皱,系上每一颗纽扣。衣服剪裁无比利落,简直为他量身定制一般,完美地展现出了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胸膛,并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修长的腿和完美的腰线。 “……” 人靠衣装,傅斯霆以前只在课本上学过这个词。 如今终于亲身体验。镜子里的自己这一刻根本就不像自己,反而……特别像是那个二十八岁、无比帅气、潇洒从容的“傅总”。 “换好了么?” 厉非走过来,和刚才的视频里一样,顺手将他领口的领带系好,手法熟练又精准。 随即他眯起眼睛上下看了傅斯霆一番。 笑了笑,似乎也很满意。 但,是满意他,还是…… 有一瞬间,傅斯霆不禁恍惚地想,他应该还是在透过他,在满意那个二十八岁的、什么都好的傅斯霆吧。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一定很好很好。 厉非才能这么些天里,一直都对他这么温柔。 傅斯霆默默想着,忽然微凉的手被厉非一把握住。 明明迈阿密的晚上那么热,有人的手怎么还这么凉?厉非黑瞳看着他:“傅小霆,季彩姐刚刚给我发信息,说剩下的事都安排好了,她现在没事很闲。” “所以,你要是其实不那么想出场,也可以不用去。我让她过来陪你。” “你们就一起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 “不是。” 厉非安静等着。 “……” “我没有,不想出场。” 傅斯霆垂眸,他只是……怕自己待会儿做不好,给厉非丢脸。 “……” 诚然,走红毯听起来并不难,不过是用腿走路而已。 但厉非毕竟是大明星,走在他身边的人就算做不到替他增辉,至少也不该给他丢脸。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自然有资格走在厉非身边。 但十六岁的傅斯霆,任何大型活动都没有参与过,万一大庭广众出错,拖累了厉非…… 厉非听完他这么说,笑了。 “傅小霆,你听好,”他又一次捧起他的脸,黑瞳带笑,“如果你能很完美地跟我一起走完这几分钟的红毯,我当然也开心。” “但如果你同手同脚了,我只会更开心。” “如果能犯傻、或者摔了就更好,那样以后,我就可以一辈子嘲笑你。” “……” “怎么,才发现我很坏?” 傅斯霆再度没了声,脑子里嗡嗡有点乱。 坏吗。 他低下头,心里砰砰跳。他从来没把厉非往这个方向想过。 但他刚才的那个笑容…… 是不是也太没有遮掩地,宠溺又邪恶了。 他会不会,真的有点坏啊。 不一会儿,化妆师也到了休息室。 傅斯霆直到被摁着哐哐上了一层粉,才反应过来原来上红毯不仅仅是穿上衣服就行了的,还得弄妆发! 化妆师也没见过他这样的。这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帅哥好像一辈子没化过妆。 她只是拿着各种工具朝他靠近,帅哥的脸上就写满了僵硬和局促。眼影刷在脸皮的时候,帅哥更是整个人直接下意识往后躲! “停!别动别动,很快就好。” “哎呀再坚持一下。”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她居然不仅要吼,还要摁住对方。化妆师有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到底是化妆的还是洗狗的。 傅斯霆其实还真的不是故意想躲,只是觉得……各种刷子的触感都很奇怪,很痒。而且为什么还要涂口红啊?傅斯霆瞪大眼睛,僵硬紧闭双唇,任由化妆师在他嘴上涂了一层又一层,才终于化完了。 镜子里的自己,浓烈得好像一只鬼。 “……”真就是浓妆艳抹,一堆亮亮的金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这样化妆师还昧着良心称赞:“真帅呀,太帅了!” 哪里帅了。 傅斯霆沉默去看厉非。 明明也化了妆,可人家化完就是利落干净、黑白分明,根本没有他那么重的妆感! …… 上了去红毯的礼车,厉非安慰他。 “没关系,摄像机吃妆厉害。镜头拍出来就看不到了。” “下车以后,你就全程跟着我。” “如果有人喊你,就对他们礼貌微笑。当然,不笑也可以。” 傅斯霆抿了抿唇,重重点头。厉非看着他的模样。 “抱歉,”他忽然伸出双手,“让你做那么不容易的事。” “来,抱抱会不会好一点?” “……” 已经穿到未来三天了,可傅斯霆每次被厉非身上的浅浅墨水香包裹,还是会一如既往悸动不已。 第13章 红毯能有多难?有腿就能走。 可当普通人真正面对无数闪光灯在眼前疯狂,以及耳边各种“看这里”“笑一笑”的嘈杂交织,喧嚣和漫天星光下,也并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直到被厉非轻轻拽了一下。 傅斯霆才像是暴风雨中失去方向的船只终于找到了灯塔,此后亦步亦趋跟着厉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从红毯上下来的。 下来以后,季彩喜气洋洋:“很好很好,效果超级好!” 傅斯霆这才微微放了心。 然而。 效果怎么可能真的好! 不到十分钟,直拍的视频就已经满天飞了。看得傅斯霆眼前一黑—— 他全程像个活动木偶,吱呀吱呀跟着厉非。倒确实是厉非走他就走,厉非停他就停。但全程都是僵硬且表情空白的,别说完全没有一年前红毯视频上的从容潇洒了。 毫无感情的机器人估计都比他更像个真人! 季彩却不同意:“不是挺可爱的吗?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好吧。你不懂,这样效果才更好!” 傅斯霆谢谢她的言不由衷。 他根本没脸继续看那视频,自然也没看到视频下面几何式增长的留言: “救命啊救命啊我不行了,小傅总他也太盯了吧,都一点不带掩饰了,就这么爱吗?” “我尖叫,我打鸣,我爬行,我咆哮!” “每次这位盯厉非的眼神都好厉害,那些不会演感情戏的能不能来学学什么叫教科书式的‘视若珍宝’?” “颜值也高,两人绝配。我同意这门亲事了!” “其实以前也盯,但好歹盯的时候略有表情管理。今天,嚯,好家伙,他还记得表情管理是什么?” “真的每一秒钟都在看厉非,完完全全没有看镜头。倒也是,镜头哪有厉非好看?” “好喜欢这种满心满眼只有你的目光啊!” “是啊,‘比吻先降临的是爱人的眼睛’……” “被这么深情又虔诚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厉非也能受得住还能一脸平静,也是王者级别。” “可拉倒吧你看厉非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就没下来过!” 当天晚上,更是连微表情逐帧细节分析视频都来了。经纪人季彩开开心心看着飙升的话题度。 怎么不叫“效果超级好”呢? …… 红毯之后,不同肤色的明星们稍有寒暄。 傅斯霆默默想起同学说过的一个八卦——厉非从初中就在美国念书,英文其实很流利。但他常会在这种国际场合装作自己不会英文,借此逃避繁琐的交际。 事实也确也如此。 会场中,很多外国明星都对厉非用眼神和微笑示意,还有一些亲热地冲他点头招手、甚至过来拥抱,但也就是叫叫名字,以一两句国际通用的英文来简洁地表达喜爱和恭维。 真正敢来攀谈的,都是会一些夹生中文的。他们冲着厉非来,但毕竟厉非身边带着傅斯霆,大家出于礼貌也不得不问上一句。 “这位是傅总,”厉非向他们介绍,“游戏公司ceo,《cloudless cloudland》的创造者。” cloudless cloudland就是那款获奖的《澄空幻境》,在国内外玩家中很知名。 几个男明星闻言立刻就很激动,夸张地惊叹: “creator,wow!” “so young! so talented!” 会中文的那位更是操着蹩脚的中文一个劲拽着傅斯霆:“我玩过你的游戏,实在是太fantastic了,你就是游戏界的god!” 傅斯霆:“……” 红毯之后更有名流酒会,就在旁边连着海滩的巨大私人庄园里进行。 厉非本来打算露个面就走,然而这庄园今晚装点得确实漂亮。璀璨的灯光从古老的大树上垂下,喷泉在月光下跳跃着银色水花。灯光下的绿地上是精心布置着华美的桌椅和自助餐。 庄园的主建筑更是金碧辉煌,巨大的落地窗透出温暖的光芒。悠扬的音乐声中,盛装的宾客们交谈着,花园的角落调酒师为宾客调制特色鸡尾酒,侍者端着五彩斑斓的饮品走来走去。 “……”傅斯霆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毕竟他只在一些电影频道播放的旧美国电影上,才看过这么典型而纸醉金迷的…… “傅小霆,你想在这玩一会儿吗?”厉非问他。 “要是好奇,我就带你到处看一眼好不好?” 傅斯霆抿了抿唇。 很想违心说不用了的,但他又是真的……对这庄园,十分好奇。 厉非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毕竟在一起都三年了,他很清楚傅斯霆每到一个没见过的新的地方,就会立即开启好奇宝宝模式,迫不及待地想要揭开新地标每一处角落的神秘面纱。 他喜欢古老的城镇,爱在蜿蜒的小巷中穿梭,会用手触摸刻满岁月痕迹的石墙,会被每一家传统的手工艺品店吸引。 如果有导游在,他还会不停地向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如果没有导游在,他也颇能走街串巷、自得其乐。 从未见过的野花,他也常会蹲下来仔细观察,遇到怪异的大树,他更一定要绕着它转上几圈。就连沙滩上的贝壳和小螃蟹的形态和习性也不放过。路过盐湖,他都非要去尝上一口,看看到底有多咸。 至于碰上的城堡,废墟,遗迹,地道…… 那就更不得了,绝对没有傅斯霆不跃跃欲试想去钻一下的。 厉非干脆直接牵起傅斯霆的手:“走,带你去探险!” …… 庄园真的很大。 厉非直接带傅斯霆穿梭到了庄园后面,来到泳池边上。 比起前厅、草坪和主建筑里名流影星聚集觥筹交错,泳池边的鸡尾酒派对明明也是吃的喝的一应俱全、海鲜自助区琳琅满目,但就明显没有那么熙攘。 只有寥寥几个年轻男女,在五彩的灯光在泳池水里嬉戏。 旁边那么多新鲜肥美令人垂涎欲滴的海鲜和美酒,没有人动! 傅斯霆还有点腼腆。 厉非倒是半点没客气,拿起一个大盘子就瞄准了最大的那只豪横龙虾,接着又毫不犹豫往盘子里夹肥美的螃蟹,炭烤生蚝和黄油焗扇贝。 傅斯霆在旁愣愣地,看他弄了一盘又一盘。 “……” 一桌子好吃的,但傅斯霆以前根本没吃过龙虾,完全不得要领,壳还没弄开,虾肉已经被弄得支离破碎了。 他无助地抬起眼,就见厉非一边微笑欣赏他笨拙的样子,一边戴着一次性手套熟练而优雅地巧妙一扭,龙虾就被他凶残爆头了,完整鲜嫩的虾肉瞬间脱壳。 傅斯霆:“………” 厉非把虾肉送到他嘴边:“傅小霆,张嘴。” 傅斯霆:“…………………” 被云端上的厉非给投喂了。龙虾饱满弹牙,滋味鲜甜。 很快,眼前又有了一小碗剥好的虾肉,厉非甚至还给他调好了蘸料。 这已经不是傅斯霆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好像正在被深深地宠溺着。 但这一次……感觉尤为清晰。 其他的海鲜也都美味。 一盘盘螃蟹红得透亮,汤面吸饱了海胆熬的汤汁。生蚝经过烤制后,蒜蓉的独特香味融入到鲜嫩的肉。墨鱼仔白灼之后保留了最原始的鲜甜,咬下去脆嫩弹牙。 就连手中的鸡尾酒也散发着迷人的果香,与海鲜完美搭配。 傅斯霆认真而沉浸地享受。 厉非则慢条斯理,默默拿眼前人大快朵颐的模样佐餐。 …… 吃饱喝足后,两人避开人群,继续沿着庄园幽静小径往海边走。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一路斑驳光影,他们路过了有着生锈铁门的玫瑰园,路过了有些看似荒废的温室,甚至还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小木屋。 木屋的门半掩着,两个人相视一眼,果断双双点亮手机照明。 硬是好奇心不死,把屋内摆放的稀奇古怪的收藏品看完才算罢休。 浪潮声渐大,终于来到海边。 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深紫色天鹅绒,轻轻地覆盖这片私人海滩。墨蓝色的海面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远处的海平面与夜空融为一体,海浪发出低沉而温柔的声响。 带着特有的咸涩海风,撩动着的发丝。 这其实……还是傅斯霆第一次看海。 海边有吊床。 明明已经是远离人烟的地方,周遭又黑灯瞎火,也不知道厉非一转身的功夫,从哪儿居然给他摸了一颗椰子。 椰子开好了口,放好了吸管,上面还装饰了一朵黄色的鸡蛋花。 “……” 有厉非的世界,真的很光怪陆离。 好像每和他多待一天、一小时、一分一秒,傅斯霆都会发现这个世界不一样的地方。而在这个新奇的世界里,也住着完全令他新奇的厉非。 真实的厉非,和银幕上又像又不像。 真实的厉非很爱笑,真实的厉非也会偶尔使坏。真实的厉非性格温柔包容,会陪他探无聊的险,去自助餐夹最大的龙虾,帅气又鲜活。 椰子好甜。 原来电影里面用鸡蛋花装饰的椰子,真正喝起来的是这种清甜的味道。 海浪声阵阵,傅斯霆深深沉迷了一会儿,他现在好像非常真实的……感觉到了“幸福”。 但似乎又因为太幸福了,心脏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痛。 他忍不住偷偷看向厉非。 夜风温柔,星空下厉非一双黑瞳也在温和地看着他。但他其实看着的……是他么? 应该只是那个真正会被他当成宝贝爱护的,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吧。 “……” 椰子明明很甜,可此刻入口却突然沾染了一点苦涩。 第14章 那天厉非带着傅斯霆在庄园待到快午夜。 因为隔天还有巧克力广告的拍摄,才不得不踩着半夜的钟声回到酒店。 隔日早上,维兹卡亚花园阳光灿烂,本就精美的意式花园被布置得更像一个童话世界了,喷泉前五颜六色的糖果堆砌成一座座小山,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傅斯霆前一夜睡得不好。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这句诗他在课上背过,但那时理解得并不真切。 直到现在,终于才懂。 眼前的好日子,还能持续几天……天堂越美好,大概被夺走的一天,越是能让人清楚看见地狱。 但是。 傅斯霆抬起眼,但至少此刻,眼前仍是一片五彩斑斓的世界。 能现场看到厉非拍广告多开心……他是不是应该暂时先活在当下。 尤其这还是一支糖果广告。 傅斯霆永远不会忘记十四岁那年,他孤独无望在天桥上,看到巨大广告屏上举着巧克力糖瓶的厉非。 正想着,两个工作人员一左一右,突然笑眯眯就把他摁住了。 人生第二次,他猝不及防被香香的粉底糊了一脸。不明就里间,一位漂亮的小姐姐走过来:“傅斯霆,你真失忆啦?” “……” “嚯,还真不认识我了?瑶瑶跟我讲的时候我还不信呢,瞧这大学生一样清澈的眼神。” 小姐姐自我介绍是这次广告的甲方,著名糖果厂商的大小姐聂珍,并自称和是厉非和傅斯霆很熟悉的朋友。 她露出小恶魔笑,拍了拍傅斯霆:“来都来了,失忆也不要紧。上吧,霆霆兽!” 厂商当然都希望花出去的广告费能一本万利。 虽然聂珍坚信厉非一个人也能一本万利,但现在生意毕竟都不好做。如果夹带热(绯)门(闻)话(男)题(友)能让这次的广告有机会一骑绝尘、分分钟干上热搜,他们集团肯定不会放过。 开玩笑。为了商战,她早就不择手段了!! …… 傅斯霆默默看向镜子。 他被换上了一件银灰色的西装,这件西装不仅帅气,还十分的……且可爱。 可爱的意思就是,不仅西装的袖扣是金色星星糖,领带也同样是糖果条纹造型,就连领夹都做成了糖丝编织,胸口处还缝着一排用珍珠糖串成的珠链。此外,西装面料的材质也十分奇特——五彩斑斓的灰,对着太阳还能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浮光幻色。 就像,玻璃糖纸。 他的造型也和昨晚红毯的成熟风格截然不同。 明明头发都是很帅地往后梳的,但这次梳完之后,妆造姐姐却又给他夹了一颗……糖果发夹。 不知是什么魔法,发夹一夹,一下年轻十岁。 他终于在镜子里好像看到了十六岁的傅小霆,正在发着愣,转眼就看见厉非穿着纯白色的西装走过来。 “……” 好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直接走到了婚礼现场。 阳光灿烂,照着周遭那么多甜甜的糖果、花朵和气球,反射着绚丽的光,灼得人眼睛生疼。 …… 傅斯霆从小到大都没拍过几张相片。 人又僵,摆姿势也摆不明白,好在厉非很会引导。 导演刚喊了“开始”,他就果断拿起一颗粉色的糖果直接塞进傅斯霆嘴里。镜头对过来,真实记录下傅斯霆在那一瞬间的愣神、青涩,和被糖果的甜味瞬间点亮颜色的眼睛。 “甜吗?” 甜,但傅斯霆已经来不及回答。 因为眼前,厉非又拿起了好大一罐巧克力糖。那一瞬间他的模样跨越经年,和十四岁那年的巧克力糖果广告完全重合。 厉非不会知道,当年那张橙色的海报,傅斯霆满世界找了多久。好不容易收藏到一张,至今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藏在抽屉里,是他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他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能有一天站在厉非身边。 更不要说同他一起拍摄糖果广告了。 好像天方夜谭。 …… 别人都说厉非业务能力超强,傅斯霆今天见识到了。 糖果公司带来的策划案里不过也是几句固定的广告台词、几个画好的分镜画面而已。拍完了之后,厂商说希望两人可以再自由发挥一下,让他们拍点花絮。 结果厉非的“自由发挥”,是和傅斯霆一起用各种形状和颜色的糖果在地上拼出彼此的名字,是让工作人员把糖果装进气球然后在他们头上弄糖果雨,是背对着背看看选出来的糖果形状是否一样的暗号游戏,是把巨型棉花糖捏成兔子和熊,是看颜色猜糖果味道输了吃怪味糖惩罚。 原来重头戏在这,他哪来的这么多创意? 摄影机刷刷拍,傅斯霆全程任由摆布。 甲方大小姐则在共友群里疯狂嚎叫:“救命啊,拍个广告杀狗啦,求求这俩做个人吧……” 两小时后,户外拍摄结束。 傅斯霆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室内拍摄! 室内场景就只拍厉非一个人了,和外面的童话氛围完全不同——欧风的小城堡里,玫瑰花瓣散落满地,厉非也换上了一套修身的酒红色浴袍,勾勒出他完美的锁骨。 暧昧的灯光下,他轻垂双眼,手指轻轻划过巧克力的表面,感受巧克力在指尖融化的丝滑,仿佛是在细腻触摸爱人的肌肤。可偏偏,最该最沉沦的时刻,他却又直直抬眼。 看向镜头的深邃黑瞳里,是毫不收敛、野生动物一般无比危险的性感压迫。 而傅斯霆此刻正直直站在镜头前。 直接被死死定住。厉非的眼神仿佛穿越屏幕,直直攫住他的灵魂。 他无法挣扎,更无法挣脱,直接被这致命的诱惑狠狠咬住咽喉。 身边,聂珍小声跟他科普:“这是我们的《欲|火》系列情人巧克力啦,走的是性感诱惑风。这种风格在国内接受度也就一般,但在日韩和东南亚那边卖得可火了,现在要进军欧美……” …… 拍摄终于结束,回去的路程也要四个小时。 厉非给傅斯霆戴上眼罩:“辛苦了,睡一会儿吧。” 傅斯霆默默躺下,但睡不着。 脑中很多场景交织,一会儿是拍摄时厉非酒红色衣领下露出的锁骨。一会儿是浴室中他头发濡湿还微微滴着水的瞬间。 昨晚,两人回酒店已经很晚,匆匆洗完澡后,厉非还给他吹头发。 手指一下又一下撩拨着他的发丝:“烫不烫?” 他摇头,但其实耳朵很烫。 偏偏眼前厉非身上那件酒店的睡袍比家里的还系不紧。松松的带子看着只要轻轻一拽就会开了,加上他低沉的声音,优雅慵懒动作,头皮上的酥麻麻…… 所有他十三岁就有的,见不得人的隐秘心思,被细细密密地勾出。 …… 心底躁动混杂着难堪,扩散肆虐。 傅斯霆一动不动躺着。 不知开了多久,车子停在休息区修整。 司机买水去了,车里只剩他和厉非。皮革的气息盖掉了厉非身上淡淡的清冽,傅斯霆却恍然觉得那甜甜糖果的香味始终犹在。 他爬起来,恍惚望着厉非安静睡着的脸。 气息逐渐靠近。 越是近,越是迷茫,更越是疯渴。他一片混沌,只想蹭一蹭那唇。 想碰触。 想厮磨。 想要捉着他的手腕,整个压下去,肆意渴取,掠夺…… 无数混乱的想法。 十六岁的傅斯霆就像一只躲在阴暗处的怪兽,酸涩嫉妒着将来能够占有他真正宠爱的那个自己。悲哀又刺痛,不甘和扭曲像是淬了毒。 可那深渊之中,又有很多他渴望的糖果,看起来那么香甜。 所以阴暗的怪兽还是被诱惑了,疯狂攫取不该属于自己的昂贵糖果。 可他凭什么抢?他根本不是那个优秀的、拥有一切的傅斯霆,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成为他。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像他一样幸运。他对将来最完美的梦想,不过是上个力所能及的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养活自己和妈妈。 傅总,公司,游戏。他在红毯上享受闪光灯和赞美的时候倒是快乐。可事实是,做出那些成绩哪有那么容易……? 那如果,他做不到呢。 是不是,就不可能有和厉非的未来。 如果眼前的这个未来,其实只是无数将来可能性的其中之一。但凡少了一点点努力,少了一点点幸运,就会如泡沫般随时破碎消失。 “……” 人遇到了过于超出理解的事物,始终会倾向于它是假的。 傅斯霆尤其如此,很难相信巨大的幸运会降临在他这种凡人身上。 所以最后,他就只是蜻蜓点水地,悄悄碰了碰厉非的鼻尖。 没有放纵自己去偷吻那近在咫尺的唇。 因为过去十六年的人生,真的让他太清楚什么叫“现实”。 如果现在尝到了不现实的甜美,可往后余生却都只能远远看着……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触碰,至少不会太难受。 …… 厉非其实没有睡着。 他在反省。 反省自己这几天的一些言行。 人其实都是不太能直面自己的阴暗面的。 直到此刻,他也都还在给自己找借口——努力说服自己,这几天他睡衣的领口不是故意散开,在床上装模作样看书也不是故意摆了最上镜的角度。 刚才的拍摄,他更没有透过镜头在全力诱惑…… 第15章 到家时已是黄昏。 那一天的晚霞比任何时候都更绚烂,云层像是被点燃的火焰,从浅橘到深橙再到紫和艳丽的绯红,大片大片堆积在一起,倾尽所有色彩铺开的一幅画卷。 傅斯霆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低、那么惊心动魄的天空。 他一路恍惚,任由厉非牵着手,一直把他牵到家门口,还在回头流连。 “喜欢看?”厉非说,“去楼上落地窗可以看得更清楚。” 楼上的巨大落地窗正对着夕阳。 只是傅斯霆没有想到,紫红色的晚霞尽头,越过树林、绿地和湖泊,他竟还依稀看见了童话城堡和摩天轮。 突然想起厉非说过,他们住的地方离迪士尼游乐园很近。 难道那里就是…… “嗯,是。” 厉非垂眸笑笑,他们所住的golden oak本来就是由迪士尼设计的私人住宅区,旁边不是湖泊就是高尔夫球场,视野非常开阔,所以虽然只有三层也可以看得很远。 他在旁边坐下:“傅小霆,要不要靠过来?” “……” 傅斯霆靠了过去。 就这么静静靠着厉非,看着天空浓烈的橘红和绯红一点点稀释、收敛、暗淡,失去清晰的轮廓,像一场无比盛大又悲伤的谢幕。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世界静谧安然。 厉非忽然垂下头,凑近到可以随时咬他一口的距离,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 “从昨天晚上起,你就有点低落。为什么?能不能告诉我。” 夜幕降临,傅斯霆垂眸安静。 好像他一直不说话,就可以轻易将一切混过去。 “傅斯霆。” 厉非捧住他的脸,贴近鼻尖逼他对视。 傅斯霆不想对视。 厉非太聪明也太成熟,总能轻易看穿他所有隐藏的心思。 可是。 可是十六岁的傅斯霆,本来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身体和生活都一塌糊涂、尊严也早就扫地。还好厉非没有看过那样的他。而他也宁可在看不见的地方被命运狠狠践踏,也不愿意被剥得精光,难堪地站在唯一的白月光面前。 他第一次反抗。 反手抓住了厉非的手腕,就想挣脱。 然而厉非根本不给他逃走的机会。直接强硬地搂住了他的腰,就这么不由分说地把傅斯霆给紧紧锁进了怀里。 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直到他不再抗拒,直到他渐渐放松。 直到他自暴自弃地靠在那温暖的怀里彻底丧失抵抗。 他才又循循善诱:“傅小霆,我问你个问题。” “……” “四天了,你怎么看我?” “我想知道,十六岁的傅斯霆,觉得二十八岁的厉非哥哥怎么样?” 傅斯霆张口,声音很小。 “嗯?”厉非笑笑,“再说一次,我没听见。” “……” “很好,”怀里人声音很轻,“二十八岁的厉非,很好很好。” “那,”厉非问他,“和很好的我在一起,傅小霆难道不开心?” 隔了一会儿,厉非才发现怀里的人一直在摇头。 像是小狗在蹭。夜幕星辉升起,他垂眸,心里一阵柔软。 “既然在一起开心的话,有什么让你难过的事,其实是可以告诉我的。” “……” “是想家了?” 怀里人摇头。 “那,是觉得不安?不适应这里?” 摇头。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用力摇头。 “没关系的傅小霆,”他抚了抚他颈后软软的头发,“你厉非哥哥非常有耐心,可以一个一个问。问到明天天亮也没关系。” 满天繁星,厉非感觉抱着他腰的力度收紧了。 他垂眸,默默等着。 “……” “我不是他。” 半晌,怀里人闷声说:“我不是二十八岁的傅斯霆,也根本不知道……” “……” “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能成为他。”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拥有的一切,他开朗,开公司、玩滑雪,设计游戏,什么都会什么都好。 而十六岁的傅斯霆,一贫如洗,孤僻阴鸷。 没有人会喜欢十六岁的傅斯霆。这样的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厉非面前,妄想贪图这么多不属于自己温柔和纵容。 最好的厉非,应该只看着二十八岁最好的傅斯霆。 而不是对着眼前这个十六岁毫无伪装、真实赤裸又难堪的少年。 “……” 可就连这些,也都是谎言。 十六岁的傅斯霆其实也没那么干净。他很愿意偷,很愿意抢,也愿意骗。如果这样就能从将来的自己手里彻底抢到本不该有的一切。 厉非沉默,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看吧,十六岁其实也有优势。年纪小,别人不会预设他心思深沉。 更不会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学会了饮鸩止渴。阴湿藤蔓一样扒在唯一的乔木身上,疯狂地去汲取空气和温度。 至于失去之后百倍千倍反噬的疼,到时候再说。现在他不想管。 后背被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 “对不起,”厉非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在想这些。” “是我不好。” “是我总想着你很快就会恢复记忆,始终没有设身处地的好好理解你的心情。” “傅小霆,其实对我来说,你就是你。不管十六岁还是二十八岁,不管什么处境、记得什么忘记什么,其实都没有区别。” “……” “但,如果你不喜欢我这样。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就只当你是‘你’,好不好?” “……” 傅斯霆恍惚着。 他不太懂,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 “我就只当你是十六岁的傅小霆,我们重新认识一次。” “从明天起,你就干脆把我当做新认识的大哥哥。而我就当你的监护人,我们一起把高中时的傅小霆重新再养一遍,好吗?” “……” “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 “那我明天要开始重新养小霆了?” …… 那天晚上,傅斯霆一如既往握着厉非的手腕入睡。 其实睡不着,但他忍住砰砰心跳声,努力逼自己入睡。 因为明天…… 他想着,只要一觉醒来。明天这个人,就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了。 他知道这样不对,他知道越陷越深不好。可明知道不应该,还是义无反顾一头栽进来。黑夜中,他悄悄用了指尖蹭了蹭厉非的手背,厉非没有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一如既往在无限纵容他。 他便更大着胆子,握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很温暖。 心跳骤然又变快了。 看,它也知道他是真的喜欢厉非,非常喜欢。 …… 第二天早上,傅斯霆悠悠醒来,只觉得身上很暖,比任何时候都热。 然后他突然僵硬地发现,他正整个人好像……正被厉非抱在怀里。 他们是睡一张床的,但是那张被子很大。 很大很大很大。 大到明明是同一张被子,但两个人可以离得很远很远。之前那么几天,他最多就也就只是从被子下面伸过去,轻轻握住厉非的手腕而已。 可是今天…… 傅斯霆艰难地看向四周,认真确定了一下,确实不是他睡糊涂入侵了厉非的领地。 确实是厉非主动钻到了他床的这一边。 但为什么。 难道是半夜错把他当成抱枕了吗?应该是不小心吧,总不能故意…… 傅斯霆想不通。 他发了一会儿呆。好在遮光窗帘关得很严,黑暗多少给了他一些躲藏隐匿和逃避现实的空间。然而很不幸的,不一会儿,早上八点到了。 定时的遮光窗帘自动拉开,阳光倾泻下来,那么亮。 随着刺眼光亮一瞬无处遁形的,还有拥抱的温度。淡淡的沐浴乳香味也开始更强烈而铺天盖地透过毛孔,渗入四肢百骸,占据一切感官和触觉。 傅斯霆登时有些晕眩。 虽然这几天厉非也不是没有抱过他。但短暂的抱抱和这种相比……这种还是太过震撼了,让胃里陡然有好多蝴蝶乱飞,难受慌乱。 “嗯……” 厉非带着些哑涩的呓语,唤回了傅斯霆一些神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身边人突然一翻身,直接把他给死死压住了! 傅斯霆瞬间僵硬,耳朵熟透。 他试着动,但动不了,有一种……猎物被锁死,无法挣扎的无力感和窒息感,脑子一片空白。 身上人倾覆下来。 厉非像是没睡醒,话语含含糊糊的。 “说好……养你的,不准跑。” 他说着,竟意义不明地用自己的脸,非常慵懒地蹭了蹭傅斯霆的脸颊。 这么一磨蹭,领口滑落,加上头发柔软,普通的厮磨竟有了一种暧昧的意味。然后厉非单腿在被窝里随便一弓,傅斯霆睁大眼睛,耐不住地仰起脖子,眼眶都瞬间都有些发红。 下一秒,脸又被捧住。 厉非毫无同情心地揉搓,把那张脸揉成各种形状。看着他崩溃的眼神,还非常没良心地笑了。 “不许反抗……”他浑浑噩噩,咕咕哝哝,“小霆以为……小动物被人养,一大清早会面临什么。” “当然会面临……主人的……玩弄。” “……” 傅斯霆当即掀被子逃。 然而分分钟被厉非隔着被子摁回去,裹着被子又一阵乱rua。傅斯霆无声惊喘之中,眼前模糊了片刻又清明,抓紧床单的手还被厉非死死摁住。 第16章 好在,傅小霆性格很好,没有记他偷袭的仇。 早餐依旧是简单白人饭。 厉非托腮看傅斯霆一嚼一嚼,其实从那晚自助餐喂大龙虾和第二天喂糖果的经验,他get了喂食游戏的乐趣,看着现在的小霆也想喂。 但他克制住了,做出一副优雅的样子。 人不能。 至少不应该……偷袭别人后还为所欲为。 吃完,厉非问傅斯霆:“今天有什么安排?” 傅斯霆有点空白地看他,恢复期的失忆病人能有什么安排。 “那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厉非真心觉得逛街是个不错的选择。不管是重新开始饲养小霆,还是当做两人之间加深互相了解的“初次约会”,又或者只是去到熟悉的街道和店铺看看能不能找回点记忆—— 逛街都很合适吧?也自由,又不累。 半小时后,两人收拾妥当出门了。 傅斯霆偷偷看厉非。 这么多天,他只看过厉非西装和浴袍的造型。 而今天,厉非却是非常休闲的打扮。 上身穿一件简约的白色棉 t,锁骨上挂着一条蒸汽朋克风格的做旧金属长链,搭配裤脚微微卷起的黑色的休闲裤和运动鞋。还戴了一顶棒球帽,帽檐稍稍压低,有种随性的酷帅。 为什么有人穿什么都好看。 傅斯霆再看看自己。 一件印有夸张巨大猫咪图案的黑色卫衣,猫的眼睛还在闪闪发光,搭配一条破洞牛仔裤。潮到带铆钉的鞋,以及一副特别夸张的飞行员墨镜。 这要不是真实放他衣柜里的新衣服,而且厉非还强烈要求他“就穿这个”。傅斯霆真的是…… 这风格也太诡异了。 二十八岁自己的私服品位,这么超前吗? 傅斯霆当然不会知道,衣服虽然在他衣柜、是他码数,却不一定是他亲手挑的。比如现在身上这一套,其实就是他去年过生日时那位虎牙少年尹以豪倾情赠送的礼物。 但这个礼物的风格实在太尹以豪了,也只有尹以豪本尊可以驾驭。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就只是礼貌收下而已,从没穿它出过门。 但,十六岁的傅斯霆又不知道这件事! 偶尔换个风格多有趣?厉非一路看了个过瘾,并拿手机默默拍了好几张留念。 …… 商业街上,店铺林立,鳞次栉比。 目光所及之处,巨大的橱窗展示着各种时尚单品。看着傅斯霆目不暇接的样子,厉非笑了笑。 “先带你去一家店,你肯定喜欢。” 傅斯霆一进到店里,就看到了几个巨大的用乐高积木拼成的壮观城市天际线和奇幻的太空飞船。后面一排排高大的货架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精致手办。从城堡八音盒到炫酷跑车模型,从经典电影动漫人物到博物馆文创…… 小朋友玩略显幼稚的东西,给大朋友玩却刚刚正好。 厉非看向傅斯霆。 傅小霆虽然经常面无表情,但他的情绪其实很容易解读。比如他此刻脸上的空白,其实和那一天一言不发看仰望星空灯是一样的。 是猫猫状态,说明他非常欢喜,非常心动。 这家店一共两层,海量乐高和手办。 傅斯霆看得很仔细,目光认认真真探寻着不同模型的拼搭细节。比起单一的人物、动物、汽车、火箭等,他一向更喜欢各种各样大型阖家欢乐的拼搭街景,这点失忆前后也没变。 “喜欢这件?那就买回去!” “……” 傅斯霆的反应出乎厉非意料。 明明他的目光在巨大的树屋积木上流连了那么久,但厉非一说要买,他马上逃开就去看另一件去了。 厉非却不放过他:“还是更喜欢这个?可以都买。” “……” 店员迎上来,厉非指了一排场景拼图:“这个这个那个那个,除了中间他没看的那个,剩下全买。” 他是用英文说的,十六岁傅斯霆的英文也还算可以了,赶紧制止:“不用的,家里都……有很多了!” “……” “家里的是旧款,这边是新款。你喜欢就可以买,家里放得下。” “不用!”傅斯霆艰涩拒绝,“家里的那些……真的很多,玩不完的!” 傅斯霆毕竟来自十六岁,穷得叮当响。很多浪费钱的行为都会切切实实从骨子里让他如坐针毡。 然而此刻,还真不完全是舍不舍得的问题。 就,他不是之前看到过,家里有一个专门的玩具房么?后来才发现他弄错了。 不是一个,是有整整三个! 那三个房间里……海量玩具,尤其乐高特别多。有巨大的宇宙空间站、复杂的加勒比海盗船、各种各样的城堡和电影场景,放了整整好几面墙。 更别说还有一大堆做工超精细、绝对价值连城的手办,就真的,很多很多。 是他一辈子都玩不了的那么多,所以真的没必要浪费钱再买新的了。 傅斯霆是诚心这么恳请的。 但厉非好像仍旧不理解他的意思,还是在微笑哄他随便买,说人都有爱好,家里再多给他弄一间房都不算多。 傅斯霆也是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清楚,原来家里那整整三间房的收藏,全是属于他的。 他抿唇垂眸,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短短几天,他虽然已无数次切身体会十二年后的厉非是在怎么样毫无底线地宠着他。 但……被宠的人自己,难道就不知道要节制吗? 至少以傅斯霆十六岁朴素的认知,就算再怎么有钱,再怎么被爱人一味纵容,整整三间房的玩具都还是太多、太浪费钱了。 傅斯霆现在真心怀疑,二十八岁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宠坏了,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宠的忘了本。 再有钱,什么人买玩具能买三间房!才短短十二年,他就已经完全忘记年少时的窘迫,开始这样肆无忌惮糟蹋钱了吗。 更不要说。 傅斯霆一直没忘,当时他刚醒来不久,有人让他以后好好对厉非,不许再吵架。 二十八岁的他竟然还会和厉非吵架??? 他到底在想什么?是真的被宠得失心疯了吗,他是怎么嚣张到那种地步的? …… 傅斯霆不知道,他想不通。 苍白的手指紧紧掐着。二十八岁傅斯霆的形象突然不再完美,反而开始令人质疑。 ……这个时候的傅斯霆并不会知道,家中那些完全过量的收藏,其实都来源于他有钱后的报复性消费。 就连厉非也是很后来才发现,傅斯霆根本就不是多么狂热的手办爱好者。 他虽然会像狂热爱好者一样发疯地买,但常常买完之后就丢在房间里再也不看,甚至很多很贵的玩意,他连包装都不会拆。 ……报复性消费的源头,是无法消弭的痛苦和匮乏。 想要那些的,其实不是现在的他。 而是曾经那个眼巴巴站在橱窗前,最后只能默默离开、什么也得不到的少年。 后来那个少年长大了,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才华终于有了足够的财富。 可同时,曾经被压抑的欲望也终于开始如洪水般决堤。 只有每一次将曾经想要的东西过量收入囊中,才能让他在短暂的瞬间获得一种重新呼吸的满足。 可那种镇痛剂,却又好像永远是暂时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会开始空虚,旧伤重新作痛,然后他又会开始买。仿佛只要用物质竭力填补,就总有一天就能补全心里那深不见底的黑洞。 厉非默默纵着他买。 反正家里房间多,别说两间,十间二十间也随便他造。还不够,大不了再多买几套房子给他放。 厉非是真的不介意傅斯霆偶尔发疯。 因为,如果童年受到的亏欠可以用后来的物质哪怕填补一点,哪怕这么做可以让他减轻一分一毫的痛苦,那么哪怕是无底洞,他也希望填进去的东西越多越好。 至少也能让他痛得轻一些。 而且其实…… 其实傅斯霆最近几个月,甚至可以说最近一年里,都已经没怎么再发过疯报复性买东西了。也不知道是忘了,还是终于填补了足够多。厉非没有提醒他。 黑洞未必一直都是黑洞。 人生也不总是绝望。 他很愿意默默纵着傅斯霆,通过各种过度的补偿,一点点把曾经自己修好。 也愿意大量送他各种各样的东西,帮助他弥补——从限量版的手办到古董艺术品,从名贵腕表到稀有书籍,物质形式的爱也能一定程度抚平爱人心中的伤痕。 他是真的希望傅斯霆拥有更多,早些脱离过去的桎梏。 所以他没想到,傅小霆会不肯要。 厉非黑瞳定定看着面前失忆的爱人,然后逐渐反应过来,十六岁的傅斯霆,还不是后来那个有了钱,可以心安理得报复性弥补曾经遗憾的青年。 十六岁的傅斯霆,是那个正在匮乏痛苦中挣扎的少年。 他懂事,自持,平静地压抑。他什么都没有,更不敢有欲望。他有太多不安,以至于补偿这件事对他来说反而感觉会有些可怕。 突然得到太多,只会加重他的不安。 厉非有一瞬间真的感谢自己曾经演过的那些戏。 毕竟以他的成长环境,是肯定没有办法第一时间细微体察到傅斯霆的心情。好在他演过一个这样的角色——一个和十六岁傅斯霆很像的,贫穷坚韧、委屈折磨,大半部剧都在痛苦挣扎的角色。 他曾为演好这个复杂的角色,去看了很多相关的书,在租来的小黑屋中无数次模拟角色的处境和心情。 第17章 事实证明,循循善诱有效,傅斯霆勉强点了头。 但他还是很给厉非省钱,没有去看最喜欢的大型场景,而真的去看了最小的。 最后他站在一只手办小狐狸前,不走了。 厉非:“……” “没什么,”他止不住笑了笑:“你的杯子、玩偶、都是小狐狸,就这么喜欢小狐狸啊。” “倒也是,聪明狡黠的红毛小狗,谁又不喜欢呢?” 傅斯霆点了点头,心里却在恍惚“红毛小狗”又是什么奇怪的形容词。难道二十八岁的自己从来没有告诉过厉非,他到底为什么喜欢小狐狸吗…… 也是,理由毕竟有点羞于启齿。 傅斯霆其实不是喜欢小狐狸,而是,小狐狸就是他自己。 ……倒也不是说他身上有什么像狐狸的地方,只是因为在他心里,厉非是小王子。 那个b612星球上的小王子。 但傅斯霆知道,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是那个故事里小王子钟爱的玫瑰花。 他就只能是遥远的、坚强的、爱而不得的那只小狐狸。 在傅斯霆曾经的幻想里,或许将来有一天他长大了、有了工作和收入,也能有机会去一两次后台,和厉非见到面、说上两句话。 他大概会绝望而隐晦地抓住那一点点机会,向他表达深藏的爱意,然后厉非大概会笑笑,像对着无数可爱的粉丝一样,礼貌跟他道谢。 他还会贪心地小声一句,可不可以握一下手。厉非跟他握手,然后两人分开。 从此狐狸就记着那被小王子短暂指尖接触的温度,幸福地度过了一生。 …… 乐高粉红小狐被放进透明盒子里。 傅斯霆透过塑料罩,看着小狐的白围脖和尾巴上的白毛尖尖,很开心。 怎么能不开心。后来小狐狸真的遇到了小王子,得到了想也不敢想的拥抱、宠溺和纵容,小王子还送了他一只乐高小狐狸,他得到了那么多。 开心得整个人都有点难过了。 他正捧着小狐狸发呆,忽然另一个小盒子也被放在了手里。厉非说:“我也买一个。” “……” 另一只盒子里的是一只黑猫。 是那种特别高傲、带眼影的埃及法老猫,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埃及猫,却又戴了一只完全不是埃及风格的西式小王冠。 “这样,就有黑猫王子和小狐狸一起玩了,就不是一只孤孤单单狐。” 傅斯霆愣愣的。 两只小可爱一起放在袋子里。明明并不重,傅斯霆却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一路指尖都很烫。 一直以来,小狐狸只能远远仰望星空。从来没有想过,王子会变成小黑猫……和他一起玩。 …… 逛完玩具,厉非要带傅斯霆去看表。 傅斯霆:“……” 厉非:“行,不给你买,我去试试总行了吧?” 没想到傅斯霆继续摇头,态度非常坚决。把厉非给弄笑了,小霆这么有防备心啊。 傅斯霆就是有防备心。 他虽然穷,但也是有一些常识的。人们总说成熟男人品味和财力的一个最重要体现就是手腕。几万块的衣服就可以被认为是奢侈品,但一块表轻轻松松可以几百万。 厉非就曾经给一个高奢手表拍过宣传。 傅斯霆印象很深,那块表厚重精工,戴在当时还是少年的厉非手腕上有一种奇异的成熟性感。当时班上同学拿着杂志叽叽喳喳讨论,说厉非戴的这支要三百多万。 三百多万,差点没直接给傅斯霆干出心理阴影。 他连三万都没见过。 所以他坚决不去看表,他有小狐狸和小黑猫就够了,非常够了。万一真去看,厉非再一时兴起非要给他来一块几百万的,他怕他当场暴毙。 但,等等。 傅斯霆突然想到,今早在家里那巨大的衣帽间里,除了衣服他似乎还看到了整整两个大玻璃抽屉的配饰。 有袖扣、项链什么的,被漂亮的灯照着很耀眼。 他也没仔细看,但一眼扫过去至少也有七八块表吧,都重工且漂亮。 “……”不会那里面,也有什么天价表??? 登时手心都凉了。 直到厉非妥协,表示那去看看衣服,傅斯霆才悄悄松了口气。 结果一进男装店,他就果断被厉非丢了五六套:“去试。” 傅斯霆:“……”那一刻表情很复杂。 厉非微笑:“是,说好了‘最多只买一套’。但正因为就一套,才要仔细挑啊!” 之后半个小时,傅斯霆依次换上了复古风格的格纹西装、纯黑色燕尾服、浅蓝色休闲牛仔套、黑色白男大运动风、硬朗的工装套…… “……” 没有人带他像模像样地买过衣服。 他以前的衣服都是在小商品市场淘来的。几十块的衣服未必料子就不好,但版型剪裁肯定是没有的,穿在身上大多松垮垮。 不像这里每一件的剪裁,都那么贴合身材。 适合的衣服就会显得人精神气更足。试着试着,傅斯霆都见到了好几种从未见过风格的自己。 最后敲定买下的那套棕色格纹猎装,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气质。店员帮他把头发斜往后梳,让他看起来很像是电影里那种天生特权又为富不仁的英伦公子哥,有种不顾他人死活的豪横。 “……” 要不是亲眼看见,傅斯霆也很难相信,他还能看起来那么贵。 “……” 去饭店的路上,傅斯霆有些沉默。 “傅小霆,在想什么?” 衣服虽然远没有手表贵,但也不便宜。突然被叫回神,傅斯霆有些难以启齿:“我……” 他是又在胡思乱想了,他在想网上一种说法的可能性。虽然大多数他和厉非的视频底下评论都是嗑生嗑死,但也有少量并不那么和谐。 说他配不上厉非的评论,傅斯霆倒不难接受。但他介意有人指责他靠吸血厉非发财。 还有人信誓旦旦,说在国外商场遇到过他们,说傅斯霆从头到脚买了一堆,全都是厉非刷卡。 “……” “我之前,也常……让你像这样给我买东西吗?” “……” “傅小霆,”厉非扶额,“我们在一起确实是我刷卡。但非要说的话,那是因为你身上根本没钱。” “因为你的卡全在我这里。” “是你自己上交的,要还给你吗?” “……” “……” 傅斯霆赶紧摇头。 感谢市井人生常识,让他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上交工资卡”……还好,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再不懂事,至少知道交卡! 厉非默默看他脸上悄然变换的表情。 …… 中午饭在商场顶楼的一家有名的泰国菜馆。 傅斯霆第一次吃泰国菜。 咖喱牛肉,咖喱蟹,冬阴功汤,炭烤猪颈肉,菠萝海鲜炒饭……太好吃了怎么那么好吃他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厉非托着腮眯着眼看他。 其实这家口味是改良的,比正宗的泰国菜甜。但果然小孩子更喜欢这种。 下午的安排是去看一场电影。 去影院的一路,傅斯霆脸上没什么表情,内心却隐隐期待。 他这辈子唯一看过的一场大荧幕上的电影,就是学校组织的那一场《重春》。他真的很幸运,一生中的唯一一场电影,他就看到了厉非。 当然,那次电影最让他印象深刻的除了厉非之外,就是影院柜台卖的十块一桶的爆米花了。 真的好香。 他当年的同学里,不乏很多爆米花随便买的人。电影开场后,奶油的香味就在空气中一直飘荡到结尾。 “……”他认真在想,如果今天这场电影,厉非可以给他买一桶爆米花。 他是不是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这种想法其实十分离谱,傅斯霆也知道。明明这个世界上现在能让他死而无憾的东西那么多,无论是刚才的泰国菜,提在手里的小狐和小猫,还是和厉非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可他明明已经拥有了这样至高无上的、梦一样的幸福,这一刻他却还在诚挚地忧愁—— 忧愁刚才泰国菜是不是吃的太多,厉非会不会觉得他已经饱了,看电影时就不再给他买爆米花。 他明明什么都有了。 为什么还能为这点事纠结??? …… 片刻后,傅斯霆迎来了人生更艰难的抉择。 连接电影院与餐厅的商场通道,竟是食品区,卖什么的都有。冻酸奶、泡芙甜点、巧克力、炸鸡、披萨…… 他真的只是不小心多看了雪糕店一眼。 厉非:“想吃雪糕?” 傅斯霆小时候只吃过一次妈妈买回来的棒冰,硬硬的凉凉的。而像这种各种颜色做成球的雪糕,他就只在商场看过,看起来也很诱人,但价格实在太让人望而却步了。 可现在,厉非问吃不吃。 这一刻傅斯霆认真地犹豫了。他当然也想吃,可是不是吃了雪糕,爆米花就彻底没戏了。但万一不吃雪糕也吃不到爆米花…… 他犹豫着,厉非直接去买了。 “你胃怕凉,所以每种口味只准尝一口,行吗?” 傅斯霆赶紧点头,他倒也没有那么贪心,能尝到一个口味他都满足了。 万万没想到,厉非直接拿十八个球。 “……” 傅斯霆抬眼看了看招牌,有人是把这家店的所有口味都拿了。看他发呆,厉非笑笑:“没事,都是小球,能吃完不会浪费。” 但十八个小球也不少了,一共堆了整整两盘可丽饼。 厉非挖了一匙:“来,先尝一口经典蔓越莓朗姆味。” 淡淡酒香混着奶香味,酸酸甜甜融化在口腔,人间美味不过如此。 第18章 那晚厉非洗完澡出来,赫然发现傅斯霆正直挺挺等在门口。 阴魂不散的样子,很像回家第一夜抱着小恐龙来找他的样子。 “……” “怎么了?小霆有什么话想说?” 傅斯霆沉默。 他的沉默和难猜厉非现在都习以为常了。正在飞速想怎么诱哄,僵硬的人突然开口:“今天……我是真的很开心。” 他沉默片刻,补充道:“之前也很开心。” “这几天,一直很开心。” “……” “谢谢你。” 厉非愣了愣,很会藏匿心情的小霆也有突然很坦诚的时候。 但这好像已是他的极限了。 他说完这些后,又僵在那不动了。就在厉非觉得一切已经难能可贵的时候,他突然又主动伸出双手,非常硬地,轻轻抱了厉非一下。 “……” 厉非演过很多片,诠释过很多很复杂的感情。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地…… 上床以后,傅斯霆竟还难得主动往他身边凑了凑。 厉非干脆像早上一样捉住了他,把他往怀里一搂。傅斯霆片刻僵硬后,这次很快放松身体,然后第一次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他怀里甜甜地睡了。 “……” “…………” 好吧,今天轮到厉非睡不着了。 至少此刻是困意全无。他认真看看怀里的傅斯霆。嗯,不管失忆不失忆,都那么可爱。 厉非在他头发上轻轻吻了一下。 是亲吻十六岁的傅小霆,也是亲吻他那失忆了的笨蛋未婚夫。 明天……搞什么节目呢? …… 这一晚傅斯霆睡得特别特别香。 早上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厉非还没有醒,他就这么安静窝在厉非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以及自己那加速的,乱七八糟的声音。 半晌,他动了动,厉非还是没有醒。 他默默期待小王子的醒来。 期待他和昨天一样,迷迷糊糊对他上下其手。 人的贪心真的不能随意滋养,傅斯霆突然发现……他现在竟开始理所当然地,生出很多很多欲念。 一会儿,厉非醒了。 他和昨天一样迷迷糊糊的。捧起傅斯霆的脸,眼睛半睁着不对焦。然后凑过去,怼着鼻子一通乱揉。 傅斯霆:“……” 傅斯霆:“………………” 他还以为要被亲了。 很糟糕。 这样下去,他真的只会一天天的,滋生出更多更大、更要命的贪心。 半小时后厉非才真的醒了,但他今天却赖了床,不太愿意起。 傅斯霆默默有点新奇。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直以来厉非给人的感觉,都是很厉害、游刃有余,但是并不“放松”。 傅斯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就是厉非整体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很精确的人。 不会迟到,不会出错,不会赖床,不会发疯。好像时时刻刻都是清醒且一丝不苟的状态。 那样的厉非应该不太会……大清早搂着他的腰,在他胸口毫无意义地蹭。更不会用半醒不醒的语调,在他怀里困困地咕哝: “好饿,但是一点都不想起来做饭……” “……” “而且我做的也不好吃,一点都不想吃。” “……” 傅斯霆想了想,突然口有些干:“那今天,我来做早饭好不好?” 厉非声音听起来困困的:“嗯?” “我会做饭,我来做。” “嗯……但小霆不是失忆了,还具备做早饭的技能吗?” 傅斯霆点点头:“我可以的。” …… 厉非又得逞了。 骗失忆的男友去做饭,他可真是不做人。 但站在厉非的角度,谁让同居两年,一直都是傅斯霆做饭喂养他?傅斯霆做饭超级好吃,把他的味觉早就养刁了。 由奢入俭难。一个星期连续的煎鸡蛋、煎培根类白人饭,傅斯霆没吃崩溃厉非都要吃崩溃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这儿的配套管家因为是白人,也只会做白人饭。 厉非后来是宁可点外卖也不让管家做饭了。 在他看来白人味觉都跟有问题似的,放糖就巨甜,芝士就齁咸,肉又烧得腻,什么味同嚼蜡的东西都咽得下! 综上所述,尽管骗失忆的、十六岁的男高去做饭很残忍。 但对他不残忍,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话虽如此,厉非还是装了一下好人:“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勉强。不然还是点个外卖吧,你想吃什么?汉堡?” 手机被握住。 傅斯霆眼神坚定:“我做。” 傅斯霆很擅长用普通的食材做出美味的东西。毕竟他的人生快乐有趣的事情也不多,吃于是成了其中很重要的,一件能够带来些微幸福的事情。 最简单、快捷、他又最拿手的早餐,就是鸡蛋饼。 只要一些面,几只鸡蛋,一些油和糖,煎到微焦一些的火候。傅斯霆万万没想到这么熟稔的自己,竟会在厨房遇到困难—— 他过于擅长家里要点几次才能燃的煤气灶和缺了口变形的小铁锅了。反而此刻对着这奢华大厨房里一系列的专业级的高档多功能燃气灶具和厨具……有一种茫然感。 他更没想过,他做个饭还有啦啦队。 他刚拿起锅,厉非就从背后给他系上围裙。他刚敲鸡蛋,厉非就他递橄榄油。他开始搅拌,厉非就坐在旁边的橱柜上看,基本上傅斯霆每动一下,都有夸夸。 “看看我们小霆打鸡蛋面糊,就是永远那么丝滑。” “我们小霆的火候一向最精准可控。” “嗯——好香。” 男人都是傻狗,一夸就上头。 傅斯霆手速都快了很多,毕竟他从小自己做饭,做了十年也从来没有人夸过他。 第一次掌勺是什么时候?傅斯霆想想,大概是六岁吧。 自从五岁那年外婆去世后,他就得自己做饭了。 江月萍反正是没给他做过一顿饭的,傅斯霆依稀的印象中,外婆去世后那一年,她喂他的一直各种买来的馒头、花卷、油饼,偶尔也有不加装饰的鸡蛋糕。 只有各种各样的面制品。傅斯霆一年几乎都没有吃到肉和蔬菜,十分营养不良。 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在试着拿冰箱里那些蔫了吧唧的肉和菜,学着外婆做饭的样子,试着拿锅弄熟了。 六岁的傅斯霆就这样学会了自己做饭。同时学会的还有补旧衣服,拿强力胶粘鞋等等。甚至偶尔家里没有了米面,他为了填饱肚子还会从零钱罐里拿几十个硬币,然后拖着不知哪里捡来的工地小推车,搬回家成口袋的米面。 当然,一个穿着旧衣服,破鞋子,一个人买面的六岁孩子,在邻里街坊中还是太过显眼了。 风言风语很快就来。大家常在背后窃窃私语,说他妈江月萍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在外头找男人逍遥快活,根本不管那么小的孩子。 大人们逗傅斯霆说你妈妈不爱你,不要你了。 说你妈妈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坏女人。 那时傅斯霆还小,听他们这么说,真的会一个人躲在无人的家里对着剥落的墙角偷偷哭。 可渐渐长大,他却开始在那些人面前维护自己的妈妈。 她确实经常不在家。 但至少不像他爸一样直接跑了。她不照顾他,但至少还会买点东西,也给他一点零用钱,让他不至于挨饿。 只是她爱他好像确实没有爱外面的那些男人多。每次只有被甩了,她才会痛定思痛回到家里小住一段,在那段日子里,她也会适当地扮演一个亲切的好妈妈。 江月萍年轻的时候相当漂亮。 之所以能在和傅斯霆爸分手后还结了四次,就是因为她美,勾勾手指就有男人源源不断。 可美貌常常又没用。 江月萍自己也想不通,那些她勾勾手指就来的男人,明明每一个她都菟丝花一样紧紧攀附了,却为什么一个都抓不住。 虽然外面都传她水性杨花,但江月萍其实并不是那种一脚踏两船的女人。 她非常专一,缠男人总是很紧,动不动就夺命连环call。 可她这种美女都这么主动了,男人们却往往都喜欢占完了便宜就开始嫌她泼、嫌她疯,迫不及待甩掉她。 总是这样的循环,江月萍自己也想不通,天天哭着骂:“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她也不知多少次抱着小小的傅斯霆哭着说她以后再也不找男人了,一辈子就跟着儿子过。可转天过去,还是一遇到新男人就昏头。 弄得小小的傅斯霆才七八岁就早早明白,有些人发誓你就纯当耳旁风,一句都别信就好。 锅里咕噜噜,鸡蛋饼煎好了。 即使厨具不熟,他随便一煎仍旧是最好的火候、金灿灿的微焦鸡蛋饼完美出炉。 端饭上桌,傅斯霆尽力把江月萍的那些事藏在脑后。 厉非居然还给他的鸡蛋饼郑重了拍照。 “……”左一张,右一张。鸡蛋饼何德何能。拍完终于夹起来,咬上一大口。 “好吃!” 傅斯霆耳朵红了,眼里泛出浅浅笑意。 谁说苦难没意义?十几年孤孤单单做饭,在这一刻全部有了回报。原来b612星的小王子,也会爱吃他做的鸡蛋饼,吃得那么香。 总算有点浅浅的心安。 这些天,他其实常常会想,厉非到底看上将来的自己什么。 是,二十八岁时的傅斯霆是长得还行,也有事业。条件不差,可不要忘了厉非从小身在的是什么地方。 第19章 当晚,傅斯霆洗完澡出来,看到厉非一如既往就着床头灯在看书。 只是今天他戴了一副眼镜。 一副连了条长长链条的……金丝边眼镜。 傅斯霆:“……” 傅斯霆:“………………” 一瞬间,连卧室的空气都稀薄了。他呼吸骤然艰涩,无言默默上床,本来挺困的,现在一点都不困了。 厉非眼神从书上移开,装作不经意看过来。 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人,会对“衣冠禽兽”“斯文败类”有像样的抵抗力。 他默默看傅斯霆辗转反侧,直到他躁动得差不多了。才缓缓俯身,镜链垂落:“傅小霆,怎么不睡?” 是,他又不做人。 厉非就不信,他这样还降维打击不了十六岁的傅斯霆。 是,他是答应重新养小霆。但养归养,难道真的要把男朋友养成弟弟? 尽管那样或许对十六岁傅斯霆的身心健康更有益。 可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十六岁的傅斯霆对他始终无动于衷不说,还看狗都比看他情深。 请问谁来管管他的身心健康? 昏黄灯光下。 他不过是凑过去,傅斯霆呼吸就乱了,眼神更是明显失焦。 厉非暗自得意,黑瞳看着青年,势在必得又问了一遍:“怎么不睡,在想什么?” “我……想问。” 傅斯霆吞了吞口水,目光下移,正对上厉非的锁骨,以及最有质感的黑色浴袍。整个一滞。 厉非等着。 “我想问……芝士宝宝它,可以不可以上我们的床。” 厉非:“……” 厉非:“………………” “不许。”=_=# 果然不行。 傅斯霆想想也是。虽然厉非对他无比纵容,但也不是什么都能纵容的。 “也是,小狗傍晚还跑去花园里玩了,爪子脏兮兮的。” 而且家里早就买好了狗窝,三角形软绵绵的,拆出来给芝士睡刚刚好。小狗也喜欢。总不能真让小脏爪来随便采脏他们的床垫。 傅斯霆认真反省。其实这几天他睡在这床上,就挺亵渎的了。 厉非:“……” 他真的服了。 高中生真可怕。天真无邪,纯得可怕! 所以这些天的牵手、抚摸、拥抱、暗戳戳的诱惑,对他一点用都没有是吗?多余他还上了战袍,还用了金丝边杀器。 有人满脑子想着的就只有抱狗上床? 有一瞬间厉非直接懒得理这人了,男高惹不起。 但默默躺了一会儿,他又不这么想了。要破防大家一起破防。 “不是因为爪子。” “嗯?” “不是因为小狗爪子脏。”厉非说。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窗外树影摇荡,夏天的风微微燥热。厉非在黑暗中冷着脸,直直把傅斯霆捉到怀里,直到摸到他耳朵确确实实瞬间烫了,心情才稍微变好一些。 “傅斯霆,你听好。芝士上床也不是不可以。” “但在这个家里,被养的小动物就只有一只能上床。它上的话,另外一只就不许上了。” “你考虑清楚。” “小动物”趴在他怀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淡淡月光下,厉非甚至看到他有一瞬间还露出了很像真小动物一般满足、受宠若惊的表情。 大概又趴了十分钟,傅斯霆才回过味来。 他呼吸僵了一下:“不是。” “嗯?” “我不是……小……”他不是小动物。 急了。 终于急了。 厉非一把摁住他挣扎的动作:“开玩笑呢,我怎么可能真把小霆当小动物养?” “……” “我当然是在把小霆当……亲弟弟养。” “或者,以我们现在的年龄差,是当成亲侄子养?” 屋里骤然安静。 有人死死抿唇,不说话了。 厉非终于赢了。金丝边熟男降维诱惑不了男高?那至少熟男欺负起男高小霆,能信手拈来吧。 【三句话,让傅小霆炸毛给你看。】 …… 互相伤害的世界达成了。 十六岁小霆是真的很气,都不来牵他的手腕了。 行,有骨气。 有人本质是阴暗倔种,不管十六岁还是二十八岁。 厉非不惯着他。反正赢了,他先睡了! 迷迷糊糊,有人闷闷地、悄悄摸向手腕。厉非堕入梦乡前得意勾了勾唇角。 …… 隔天厉非醒来,抱枕小霆居然不在怀里。床另一边空荡荡的。 厉非皱眉,满别墅找人。 厨房里有很香的味道。保温台上是色香味俱全的早餐,小霆给他煮了皮蛋瘦肉粥,一盘小煎饺旁还有酱油画的太阳和笑脸。 “……”厉非愣了片刻。 有些人跨越十二年,小习惯并没有变。总喜欢用酱料给他画点什么可爱的东西。 花园里,小狗一大早就在阳光下追着蝴蝶撒欢了。 厉非往下看,可傅斯霆也不在它身边。 最后厉非是在玩具房找到的傅斯霆。他正坐在地上默默摆乐高,背影有点寂寥。 正确来说,他应该是在给新来的小黑猫和小狐狸找栖身之所。 在众多同样积木拼接而成的街景、城堡里,他试了很多地方,无论怎么摆,小猫和小狐总是牵着爪。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每次惹厉非不高兴了,也都会把家里那些成对的娃娃摆在一起,摆在特别显眼的位置。 厉非看见了,也就很难再气起来。 “……” 他突然懊悔自己昨晚说的那些话。 非常懊悔。 他真是……活回去了,干嘛要跟失忆病人一般见识。男高理解不了他的魅力就算了,和他同龄的傅斯霆能理解不就够了? 到底在较什么劲。傅小霆本来就自闭,怎么还欺负他。 傅斯霆最后放下小猫小狐地方,是他前年花了几个月拼好的一座巨大的中华美食街里。 小猫小狐手拿着糖葫芦和粽子,走在熙熙攘攘的亭台楼阁下,路过热腾腾的包子铺门口。 …… 傅斯霆在玩具房一直坐到十点。 厉非还没有醒吗? 如果醒了,是还不想理他吗…… 最后他实在太孤单,只能自己走出房间,卧室也早就空荡荡的。 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下,就这么失魂落魄走到客厅。 然后对着桌子上面堆的海量零食,骤然睁大了眼睛。 雅致的白色童话风桌子,已经快要被山呼海啸一样多的零食袋给淹没了。花花绿绿的袋袋罐罐层层叠叠,相互挤压。光傅斯霆粗略看见的,就有鼓囊囊的薯片的包装,透明精致的巧克力的罐子,晶莹剔透的果冻塑料杯,印着小熊的铁盒饼干…… 傅斯霆:“……”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他的第一想法就是电影里的圣诞节,甚至有一瞬,他都能幻视客厅里有彩灯,有彩带,有圣诞树,窗外是白雪皑皑。 但现在明明是炎热的夏天。 …… 厉非抱着手臂靠在侧边门厅,就这么看傅斯霆在桌子前站了好久。 半晌,他才终于动了,像一只表情空白而安静的幽灵,小心翼翼飘向桌子。 又隔了一会儿,他才不确定地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其中一只薯片袋子。 塑料发出很小的声音,他立刻又不敢碰了。 “……”厉非眸光暗了暗。 傅斯霆整个童年的匮乏,除了玩具、衣服、书籍,更有各种各样曾让他心动的小零食。 他年少时,其实很渴望能尝尝同学们体育课后随便打开就能咕咚咚灌下的汽水,用勺子舀的厚重酸奶,很香的袋装坚果,还有一些在他们地区不那么常见的水果比如蓝莓、荔枝等。 可等到他真的事业有成的时候,又不那么想要那些了。 这里面或许也有赌气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傅斯霆怕自己万一也开始品尝零食,会变得和购物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吃得很健康,自律,零食不碰。 可压抑并不能够消解心底的欲望。 至少在厉非看来,那些被痛苦压抑的食欲,最后应该是被他也一股脑归也结到了买玩具的疯狂里。 所以他买手办,最喜欢买的一直就是各种小吃街、零食店、摊子和铺子。 家里的巨型中华美食街,是傅斯霆所有乐高里拼得最大也最久的一个。 他甚至自行重新规划了那条街,补充进了不知道多少小店,有卖寿司的,有卖饺子的,有卖拉面的,有卖年糕的,很多很多很多的小吃店。 …… 厉非唯一的庆幸,是他男朋友虽然平常总爱逞强,努力把一切伤痛藏得很好,但好歹在每次酒后微醺后,又总能被他循循善诱、哄出一些从不肯展露的脆弱来。 傅斯霆会在喝醉以后,红着眼睛絮絮叨叨,说我总是发疯,你迟早不再喜欢我。 厉非就会温柔抱着他,说才不会。 傅斯霆还会说,我根本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你看到真实的我会被吓到。 厉非对此也很无奈,他喜欢的本来也不是傅斯霆强装出来的好。 他会跟他说,其实我可以接受你的不好、你的最低处。 你得试着信任我。 但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傅斯霆总是醒过来就完全不记得了。而他最近一次喝醉,其实就在摔下楼梯前不久。 那次厉非总算哄他说出来,他其实很喜欢那些甜甜的碳酸水,脆脆的薯片和蛋糕,但他一直在努力克制。他怕吃了,厉非喜欢的腹肌就没有了。 他在这个世上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也绝对不愿意失去的,只有厉非的喜欢。 第20章 傅斯霆根本不记得自己那天中午后来是什么时候趴在厉非身上睡着的。 只知道醒来是时候,人已经在床上。外面还在阴雨绵绵。天色完全昏灰,雨落声细密。 “醒了?” 他胡乱应了一声,动了一下,床铺很暖很舒服。膝盖上好像绑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下意识摸了一下。 是一个会发热的护膝,好是充电的。 “……”傅斯霆这才想起,他那条不好的腿,其实一直有阴雨天骨缝里刺痛发冷的老毛病。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家里,曾经有不知道多少个黑沉沉的雨天,无数只小虫啃噬着骨头,他都只能抱着膝咬着牙硬挨。 但今天,那么大的雨,膝上竟然只有轻微的酸,不疼。 他恍惚着,雨滴还在敲打着玻璃,厉非正在旁边的桌旁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电脑。 看他醒了,他放下电脑过来他身边坐下。 然后非常熟练地将傅斯霆的那条腿捉过来,放在自己的膝上,手指开始围着发酸的膝骨周围穴位按揉。 “……” 很快,就连最后一点隐隐的不适也缓解了。 傅斯霆一动不动,恍惚看着厉非的侧脸。这么熟练的动作,明显是专业、且揉过很多次的结果。 窗外雨水将玻璃糊成一片磨砂。傅斯霆呆呆想着,他该不会还专门为他学了按摩吧…… 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他这么做?正想着,厉非黑瞳忽然看过来,莫名有点阴恻恻的。 傅斯霆不明白,继而手背就被“啪”地打了一下。有点疼。他更懵了。 “……” “打的就是你,”厉非黑瞳无波无澜,“十六岁的傅小霆,冤有头债有主。” “是你不乖,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宝贝。” “明明会做饭,也不知道给我家宝贝吃得更营养一点。肩膀疼了腿疼了,也不知道去医院看。就连这两只爪子——”厉非拿起他的一只手,“遇到我的第一年,冬天还会犯冻疮,红肿发痒天天挠都还在死撑,连个手套都不知道买!” “傅斯霆,你明明照顾别人的时候挺在行的啊?天天换着花样炒各种菜,到处翻营养美味食谱。” “照顾自己的时候呢?怎么直接就不照顾了???” “……” 傅斯霆沉默不语,一股昏昏沉沉的酒意再度上头,眼皮沉重,不由得又开始犯困。 “你还敢睡?给我起来好好反省,不准睡!” “嗯……” 再一次被拽入黑沉之前,傅斯霆稍微有在……是在乖乖反省的。 他其实,并不是故意不好好照顾自己。他就只是,那个时候确实不知道,“”好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过去那么多年,他真的一直觉得腿疼是正常的,日常辛苦疲倦是正常的,冬天实在太冷有冻疮,也是正常的。 生活里的太多痛苦,他都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到竟想不到除了抱着疼痛的腿挨过一夜一夜之外,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想不到其实他也可以把留给妈妈攒的医药费先拿出来一点点,咬咬牙给自己买一件棉衣、买一副手套。 也许那样就会不那么疼、那么冷。 可他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 傅斯霆自从来到十二年后的世界,每次入睡都能睡得很沉很甜。好梦噩梦都没有做过。 但这一次闭眼,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直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了非常黑暗的深渊。 一开始,他先回到了市医院。 冬天的小城依旧很冷,灯光都是冷冰冰的。他想着网上说的“胃癌三期五年的生存率是百分之二十到四十”,再度浑浑噩噩走出医院大门。 只是这一次,医院外不再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而是一道道形态各异、扭曲、变换的白色时空大门。 是那天他和厉非一起在电影院里看的那部科幻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 那部电影有很多很难的词汇,傅斯霆其实并没有特别看懂。只记得电影男主角拥有很多种不同的未来,而每一个未来都构成了新的平行世界。 不是每个世界的男主角,都能获得一样幸福。 幸福其实非常稀有。有的世界里,男主角不过是晚了一分钟出门,就错过了与一生挚爱相遇的机会。有的世界里,他更只是一念之差,人生境遇就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收拾。在无数种可能的未来前,往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差异,就会让人走向截然不同的命运。 而现在,换成是他。 换成了十六岁的傅斯霆,僵立在那一座座扭曲的平行世界大门前。 门后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他看到其中一个未来,十六岁的傅斯霆没能扛过病痛。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面容憔悴、骨瘦如柴,安静等待死亡。 而另一个未来,快三十岁的傅斯霆每天机械性做着一份庸碌而没有希望的工作,回到家中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麻木的脸上的没有任何惊喜和波澜。 那个家昏黑暗淡,只有剥落得几乎光秃秃的墙壁,墙上没有挂任何东西。 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与爱人携手看雪山、看大海的留念,一起坐在直升飞机上的欢笑,没有照片背面开开心心的简笔画。 只有一面被画花的老镜子。 昏暗之中,镜子中的倒影出来的,是一张疲惫、瘦削、暗淡、了无生趣而又几近面目模糊的脸。 “不……” “这不是我……” 他双手紧紧抓住洗漱台边缘,手指发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可是,可是傅斯霆的将来不该是这样的。因为他看到过,他看到过傅斯霆的将来,那个将来是很好很好的。好得像做梦一样。 在那个将来里,他身体健康、事业有成,他遇到了厉非……他们在一起那么幸福。 他知道一定是有这样的未来的。 因为他看见过,因为那才是他的未来!黑沉沉的梦境里,他发疯一样跑着,在一扇扇白色大门之间气喘吁吁寻找。 但那个将来在哪里? 下一秒,突然所有白色大门都变成了一面面碎裂的镜子,镜子里支离破碎都是他憔悴崩溃的脸。 溺水一样的痛楚,他骤然不能呼吸。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自己伸手疯狂捶打那些镜子,每一拳下去,血痕连着裂痕,一切横七竖八千刀万剐,就像那年轻破碎的心。 傅斯霆是被小狗芝士给舔醒的。 小狗呜呜,乖巧地舔去他满脸斑驳的泪痕。傅斯霆大睁着空洞的眼睛,半晌才终于从心跳过速的窒息中缓过劲来。 他缓缓看清周遭熟悉的一切。蓝色的柔软大床,透明梦幻的水母灯……还有膝盖上柔暖的护膝。 落地窗外雨已经快停,只剩下偶尔的滴答声。 小狗见他醒了,开心地扭着小胖身,摇着尾巴拱傅斯霆陪它玩。 傅斯霆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这么在房间里陪芝士玩了一会儿弹弹球,芝士一次次把球捡回来,兴奋得摇头摆尾。 他勉强跟着笑,依旧神思恍惚。 雨渐渐彻底停了,黄昏的天色反而比之前亮了一些。 腿上护膝尚有余温,傅斯霆浑浑噩噩走出房间,自觉去做晚饭。 厉非后来整个下午一直在客厅开视频会议,这时也正好散会了。见傅斯霆出来,放下电脑就跟着他的背影进了厨房。 傅斯霆背着身,开橱柜,拿锅铲。 他没有开厨房灯,因为不想厉非看到他眼睛还有点发红。 “宝贝你酒醒啦?都有劲做饭了啊,那,晚上吃什么?”厉非拿过围裙,习惯性帮他系上。 傅斯霆开始平静报菜名,声音努力没有波澜。但根本没用,想要在一个职业演员面前压抑情绪,十六岁的他太没有经验了。 “怎么了小霆?不是刚刚还在跟小狗开心地玩?” “没什么。” 厉非反应很快,一把摁住傅斯霆就要打开厨灶的手:“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小狗都哄不好你了。” “唉,也是,我的宝贝小霆一天天的就是难哄。这次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傅斯霆依旧避开他目光,挣扎去点灶:“不是,没有什么事。很晚了,要快点做饭。” 一阵不小的力量直接将整个人往后拽了好几步。厉非不由分说,一把摁住他,并把他围裙给摘了。 “傅小霆。” “你是不是不记得喝醉时,跟我说的那些话了?” 傅斯霆是不记得。窗外夜幕渐渐降临,心还被噩梦纠缠压在谷底,湿透沉重、打捞不起来,让他根本没有余力思考别的。 厉非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 “那我帮你回忆下。傅斯霆,你喝醉的时候跟我说,希望我以后能把你当成‘男朋友’对待。” “不是弟弟,不是宠物,是真正的男朋友。” “……” “可我对‘男朋友’有硬性要求。” “我的男朋友无论有什么心事,好的不好的,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可以自己藏着、憋着。” “傅斯霆,你其实是可以试一试,跟我说些心里话的。” “任何事都可以,开心的也好,难过的也罢,就算是最糟糕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负担。不会承受不住,更不会任意指责你。” “我还是觉得爱人之间,应该互相信任。而你想要享有男友的特权,就不能不尽男友的义务。” “如果还是坚持一言不发,那抱歉,我就只能继续当你是傅斯霆小朋友。是弟弟,是小宠物,不会给你任何男朋友的特权,以后也不想给。” 第21章 可最后,厉非当然还是没舍得揍。 只能叹口气,伸出温暖的指尖,蹭去爱人脸上的泪痕。 窗外夜色低沉,厉非一字一句开始对他慢慢讲:“傅小霆,我知道你头脑很好的。真相就是我说的那样,但我可以给你点时间,让你慢慢自己捋一会儿逻辑,相信你最后会跟我得到同样的结论。” “来,捋吧,就在这里捋。” “捋好之前,我不会放开你。你可以安心在这慢慢想。” 他伸出手,借出胸膛。 用怀抱支撑着沉默的青年,温柔抚了抚他的后颈。 …… 那天晚上,卧室里星空夜灯氤氲着波纹,在同一张被子构筑的小空间里,厉非终于第一次听傅斯霆亲口说出,那些他年少时“不太好”“都过去了”“没什么可说”的故事。 “我生下来时,腿骨关节发育就有问题。医生说虽然可以试着治,但不一定能治好。我爸那个人要面子,又没有担当。受不了别人嘲笑他生了个残废儿子,那时起就不愿意回家了。” “他原本做点小生意,生意也丢了。天天在外头花天酒地、惹是生非,最后赌博欠债,被人追到家里来。” “我妈那个傻女人,还想着他能知错就改,把所有家当都拿出来给他还债。” “她甚至,还把外婆用尽一辈子人情给她安排的公路局的出纳工作都给卖断了。就这样把所有能凑的钱全凑出来,一起给了那个烂男人。” “结果钱被男人卷跑。她也丢了唯一稳定的工作,那几年经济不怎么好,她又没什么一技之长,还要养我、照顾外婆……” “她就想着,出去重新找个依靠。” “可她这方面的运气又并不好。找到的第一个男人骗她去夜场陪酒,后来还犯了罪,差点连累她也被抓进去。第二个男的,则是用投资名义骗了她的钱,还打她。第三个曹爸爸是唯一的好人,是个大货车司机,对她好也肯供我上学,可结婚才不到一年就连车带人掉下山崖去世了。” “然后又有了第四任,我都不知道她看上他什么。那人软饭硬吃,长得也难看,嫖赌酗酒骗钱打人样样在行,就这样她还不愿意分开。” “……” “其实曹爸爸去世那年,我妈妈作为未亡人,拿到的事故保险赔偿金有三十多万。” “如果那笔钱没有被第四任骗走,原本我们家应该可以靠它撑到我大学毕业,不至于山穷水尽。到时只要我找到工作,就可以反过来养她了。” “可钱被拿走后,就算报警也拿不回来了。虽然也告了,那人也被判了现在还关着,但钱早被他花完了,一分都赔不出来。” “那年我初三。” “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我和我妈对着家徒四壁,还有几天直接吃不上饭。然后我只好去打零工,但年纪太小没有店肯要,要了也是廉价劳力。我妈也去小吃店打工,可上班一个星期就在后厨昏倒了,去医院查出来是尿毒症,要透析,等换肾。” “再后来,我高中选了离家近的三中。因为三中愿意给我奖学金。” “三中录取分数不高,我是前几名进去的。可是奖学金也渐渐不够我妈妈的治疗费,我在高中时,就只能每天一边念书、一边打工。” “再后来,我自己又查出来得了病,呵……” 傅斯霆仍有一些细节没有告诉厉非。 比如妈妈住院后,家里的存款尽管一直有他打工和奖学金的补充,还是越用越少。 等他查出来得癌症的时候,家里帐上其实只剩一千三百多块。 所以,其实得知胃癌的那一瞬间,他都不是担心自己做不做得起手术,能不能活下来。他更担心的是他后面不能再去找新的工作干了,该怎么办。 一千三,没有补充的话两个人几天就花完了。之后他和妈妈吃什么都成问题,下个月住哪都成问题。 在真实的生活里,其实造成最大恐惧阴影的,还真不是突如其来的疾病。 而是一直如秃鹫一般盘旋在上空的匮乏和走投无路。随时吃不上饭,随时失去家,永远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但傅斯霆不想让厉非知道这些过于困窘糟心的细节。 他总有还一些自尊要勉强维持,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难堪的一面。 但傅斯霆本来以为,其他的一些过往,他应该多多少少会告诉厉非一些。 但事实好像是,二十八岁的傅斯霆直接把所有的一切都藏住了,一个字都没说。 为什么? 黑暗里,厉非沉默了。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星空灯流淌。 半晌,怀里传来很小的声音:“对不起。” “……” 傅斯霆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声音哑涩:“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你隐瞒。对不起。” “我替他道歉,请你也不要生他的气,好不好。” 又是片刻安静。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厉非心间交织。他年少时一直是一个冷硬的人,不得不说,就是傅斯霆的出现,教会了他这种柔软又无奈的感觉。 “不是你的错,”他低声说,“宝贝你最乖。” “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不该逼问你告诉我这些。对不起。” 怀里的人僵了僵,茫然又无措。 厉非则把他整个过紧,一点点焐热他冰冷的手脚。 “傅斯霆,我承认我之前是有些着急。但现在仔细想想,二十八岁时的你不愿意告诉我这些,一定有你的原因。” “无论是什么原因也罢,你有事情藏着,我该做的都是更有耐心。等的更久一些,直到让你愿意完全相信我、依靠我的那天。” “而不是趁人之危,趁你失忆变回小朋友,骗你说出一些本来不想要我知道的事。” “这样,”他垂眸笑笑,“等你恢复了,说不定会厌恶我的狡诈。” 他是真心在反省。 没想到黑暗之中傅斯霆反应非常大。 “我不会!” “……” “我不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不会讨厌你,我不会!!!” 厉非:“……” 小祖宗,他有一刻真想这么叫傅斯霆。 尽管这其实是他正常人生中不会用的词汇,但这几年因为傅斯霆,他好像也已经用过了太多以前从来不会用的词汇,做了太多以为一辈子不会做的事,有了太多以为一辈子不会有的心情。 真的。 小祖宗叫的太声嘶力竭了,不是又要哭了吧,他刚才那么不容易才哄好的。要命。 他这次,可没想故意欺负他! …… 傅斯霆其实越长大,越清楚脆弱不解决任何问题,也早就习惯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是狠狠咬牙反抗。 他都忘了,已经多久没好好哭过一回。 他其实之前也哭过了。 这一刻再度情绪失控,只是因为听不得厉非把“厌恶”这么严重的词用在形容他们的关系身上。 傅斯霆有什么资格厌恶厉非?太荒谬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为什么厉非会……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是不是,二十八岁傅斯霆,真的对他不够好? 这么一想,好像很多事情都突然有解释了。一瞬情绪上头,他狠狠咬:“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就是个混蛋!” 是混蛋,才会毫无节制,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乐高和手办。 是混蛋,才会什么都不跟厉非说,让他那么担心。 是混蛋,才会……不识好歹,跟厉非吵架! 他是真的不明白,二十八岁的自己到底怎么舍得和厉非吵架的?厉非什么都好,好好爱都来不及,到底吵架的点在哪里? 肯定都是他的错。厉非能有什么错?厉非对他还不够包容? 傅斯霆真心觉得厉非已经是在这个世界上包容的神—— 正常人遇到藏着掖着的男朋友,只怕都很难原谅。厉非居然还会反过来替他找理由? 这其实是一件相当离谱的行为。加上厉非的出身,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毕竟,厉非可不是一般普通人家的孩子,他从小就是万千宠爱一身天之骄子! 傅斯霆虽然没怎么见过富豪阶级的少爷,但他好歹见过很多普通的富二代。 就他们学校的那些,只是有点小钱而已,就可以如何嚣张,有怎么样的优越感,他是见过的! 如果金钱之外还拥有美貌和少许才华,就更不得了。他太清楚这种人可以多么没有同情心和同理心,可以多么冷漠残忍、不把别人当人看。 因为他们天生拥有的太多了。 也被太多人喜欢和崇拜了。 被这样捧着长大的人,往往未必本性多坏,就可以残忍得理所当然。毕竟周围的善意和爱慕的眼光,就已经实打实给了他们随意伤害和利用他人的特权。 那样的人,很多一辈子也学不会珍惜。 因为机会的大门永远向他们敞开,愿意傻傻喜欢、微笑纵容他们任性的人,永远前仆后继一茬接一茬。 那人的人,同样很多也一辈子也学不会包容。 他们不需要学,因为有太多人愿意包容他们,他们一辈子就在岁月静好里当公主王子就好,所有风雨有愿意的人承担。 “……” 厉非如果想做那样的人,随时都可以做。 所以傅斯霆其实想不明白,厉非难道不在他第一次发疯买买买的时候,就让他滚吗。难道不该在他第一次敢跟他拌嘴的时候,就把他赶出家门? 第22章 隔天清早,云销雨霁,窗外阳光无比灿烂。 傅斯霆却发烧了。 家庭医生上门来看了一下说问题不大,开了点退烧药。厉非给他贴上降温贴,一直坐在床边直到床上人昏睡中的眉头微微舒展。 厉非才打开笔记本,在旁边书桌办了会儿公。但只是回了两封邮件,手指就又停了下来。 他兀自一个人坐那,梳理了一会儿逻辑。 昨晚,傅斯霆看似全盘认可了他捋出来的全部“事实真相”,明明本该就此安心。 却还是生病了。 医生说应该是心理压力过大造成的。 厉非不禁叹气,看来一如既往……再合逻辑、再安全无比的解释,也架不住他爱人过于擅长胡思乱想。 唉。 可知道他那些过去后,谁又忍心怪他呢? 厉非目光晦涩温柔,落在傅斯霆略微潮红、双目紧闭的睡脸上。 明明少年时经历了那样的折磨,可他们在一起的三年里,这个人在绝大部分时间里,还是一直保持住了乐观、成熟、平稳的模样。 只仅仅在偶尔做了噩梦,或者喝得神志不清时,才敢偶尔展露出一点脆弱。 “……”真能死撑,这个傻子。 正想着,床上人忽然皱起了眉,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剧烈起伏。 厉非忙握住他的手安抚。他的手其实没有特别滚烫,但整个人却异常僵硬,身体时不时地抽动一下,像是在梦中正抵御着某种激烈的摧残。 “傅小霆,傅小霆?”厉非皱眉,晃他。 好在怀里人还能被叫醒。傅斯霆微微睁开眼睛,双颊绯红,眼神带了一层雾气。厉非把他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烧贴换掉,那毛巾小心擦了擦他的额头:“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傅斯霆似乎经历了一段非常漫长的恍惚,才轻微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过于虚弱,眼神也不太清醒。 “这次又梦见了什么,”厉非心里一疼,柔声诱哄,“还是平行世界?” “……不是。” “不是的,”傅斯霆轻声说,“我……我是梦见,十三岁时的事情。” “小霆十三岁时发生了什么?” “十三岁,在电影院里……在大荧幕上,第一次看到你。” 厉非:“……” 他一时有点没能想明白,为什么对傅斯霆而言,梦到他会是一场那样辗转纠结的噩梦? 随即才反应过来,喘息潮红,可能也未必一定是他以为的“痛苦扭曲”。 会不会其实是…… “……” 可他再看向傅斯霆,就只能看到他用发着烧浑浑噩噩的迷蒙眼神看回来。刚才那些到底是什么已再不可考,他总不至于坏到,去掀一个病人的被子查证吧? 但他好像刚才还听见了什么别的东西。 傅斯霆刚说第一次见他是多大来着,十三岁? 嚯,那可跟某人一直以来声称的,又不太一样了呢。 厉非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原来小霆那么早就知道我了啊?那,能告诉我那是哪部片吗?” “……《重春》。” 事实证明,发烧后的傅斯霆和醉酒后状态很像。很老实,问什么说什么。 《重春》对厉非来说真的已经好久远了的记忆了,记得那时在电影的宣发广告上,他还是“著名童星”。 他又不依不饶接着问:“那,我在这部电影里面演的角色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叫顾浔。是盛昌洋行的少爷,父母被军阀害死后……借刀杀人杀死军阀,报了仇。” 记得那么清楚。厉非默默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果然。” 果然,早早就惦记上他了,他就知道。 “你呀……真的是,”他好气又好笑,“所以某人后来,到底是怎么好意思跟我说什么你‘从来不知道’我是谁,‘从来不看剧不看电影’的?” 别说,还挺能装,整整三年咬死不改口。 有人不想当粉丝只想当男朋友,无所不用其极,什么瞎话都编得出来。 厉非实在是哭笑不得,傅斯霆却沉默了。 他的手指骤然有些发凉,不安地轻轻蹭了蹭厉非的指尖。 “那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你认识的那个我,就是从来没有……在电视上看过你呢。” 厉非:“……” 完蛋,孩子没做噩梦,却被他无心的几句话给说回噩梦里去了可还行? 厉非服了:“傅小霆,你现在是因为还在发烧,所以脑子不太清醒。这个问题咱们昨晚已经深刻讨论过了,是一起好好捋过很长很常的逻辑线的,你都忘了?” “我帮你回忆回忆——没有平行世界!” “没有,不存在!你以后就是能考上大学,就是会成功。因为你很用功、很厉害,也很有天赋,不要看轻你自己!” “至于所谓的‘很多事对不上’——癌症时间对不上,是因为你刻意隐瞒。说没看过我的电影和剧,是因为你长大后特别嘴硬。至于你‘不存在的高中同学’曲织帆,我昨晚也特意打电话问过她了。” 曲织帆目前人在法国,工作很忙,和美国还有六个多小时的时差。凌晨打过去的时候那边是清早,也幸好她一向起得早。 “人家在电话里也解释了,你们是在你十六岁、她十九岁,因为你住院治疗时和她妈在同一间病房才认识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在念大学了,所以严格来说她只是你的高中学姐,而并不是同学。你进高中那年她正好毕业,所以现阶段你们并不认识。” “但将来你是会碰到她的。” “……” “退一万步说,以上所有的事情都撇开不谈。” “还有一个最直接的证据。” 厉非眸色微沉,手指忽然扯开傅斯霆身上薄薄的被子,伸到他的睡衣下面。指尖隔着余烧还在发热的皮肤,摸上了傅斯霆上腹胃部一道陈旧的疤痕。 “你第一次生病时手术的疤痕,不是还在这儿?” 厉非指尖所触,是一道微微坚硬的凸起疤痕。十多年前的刀疤早就不再狰狞,曾经的粗糙硬结也已然消散无踪,不过是质地比周围的肌肤略为紧实而已,像是一层薄而柔韧的膜,带着一丝涩涩的阻力。 傅斯霆被突然碰触,瑟缩了一下,呼吸略微急促。 明明之前洗澡时他也看过镜子,可大概都在看腹肌了,竟没有注意到身上什么时候多出了一道浅浅的伤痕。此刻被抚摸,很明显那里的皮肤比别处敏感太多,以至于指尖碰触后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仿佛有小虫在轻轻啃咬,非常奇怪的感受…… “所以哪里对不上了?”厉非说,“根本每一件都对得上。” “你就是做过手术,也挺过来了。在你十六岁还很小的时候,在我们还没有相遇、我没能陪着你的时候。但是我的小霆真的很坚强,在这个世界还在让你受委屈的时候,坚持一个咬着牙、孤单地,挺过来了。” “很了不起。” “非常非常了不起。” “……” 傅斯霆身子剧烈一抖。 厉非竟然就这么搂着他的腰,轻轻贴了上来。发丝扫过疤痕的触感丝丝缕缕的,更痒了,傅斯霆一时抖得特别厉害。 厉非不仅蹭了蹭那疤痕,还在上面轻轻落下一吻。 柔软的触碰带着电流,顺着痕迹辐射全身,傅斯霆肌肉不自觉紧绷。就在他眼神晦暗、喉咙干渴地沉溺下去时,突然腰部又被狠狠拧了一把,拧得他一个激灵。 他委屈地闷哼一声,就听厉非低低冷笑。 “说起来,有些人长大后真的很不乖——这道疤的由来,你还记得我当初问你时,你怎么跟我说的?” “你说,这是阑尾手术的痕迹。” “我当时就想吐槽了,谁家阑尾长这位置?” “……” 作者有话说: 他的阑尾在胃上,真的很好笑了。 第23章 中午厉非买了粥。 本想尝试自己煮的,但没有成功。他这辈子明明擅长做很多事,钢琴小提琴唱歌跳舞写书法开飞机……偏偏做饭永远一塌糊涂,这次更直接把小米粥煮成小米锅巴了。 喝完粥,傅斯霆又睡了一会儿,晚上时终于彻底退烧了。 而厉非刚做完一天的工作,又在床边看书。 床头灯柔和打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的唇形真的很好,很薄,唇角微微上扬,很性感的弧度。那副斯文又带着几分禁欲气质的金丝边眼镜今天又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链垂落。 傅斯霆真的好喜欢他这种造型,特别心动,真的很衬他。 他躺在床上,就这么目不转睛看着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容翻过一页又一页书。 哗啦,哗啦。 越这么静静看着,心底越是浮动出难以言喻的温暖安宁。 温暖逐渐溢满胸腔,恍惚间,竟让傅斯霆突然有了种错觉——好像他和厉非,其实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已经经历了无数个春夏秋冬、黄昏清晨,共同看过无数次的日出日落。 久到早已融入彼此的血肉,变得不可或缺。没有隔阂,没有疏离,只有自然而然的亲近。 水母灯反射出淡淡琉璃幻彩。时间在柔软中,被缓慢而绵密地拉长。 直到厉非目光从书页移开,看过来。 “……” 视线交汇。 有一瞬,傅斯霆突然就莫名想开了,为什么他一定要坚持他是十六岁、是穿越过来的? 会不会真的也有可能,他确实只是暂时摔坏了脑子? 是啊,明明他的身体就是成年的身体,为什么他就不能是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本人?医生的说法明明也没有任何破绽。为什么他就不能真的只是暂时血栓,几天以后恢复记忆就好了? 说不定。 说不定上天给二十八岁的他来这么一出,只是让他短暂地回到十六岁。让二十八岁拥有一切得意忘形的那个傅斯霆,拿这十几天的时间好好反省一下。 回忆一下他本该多么珍惜眼前来之不易的一切! 学会更坦诚一点、别天天装。 以及意识到和厉非吵架真的罪大恶极,不许吵架。 “……”傅斯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可能因为发烧睡了整整一天的缘故,他觉得他现在头脑睡饱了,特别清醒。当然,也有可能是彻底睡糊涂了,呈现出一种自以为清醒的不清醒。 他也不知道。昨晚所谓的“相信”,其实只是在绝望之中抓住唯一可以呼吸的救命稻草。 可这一刻,他反而是真的有些信了。 “……” 厉非放下书,凑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已经不烧了。 刚要收回手,却被傅斯霆一下子突然一拉。反应过来的时候,傅斯霆已经抱着他的腰把他压在床上。整个那么大的人埋在他胸口,呼吸带着几分温热和急促:“别走。” 厉非无奈,手轻轻落在傅斯霆后背:“好好,我不走,就在这里。” 傅斯霆的手臂默默收得更紧了一些。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这些天所有不安和焦躁的源头…… “厉非,”他轻声说,“我能不能……向你要一个保证。” 他知道这是很自私的请求。 可十六岁的傅斯霆,是真的非常非常需要,有人能在这个时候给他一句关于“既定未来”的保证。 他真的太需要,有人在漫长无尽的黑暗中给他一点点希望,告诉他只要足够努力、坚韧、不放弃,他也是可以在既定的将来让所有汗水开花结果,获得这个宇宙的回应和奖励的。 哪怕,不是在他的二十八岁。 哪怕,只是在漫长未来的“有朝一日”。 但是至少让他知道他的生活是有奔头的,他最终是有可能通过坚韧地活下去,而最终拥有幸福的。 傅斯霆真的无比希望,有谁能给他一句保证。 他不是不肯努力。 他只是怕,无论如何拼尽全力,结果都还一场空。他真的怕。 怕忍受了所有治疗痛苦还是会死掉。怕燃烧了所有的潜能还是逃不掉困窘的一生。 但如果,有人能跟他保证,在无尽的黑暗尽头真的存在幸福。哪怕渺茫,他也一定有勇气冲破一切险阻,情愿接受任何考验,不惜咬牙忍下任何痛苦。 他需要那个希望。 “你能不能,能不能跟我保证,万一有平行世界……” “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觉得没有平行世界。可是万一真的有,你可不可以悄悄的,跟其他平行世界的厉非说一声,请他等一等我。” “如果我……没能那么快到你身边,如果我没有那么好。能不能让其他世界的你也稍微等等我,稍微……对我有一点点耐心。” “……” 厉非在那一瞬间非常沉默。 他和傅斯霆在一起的第三年,海岛求婚的事情传回圈子里。听说圈内彻底炸锅,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口无遮拦的富家公子千金们,纷纷集体背地蛐蛐他。 “我是真的震惊。太震惊了,你们不震惊吗?那可是厉非耶!求婚的人可是厉非耶!” “我以前真的、真的、真的以为他绝对是那种没有人类正常感情、特别程序化、公事公办的纯种伪人。之前听说他居然谈恋爱了就觉得挺离谱了,结果还谈了三年都没分,居然还跟人求婚了?” “所以原来是有感情的,甚至还是情种吗?” “我还以为他仅有不多的人类感情,都在拍戏的时候用掉了呢。” “不是,就他天天那么高冷的样子,到底谁那么有勇气在跟他谈?而且他谈恋爱得是啥样啊?” “对方还是个男的。要我说是男的话,就谈着不就得了?是有多爱才非要给人家承诺。结婚?多想不开,那以后赚的钱可就上赶着成了共同财产了啊。” “可能,确实是很爱吧。就像他演的那些爱情剧里……的样子?恋爱脑?” “噫?!不是吧,那些剧跟他平常的样子也差太大了吧!别别别,我不相信厉非能那样。” “说起来他演的爱情剧也不少,应该是什么剧本和台词都看过了的,难道就没有免疫吗?按说不应该还能一头栽进去啊。” “……” 厉非年轻时,确实纯爱电影没少拍。剧本质量还都不错,也有不少得了奖的。 但说真的,不是他不尊重有能的编剧们。 但那些纯爱剧本在傅斯霆这个真人给他带来的冲击面前,真的从来都弱爆了。 厉非也是真的遇到傅斯霆以后,才知道到底什么是“艺术源于生活”。 后半句“但高于生活”他不认同。 生活不可思议起来,绝对高于艺术。不然就说他之前拍过的哪一个剧本,什么样的男主,能说出“你可不可以悄悄跟其他平行世界的你都说一声,让他等等我”这样毫无道理的话? 心里一片酸疼。 半晌,他说:“好,我答应你。” “我会跟他们都说。我会告诉所有平行世界的厉非,你要等命中注定的缘分,一定要等一个叫傅斯霆的人出现。” “我另外还会告诉他们,万一到时候傅斯霆没有出现,你们要主动去找到他。尤其是傅小霆你那个世界的厉非,万一有平行世界的话,我叫他百分百去找你,好不好?” “嗯。” 傅斯霆得偿所愿拿到了承诺,就这么安静地、心满意足地在他身上趴了一会儿,却又哑着嗓子小声说:“还是,不要了。” “嗯,怎么?” “不要你主动来找我,我会去找你的。”他说,“我会尽一切努力去你身边,你等着我就好。” “……” 因为他还是贪心。 明明只要相遇就足够了,可假如能够相遇的话,他又希望时间线能“完全一模一样”。因为这样,他或许就可以遇到“这个”厉非。 这个温柔的、一直在替他着想,包容他一切任性的,最好的厉非。 他想遇到他。 想在将来能够遇到他。 …… 那晚,傅斯霆可能因为白天睡多了,一点都不困。 他在床上絮絮叨叨缠着厉非,说了很多有的没有的傻话。又问了厉非很多事情,很多关于他们一起生活的细节、相遇以后的故事。 傅斯霆现在真心发现,人想开了真的是件好事—— 比如现在的他,其实就是个薛定谔的傅斯霆。 既可能是十六岁,也可能是二十八岁。既可能是穿越,也可能是失忆。拥有传说中的波粒二象性,他初二家境还没一落千丈时参加过物理竞赛,提前看过高中物理学课本,所以知道波粒二象性。 薛定谔的傅斯霆就没有之前那么听不得二十八岁自己的幸福故事了。 因为他现在对那种幸福,开始有了真切的参与感。 再不是看着“别人”快乐而被刺痛,嫉妒得面目全非。对薛定谔的傅斯霆来说,听二十八岁时的事情,反而好像是在预演一遍将来人生总会如期而至、触手可及的幸福。 但厉非实在是困了。 他撑着最后的意志,下意识在被窝里捏着傅斯霆的手指玩。有人因为常年举铁,指腹和手掌上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像是有点硬的猫的肉垫,厉非爱摸。 “小霆,不行……已经快,凌晨三点了,”后来实在撑不住,他喃喃,“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发烧才刚好,还得……养好身体。” 傅斯霆虽然在他怀里点头,但那个捣蒜的劲儿,分明还很兴奋。 第24章 傅斯霆满心期待,完全没想到自己第二天居然没能比厉非先醒。 他是被小狗舔脸给舔醒的。 芝士的小胖身子被厉非捉在手里,小爪则在他脸上扒拉,然后啃啃啃。 傅斯霆睁开眼睛就看到可爱之物。 可爱之物后面,还有他全世界最帅的爱人。简直是不可思议地幸福。 “时间不早了,赶快起床,穿衣服出门。”厉非把他拽起来。 傅斯霆乖乖去穿衣服。 去衣帽间会路过巨大的玻璃窗,窗子外是阳台,阳光下那一盆盆多肉和叫不上名字的小花小草依旧长得鲜绿茂密。 傅斯霆驻足片刻,很喜欢看,然后目光不自觉缓缓地移向远处。 无边无际的绿地高尔夫球场,以及远处平静的湖泊……还有。 还有,游乐园的摩天轮和城堡。 有一瞬间呼吸停滞。 …… 傅斯霆家从小租住的老城区筒子楼边,其实隔条街就是一个简陋的游乐园。 之所以说它简陋,是因为它明显不是一处有统一规划、公司承包的游乐园。 园子里面不管是旋转木马、碰碰车或者是不到二层楼高的简易过山车和海盗船,全部都是私人运营。同时游乐园里还充斥着各种集会常见的小项目,比如套圈、空气枪、充气堡垒、海洋球等等。 但即便真的简陋,在小时候的傅斯霆看来,那里也已经是一个非常梦幻的乐园了。 小时候的傅斯霆,因为妈妈常不在家,自由的时间很多。 加之放学的路又经过游乐园,他常会忍不住在那里驻足。 乐园里的每一个项目,都要单独收费。 不管是几元也好,十几元也罢,都是他那个时候绝对无法承担的。所以小时候的傅斯霆就只能一次次在简易过山车下、不高的摩天轮旁,眼巴巴地羡慕别的孩子在上面尖叫欢笑。 他就这么慢慢长大。 初中的男生,已经不太适合那些幼稚的项目了。但虽然已经不合适去玩,他有时还是会忍不住驻足流连,直到初三那年,老旧的游乐场因市政规划彻底被推平改建。改建之后那里成了一间档案馆,馆门常年紧闭,傅斯霆也再很少路过那里。 背后被轻轻推了一下。 厉非搂着他的肩,把他几步拐带进衣帽间:“刚在发什么呆?” 他一边问,一边给傅斯霆挑选今天出门的穿搭。傅斯霆几次欲言又止,真的问出来时还是有些小心翼翼。 “……今天是,要带我去游乐园吗?” “是啊。”厉非拿了一条裤子给他比了比,然后果断给他换了一个更明亮的颜色,“你不是一直最喜欢游乐园了?连住都要住在童话世界的配套社区。虽然迪士尼我们已经去过无数次,但对傅小霆来说,还是第一次吧?” 窗外阳光灿烂。 窗内傅斯霆一边默默穿衣服,一边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 之前在照片墙上,确实有不少他们一起在城堡前面、拿着气球,和花车和米老鼠合影的,但只是去过游乐园也不奇怪……怎么厉非刚才的意思,好像仅仅因为他喜欢游乐园,所以他们干脆住在这儿了? ……不可能只是因为这样,就选择住在这里了吧? 啊??? 所以整整三个房间乐高、手办的绝对任性,其实也不过是他以后恃宠而骄生活的小小一部分?还可以为了随时能去游乐园,而直接选择住在童话世界……? 由俭入奢易。傅斯霆最近已经好几天没有再像一开始一样,默默因为得到的太多感到慌乱和窒息了。 但此刻,又有点心脏骤停的感觉。 二十八岁的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又没有底线地被人……溺爱! …… 傅斯霆自从穿了上次那个铆钉破洞朋克风大猫套装上街后,就已经默认了“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可能衣品很特别”。 好在这一次厉非给他选的衣服,并没有上一回那么夸张。 镜子里打扮好的的自己,周身上下就只有单肩牛仔风格背带裤的亮黄色比较扎眼。除此之外,内搭不过是一件简约的白色 t 恤,和一副应该是增加时尚感的平光黑框眼镜。 有个小巧思,就是厉非给他配了一只表。 二十八岁傅斯霆的衣柜里,是有很多看起来非常昂贵的机械表。不过今天他手腕上戴的,却是一块应该不太贵的唐老鸭的运动表。 厉非也戴了一只米老鼠的。他今天和上次出街风格乍一看很像,黑色的t,背了个牛仔包,牛仔裤松垂显得腿很长。唯一出格的是戴了个挡风镜一样狭长的有点未来风格的框架镜,傅斯霆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怎么,很怪?” “不会,就是和平时……不太一样。” 厉非因为父亲是导演,五岁就出演了第一部戏。某种意义上确实也能算是广大观众从小看到大的存在。 他虽然演绎了不少角色,但从五岁起出席活动,就一直喜欢一丝不苟穿着小西装。后来也是,虽然角色有体育少年、青春校园男主、民国小绅士等等,但因为平常出场总是西装革履、广告也是礼服居多,给人印象就是一以贯之一本正经的严肃样子 就连他的睡衣,也是刻板印象中“厉非会穿的睡衣”模样。 他好像并没那种普通的上下居家棉衣,又或者可爱的连体动物,目前为止全是成熟性感的系带长款睡衣,拖鞋倒是猫猫祟祟的很可爱。 直到上一回逛街,傅斯霆才第一次看到厉非在“帅气”和“性感”风格以外的私服。 让人很意外的……很日常,很青春,很有活力,像是男大学生。但厉非真是穿什么都像衣架子。平平无奇的衣服也能穿得帅气又可爱。 “……” 傅斯霆就这么呆呆看了他半晌,忽然反应过来:“是,情侣装吗?” 他真的是看了好久,才突然发现厉非那个牛仔裤跟他的黄色背带裤其实是同款,只是厉非把背带给暗戳戳拆了,导致看起来像一件普通的裤子。黑t颜色比他的白t低调,但仔细看也是同款。 表更是情侣款。 厉非笑笑,两套非常低调的情侣装他已经努力遮掩,没想到然还是被看出来了。 “怎么,不想跟我穿情侣装出门?” “……” “我想。” …… 盛夏的佛罗里达,早上的太阳就已经很毒辣。 进了游乐园,厉非果断从牛仔包里拿出一把黑色大伞,把傅斯霆拉到伞下。有外国人一脸的不理解:“hey it’s not raining!” 厉非懒得理他们。 那么热的天,谁爱晒谁晒。小霆晒伤可就不好了。 被拖进伞下之后视线骤然变得有点暗,傅斯霆这才发现厉非今天给他搭的这个“平光眼镜”其实是变色镜,此刻在紫外线下已经是一副墨镜了,所以一路的景色才没有那么刺眼。 傅斯霆试着摘下来重新看了看外面的世界。 太亮,完全睁不开眼! 厉非竟然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那他自己呢?他忙看向厉非,厉非像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在自己那个挡风镜一样的框架镜上轻轻一按。 刷——眼镜直接按键变深灰,还闪着幽幽蓝光。 有一瞬间简直一比一复刻了他曾经在国外电影里客串过的未来特工,真的很帅! 小孩子就是好哄。 墨镜之下,厉非弯起笑眼。 随便拿一点十二年后的科技,就能给他那张努力平静的脸看出波澜来。他把伞递过去:“傅小霆,给我拿一下。” 傅斯霆接过伞。 厉非则自顾自拎起包,翻了翻。 啪,一只狐狸耳朵头箍,就被戴在了傅斯霆头上。 “……”傅斯霆还在发呆,厉非自己也戴上了黑色猫耳,“来,自拍一张。” 那张自拍照上,傅斯霆表情其实完全不自然,他毕竟以前从没在头上大咧咧戴过这种夸张又可爱的东西。以至于屏幕里的模样,多少有些僵硬和羞耻。 可明明觉得羞耻,他又认真在想,那张照片其实很适合做成手机屏保…… 而这个时候的傅斯霆,其实还没有预感到之后一整天的疯狂。 仅仅十几分钟后,他就已经在过山车上。 完全没有任何乘坐过山车的经验,导致他在车子缓缓启动爬坡时心跳并没有跟着攀升。直到骤然降落,疾风呼啸着掠过脸颊,紧接着世界骤然翻转—— 天与地在眼前疯狂交错。 他的眼睛睁大,却还是难以看清周围迅速变换的景象。 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周围的尖叫此起彼伏,他却失了声,只看到整个多彩的童话世界在眼中颠倒混乱,蓝天瞬间变为大地,而大地又瞬间冲向蓝天。 “怕吗?”结束后,厉非问看起来失魂落魄发呆的他。 “……” “不怕。” “不怕,很好玩!!!” 傅斯霆也说不清究竟哪里好玩,但是好玩。心脏砰砰跳,他又迫不及待去坐了丛林过山车。还没从茂密的雨林和奇特的建筑飞速略过的冲击里缓过神来,他又已经坐上了船,在室内外的激流里面穿行,从瀑布直冲下水。 随后他又坐上了采矿车,在山崩地裂的场景中疯狂穿行,从滚滚浓烟和巨石之下的恐龙骨架堆里掠过,在远古巨兽的咆哮声中擦过大西部嶙峋的溪谷与河床。 接着,他又恍恍惚惚在 5d 影院里坐上了失重的太空过山车。 周围的星空璀璨而虚幻,强烈的失重感让身体悬浮在空中,分不清上下左右,如同迷失在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非常奇幻的感觉。 第25章 傅斯霆沉浸在奇幻世界,厉非则在看他。 游乐园不仅能成功勾住十六岁的小朋友,对二十八岁的傅斯霆大朋友也一直有难以抗拒的魅力。住在golden oak里,傅斯霆有时候做新游戏没灵感,也会坐着接驳班车溜达到游乐园里找火花。 他是真的喜欢游乐园。相对而言,厉非则对“游乐园本身”,则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他来这里的乐趣,一向都是看傅斯霆游玩。看他沉浸在满满活力幸福中的笑容。 厉非从小就没有什么浪漫主义情怀。如果没有傅斯霆,他应该不会有机会如此靠近童话世界。何况他还是拍电影的,威压吊多了,海盗船相对而言也不怎么刺激。特效弄多了,5d过山车也体会也就一般。 能让他目光停驻的,只有傅斯霆被点亮的眼睛。 所以才陪他来一次又一次。 但这其实很奇怪。 厉非了解自己。他从小练习小提琴和钢琴,但在年纪轻轻拿到国际大奖后就放弃了。十五岁那年出了一张专辑,成绩很好,此后就再也提不起兴趣出第二张。 不知多少人都替他惋惜,甚至现在还有唱片公司在不懈联系他。但很不幸,过人天赋带来的负效果,就是他真的很难对一件“普通”的事情保持长久的专注。 就连读到的每一本书,看到的每一部电影,遇到的每一个人也是如此。只要被他琢磨透了,就会失去兴趣。 所以他当然无法被游乐园吸引。其他很多事情也同样无法给他带来必然的新奇和快乐。连可爱的小猫小狗,他都无法耐心抱十分钟以上。 之所以这么多年电影还能一直拍,只是因为好歹剧本不同、设定不同、人物不同。 他很感谢,电影多少给了他另一个视角,可以短暂地从一切都无聊中抽离出来,体会不同的人生。 但事实上他虽敬业,也从不沉迷。 业内是有那种戏痴的。厉非很羡慕他们拥有汹涌的感情,能够完完全全沉浸在每一部戏里不能自拔。但有时候大众评价那样的戏反而是“用力过猛”,普遍更认可他这种精心设计“恰到好处”的演技。 厉非曾听说十几年前圈内有个人很像他。 同样年纪轻轻天赋过人,家财万贯且得天独厚,后来这个人没几年就酗酒和滥用药物死了。遗言说他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说法一般人理解不了,纷纷惋惜痛骂他不知珍惜。 厉非庆幸,自己倒还不至于那么极端。 他虽然对万事万物同样没什么大的热情,倒也没有特别陷入虚无或者是自毁倾向。他之前很多年,就只是按部就班地活着,看黑白电影一样看着身边往来匆匆,融入不进一切真实的悲欢里。 直到遇见了傅斯霆。 遇到一个人,无色的生活突然被染上了绚丽的色彩。这种过于离奇的说法,原本厉非是绝不可能相信的。 但事实就这么在他自己身上奇迹般的发生了。 容不得他不信。因为他事实上就是能通过傅斯霆的笑容,突然感受到生活的真实温度。通过他的喜怒哀乐,感受到鲜活的悲欢。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厉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 只知道自己以前,其实并没有觉得蛋糕美味、竹笋脆爽、三文鱼鲜甜。是因为傅斯霆吃起美味时到快要掉泪的生动,才突然发现……是啊,它们是真的很好吃。 同样,他以前也并不会因为买到了新的衣服和手表而有任何心情波动。也是在看到傅斯霆试新东西时明亮的模样,才好像第一次知道,啊,好像有新衣服穿确实挺开心。 还有很多书,其实他也未必真的读懂了,只是自以为读透了,就从此丢在一边不再捡起。也是和傅斯霆交流后,才发现不同的人对同一个故事可能有着完全角度不一样的理解。从此对本以为吃透的东西,重新燃起了兴趣和敬畏心。 某种意义上,傅斯霆拯救了他。 那感觉就好像是贫穷但阳光坚强的乡村剑士,把王子从魔法封闭的灰色高塔里一把拉了出来。禁咒倏然解除,停滞的时间再度流淌。 王子第一次身处真实世界,不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生动与鲜活。 一切都不一样起来了。 一天天地,厉非能清楚感受到了自己越发沦陷,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太多前所未有的情绪。 就连框架原则一类本该既定的东西,也统统都在动摇。 厉非也问过自己,其实琢磨透傅斯霆的性格也并没花他太多时间。可为什么,他没有就此失去兴趣。 反而,越来越……想要紧紧抓住,把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真正让厉非彻底觉察到自己无可救药的那一回,还是他们在一起后第一次长久分开。 当时傅斯霆公司新游戏即将上线,完全脱不开身。而厉非要远赴芬兰拍摄,加头带尾共一个月。 半个地球的距离和时差,加之两边都很忙。每天匆匆几分钟视频都已经是难得。 厉非发现自己在拍完戏后,居然有时候可以安安静静坐在北欧极光照耀的雪中小木屋里,对着手机上两人的照片看上很久。 甚至还会对着照片笑。 可这种行为对曾经的他来说,可是写进恋爱甜剧剧本里都要被他嗤之以鼻“没有效率”的降智剧情。 直到他终于承认,原来一丝不苟的自己也可以降智。 就像是一艘在海上的永不停歇的幽灵船。 几百年孤高地漂泊,世上任何港口都不能让他停泊。 但突然有那么一天,幽灵船找到了一座安安静静的避风小镇,就会这么莫名其妙地停靠了下来。 那个小镇当然什么都好。但说他特别在哪里呢?其实也说不出来。 但就是感觉可以永久停留。 …… 下午四点,盛夏的游乐园到达最高温。 这种温度下,还有一大堆人孜孜不倦等花车游行。 厉非:“……” 反正他一天下来,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了。头发汗透直接全部拨了上去,黑猫耳头箍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反观傅斯霆,在同样温度下,他却连汗都没怎么出。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厉非想起以前一起去蒸桑拿时也是。他都快被脱水烤熟了,傅斯霆一点反应都没有。 花车快要来了,人群开始欢乐熙攘。傅斯霆却摁住他,拿出纸巾帮他擦掉正从额角流下的汗水。 “谢谢你陪我玩了那么久。” “要是太热,待会儿就早点回去吧。” “……” 厉非不理他,晃了晃手里的伞:“谁热了?快看,花车来了!” 欢快的音乐声,人群瞬间沸腾,孩子们兴奋尖叫。各种童话角色站在装饰得如梦如幻的花车上,向观众热情地挥手,载歌载舞亲密互动。 傅斯霆一路特别开心地拍照。 直到花车走了一半,他突然抓着厉非的手腕兴奋地晃了晃:“那个宇航员,家里的玩具房里有他的手办!” 那是巴斯光年。 傅斯霆一句话在厉非这里暴露的,是原来十六岁的小霆根本不认识花车上绝大部分的卡通人物。他认不出乐佩公主,不知道小鱼尼莫,没见过爱莎和安娜,不清楚什么是玲娜贝儿。 他只认得最基础款的米老鼠和唐老鸭,以及勉强认得白雪公主、灰姑娘。没了。 因此,虽然他刚刚全程努力和所有角色互动,但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互动什么。他能喊出名字的角色,还没有身后骑在爸爸肩膀上的五六岁的金发碧眼小女孩多。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是认得里面所有角色的。 可十二年前的小霆,买不起玩具,买不起零食,看不起电影,日日要为生活奔波,自然也没有功夫了解这些。 “……” 花车走完,厉非已经被晒得吃不下任何东西,傅斯霆却实在饿了。 他很抱歉地在厉非面前猛猛吃了两个大汉堡,喝了两罐汽水。吃完以后坐在哪里晕碳发呆时,厉非则不着痕迹,指了指餐车上面的装饰。 “这个红头发的,是小美人鱼。” “就是安徒生童话的那个小美人鱼,但迪士尼版本她和王子是好结局。旁边那个兔子警官叫朱迪……对你来说她应该算是过几年才有的角色,不认识也正常。” “牛仔是胡迪,和巴斯光年是同一部动画,他……” 他说了一些,不觉得傅斯霆会真的爱听。 然而傅斯霆爱听,还翻出刚才的照片问东问西,缠着厉非讲了好一会儿。 天色渐黄昏,喷泉灯已经提前亮起来。 傅斯霆小心翼翼问:“你累吗?” “不累。” “真的?” “真不累。”他只是被晒得有点脱水,但好在太阳也下去了。厉非后来是演过几部打戏的,体力挺好。 “那,真的不累的话……能陪我多待一会儿,一起看烟花吗?” “我想,”傅斯霆抿了抿唇,“我想留下看烟花。” “……” “当然好。” 多么难得,这还是傅小霆第一次想要什么直接就说了。甚至没有刻意隐藏眼里的期待。 厉非垂眸笑笑,从包里掏出快要被用完的防晒霜。这是不是说明,他“重新养一遍十六岁小霆”的计划,算是初步成功呢? 想着,他在手心化开防晒霜,靠近想给傅斯霆脸上先来点。 却猝不及防傅斯霆也刚好靠过来。 气息交缠。视线里一下只有对方的脸,唇更是近到几乎就要碰触。 旁边是点亮的喷泉,很像电影里的一幕。 第26章 还差半小时才放烟花,但灰姑娘城堡前视野最好的地方已经挤满了人,一对看似情侣的人占好了中间的最佳位置,还铺了大大的粉色毯子。 厉非走过去,给他们结了几百美元,情侣不仅痛快让出位置高高兴兴走了,走之前还贴心地帮两人在城堡前拍了合影。 傅斯霆:“……”还能这样吗? 厉非:“哦,他们就是职业在网上接单帮忙占位置的。” 傅斯霆:“…………” 夜幕沉沉,随着音乐的奏响,灯光烟火秀开始了。 五彩斑斓的光芒如同魔法,在灰姑娘城堡的城墙上跳跃。蓝色、粉色、紫色……种种梦幻色彩交替闪烁。很快,一束束璀璨烟火直冲云霄,又化作绚丽花朵从城堡顶倾泻而下,洒落一地星星。 烟火不断绽放、明灭,照亮了整个乐园。整整二十分钟如梦似幻的经历。 厉非偷偷去看傅斯霆的脸,想要再次看到他瞧花车、瞧星空灯时的猫猫表情。但真的看过去,却发现傅斯霆灰色的瞳这一刻并没有在看城堡,而是在看着他。 “怎么了?” 音乐和喧哗声很大,一切都被汹涌的声浪吞噬。厉非努力凑近傅斯霆,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 傅斯霆说了什么,但他尽力仍没能听清。 直到烟火结束,周遭嘈杂平息。他追问,傅斯霆却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我说,烟花好看。” 厉非很确定,他刚才说的绝对不是烟花好看! 夜幕之下,两人白天都只顾着玩刺激的了,摩天轮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坐。此刻慢慢寻着灯光走过去,林荫道在夜里也挂满了亮晶晶的小彩灯,微风拂过,光影摇曳。 厉非看得出,傅斯霆今天一整天都特别真实地开心。 所以,即使他有什么话不肯立刻告诉他,也应该不是什么沉重的事情。 短短几天,傅小霆整个人已经不再像几天前那种落魄沉默的流浪小狗模样。被他养得舒展了很多,即使藏着心事,也是甩甩尾巴的小狐狸样多于小狗样。 何况他还戴着狐狸耳朵。 “傅小霆,你停一下。回头!” 厉非抓拍了一张。 小彩灯像满天星星,把傅斯霆的发丝染上了一层淡淡光晕。他回头,略微不好意思的腼腆笑了。灯光映照着明亮的双眸,一如既往像是干净深邃的湖泊。 小狐狸耳饰有些歪了,厉非走上去帮他弄好。 夜风轻柔,他的手腕拂过耳侧,傅斯霆的眼神微微迷离了一瞬。 片刻后,他竟开始用一种不加掩饰的期待目光,虔诚地望着他。 或许是柔媚的夜色给了他勇气。 这一次他没有再掩藏什么,就那么一路梦游地跟着他。 …… 摩天轮可以俯瞰整个夜晚的童话世界。 厉非弯腰进去橘色的铁皮小房间,再伸手把傅斯霆也拉进来。小房间微微晃动了下,继而平稳地上升。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整个公园甚至整个奥兰多的璀璨夜景,都渐渐整个浮现在眼前。 傅斯霆一时没有任何声音。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坐摩天轮是这种感觉。 梦幻之轮继续升高,远处的森林宛如一片静谧的墨色深渊,湖泊则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反射着明亮。远近灯火如星亮晶晶的,整个城市的地形轮廓与浩渺的万家灯火,这一刻尽收眼底。 傅斯霆一开始满心兴奋。可随着高度更高,他又像是突然从这繁华的烟火之中抽离出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铺天盖地袭来。 那种孤单好像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在瞬间蚀穿胸腔。他突然有些不敢想,如果现在是他一个人站在这个地方,该被什么样深海一样窒息的情绪吞没。 好在。 好在小小的橙色隔间里,有人与他相伴。 童话世界的王子自带魔法,可以让一切美好以外的东西烟消云散。 他们的这个小房间,恰好又是橘色的。 好像一只小小的南瓜马车。 而厉非一如既往懒散优雅地靠窗坐着,灯光轻柔打在他的侧脸。他微笑欣赏傅斯霆脸上每一种细微的神色变化,一如这几天的每时每刻。 …… 突然间,烟花再度炸响。傅斯霆的眼睛亮了一下。 明明烟火秀已经结束了,却不知道谁又放了起烟花。夜空中绽放出绚烂夺目的光彩,好像是从乐园外面的高尔夫球场上腾空而起,不知是谁庆祝日,总之一道道色彩缤纷的巨大花朵再度接二连三妆点了天际,五彩光芒跳跃闪动。 “傅小霆,”厉非微笑,“别只顾发呆看我,看烟花啊。” 是啊,看烟花。 能在摩天轮上看烟花是多么难得。十六岁的傅斯霆可从来没有什么机会亲眼看这么璀璨、那么大颗的烟花。 可是……这一刻厉非明亮的黑瞳,眼睛里被映照的璀璨,仿佛整个宇宙星河,远比烟花更灿烂耀眼。 胸腔躁动,指尖微微发麻。 傅斯霆努力按住急促的呼吸。周身血液缓缓流淌、沸腾,像是被细密的针刺、又像是被小小的电流击打。 他根本移不开视线,仿佛被强大的魔力紧紧束缚,就这么定定看着厉非。 整个游乐园的人,都在仰望绚烂烟火,为那短暂而美丽的瞬间沉醉。只有他目不转睛地,只看着他。 喧嚣、欢笑化为模糊的背景音,不断湮灭又新生的绚丽火光将他的眼睛映照出不同的颜色。 摩天轮快要到达最高处。 烟花璀璨。 小橙铁皮房在接近顶端时剧烈地晃了晃。因为所有的重量,此刻都压在了同一边。 傅斯霆坐到了厉非身侧。 绚烂光影下,盖住焰火轰鸣的,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在摩天轮最高处亲吻,就能一辈子都在一起。】 不知道哪里听来的胡话,一直在耳边萦绕。 “我之前在城堡下,是想说……” 明明是那么高的地方,远离灯火人间。他却因为耳鸣和心脏的跳动声,依旧觉得周遭很吵。 “我其实,是想说,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他喉咙干涩。 摩天轮在最高处,就只会短暂地停留一下下。 “可以吗?”他垂眸,咬了咬干涩的唇,“……就亲一下。” “……” 外面的烟花声再度爆鸣,吞没了厉非的回答。 傅斯霆看着那温柔带笑的眼睛,不敢确定。 直到厉非对他张开双臂。 心脏像是被小小咬了一口。 二十八岁的他他,到底拥有一个多好的人呢? 摩天轮停在了最高处,而他也轻轻捧住厉非的脸,指尖轻颤,在一半脸颊一半唇角的位置,轻轻烙下一个青涩的、若有似无的吻。 作者有话说: 小霆终于吃到嘴子了。(喂) 小霆不是没问过十二年后妈妈是否活着的事情啊。他当然问过,只是这里没写,后面会写der。 第27章 游乐园一天玩下来,是个人都累坏了。 就连厉非这种后来业内知名连轴转高能体力动作片演员,到家也已经困得不行。匆匆洗完澡后,整个人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耳朵里听着浴室里的水声,渐渐目光迷离。 爱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几千几万年,好像也难有确切的答案。 就算他读过那么多书、演过那么多戏,至今也还是很难用言语概括。而就连这个世上最经典的爱情戏剧,恐怕也同样提供不了像样的解答。 厉非第一次读《罗密欧和朱丽叶》,是在他八岁那年。 他或许是天生没有什么浪漫细胞,看完之后完全欣赏不了,拿着书就去问沈导,这种冲动不考虑现实、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仍要私奔的爱情引发的悲剧,到底经典在那里。 他已经忘了沈导的回答。 但显然那个回答没能成功解决他的迷惑。而后来成长的过程中,他们那个富豪圈子里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故事,更是不断加深了他的疑惑。 圈外人常对“豪门”有光鲜亮丽的滤镜。 觉得他们生活富足、精致美貌,充斥着颇有才华白手起家的精英,和得天独厚手眼通天的大佬。 但那些往往都是表象,真实的豪门里,各种形态的神经病其实异常的多。 至少在厉非看来是这样的。 在他看来,他们圈层精神大有问题的人类占比,很有可能其实远高于其他圈层。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个人运气不好。 反正以他几个国家飞来飞去的童年和少年经历,不管是黄浦江边富豪区还是美国山庄比佛利,圈子里流传的豪门新闻,永远不是买凶杀人就是萝莉岛常客,不是变种版蓝胡子就是现代版呼啸山庄。 至于什么出轨选妃、三妻四妾、多角爱恨情仇、私生子争产、当众发疯等一类的行为,甚至都显得过于普遍而不值一提了。 他还记得年少时有一个国际学校任职的二十多岁女老师,趁放假去他邻居家当暑期家庭教师,薪水七万一个月。 她来的时候说:“七万块呢啊,老奴闪亮登场!” 她走的时候翻着白眼:“妈的七万块老娘一分不白拿,全是老娘的精神损失费!从主子到奴才一群大神经。” 厉非其实很认同她所谓的“一群神经”,毕竟他从小看到的也是一群神经。在这种环境里待得久了,有时候看到剧本里描写的一些特别干净纯粹的东西,他都会在心里默默质疑那些剧情的真实性。 但有时候也没有办法。 虽然不相信,但厉非在十四岁到十九岁的年纪,所有人都觉得他的形象特别适合去拍校园剧和青春剧。别的好本子根本不来找他,最后就他就只能来什么演什么。 其中一部校园剧,让他饰演烟火气十足的筒子楼小巷里,与坚毅学霸少女互相扶持、互相救赎的贫穷少年竹马。 那是一个特别积极纯粹的故事。 很阳光,或者说很阳间。 就是因为太阳间了,厉非只能不断告诉自己,高中和高中应该是有差别的——他相信普通的高中里面,应该真的大家都在好好学习,并且确实有剧里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简单纯粹从校园到婚纱故事。 但,就他接触的贵族高中里那些破事吧,《绯闻女孩》的种种狗血抓马都写得浅了。 这还是他这种家境富裕本人有名,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随便欺负的“celebrity”看到的。很难想象阶级地位低一些的人,又会看到、经历什么。 离谱的事情见得多了,人性都很难相信。 更别说感情。 所以尽管外界对厉非拍的那几部青春剧至今评价都颇高,但他成年后遇到那类本子都努力能推就推。 再后来他拿了知名电影节的影帝,手上好剧本源源不断。那些根本说服不了他的爱情剧本,就更彻底不再接了。 所以,其实不怪那些发小们背地蛐蛐他。 像他这样连虚幻美好都相信不了的人,现实中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程度可想而知。别说发小们疑惑他怎么会跟人恋爱,他自己也疑惑,也觉得不可思议。 但命运这件事,有时候真的就是出其不意。不受人主观意志控制。 比如,厉非本来绝不信一见钟情。 首先他就不相信那些剧本里关于一瞬间天雷勾地火的离谱描写,其次他也不相信以貌取人。 可结果,偏偏他就是毫无道理地在刚满二十三岁时,当街撞鬼一样遇到了一见钟情。 而那次一见钟情之后,他其实并没有留下傅斯霆的联系方式。世界那么大,茫茫人海擦身而过,还能碰到的概率一般根本没有。 但他后来,又在人海中再次碰到了他。 可即使到了这一步,厉非仍旧不太相信。因为就算一见倾心、就算命运重逢,那也只是他一个人单方面的感受。 人是很容易给自己加戏的。对方也有同样感觉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结果对方也喜欢他。 这个世界真奇怪。 明明他朋友里向往爱情、相信爱情、不懈努力却完全遇不到爱情,或者遇到了但不断被渣的人,大有人在。 他不向往、不相信,却遇到了。 即使如此厉非仍旧谨慎。毕竟互相喜欢但事实上日常根本相处不来而分手的案例,太多了。 结果他和傅斯霆日常也相处得挺好的。 …… 水声停了。 厉非真心觉得自己越来越完蛋。 即使后来越陷越深,他也一直仍旧觉得自己是这段感情更理性的一方——但一个理性的人,为什么会觉得浴室里傅斯霆擦头发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小狐狸拖鞋走来走去的声音,都十分可爱? 而他又为什么都困成这样了,还一直撑着不想睡。 因为不想让傅斯霆一个人觉得孤单。 因为傅斯霆洗完总是香香的,他想多摸几下。 “……” 这事他都没法跟人说。 朋友,粉丝,甚至傅斯霆本人,都没法说。 这太不像他。 他比谁都清楚这不像他。 他真的是直到遇到傅斯霆之后,才发现即使像他这么自诩理性的人,有时候智商也根本不起作用。 他也是在遇到傅斯霆之后,才知道万事万物都有例外。 他防备心重,曾经对遇到的所有人和事都多少有所保留。在遇到傅斯霆之前,他真心不认为“交付”这种事情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毕竟,交付就代表了,愿意算盘承受遭到背叛的风险。 他虽然承受得起,但以他八岁就理解不了十六岁罗密欧的性子,他这辈子又上哪儿能交付去? 结果现实就是,他降智,他交付。 被背叛也没关系,反正他底子那么厚。而且如果傅斯霆背叛他,一定有可以理解的原因。 看啊,他现在就多么的降智。 浴室里吹风机嗡嗡响,厉非一直在默默等响声停下,这样他就能抱到他的专属抱枕了。 他又想起摩天轮上那个吻。 柔软而温暖的唇,以及吻完以后,傅斯霆脸上浮现出的那种恍惚、虔诚、飨足的表情。 十六岁的傅斯霆大概不会知道,其实十二年后,每次他吻完,他也常常还是那种恍惚的表情。 一模一样。 十六岁少年捧出的滚烫真心,到了二十八岁也依然没有变过。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他可以信任他。 只是十六岁的傅斯霆,会更加青涩一点罢了。他甚至都不知道,像那种落在唇角、若有似乎的青涩的吻,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甚至都不能完全称之为“亲吻”。 呵。 有一瞬间,厉非混沌的黑眸染上了不一样的颜色。 十二年后的傅斯霆,已经不会再那样吻的了。 明明三年前傅斯霆也很青涩的,是他的错,是他把好人家的男孩子教得邪恶了。甚至刚刚在摩天轮上,他都差一点没忍住又想好为人师—— 他那时真的是压抑着最后一点点的理智,才没有直接托着傅斯霆的后脑摁向自己,重新好好教教他,到底……什么才叫接吻。 像以前教过他的,无数次。 还有。 还有一个厉非不太愿意承认的现实,那就是如果不是摩天轮上傅斯霆先说了想亲他,说不定明天早上,就会是他忍不住先对傅斯霆下手。 毕竟他也已经差不多忍到了理智的边缘。 如果是他主动会怎样? 说不定会像个诱拐犯、怪哥哥,哄着他给自己亲。 厉非闭上眼睛。他的宝贝根本不知道自己因为脑血栓回到了十六岁以后,变得有多……青涩。青涩得厉非都有点变异。 这种想法听起来实在有点糟糕。 可他确实想过,哪天突然忍不住就会捧着他的脸贴着他的鼻子,把他逼到沙发一角:“小霆,给哥哥亲亲。” 厉非没玩过这种play。 他只演过坏人,但没演过禽兽,导演都说他这个长相演禽兽没有可信度。没想到戏里过不了的瘾,现实中却遇有了机会。 他觉得他应该抓紧试试。 毕竟再不抓紧的话,说不定十天半个月以后,傅斯霆就好了。正常了的傅斯霆当然也好玩,但毕竟熟透了的甜甜小柑橘一直会有,现在这种半酸半涩的味道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所以他当然其实应该抓紧享受。 这个念头明显又不做人,但厉非想了想,他最近不做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多这一回。 …… 第28章 隔天醒来,厉非一阵沉默发呆。 他……昨……晚……都……干……了……什……么。 早上不到七点,遮光窗帘还沉沉盖着,怀里傅斯霆睡得很甜很纯洁。 他越纯洁,厉非越有罪恶感。 手机屏幕的蓝光落在脸上,厉非难得一大清早毫无回笼再睡的混沌。群聊脑血栓失忆患者吃瓜小分队(9)里,昨天半夜还有吃瓜不嫌事大的人在八卦: “非哥,你前几天是不是带失忆霆哥逛街了,有人发帖说看到了!” “非非,你今天是不是还带失忆小霆去迪士尼了?” “非哥,失忆霆哥好玩吗?” “肯定超好玩啊不然能天天领着出去玩?” “非非只顾着自己玩,都不在群里多多分享让我们一起开心开心”。 厉非默默关闭狐朋狗友群。 转而指尖轻轻一点,在另一个app登录了个不为人知的树洞小号。 厉非有个树洞小号。 现实中他不太爱跟朋友分享生活琐事,虽然在线下聚会时倒也不算闷,但线上确实话少。多亏大家知道他就是这样性格,肯包容他。 至于他和傅斯霆生活中的快乐甜蜜,一般都是傅斯霆忍不住到处开心炫耀。 傅斯霆炫耀了,厉非就默默当自己也炫耀过了。 毕竟他这种人,也确实不适合顶着一张阳光灿烂的降智笑脸,对着熟悉的朋友们描述自己失了智一样的甜蜜幸福。 但树洞小号里没人认识他。 大家都只知道他的id,phili。 phili的树洞开始于三年前,第一个树洞叫《一见钟情又见到了要怎么办》。 整整三年,除了《一见钟情又见到了要怎么办》系列,他还树洞了《他说要跟我做朋友》系列、《被朋友在拍卖会送了很贵重的东西》系列,《好像要同居了》系列,《求婚到底应该准备什么》系列,等等。 最近更新的,则是《男友短暂失忆了》系列。 上次登录已经是几天前,标题还是“day6一起接了狗狗”,后面几天的琐碎都还没来得及记录。 在“day6一起接了狗狗”下面,已经有了几十个回复。 厉非这个小号的关注者还不到五千,却实打实有那么几个锲而不舍的“追更人”。 回复一:“神文,日常断更,偶尔更了也只有标题和寥寥几句,却能硬控我三年。” 回复二:“为什么不能勤奋一点?为什么不能写成大长篇?很甜的文,都是因为太太太懒了才会写了三年只有几千粉。” 回复三:“快更新!快更新!快更新!” 厉非:“……” 其实两三年前他刚写这个树洞的时候,大家都是当真树洞看的。后来这个故事里毕竟出现了又是生病又是失忆的狗血剧情,现在追更的人,都开始默认他只是在写文了。 不过反正都是陌生人,他也只是记录。不在乎别人当真当假。 这么想着,他又点开新的“添加树洞”,修长的手指默默敲下了标题“男友短暂失忆了day9”。 树洞内容:昨天晚上没忍住,对失忆的男朋友做了不该做的事,有点后悔。 也不知道区区五千僵尸粉的账号,一大清早都是谁在活跃。 他刚发出去半分钟,就有了好几个回复“啊啊啊啊啊更新了!”“太太想起账号密码了。”“禽兽啊,这是才装好哥哥几天就和十六岁的失忆男朋友do了?(但我爱看)”“哇,坏哥哥吃失忆的十六岁的小男朋友感觉如何,鲜活吗……刺激吗?” 厉非:“………………” 不是,等等。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他do了? 继而他皱眉认真重看了一遍自己发了什么,才突然发现所谓“不该做的事”确实遐想空间很大。正想着赶紧修改澄清一下,猝不及防指尖一抖,手机掉在床上。 身边的傅斯霆忽然欺身整个对他压了上来。 窗帘没有打开,屋里依旧昏暗。傅斯霆明明整个人眼神略涣散,似乎仍沉浸在混沌梦境之中。 可人虽不清醒,身体倒是异常积极——腰腹隔着薄薄的被子整个贴在厉非身上,薄薄一层被子完全抵御不了肌肤相触的滚烫。腿也不安分地蹭着,整个人难受地低沉呼吸。 “嗯,厉非……” 唇更是急切而又迷茫,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渴望,直接凭着本能试图摸索找寻到位置,唇齿靠近,呼吸交缠。 他皮肤身体滚烫,差一点就要难耐地吻上来。 厉非默默无言,努力把人从身上往下摘。没直接开口一嗓子直接把人吼醒,只是因为小霆变成这样,他有责任! 他再度想起昨晚那“不该做的事”。 那时候,傅斯霆也是差不多这样趴在他身上,虽然比现在清醒,但喘息和现在一样都有点急得不成人形。就那样了,孩子还在一个劲低哑笨拙又青涩地问他:“可以吗?就一下,可以吗?” 高中时候的傅斯霆应该确实是个特别乖的好学生。 只有好学生才会做哪怕一点出格的事之前,都必须得到允许。明明都快难受哭了,还是一直在请求。 乖得让人心疼,厉非忍不住溺爱。 被溺爱的小霆在得到允许后如临大赦,再也不管不顾,凑上来就亲。 迫切得仿佛生怕这天恩会瞬间溜走一样。以至于说好的只亲一下,真的亲上来之后他直接就把所有的承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了。 就那么一亲,再也不放,一直蹭、拼命蹭,蹭了好几分钟依旧不肯下来。 十六岁的傅斯霆其实并不会亲。 以至于一遍又一遍,就只会青涩地磨蹭着唇。喘息着、难耐着,却又不得要领。只能吞着口水欲求不满又难耐地不断轻轻地啜。 直把厉非默默啜得烦躁,直接忍无可忍,一个翻身过来就反向占据了主动。 “小霆宝贝……” 他唇角弯了一点点,倾覆下去,目光露出一抹不加掩饰的晦涩邪恶:“还是哥哥来……好好教教你到底什么才是‘接吻’,好不好?” “……” 然后就是他的一系列不做人行为。 迷离的夜里,他指尖插过傅斯霆的发,直接捉起他的脖子就抬起来,傅斯霆只能仰着头被动地接受他的吻,还在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恍惚,厉非直接干脆而野蛮地用舌头撬开了他的牙齿,顷刻舌间缠绕,然后不断摩挲、吸吮。 傅斯霆无声惊喘。 他身体紧绷着,像是不能呼吸,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厉非抚摸着他无比滚烫的脸和耳根,压着他完全僵硬的身体,感受着他急促而紊乱的呼吸。 这种青涩至极的反应让厉非低低笑了出来,实在没忍住欺负了一句:“宝贝现在变得好纯洁,都不会吻了。笨笨的。” 他是真的坏。 “纯洁”两个字显然是高中生小霆的死穴,他瞬间要炸。厉非忙又补充一句:“没关系,宝贝乖,哥哥今天……教你学坏。” 之后的十几分钟,他就一直认真负责在教他的宝贝怎么吻,怎么野怎么教。 但是不是他真的太坏了。 他还以为他们玩得很开心,毕竟他三年前教二十五岁的傅斯霆这些的时候,傅斯霆可是学得是又坏又快、无比积极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以至于他完全没想到这次最后松开傅斯霆时,会看到他满脸泪痕。 男朋友就那样在他面前,抬手挡住了眼睛,微微颤抖。厉非那一刻整个人都懵了,尤其这个人还总是这样,哭起来完全没声。即使这一刻房间无比安静,也只有偶尔一点点特别轻微的哽咽。 对失忆的男朋友不做人,把人亲哭了可能还行。 厉非很茫然又小心地抱住怀里人,真的这辈子都没觉得那么罪恶过。 很强烈地觉得自己非常禽兽的感觉。 …… 富豪圈一向禽兽很多,厉非本来还觉得自己出淤泥而不染。 没想到他比禽兽还禽兽。 还是那句话,人要直面自己的阴暗面太难了。厉非本来昨晚收场就够难的了,大清早去网上发个树洞还遭到误解,偏偏昨晚被他弄哭的人现在又以一种完全不清醒的状态眸光混沌不断往他身上蹭。 怎么会有人清醒的时候不喜欢他的吻,不清醒的时候却又像一只食髓知味的小馋猫一样,一个劲地要? 厉非实在不够力气把他从身上摘下去,最后只能小声吼:“傅斯霆,别闹!” “……嗯?” 傅斯霆终于抬起眼,眼睛微红充血。厉非觉得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 他伸出手,男人的脸颊似乎过于滚烫。发烧了? 结果厉非还没来及说什么,傅斯霆直接一倒,栽在他的怀里不动了。 “喂,傅小霆,喂!!!!” …… 家庭医生又被召唤:“确实又发烧了。但应该没事,就是有点脱水和体力透支。大概是……累的,养养就好。” 家庭医生意味深长,拍拍厉非的肩膀:“咳,年轻人还是要,节制。” 厉非:“……” 他什么也没有做! “嗯,没有吗?也许在你的概念里没有‘做’什么,但看起来是有‘帮’过的样子。” 他也没有帮!他就亲了一会儿。结果就这样了,又哭又发烧。他都想死。 医生:“哎,正常,不是昨天去游乐园玩了吗?在外面玩疯了热着了,回家又不好好休息,你又‘帮’了他一下雪上加霜,就这样了。” 厉非:“…………”都说了没有帮! 傅斯霆这次烧得比两天前更厉害,一直烧到下午才醒,浑身酸软。 醒来时模模糊糊感觉到厉非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他下意识就蹭了蹭。 第29章 傅斯霆终于睡着了。 他在梦里回到了前一晚烟火下的摩天轮。 可在梦里,竟然不再是他求着厉非给他亲一下,而是厉非主动捧起他的脸:“小霆是好孩子,按说不能随便答应奇怪哥哥的奇怪要求。” “但是,看在哥哥照顾了你几天又很喜欢你的份上,可以让哥哥亲亲吗?” “……” 明明是可以的,他也想亲。 但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他居然十动然拒。最后被厉非摁在沙发上,他也不知道场景怎么从摩天轮就突然回到了家里的,总之就是被拽着长腿拖回床上去了。 厉非问他:“不想亲,小霆讨厌我?” “……” 怎么可能。他五味杂陈,咬牙低声嘀咕:“不讨厌。” “我不讨厌的。” “可以给你亲。” “……” 对面没有动静,他又喃喃了一遍:“给你亲的。” 厉非的唇很薄,触感却比想象中很软。几次蜻蜓点水,傅斯霆以前只偷偷的亲吻过冰凉的海报,原来真正的厉非亲起来是这种感觉。 完全不一样。 正这么浑浑噩噩想着,腰上忽然一凉。 厉非抱着他的腰突然将他翻身压下,就凶猛撬开了他的口腔。之后的一切就骤然超出他的认知了。整个大脑完全空白,连本能的回应都来不及。炙热交缠的气息,唾液交融,暧昧的声响,一切像是一场暴风雨席卷,他关于亲吻的认知一夕被颠覆。 他很快被亲得发晕,整个身体都在发抖。酥痒舒服得不行,又难受得不行。 以前完全不知道,亲吻还可以……这样的。 好满足。 怪不得之前一次又一次蜻蜓点水都始终觉得不够,明明亲到了还是渴求。原来,要这样才够。 可是亲着亲着,他又觉得不够了。 因为身上真的变得很难受,很躁动,很……突然之间,周遭场景再度骤然改变。 明明刚才还在床上,下一瞬两人就到了客厅。 暮色流淌,窗外星辉映照着客厅里那架银色的钢琴。那是厉非的琴,傅斯霆曾在很久以前的杂志上就看到过厉非穿着灰色的燕尾服坐在钢琴旁。 他在钢琴旁的样子特别像个王子。其实这几天傅斯霆一直在暗戳戳地想,他一定要找个正式的时间,请求厉非弹一首曲子给他听。 到时候暮色明灯,音乐流淌……他明明想要的是那样纯洁的场景。 可梦里的自己,却是把厉非整个人给衣衫不整压在了钢琴上! 傅斯霆脑子都要炸了。 梦里的手似乎并不受到他现实意识控制,而是完全被欲望支配,他像个欲求不满的吸血鬼,一口就咬住了厉非的脖子。轻轻啃咬,种下了一颗颗小草莓,不安分的手还急切往衣服里面伸。 “傅斯霆……”厉非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都被他蹂躏歪了,一脸难耐地骂,“还咬,你是狗吗?” 或许是吧。 梦里的他非常焦躁,直到完全扯开厉非的衬衫,手指骤然触碰到他胸口鲜艳的玫瑰刺青,才微微停下动作。 那是一朵不大的玫瑰,但十六岁傅斯霆从来没有见过。 之前这么多天,厉非的睡衣是露出一些胸膛,但没有袒露到这么靠外的地方。那里好像是心脏的位置,细细看去,玫瑰花下遮盖的是明显凹凸不平的一圈狰狞疤痕,傅斯霆指腹抚上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伤? 他不知道,只知道梦中的自己低头亲吻了那伤痕。 “还疼吗?” “不会。” 明明厉非说了不会,梦里的他却还是一直不断地吻。像是虔诚朝圣,一遍一遍不肯放开。 …… 傅斯霆醒来的时候,烧终于退了一大半。 厉非一直尽职尽责陪着他,见人醒了:“正好,该吃第二片退烧药了。” 傅斯霆一把拉住他不放。 “我想看看。”他哑着嗓子,指尖艰难去够连体猫鲨睡衣的拉链,“你胸口,是不是……有一朵,玫瑰的刺青。” “你说这个?” 厉非点点头,大方地拉开睡衣,梦里的鲜艳玫瑰就这么赫然出现在傅斯霆眼前。 竟然真的有。 触感也和梦里别无二致,傅斯霆指尖颤抖:“这是……怎么弄的?什么时候受的伤?” “两年前。” 厉非温柔看着他,黑瞳带了一丝浅笑:“傅小霆,你现在都能记起来这个了。” “……” 傅斯霆恍惚了片刻,脊背一阵战栗。随即心跳轰鸣。 两年前。 可十六岁的傅斯霆,为什么会在梦里梦到两年前……本该二十六岁以后的傅斯霆才知道的东西。 手指缓缓划过那玫瑰刺青,头脑不断嗡鸣。要怎么解释这种事?总不可能他突然就学会了预知未来吧,那也太玄幻了。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的潜意识里,本来就记得成年以后的全部记忆。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他确实不是穿越,而真的只是暂时失忆? 傅斯霆猛然抬眼看向厉非,而厉非只是一如既往微笑地看着他。有一瞬间他终于醍醐灌顶——他之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幸福是从二十八岁傅斯霆那里偷来的,一度默默嫉妒得面目全非。 但或许。 或许真的就只是他在失忆犯傻。而厉非一直都完完全全认得出爱人。 毕竟这个世界哪里会真的存在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 他应该确实只是失忆了,这几天一直在认知失调脑筋不正常。但即使是不正常,在厉非眼里他也傻傻的很可爱。 “……” 这才是一切的真相吧。 十六岁那年隆冬的暴风雨,其实早就停了。 哪怕曾经再如何昏天黑地、寒潮嘶吼,可他终究是死不放弃、咬着牙坚持活过了那段日子。 就这么成功长大,人生也慢慢走向正轨。 如今总算到了雨过天晴的一天,他终于可以自食其力,靠自己的双手创下事业,遇到世界上最好的人。虽然曾经那些不堪回首的辛酸和苦难,还会不时突然来袭、隐隐做痛,却终究已经是……“过去”了。 而现在,窗外阳光灿烂。 是绿树如茵的盛夏。 他将来的人生,也都会是……草长莺飞,岁月绵长。 在这无尽温暖的,蝉鸣的夏。 …… 傅斯霆开口向厉非要那个尹以豪早就给他的u盘。 但问完立即就反应过来,其实没必要。毕竟,他就不信以二十八岁傅斯霆在家里美美贴了五面照片墙的程度,他的手机里会没有求婚的海量归档储存? 果然是有的。 傅斯霆迫不及待马上想看,他都当了十天的傅小霆了,足够了。他想多看看回忆,早点变回厉非喜欢的那个成熟的爱人,不要总在这里犯傻招笑了。 他永远不会忘记昨晚厉非笑话他,说他纯洁,说他笨笨的,说他连亲吻都不会。 二十八岁的傅斯霆都会在钢琴上玩了,他连接吻都不会?! 啪。手机却被抢走,厉非将他一把摁回枕头里:“别闹!你还没完全退烧,不能看屏幕。不然病好以后会头晕。” “……” 傅斯霆无力反抗,却又很急,被喂退烧药时忍不住小小地在厉非指尖咬了一口,以示不满。 “乖乖睡觉,”厉非不理他,不由分说给他塞好被子,“就算好了也不许看那些。” “……” “我说不定这辈子就只能拥有傅小霆十几天,还想认真好好养一养呢。你干嘛这么急变回原装正版?” “…………” 退烧药绝对有催眠效果,傅斯霆没几分钟就眼皮沉重。半梦半醒间,他默默觉得自己的人生多少有点荒谬—— 当他自认为是十六岁穿越而来的傅斯霆时,天天为比不上二十八岁的那个自己而自顾自破防。 可现在,他基本确定自己就是二十八岁的失忆傅斯霆了,又开始不爽厉非想要多养几天小霆。 所以,现在是二十八岁的傅斯霆被嫌弃了吗? 他觉得十六岁的小霆更好了? 傅斯霆再度陷入沉睡后,这次梦的场景又变到了一个明亮豪华的珠宝店里。灯光柔柔照着玻璃展示柜,丝绒托盘上是一只深棕色的胡桃木小方盒。 厉非说:“打开看看。”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盒子盖上有小灯,打开后刚好照亮里面的柔白丝垫上,上面躺着的两只精致的戒指。 傅斯霆嗓子骤然有些涩哑:“是小狐狸和玫瑰花……” 两只戒指的戒身都是铂金和黄金混合,颜色非常和谐,一看就是一对。其中一枚的造型分明是造型自然流畅的一只狐,小狐狸的长尾巴巧妙地弯曲环绕形成了戒圈。 另一只则乍一看更朴素些,但细看戒指的侧面也雕刻着精美的荆棘玫瑰纹,细腻的磨砂质感给戒指增添了一份低调的奢华分量。 厉非修长手指拿起那只小狐狸:“来,宝贝试试。” 狐狸戒指正好是傅斯霆的号,就像一只俏皮的小狐狸缠绕依偎在手指。厉非也把玫瑰花戒指戴上。 “用你最喜欢《小王子》做咱们的婚戒,还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得不得了。 但可能二十八岁的他真的恃宠而骄了,那一刻,他是用一种梦游且迷惑的眼神望着厉非。明明心脏那么雀跃,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吹毛求疵。 但,小狐狸和小王子可以是一对。 小王子也可以和玫瑰花是一对。 这副对戒却是小狐狸和玫瑰花,怎么……情敌变情人吗? 第30章 很快,不仅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身边的一切……舒服的丝被、琉璃水母灯,也都逐渐模糊。 就连被拥抱的温度,都开始渐渐变淡。 真的到了这一刻,傅斯霆反而突然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没有哭,没有发疯一样恐惧地抓紧厉非的衣角,绝望地说我舍不得、我不想走。 他只是很努力很努力,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点声音,轻轻叫了他一声。 “厉非。” “嗯?” “我想知道……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地方。” 当什么都从指尖溜走、分崩离析时。他唯一想要死命抓住的,只是再多一点点细节。 再多一点点真实感,能让他在无尽怀疑和迷茫的泥沼里继续挣扎,而不至于彻底溺毙。 “我们第一次相遇啊,是在你念大学的京市。燕郊的campbell轻奢品牌店。” “奢……” “嗯。我那天刚好需要一条新领带,而你正好在轻奢店里兼职做店员。” “……” “可你之前,不是说,我大学,学的计算机……” “是,你学的计算机。但当时你还没毕业,好像是利用不上课的空余时间在兼职在赚外快。” “那一年你二十二岁,在念大四。” “……” 傅斯霆的心脏重新跳动了一下。 他清楚记得在那个关于结婚戒指的梦里,厉非也说,他们在那个年纪相遇。 对得上。 “那,还有……六年。” “是啊,”厉非垂眸,贴在他的额边温柔蹭了蹭,“对十六岁的小霆而言,是还有六年。” “……” “……” 六年。 傅斯霆的默默在心里跟自己说,真好。六年而已。 六年虽然也很漫长,但至少比十二年短了一半。六年之后就能够遇到厉非,起码还不是那么的遥遥无期。 六年,他应该可以撑过去。 可以咬紧牙关……撑过那些孤独的日日夜夜。 他就这么绝望又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直到厉非垂下颈子,温柔地埋在他的肩里。 “傅斯霆。” 他说:“要是我也能‘穿越时空’,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回到傅小霆的十六岁,每天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开开心心地养你。” “每天都给你买零食,带你去游乐园,帮你买新衣服,把你喂得健健康康茁壮成长,在你每一次做噩梦的时候都及时把你叫醒。” “要是能一起长大就好了。” “如果我当年是在国内念的高中该多好。” “如果我们在同一个高中念书,我就可以一直护着你。” “如果我们从小就是电视剧里的那种烟火巷里的竹马,该多好。” “……” “厉非。” “什么?” “我们是不是,有一对戒指。” 一阵窸窣声,有什么冰凉的金属被戴在了无名指上。 “戒指,是不是……做成了小狐狸……玫瑰花,的样子。” “嗯,那不然呢?” 傅斯霆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无名指上的东西像是套住了他的心,他轻声:“我还想……再多听一些,我们相遇那天……的细节。” “好。” “那时候是春天,嗯,严格来说是春夏交际?那天特别热,我之前从没去过燕郊,还是因为去拜访新乔迁的王导……” 厉非絮絮说着,可是具体内容傅斯霆也渐渐听不见了。 浑身骨头突然剧痛,气管和肺里也火辣辣地疼,他痉挛地缩在厉非温柔的怀抱里。环抱住的最后温度稍稍镇住了剧痛,轻抚后背的指尖也似乎跨越时空,缓慢而坚定地将支离破碎的他留在人间。 厉非…… “累了吧,小霆宝贝。困就再睡会儿。” 是啊,很累了,想最后再回抱他一下。 可是做不到了。 傅斯霆的世界终于陷入沉重的黑暗,只有最后喉咙里的一点声音,随着模糊的意识飘散在虚无里。 “嗯,傅小霆你说什么?” “……” “嗯。我知道,我也爱你。” “遇见你我也很开心,最喜欢你了。” “乖,好好睡吧。” …… …… 那天是二零x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隆冬天晴。风大,很冷。 “医生,医生,病人这次好像真的醒了!” 脚步声、嘈杂声,护士的声音,消毒水的气味。傅斯霆在又硬又冷的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医院的顶灯和白墙。 肌肤还能感受到残留拥抱的温度,鼻尖痒痒的,也似乎还记得淡淡的墨水香。 但指尖能摸到的地方,就只有单人病床边缘的一片冰凉。 没有爱人的温暖臂弯,没有将他从噩梦中唤醒时温柔又细致的亲吻。没有别墅,没有水母灯,没有繁花盛开的小花园。 没有嗷呜撒欢的小白狗。 没有在天花板跳跃的小恐龙气球。 什么都没有,只有医院的白墙,和窗外飘着的寒冷鹅毛冬雪。 不一会儿,校长收到消息,很快带着几个学生家长拿着果篮进病房来看他。 他们在病床边一直讲着什么。在傅斯霆听来那声音时大时小,盖不住他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 …… 主治医生也来了。 耳鸣渐渐减轻,傅斯霆听见医生告诉他,他被学校那群二代们推落楼梯后流了不少血。但所幸肋骨没有断。主要是内脏挫伤、轻微脑震荡,还有左手骨折。 因为存在一处骨折,这伤说不重也不重,说不轻也不轻。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半。” 事情实在影响恶劣,学校那边报了警。警察已经一一找过那些肇事的学生,调过监控做过笔录。惹事的富二代们家长们彻底慌了,所以傅斯霆的床头才会放着那么多礼品和果篮。 “骨折在司法鉴定上是轻伤,而根据我国《刑法》,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轻伤的,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罪,最高可以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主治医生门一关,小声告诉傅斯霆:“你心里有个数。” “对方全员已满十六,带头的还已经满十八岁成年了。你记住,对方如果想要和解,你这种级别的伤害咬死的话,赔偿款十万甚至二十万都可以谈得到的。你年纪小,家里大人又生病,别被他们几篮子水果牛奶就给糊弄了。” “必须争取自己的利益,争取到底。” “要么狠狠问他们拿一大笔,要么就让他们的小孩留案底。千万不能随便就跟他们和解,知道吗?” 骨科医生和三中李校长以前是同学,这次在医院再次遇见,听校长说完傅斯霆的身世以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简直是义愤填膺。 哪有这样肆无忌惮欺负孤儿寡母的? 所以他觉得他有责任教这个少年,以免他被那群人给坑骗糊弄了。既然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该拿的赔偿一定要拿。 他交代完了一切,却看少年落魄恍惚、整个脸色惨白很不对劲。 “哎,你怎么了?护士,护士进来一下!给这孩子测一下血压血糖,快。” 护士马上带着仪器进来,也被眼前男孩模样吓了一跳。 她连忙给他绑血压仪、扎手指。整个过程中少年的呼吸都很吓人,他像是根本不会正常呼吸了一样,每一下喘息都从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声,仿佛随时就要窒息。 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停颤抖,问他话他也不回答。血压测出来是正常的,血糖也还好,脉搏却完全不对,心跳快的吓人。 “这,会不会是……惊恐发作啊?同学,同学,你放松一点,没事的啊?你的伤其实不算重,哎呀,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应激了,来,先喝点水,这孩子是不是有情绪问题,我一会儿得问问他们班老师……” 傅斯霆其实听得到医生和护士说话,但同时又隔着云山雾罩。 心脏在胸腔急速跳动,如鼓槌疯狂敲击着身体,他控制不了。明明他其实从刚才就已经尽量在逃避,尽量不用脑子去思考,尽量不去想他明明上一刻还拥有的一切。 小狗,温暖的床,温柔的拥抱,厉非。 可巨大的恐慌还是铺天盖地淹没过来。 这一刻傅斯霆感觉他整个人是分裂的。一边他还能撑,他其实想努力跟医生护士说他没事,但声音又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一边周围的一切似真似幻又都在旋转、模糊,好像万事万物都在被黑暗无情吞噬。 世界其实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崩塌。 只是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被吞没。空荡荡的心脏被什么刺骨冰冷的空洞蚕食着。 明明这里才是他生活了十六年最熟悉的的世界,可为什么,却那么冰冷而陌生? 他想叫,但发不出声音。 想逃,但无处可去。 最后只能小口呼吸,坐在医生办公室的椅子上如坠冰窟,一动不能动。 没有必然的诊断,医生护士当然也不敢随便给他药,最后护士只好先拿了一杯温热的糖盐水过来。 “喝一点,补充能量和电解质。” 少年抬起眼,把她再度生生吓了一跳。 这个孩子整个人太瘦了,灰瞳幽深,神色萎靡,眼眶都有些凹陷得吓人。她再仔细一看,少年嘴唇轻轻颤抖,似乎一直在念念有词。 “你是在说什么吗?”医生皱眉,“小吴,你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了吗?” “厉非。” “厉非,厉非……”他低声喃喃。 “你在哪,带我走。” “带我走,我想回到你身边,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31章 介于傅斯霆肉眼可见的糟糕精神状态,护士小姐姐实在没忍心拒绝他借用一小会儿手机的请求。 拿到手机后,傅斯霆立刻搜索了“穿越”。 可搜出来的只有一些穿越小说,和一堆“如果穿越回十年前你会……”的帖子。没有一个回答能告诉他,相隔一整个几乎精神错乱的梦境,要怎么去碰触十二年后的爱人。 十二年后的厉非很温柔,事事有回应。 可现在十六岁的傅斯霆与他分数两个时空,无论如何拼命呼喊、声嘶力竭,都不可能让他听见。 不止如此,他们之间仅剩的一点点温暖记忆,都还在被不可抗的时光持续冲淡、磨灭。 以后又会变成怎么样? 歪歪扭扭的本子上写着他们初遇是在傅斯霆二十二岁那年。指尖一个一个抚摸着字迹,十六岁到二十二岁……还有六年。 其实已经很好了。六年比起十二年,已经短了一半。 可一天一天黑暗荆棘之中的一分一秒,又还是那么的漫长。 …… 医院著名的“切胃一把刀”医生姐姐已经四十多岁了,但每天还是显得活力满满,在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中眼神依旧满是灵动的神采。 她拍拍傅斯霆道:“幸好你只是手骨骨折,不是肋骨折了。肋骨还挺乖的呢,知道不要随便断。不然还影响你胃部手术的排期。” 有点地狱程度的宽慰,但傅斯霆确实笑了。 切除胃部病灶的手术排期没有改变,依旧安排在隔一天后的早上第一台。听说是一台七八个小时的大手术,但医生护士都安慰傅斯霆不必紧张。 傅斯霆不紧张。 毕竟紧张也一点用都没有。 …… 傅斯霆本来右腿就瘸,现在左手也打了石膏。左右一边残一半,平衡变得很不好掌握,走路像鸭子一晃一晃。 他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去四楼偷偷看了一眼妈妈。 他妈妈最近因为肾病的各种并发症病得也够呛,至今没人敢跟她说儿子事。傅斯霆现在打着石膏也不想徒增她的担心,就只是远远看了一眼。 被推下楼的这件事,在傅斯霆重病募捐的加持下,不仅闹得全校皆知,而且已经传得别的学校都知道、还惊动了市教委。 几个富二代家长怕事情越闹越大,现在天天疯狂作秀,一个个押着孩子来病房诚恳道歉、积极赔偿,有人的家长还果断拿钱给傅斯霆妈补了住院费至今的欠款。 那个实际年龄已经成年的男生的爸爸,更是为了保证儿子不留案底,承诺傅斯霆若有合适的肾源,他愿意出钱帮傅斯霆妈换肾。 换肾几十万,对傅斯霆家来说,是不可企及的天文数字。 但对于有钱人家,不过是随便就可以掏出的小数目罢了。 傅斯霆听了骨科医生的话,至今咬死赔偿金额不肯妥协。二代爸爸已经决定花钱消灾,但他的儿子还是很不服气。 明明是被摁着头来道歉的,却对着傅斯霆张口就是:“掉下楼梯碰瓷一趟,你可真值啊!” 然后就被他爸“啪”地狠狠打了一巴掌,骂骂咧咧哭着冲出去了。随后病房里就是他爸笑面虎对着傅斯霆继续赔礼道歉,而傅斯霆默默不言语。 其实那男孩说的也不全错。 他被推下楼梯一趟,不仅为自己和妈妈争到了救命钱,还得到了一场绝世美梦。 是挺值的。 …… 手术前的最后那两天,傅斯霆重新誊抄了一遍银色笔记本上的疯字。 只有一份他不安心。怕万一弄丢了,就真什么都不剩下了。誊抄的时候很麻烦,很多之前歪歪扭扭的内容,傅斯霆自己都已经认不清。 加上内容又太神经,有的根本不知所云。 抄到一半他屡屡想放弃。 要不是脑中始终残存一些记忆画面,傅斯霆真的都已经要完全不相信自己了。 至今支撑他坚持的,甚至都已经不是任何微茫的记忆片段。 而是梦里二十八岁厉非的那张脸。 十六岁的海报上,厉非永远是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犀利精致,是带刺的银灰色优雅荆棘。 可在傅斯霆记忆中,二十多岁的厉非是气质与年少时截然不同,温柔、优雅、性感的成熟男人。那是让他觉得最不可撼动的真实—— 一个人绝不可能凭空编造出那样一张脸。 傅斯霆了解自己,他不具备那样高超的艺术加工能力。 以他贫瘠的想象力,绝对幻想不出十几年后厉非的神情,他身上清冽的墨水香,以及他温柔看过来的眼神。 “……” 傅斯霆觉得不能再深想,不然真的要崩溃。 他誊抄完后,就闷着头睡了一下午。但事实证明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容易睡不着。 尤其手术前的那一夜,整个人莫名其妙浑身不舒服。 明明不是多怕,却就是烦躁,闷着被子浑身发抖。也没有哪里疼,但又觉得哪里都疼。 实在烦透了,他孤零零蜷缩着无声落泪。 他以前其实没这么怕痛。 却在梦见过无与伦比的幸福以后,整个人好像都……变得不知道该怎么忍痛了。 …… 医生姐姐是个好人,跟傅斯霆保证他手术绝对死不了。 “你还年轻,一定要有信心。我们一起努力把你治好,你还要继续上学有很好的一生呢,一起向前看,嗯?” 银色本子里那些能辨认的字,也有很多类似这样的……关于将来前途光明的许诺。 傅斯霆手术前最后翻看了一下誊抄的笔记本。这次誊抄他给一些疯狂混乱的内容重新排了序。排序后其实看着,倒也不算完全没有逻辑。 “你的胃癌能治好,那年春天你会继续去念书。你会得到好心人的资助,那笔钱支撑你读完了z大。” “你大学期间兼职过教培机构,还在奢侈品店打过工。” “你就是在打工时初遇厉非的,你们一见钟情。那时候你二十二岁,时间是春末夏初,地点在燕郊的什么“扇贝”品牌……” “厉非他他很好很好……重来一次你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活到去见他的那一天。你们约定好的,绝对不能食言。就算是平行世界,他也帮你跟这个世界的厉非说过了的。” 就非常神经的一些话,但写得又很具体。 …… 终于到了手术的那天。 老师帮傅斯霆签了字,然后他就被推进手术室,一路看着天花板上闪烁的白炽灯,恍惚想着。 如果。 如果他这次手术真的能活下来,考上z大也能应验。那是不是就是证明…… 那些疯狂的“未来”,也是有机会实现的? 手术完的那一夜,傅斯霆经历了人生不曾想过的剧烈疼痛。 不是一开始就痛的,是在麻药渐渐褪去后,手术伤口才突然犹如被点燃的火药桶,疼痛辐射全身。那一整夜,都像是有无数只尖锐的爪子狠狠地撕扯着他胃部神经,每一次轻微的动作都能引发电流般传遍全身的剧痛。 一整夜,傅斯霆冷汗浸湿了枕头。他半睡半醒,压抑的闷哼声断断续续从齿缝间挤出。每一秒都是深渊般的煎熬。 他就这样熬到了清早。 护士惊叫:“呀,镇痛泵怎么被你蹭掉了啊?” 她当场花容失色,非常同情地帮他重新接上麻药,喃喃着没有镇痛,这刀口的伤差不多都能把人痛死的。 那时候傅斯霆已经痛昏过去了。 陷入黑暗前的弥留,他在无尽的疼痛中真的无比渴望,再睁开眼后,他就能回到和厉非的那个家…… 只要厉非肯抱抱他,只要他的手轻轻抚上,就一定不会再疼了。 一定。 可是没有。 他睡了大半天,醒来以后还在医院。 好在镇痛泵已在发挥效果,绞肉机般的肆虐剧痛只剩隐隐,他瘫在床上一动不动,感受着久违的舒适与轻松。 但做完手术不能一直躺着,要定时左右翻身。 傅斯霆镇痛泵导管输液管插得满身都是,每次翻身都能感觉刀口的镇痛骤然火烧火燎,一动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每次都能痛得他脸色惨白、气喘吁吁。 胃部手术术后不能吃东西,只能吊葡萄糖和营养剂维持身体的基本需求。 起初几天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又开始被饥饿侵扰,一分一秒只能咬着牙死熬。 可那么难熬的日子,他一次也没哭。 虽然可能只是因为前几天他根本虚弱得没有力气哭,同时大半时间不是睡死就是昏死过去。 能睡其实也是好事。 后面几天他睡饱了,清醒了。反而开始胡思乱想。 医生姐姐给他好心解释了癌症的原理。 她告诉他,在医学上癌症的发病机制多种多样。人体细胞从正常演变成癌细胞,通常是受到化学、物理、病毒等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而这往往还一个长期的过程,有时需要几年、甚至十几年,也和自身遗传、基因突变、辐射、接触危险的化学制剂、不良的饮食生活习惯等都有关系。 总结就是,没有“为什么我会得癌”的必然答案。 心情,习惯,污染,倒霉,什么原因都有可能。 可傅斯霆有时还是忍不住会钻牛角尖,他才十六岁,为什么偏偏是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总该有个解释。 首先排除辐射和危险化学品的可能性,他只是个穷学生,哪能接触到那些。可如果是家族遗传,他家亲戚里好像没有年纪轻轻得癌的。他妈虽然肾不好,但肾病和癌症又不是一个机制。 第32章 曲织帆长得冷艳高贵,其实熟了之后性格立刻就很活泼、话也多,还稍微有点大大咧咧和口无遮拦。 傅斯霆的病情让她震惊沉痛,但傅斯霆的名字又让她肆无忌惮地嘲笑了好久。 “哈哈哈哈……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咳,你这名字实在有点,咳,那种传统霸总。就是小说里会‘眼里染上一阵薄怒’,然后抓起别人冷笑‘女人,你这是在玩火’的那种。” “……” “而且除了像霸总,也像民国大军阀——革命军皖系第十三军军长傅斯霆,是不是也很合适?” “你家里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啊,该不会是爷爷奶奶那一辈吧?那就合理了!你外婆在旧社会绝对是个文化人吧?果然!” 调侃完了傅斯霆的名字,曲织帆的话题就又回到了厉非身上。 她对厉非是真了解,从出道的时间、参演的第一部作品讲到他在演艺道路上的每一次重要转折和突破。从他在不同类型影视作品中的出色表现,到如数家珍他的每一个奖项,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甚至于各种拍摄幕后的趣事,厉非为塑造某个场景付出的努力,为深入理解角色而进行的特殊体验。甚至还包括他私底下的兴趣爱好、擅长的运动、饮食习惯和服装风格,连厉非后面几年可能的工作计划她都一一列出了可能性预测。 全程都是她在说,说得手舞足蹈。 傅斯霆根本没插上什么话,最后曲织帆却紧紧握住他的手:“咱们聊得太投机了,你加我联系方式吧,以后可以约电影!” 然后她又神神秘秘说:“明天我给你带一份小礼物,你一定喜欢!” …… 曲织帆带来的小礼物,是厉非唯一一张专辑的限量黑胶唱片。 “你不是说你没有这张吗?这可是第一刷带亲笔签名的!知道多难得了吗,哈哈哈我当时买了十张所以可以送你一张。” 傅斯霆:“……” “我们家没有能播这个的机器。” 曲织帆:“收藏!收藏懂吗?谁让你真的拿出来听了,我们放在家里都不拆的好吗!” 傅斯霆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些粉丝的爱是买十张黑胶全部小心保存,但一张都不拆。 盛情难却。 傅斯霆收下了唱片,并多次表达诚挚的开心和感谢。曲织帆喜滋滋纯粹分享快乐,当然一丝一毫都看不出傅他深藏的复杂情绪。 傅斯霆当然喜欢厉非珍贵的周边,他只是不喜欢从“优秀的粉丝”手里收到这个。 因为这种感觉,总像是……别人才与他喜欢的人连接更紧密,别人手里拥有着大把关于那个人的连他都没有的东西,还能好心地笑着送给他一份。 这让傅斯霆默默扭曲得面目全非。 他也知道自己这种想法其实很荒谬——他实在没道理自顾自对触不可及的人产生这样根深蒂固的独占欲和私心,更没道理还自顾自难过了起来。 明明,和曲织帆这种有手链、有黑胶、每一部电影都真金白银支持的真粉丝相比,他除了“喜欢”的感情是真的,甚至连一张票房都没贡献过。 他对厉非的“喜欢”,都没有任何实物证据,就这样还想独占。 …… 傅斯霆是在医院里躺到第九天,才终于可以喝点稀粥。 班上同学也组织来看他,还有好心同学送来了他缺课的半个月笔记。傅斯霆也默默决定要开始振作,毕竟高中学业刻不容缓。等他开春复学以后还要面对这学期的期末考补考,得维持成绩,毕竟他还想继续拿学校每学期几千块的奖学金。 傅斯霆没有料到手术成功并非一切结束。 或者说,他是知道病灶切除还有不少后续治疗的,但他完全低估了后续治疗的量级和难度! 他妈还病着,后续治疗方案是医生直接和他本人谈的。 方案非常恐怖,化疗放疗靶向药物全套都上。化疗放疗要持续两个月,而靶向药则需要至少服用一整年。 阚老师听了那方案都被吓得脸色煞白:“这,这些都要弄吗……?” 谁都知道化疗放疗对身体有很大摧残,更何况“癌症手术后本来控制得还可以,结果化疗几次就死了”的传言更到处都有。在很多人朴素的概念里,能不下这种狠厉的大猛药还是更倾向于更安全的办法,阚老师也忍不住问医生能不能保守一点。 医生叹了口气:“但凡今天坐在我面前的是个五六十岁的病人,我就保守治疗了。可你还那么年轻!” 正因为他还那么年轻,才得用尽一切有效的药,努力给完全治好啊。 阚老师还是心有余悸:“傅斯霆你先别急,我帮你多问问人!” 学校这个环境想要发动人脉真不难,很快人托人、家长托家长,就有人推荐了旁边省会著名的中医名医,傅斯霆出院后,阚老师就订了火车票带他去看。 结果老中医看完他的病历也沉默了。 最后他说:“你这个病啊,西医的治疗手段已经很成熟了,而中医现阶段只能作为辅助。还是按照原本医生定的路子来吧。如果化疗阶段出现了较大不适,可以再寻求中医开药调理。” “……” 后来他们又去看了几个名医,也都推荐西医为主。推荐的治疗方法也都一样不太温和。 傅斯霆只能乖乖去化疗了。 网上都说化疗之后会有各种各样的难受,吃什么吐什么,还掉头发。但他毕竟年轻,一开始几次没觉得,还能吃能喝自认为生龙活虎、欣欣向荣。 结果几次以后,该来的不良反应都来了。 详细情况傅斯霆不想回忆,反正就是头发大把大把脱落、憔悴枯槁、吃不下饭等等,和网上说的差不多,后来他干脆心一横把头发剃光了。 那段日子他可以说是丑上加丑。 没头发,眼窝深陷,面如菜色,比一个月前更像一具骷髅。 那一年的春节来得比往年早。就在他化疗吐得昏天黑地的日子,国内著名贺岁片大手余导的合家欢贺岁电影如期在春节档上映。电影大牌明星云集,厉非也担纲了其中一个单元的男主角。 影片大获成功,随之而来的是特别多的配合宣传的活动与售后。 厉非也应邀参加了不少访谈和线上线下的互动。 他以往的私服风格向来都是正式的西装、经典干练的黑白灰风格。可这一回,他难得穿了一次红色的唐装,胸口还吊着一枚青色玉坠,在众星云集里依旧格外喜庆和亮眼。 傅斯霆看到了他那次活动的视频。 很好看,厉非其实真的非常适合红色,特别的鲜活帅气,底下评论也是一水夸。可不过五分钟的视频,傅斯霆却总是看不完就匆匆关上。 人生第一次,他庆幸十六岁时,他们相隔遥远。 十六岁的厉非是那样熠熠闪耀,光芒万丈。他不希望这时候的厉非看见他最丑陋最落魄的模样。 傅斯霆之前只听说靶向药贵,但并不知道会那么贵。 药是进口的,并不纳入医保。两万多一颗。 傅斯霆原本真心以为,募捐而来的手术费加上那几个富二代家长赔的和解款,林林总总三十万,应该什么都绰绰有余了。 他真没想到会完全不够。 他的病一个月要吃四靶向颗,一共要吃一整年。 一整年就是一百多万。 傅斯霆:“……” 他去哪里弄一百多万?哪怕再去进行募捐,也不可能募来那么多啊。 可不吃也不行。随意停用药物可能会致病情恶化。那就全完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是“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很多药还没有陆续纳入医保,不是像现在报销比例那么高的。十二年前一百万也真的很多,募捐募一百多万除非是那种全网关注的大事,否则很难。十二年前也没有网上水滴筹啥的。 这个靶向药其实之后三五年就进医保了。但霆确实没有赶上。 妈妈的肾病也是,现在报销比例是很高的自己不用出太多钱,但她也没赶上好时候…… 怎么治病是有过考证的。小霆很幸运的点是没有遇到那种“包治百病”的骗子神医。 十六岁厉非就只有今天一天没出场。 之后不会神隐,天天都能见![黄心]他们会在明天以大家想象不到(或者已经想象到了的方式)产生联系。 第33章 得知后续治疗预算后,傅斯霆出院后就只在家休养了一个多星期。 就迫不及待撑着还在隐隐作痛的身体,趁寒假还没结束出门找了份兼职。 几千块钱也是钱。 虽然对于横在路上的百万治疗费用,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可但凡有一点,也总比一点没有强吧! 银色笔记上说,他后来大学时还兼职做过教培。但那样的工作是需要等他有了z大学生的金字招牌才能够应聘的,高中生根本找不到那种薪资丰厚的兼职。 他又大病初愈,重体力活也干不了。 最后傅斯霆找到的是一份在商场当导购卖衣服的活儿。 人家品牌还是单纯因为过年期间客流量大,才短暂肯招临时工。 每天六小时,还包一顿午饭。 傅斯霆觉得挺好,就当复健。当然其实他也不知刚做完手术还化着疗就这么急着打工“复健”,到底是能让身体在工作中积极加速恢复,还是直接雪上加霜一落千丈。 但他现在也没空想这些。 傅斯霆上工两天就发现,店里别的导购常常会一直跟着客人努力积极介绍衣服。他其实也想那样,但实在是有点虚弱没力气,常常就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地对客人微笑。 “您慢慢看,随便看,有需要的话叫我。” 结果好像客人们反而更喜欢他这个路子。每次他在岗的时候客人逛开心了,成交率反而很高。 以至于他一共就兼职了不到一个月,居然就在店里拿了个业绩第一,甚至超过了店长本人,店长都惊了。 “哇,你很会卖,很有天分!” “你要不是高中生就好了,你很讨客人喜欢,天生就有天赋干这一行!” 按照兼职合同,傅斯霆不是正式员工,所以就算卖到业绩第一也没有额外提成。但店长人很好,还是私底下分给了傅斯霆一部分提成。并且在他开学离职的时候给他办了一个小小欢送会。 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但更多的还是好人。 傅斯霆一直记得那时炸鸡店老板想方设法克扣他五百,现在这位店长却偷偷多给了他五百。 这五百对傅斯霆来说无比珍贵。 他捧着那五百像是拿了珍宝。小心翼翼存进银行卡里。 说起那家炸鸡店,傅斯霆这几天打工常从那条街路过,店门始终紧闭。 问了隔壁铺子才知道,克扣他工资的中年店主因为卫生和技术不合格,被炸鸡总店那边收回特许经营权了。 傅斯霆:“……” 这才多久?距离他被开才一个多月吧,他在的时候可没这些问题啊。 当时店主还嚷嚷没了他炸鸡店一样赚,结果没了他店都没了。 寒假最后几天,傅斯霆又忙着补上学期遗漏的课程,赶寒假作业、以及为补考做准备。 就这样,他每一天都尽量忙碌充实,努力不为很快就要吃不起药的事实而焦虑。 他确实焦虑,可焦虑于事无补。 开学了。 傅斯霆发现自己竟然又长高了几厘米。 春季的裤子还是初二时买的,已经又短又旧不像样子。春寒料峭,他只能就当九分裤般露出脚踝,勉强穿着。 他现在是真不敢花钱。 哪怕几十、一百,也不愿意花。心里一直在偷算,靶向药还能撑多久。一星期两万,三十多万最多能撑十六七周,也就是大概四个月。 四个月后又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得去学校了。 傅斯霆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默默等一个奇迹。 银色本子上的寥寥片语,说是有好心人帮他付了后面的医药费,甚至还资助了他读了大学。 这些文字真的给了他巨大的支撑,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至今没有崩溃。 但有时候,他又不禁怀疑。怎么会有突如其来的有钱好心人肯给他一百多万呢?人家就算有钱,又有什么道理要选中他? 还是觉得,不太可能莫名有那么好的事。 不过至少在开学后,傅斯霆发现身边周围关心他的善意还是不少的。 他现在全校有名,那些富二代们不敢随便惹他,老师同学们也常关心他的生活。 那天傅斯霆刚考完补考,阚白云就来问他后续治疗的事:“我知道靶向药很贵。老师会去跟校长再说,再想办法。” “实在不行,就再去社会上多募捐几次。找找电视台、找找报纸,你还那么年轻,总不能不治了吧,用尽一切办法也得治!” 傅斯霆明白她是真心在为他着想。 但也知道,就算再发起社会募捐,一百多万也实在很难达到。学校同学们帮过他一次,他真的就已经挺感谢了,也总不能一直找人捐。 世界上那么多人,有谁生病一遍遍找人捐的? …… 傅斯霆有时候抱着那个银色笔记本发呆,睡前会真诚希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能不能让他再掉回那个梦里。 他真的很需要去那个梦里再确认一下,再多一点点支撑下去的信心。傅斯霆现在发现,有时候虚妄的渺茫希望反而会让人痛苦迷茫。 彻底看不到希望也就罢了,那样一切反而尘埃落定地平静。 可他现在偏偏是被渺茫的希望吊着,又始终没能再梦到厉非一回。 补考成绩很快出来了,李校长把傅斯霆找到办公室。 李校长今年快五十了,在傅斯霆看来,他是个世故老练又圆滑的好人。说他世故老练,是因为三中几乎人尽皆知李校长当年竞聘校长时不择手段,拉帮结派挤走了好几个同事,才坐上了三中校长位置,而为了坐稳位置,教育局那边的领导他也没少巴结。 但说他是圆滑的好人,是因为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学生,傅斯霆确实受到了他的不少照顾,很多事上校长也确实尽力护着他了。 尽管没有明面上护。当时教育局副局长来校长室叫嚣的时候,他也一脸严厉地狠狠训斥了傅斯霆一顿。 但最后还是偷偷保了他,没有取消他的奖金。后来学生家长那边也是校长帮忙斡旋,装作和家长站一边,却帮傅斯霆争到了最大的利益。 校长叹气:“你坐吧。” “傅斯霆同学,你的事阚老师也都和我说了。” “学校也知道你生病不容易,因为生病而耽误了一些功课,也确实有不可抗力因素难以苛责。” “但是,一码归一码。咱们的培华奖学金按规定虽然是颁发给家境困难的同学的,但规定要靠成绩争取。可你这次的补考成绩……实在是不太理想。根据校规,下学期恐怕是拿不到这份奖了。” 傅斯霆呆呆坐着。 那一刻他疯狂后悔。 他真的,太自以为是、顾此失彼了!早知道……寒假他就不去服装店打那个工,还不如埋头杂家好好学习,多复习一点! 他多蠢啊,过度焦虑导致贪图几千块的收入,可收入有了奖学金却没了,要知道奖学金可比卖衣服要高啊!? 他可真是荒谬…… “……”校长默默看着他脸色惨白、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叹息。 他特意叫他来,本来是想在宣布好事之前先敲打他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孩子命苦得很,经历太多不容易,本不该再吓唬人家。但他毕竟在学校也工作二十多年了,各种各样事情看多了—— 他帮助过的学生有很多,其中有一路自强不息把握命运的,也有自后自甘堕落成为社会渣滓的。甚至还有斗米恩升米仇、不要脸反咬一口的。 所以当校长有时候也不容易,都不知道面对的孩子现在是人是鬼,以及将来是人是鬼。 但眼下他确实也就只忍心敲打到这一步了。 眼前少年面无表情坐着,嘴唇发白,像是淋了一场冰雨。 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非常的悲惨。 他于心不忍,又咳了两声:“不过,奖学金是没有了,但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在学校设立培华奖学金的那家公益基金会,听说董事长的孙子和你一样大,也比较同情你的遭遇。” “鉴于你的具体情况,基金会决定负担你的后续治疗费用,并且资助你高中毕业前的学业……” “当然,如果你可以考上大学,基金会还有意资助你的大学学费。” “……” 傅斯霆脸上没有表情,瘦削的身体一动不动。 校长:“好好,傅斯霆同学,你别……咳,总之,你先平复一下心情。” “这件事校方会帮你落实到底,你不要担心。可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治疗,努力考上大学啊。” “我记得你进校成绩蛮不错的,那时可是名列前茅啊!” 作者有话说: 人真的在缺好多钱的时候,什么钱都愿意去挣的。卖衣服是因为他真的很慌。[化了] 现在是小霆逆境奋斗史+高冷厉非成长史,两人会渐渐产生各种联系。 第34章 那天傅斯霆恍惚回家,拿出银色笔记本,提笔,但是手太抖用力太过,圆珠笔尖直接崩出了珠子。 他换了支笔,想在那一堆画的小狐狸小王子后面写些什么,但字迹又歪歪扭扭,怎么都写不对。 水汽一滴一滴,淹透了纸页。 傅斯霆抹了几次,擦过那些被淹得扩散开来的神经病一样的语言。他几天前看那些文字还一直在惶恐,始终想不通一切到底要怎么实现。 但至少,此刻。 那些疯子一样的言语里,有一小部分……正在实现了,不是吗? 直到高中毕业,都会有人资助他的治疗和学业!! 这就意味着他从此不再用为高昂的费用发愁,再不用趁着寒暑假和每天放学的时间去打工,终于可以一门心思潜心学习。 那只要他足够努力,是不是或许到时候真的可能考上z大? 是有机会的吧? 是有机会的吧!毕竟校长也说了,他进校成绩名列前茅。只要回到那个水平考z大并不是完全没希望。 那如果……他之后一年的治疗期间能够平安度过,再顺利考上z大。 那么…… 是不是笔记本上的内容,就能慢慢的、一点点成真?是不是他就有机会摆脱无可救药的现状,一步一步走出泥泞,甚至将来,会有自己的事业。还可以……遇见厉非! 那一晚,傅斯霆终于又短暂地做了个好梦。 梦里,本来已经遗忘的很多细节又开始清晰。他梦见厉非抱着他,周身淡淡的椰子沐浴乳香。 他低声说:“要是我也能‘穿越时空’就好了。” 他说:“傅小霆,我在未来等着你。” “早点来找我。” “……” 隔日醒来,傅斯霆早上去上学,中午去医院化疗。 医生就没见过化着疗还心情那么好的人。看别的病人都吐成什么样子、难受成什么样子,明明这孩子上次来也半死不活的,今天化疗完居然自己站起来走了? 傅斯霆不仅能自己走,走到到外面摊子上还吃下了一屉小笼包子,喝了一整碗的油茶。都没有吐。 回去还能继续写作业。 四月份了。 隆冬已去,万物复苏。 …… 傅斯霆并不知道,那一年的冬天和春天,厉非一直就待在距离他的城市仅有一小时高铁的s市。 他有一部戏刚收尾,同时又在帮贺岁电影做宣传,更要埋头处理公司里的种种事物—— 去年春天,厉非十六岁生日收到祖父送给他的礼物,是两间公司。 厉非的祖父母家族源远流长,各自都从自上个世纪便积累下巨额财富。祖父母都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一辈子拥有精准的投资眼光和稳健的财富运作,家族事业在二人携手的风风雨雨几十年一路长虹,到如今家资更是深不见底的家资。 祖父母只有一个独生女厉晴。 这唯一的女儿是他们夫妻俩四十多岁才好不容易喜得的,宠爱得像眼珠子一样。可惜厉晴才三十就不幸早逝,只留下厉非一个儿子。 如今祖父已经八十多高龄,前年就住进了疗养院,手底下的产业当然希望厉非能逐步接过。毕竟那是家族唯一的血脉,虽然只有十六岁,将来也是所有财富的唯一继承人。 厉非从小头脑聪明、行事稳重,这样优秀的继承人,任何富豪之家都梦寐以求。 祖父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孙子能稍微从拍戏方面多收点心回来,多把精力放在一点点接手盘根错节的家族产业上。 当然了,他之前一直都是特别支持厉非兴趣和特长的,也为他在演戏方面取得的实绩自豪。 但怎奈家族产业真的太多了,从科技领域、文化传媒、餐饮电商、环保能源,到高端时尚和体育金融都有业务。实在不得已,他才会在厉非刚满十六岁就立刻给了他两间公司开始练手,还特意派了一整个高精尖的专业辅助团队辅佐他。 得现在就开始练啊。 作为唯一继承人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从投资眼光到风险管理,从运营能力到财务知识。应对各种复杂的局面和关系的能力,以及作为管理者创新与危机处理…… 祖父近来身体不太好,因此就更急。 本来想着旗下的公益基金要在春天厉非十七岁生日时再给他的,结果还没到过年,也已提前交给他打理了。 厉非肩头短短半年多了那么多担子,繁忙程度可想而知。 他有太多关于家族产业的事情要了解,成天一个会议接一个会议,一个资料接一个资料。每天匆匆处理各种文件、汇报、应酬、人际。 都没空接新戏,还是每天忙到快半夜。 连他做导演的爸都不得不帮他推拒各种邀请:“哎,理解一下吧,小非这几年忙着继承那边的家业,实在没有空啊。不是兄弟不帮忙,我也知道他适合这个角色,本子也是好本子。但给你看看这孩子这行程。哪有一天空闲?” 对面导演接过行程表也沉默了。 “……这是铁人啊。” 沈导:“别忘了除此之外他还是学生。还要上学呢!” 很快,还差两天就是农历春节,厉非却依旧不得休息。刚参加一场贺岁电影的路演宣传,下午还得拿着一杯美式浓缩继续吩咐司机:“回去加班。” 回到公司就开会,开完会还有下一个视频会,中间只有不到一小时的空余。 厉非本来很累了,想小睡一下,结果秘书进来告诉他,他的表妹宋诗莹从下午就来等他了,已经在会客室里等了两个小时。 “……”她怎么突然来了? 厉非看了一眼手机里浩如烟海的信息,才发现她中午就发了信息说她来了s市,说想占用表哥十几分钟见个面,厉非却把这条信息给看漏了。 他立刻就去会客室找她。 “我……”寒暄了几句后,宋诗莹鼓起勇气,“我听说表哥刚刚继承了一个癌症方面的公益基金会。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同学……” 她有点难以启齿,因为她很清楚,基金会是厉非母家那边的产业。 而她是却他父亲沈家这边的人。 当年厉晴早逝,祖父母至今认定就是厉非爸沈明德背叛出轨才气死了他们的宝贝独生女。两家龃龉颇深,只是祖父母再如何恨沈导,最后还是不舍得让小厉非没有父爱,还是准许了他爸养育他。 但祖父母一家和沈明德本人,却已经十几年老死不相往来了。 因为有这样的渊源,宋诗莹作为沈家人去问厉非从那边接手的基金会,肯定是不太合适的。 但她还是努力跟表哥讲了那个同学的故事。 厉非认真听了全程。 宋诗莹的妈妈表面上是沈导的“远房表妹”,但其实却是沈导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具体的狗血事一大堆,反正处乱搞算是他爸那边家族的家学渊源了。 宋诗莹的妈妈知道自己身世复杂,于是从小一门心思埋头学习,后来进入了很好的研究所工作,嫁了一个大学教授关上门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从此很多年和沈家只保持着礼貌且疏离的关系,就连后来沈家很多人跟着沈导鸡犬升天,她也并没有从中沾光。 但正因如此,她这种和家族完全没有利益关系又是“书香门第”的干净正经人,反而被整个沈家高看一眼。 沈家的节日聚会都喜欢没事喊上她一家。也是因此,宋诗莹才能和厉非混得脸熟。 厉非对这位表妹印象很好。 主要是对比太明显——沈家那边被沈导提携过的亲戚,基本上后代就没有一个正经人。不是天游手好闲灯红酒绿,就是结交一群狐朋狗友惹是生非。赌博的的,歪瓜裂枣还想进娱乐圈的,没点逼数天天在外头“沈明德是我叔我能说上话”的,大言不惭要沈导给他介绍女明星认识的…… 一群牛鬼蛇神。 宋诗莹是里面唯一一个正常人。 她成绩很好,知书达理,平日跟父母一起安安静静在小城市里过着平稳的生活,只有年节才和大家族接触。 她只偶尔和厉非发信息,签名也只要过一次,说是为了特别重要的同桌好友。 在此之外,她从来没有在外面炫耀过她“厉非表妹”身份。同一所高中的同学都没人知道这件事。 宋诗莹说,她也并不直接认识那位生病的学生,只是同校而已。 “但他以前帮过我的同桌。” 宋诗莹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家境不错朋友还多,从小到大所到之处阳光明媚,没有谁会想不开来惹她。 她也是和新同桌熟悉以后,才知道贫穷弱势又性格内向的同桌和她境遇大不同,是会被人欺负的。 “我同桌说,初三时她被班上混混一直欺负,是那个男生路过瞧见,帮她打走了霸凌者。” “他们不同班,那个男生本可以不帮她的……但那之后,霸凌者们就转而把那个男生当成了眼中钉了。” 这种事一直持续到高中。女孩被分到了更远的班级,更加低调地度日,贫穷单薄的她也帮不上什么忙,一直担心愧疚。 “她家经济状况这两年才稍微好一些。都高一了才人生第一次有零用钱,每个月一百,她攒了半年整整六百块都没舍得花,听说那男生病了以后一把全捐了。” “但听说还是不够,后续治疗的那个药特别贵。” “我同桌说,那男生不仅人好,生病前成绩也很好的,但才和我们一样大就得了这么重的病,还没有爸爸,妈妈也病着,他平常还要自己打工,真的很可怜……” 厉非:“……” 确实很可怜。 他明白表妹为什么来找他了。他新接手的公益基金,就是对接学校,对孤儿、贫困儿童和青少年重疾等方面提供资助的。 第35章 四月,捐助落实了。 傅斯霆绝处逢生,现在人生充满希望。除了每天去医院治疗特别有劲外,学习也比谁都专注! 三中规定不许带手机上学,仍有不少同学偷偷带。 傅斯霆是真从来不带。 他真的决心一定要考上z大。所以每周只有周六的半天他才会允许自己稍微摸一摸手机。每一次开机,他都会第一时间去看厉非的新消息。 唯独这个周末,傅斯霆在搜索框输入了别人的名字。 培华公益基金的创始人柏培学和丽恩华是一对情深伉俪,被他们捐助过的人亲切地称呼他们“培学爷爷”和“恩华奶奶”。 网上有不少这对慈善家夫妻的生平报道,照片上柏爷爷年轻时英俊挺拔,是典型的浓眉大眼中式帅哥,奶奶则是个混血美人,长相偏西方,很像一些古典油画里圣母的脸。 听说他们是当年一起在法国留学时认识的,一辈子琴瑟和鸣、风雨同舟。四年前,八十二岁的恩华奶奶去世了,现在是快九十高龄的培学爷爷一人运营基金会。 网站上有基金会联络方式,傅斯霆鼓起勇气拨通了电话。 接线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 “我是受到资助的学生,请问能不能给我一个地址,我……想给柏爷爷写封感谢信。” 接线员入职基金会也有二十多年了,以前总部倒是经常能够收到被资助孩子们的手写信。只是后来手机普及后,很多感恩的人会选择在网站留言,手写信从此少了许多。 但每年也总还是有个若干封。 她很温和地回答傅斯霆:“是这样。柏先生的个人地址和联系方式,当然是不方便透露的。但您如果不介意,可以寄到我们基金会s市总部,由工作人员进行转交。地址是……” “多谢您!” 傅斯霆打完电话,就从活页记事本上小心取下两页,开始酝酿给救命恩人柏爷爷写的第一封信。 他的字一直不怎么好看,但这次真的异常努力在工工整整、一笔一划。 尊敬的柏爷爷: 您好,我是您资助的珠市三中学生,我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 虽然傅斯霆也知道,像柏爷爷这种一辈子资助了不知道多少人的富豪,未必需要任何回报。但他毕竟受了他那么大的恩惠,还是希望能尽量报答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写信时一直在想,资助人会想要看到什么? 一定……会希望被资助人拿到了钱以后,能够好好生活,如果能获得让人欣喜的成就就更开心了吧! …… 开春以后,几个圈内的小二代通过家族关系,进到培华集团总部。 同一个圈子都知道,现在公司名义上董事长虽然是柏家旁支黄晨瀚,但实际上将来的掌事人却是现在正在总裁办历练的厉非。 “啧,才十七岁,就冷冰冰的那么高傲。” “心情不好吧,你没看新闻吗?他前阵子得罪文家的皇太女啦。说是仗着在娱乐圈的地位欺负了人家弟弟,人家反过来在生意上整他呢,啧啧~” “文家的那个文苑吗?哇,那可完了。那可是生生斗倒了一家子男丁上位的狠人啊。我看他这次要倒霉了……” 背后桌子被敲了敲。 两人回头,悚然看到厉非正带着黄晨瀚站在他们身后。厉非确实冷冰冰的,只有十七岁,但气场直接碾压二十大几的成年人。 “上班时间不在岗位,不想做可以随时走。黄总,这两个是上一批招进来还在试用期新人?” “是……是是。” “看来这次试用期考核还得加强一些,转头给他们加单独笔试吧。笔试不过,别想转正。” “……” “是!” 黄晨瀚欣慰得很。 毕竟就刚才那情况,对面是关系户,其实怎么处理都尴尬。装听不到自己不爽,当面挑明又碍于对方家族不好真的撕破脸。 他万万没想到,厉非居然会直接装作不认识那俩! 直接装不认识当成普通试用期员工敲打,既是顾全了这俩的面子又同时一点不给面子。还不至于让事情闹大,对方也没办法说什么。 果然,那两个人只能双双夹着尾巴灰溜溜各自回了工位。 厉非肯定认识他们,就算不知道名字但也百分百眼熟。结果皮笑肉不笑的,十七岁收拾他们二十七的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溜了溜了……不是一个级别的。 恶人还需恶人磨,还是得皇太女跟他斗! …… 然而厉非也没有和文苑斗。 他只是私底下帮她斡旋了一个她一直想要的业务,文苑就立刻笑眯眯来请他喝茶了。 事实证明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文苑现在才懒得管她弟和厉非的恩怨。 “都是误会,”她说,“都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厉总放心,我们也很有合作诚意的,这次会再让一成利,现在就准备合同。” “至于你和小瑄之间的……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他却把你们私底下的事情放在公共平台上嚷嚷出来,无论如何都是他的不对。我回去就好好教育他,让他给你道歉!” 那天文苑回家就把弟弟叫来会议室,陈清利害。 他们集团的业务本来就和恩华集团有深度利益绑定,厉非如今帮了她一手,不仅给她解决了长久以来的一个大心病,后续工作也还要继续深度合作。 家族利益在前,她原话直接跟她弟说的就是“不管谁对谁错,至少这两年内你得舔着他,收好自己的脾气,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万万没想到他弟弟能那么又蠢又坏,被她吩咐完后不仅不听,还立刻上网发了一条惊天密闻,瞬间引爆了舆论。 看到自己弟弟和厉非的名字在热搜上并排挂着,急得文苑立刻行使家主权利把弟弟禁足了。 结果她弟文瑄还不服叫嚣:“我没有错,本来就是他先背叛我!要不是他,我那次试镜……” 文苑抬手就给了弟弟一巴掌。 “就你那破水平,你试什么镜你试?你给我闭门思过,思到真正反省错误为止!” 关完人后,文苑还不解气。越想越心疼。 当然不是心疼弟弟而是心疼钱,这下一分的让利可远远不够了,她还得去说好话。 明明矛盾起因只是一件特别无聊的小事。都怪家里太惯着文瑄了,才让他这么胡作非为! 矛盾起因确实是小事。 在厉非看来也是小事。 他和文瑄从小一起长大。外界常说他们是“竹马”,很多报道甚至说得好像他们彼此是世界上最重要、最独一无二的朋友似的。 但这么说其实不太合适。 因为非要说,他们富豪圈子里从小一起长大年纪相仿的孩子们,其实都能算是青梅或者竹马—— 他们都同一顶豪圈层的后代,从私立幼儿园就一起接受精英教育。一起学高尔夫、马术、钢琴和小提琴…… 无数派对和盛大的家族聚会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每逢假期还会结伴去世界各地游学。 厉非这样的“发小”至少也有十几二十个。 大家感情并不像外界那么深厚,但也确实有比普通朋友更长久的情谊。 因此,当年在文瑄执意要踏入竞争激烈、实力至上的音乐剧行业时,厉非才会利用人脉和父亲在圈子里的资源,帮他争取到了很多难得的试镜机会。 还带他拜访过过业内的顶尖指导,在一些宣传活动和综艺节目中也会想方设法带上文瑄,增加他的曝光度。 尽管文瑄天赋不够,实力不足。 但厉非以为,以他非要入行的热情,假以时日或许可以靠努力慢慢补上。 他认为他该做的也做了,完全没想到文瑄会在试镜失败后,无比愤怒地冲到他面前。 “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信任的朋友,以为你会在我追梦的路上一直支持我信任我!哈……但我现在只觉得我真像个傻瓜!!!” “你明明知道我为维克多这个角色付出多少,日夜不停地练习,就算发烧也不懈怠。你怎么可以任由高子斐抢走属于我的一切!” 厉非沉默了。 厉非六七岁时曾有段时间身体很不好,几次病危。祖父为了做功德替他祈福,收养了一位恩华基金一直资助的孤儿。 这个孩子就是高子斐。 也不知道是不是祈福有效,厉非身体确实渐渐好了。 高子斐和文瑄不同,天生有一副好歌喉,从小就是唱诗班领唱。柏培学发现他天赋后就送他去学了声乐。 后来高子斐在音乐剧领域崭露头角,厉非跟他在活动里也抬头不见低头见,高子斐非常热情、主动亲近,两人社交账号会互动,私底下也是偶尔可以约饭的关系。 但厉非在事业上完全没帮过高子斐。高子斐本身实力很强,并不需要他帮助。 尤其最近这半年,厉非因为接手了公司天天加班,根本没有时间关注娱乐圈同行们的动向。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文瑄和高子斐都去试镜了百老汇音乐剧《弗兰肯斯坦》的维克多一角。 结果,高子斐当然毫无悬念地打败了文瑄,拿到了角色。 现在面对文瑄的指责,厉非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会认为,就因为高子斐是我祖父资助的,我就管得了他去试镜哪部戏?” “你明明就管得了啊!” “他吃你家住你家靠你家,如果你说不许他去试镜,他敢不听话?” “厉非,你是根本没看到他那天有多得意、有多嚣张。他一个没爸没妈的孤儿凭什么,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 第36章 尊敬的柏爷爷: 您好,我是您资助的珠市二中高一四班学生,我怀着无比感激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信,请允许我无数次向您表达谢意! 我已经在去年年底做完了手术。目前放疗化疗也都已经结束,目前在您的资助下还在服用靶向药物和进行一些后续观察,状况一切良好,生龙活虎,谢谢柏爷爷! 我最近在网上看到了很多关于柏爷爷的报道,还找到了您的博客,看到了您十几年前写的一些回忆随笔,其中有一段“人生初次全麻手术札记”,和我这次手术的经历真的很像。 我也是第一次做全麻手术,也是被戴上呼吸面罩以后医生就让我数数,数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很快能被麻醉,结果没数到十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您在札记上写,说那次手术从您身上切下了快有鸡蛋那么大的肠息肉,很吓人。我切下来的部分好像也差不多,可惜没看到实物。请老师帮忙拍照片她也不肯。 您在札记上还说,您手术那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夜。特别巧我的手术也是除夕夜,那天晚上医院里大多数医生护士都回家了,连病房里都只剩我一个人,真的很冷清。 晚上的时候外面下了雪,医院对面公园里新年装饰的红绿色的灯光映在玻璃上,但我那时候实在没心情欣赏,因为真的很疼,被子里都是汗。有几个小时我感觉自己真的很悲惨。但是一想手术做完了应该可以活下来,又觉得很快乐。嘿嘿。 第二天护士才告诉我,是我不小心把镇痛泵弄关掉了=_=||| 重新开启麻药后总算不疼了。但很快病房里又住进来一对夫妻。大妈的嗓门特别大,总是嘎嘎笑,声音会带动我的伤口震动。大叔一夜的呼噜声则像是火车轰鸣,整个病房都在震动。 我就在这轰鸣震颤中连续失眠。 后来几天更过分,大叔大妈哐哐吃糕点,但我不能吃。那糕点真香,我馋得眼发绿光。 那几天非常难熬,但好在现在这一切早就过去了。我出院之后就可以吃饭了,吃得很多。能吃饭的感觉真好,医生也说我恢复得特别快。 柏爷爷,这次生病我遇到了很多好人。 医生特别认真负责,很多老师也帮我寻医问药,不认的同学专程来看我。还有的同学听说了偏方,专门上山挖了一大袋新鲜干净的芦笋给我补身体。 这些我都会铭记于心。 当然,我遇到的最大的大好人还是柏爷爷,谢谢您救了我,谢谢您还肯资助我的学业! 我知道爷爷平时一定很忙,所以不用抽空给我回信,我只是想要告诉爷爷,在爷爷的资助下我一定会努力学习,我的目标是考上z大。 现在成绩还不够,但我会尽力往上赶。请爷爷对我有所期待。 我会再给爷爷写信! 真的非常感谢您资助的珠市三中高一四班学生,小f。 信的落款,还有一只手绘的、惟妙惟肖的小狐狸。小狐狸穿了小马甲打了蝴蝶结领结,一脸真诚的模样。 不像小狐狸反而像个红毛小狗。 “……” 厉非放下信。 随即发了会儿呆,把信又读了一遍。 这封信的内容非常坚强乐观,而且文风轻松。但即使是这样的轻描淡写,里面的情节细思起来……还是骇人听闻。 至少厉非这辈子,是完全没有亲身经历过里面任何事的。 无论是癌症,手术,还是饿一个星期。又或者除夕夜在医院度过,在多人病房里被吵得几天睡不着觉,等等。 每一件都可怕得难以想象。 手机骤然又跳出新的热搜,文瑄又从家里逃出来并临时开了个小号,其实封杀他的是他亲姐姐,但他却控诉受到了厉非全方位的“资本打压”。 虽然小号才播十几分钟就又被封了,但舆论还是再度点燃。 很多人为“弱者”发声,不满厉非小小年纪居然就可以操纵资本随便封杀别人,他又被狠狠骂上热搜。 厉非拿着那封信,盯了一眼屏幕,又落回信上。 他突然觉得手里这封信某种程度上恰如其分地救了他。 要怎么说呢?那感觉就好像是在他即将溺水时,写封信变成一张安全网兜住了他,让他非常清醒地不会继续被泥潭拖拽而下。 是,人言可畏。 言语亦是利刃,唾沫星子能淹死人。铺天盖地的不白冤屈也能让人痛苦、崩溃。 可是。 语言的刀尖再锋利,也比不上挖在身上的手术刀。而比起唾沫星子,还是直接掉进水里能立竿见影地淹死人。 厉非拿着那封信。 人言是可畏,但也看你怎么想。 他始终记得妈妈临终前的样子。 她说,她其实很后悔,她说当年就不该在乎那个人渣做了什么。 乳腺癌往往和心情不好很有相关。她说但凡她当时能想开点,也许她本可以不用得病的。 “小非,以后的路,没有妈妈保护你,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你要记住妈妈的教训……你的心一定要足够坚强,可以善良,但对这个世界千万不要太过柔软。永远不要惩罚自己,也警惕无形的利刃把你刺伤。” “我的宝贝,一定要好好生活。” 那时候厉非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惩罚自己,不懂什么是无形的利刃。 现在他终于明白。 但同时明白的是,再多的委屈和口诛笔伐,再大的精神伤害,也只有自己接下了才会变成诛心利刃。 厉非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支钢笔,在手背稍微模拟了一下,笔尖甚至没有扎出伤口,已经很疼。 这才是真正直接的、无法躲避的、有形的伤害。 比起诛心,他觉得还是真实的物理伤害更疼。 他现在甚至都没破皮,就很疼了。和这相比,癌症又有多疼?开刀划破血肉又有多疼? 在他被舆论打击得只能依靠安眠药入睡时,在他被那些谩骂逼入低谷深潭无法翻身时,有同龄人真真正正忍着蚀骨的刀伤,在床上痛了一夜! 别人熬了过来,还能在信里说笑。 厉非真心觉得自己该更坚强。 …… 之后的日子,厉非一改之前的低调。 以前很多厉害的片约,成品出来之前他个人账号的宣发都很少。 但现在他再不刻意遮掩光芒,大大方方将直到第二年年底的所有电影和剧一起官宣。他实在有着和太多优秀导演的合作,那些别人望尘莫及的剧本直接让“对家”粉疯狂破防。 粉丝乐疯了。 曲织帆就觉得特别扬眉吐气:“让他们继续造谣啊,热度越高本子越好!哈哈哈,再抹黑别人自己的实力也跟不上,只能在那扭曲破防阴暗爬行。当厉非事业粉真爽!” “哈哈哈还有他们舔不到的高奢代言也宣了,真的去看看多好笑,有些人破防都破得魔怔了。” 确实有很多人破防谩骂,但厉非反正现在油盐不进,就这么干了。 那封信他后来又看了好几遍,看到小f说他会努力考z大。 厉非想到自己,他因为电影方面取得的成就,早就得到了好几个藤校的邀请。 甚至退一万步说,他们这个财富量级的后代,哪怕不学无术一事无成,也有一路国际班加到处游学的种种经历加持,各种光鲜亮丽的履历,不用应试就进入很好的大学。 ……他们的人生,真的比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轻松太多太多。 如果都这样了,还承受不住一些冤屈和骂名,厉非会真心觉得自己有点可耻。 更不要说,他还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爱意。那些托举他的粉丝的爱多么庞大。尽管被骂上热搜,冤屈不白,但还有无数人护着他。 他却只看得到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谩骂,这是不对的。 厉非庆幸自己能想通这些。 然而,他也知道,人是很容易忘记自己好不容易想通的事情的。所以……他果断把手里的那封信稍微裁了一下,把小狐狸的画裁了下来放在钱夹里,大小刚刚好。 红毛小狐狸扎着领结,拿着一朵小花,一直对着他笑。 那个笑容会时刻提醒他,往前走,不要在意别人的评价和污蔑。 那几天厉非没事就看看小狐狸,越看越觉得…… 画得真可爱。 寥寥几笔,就勾勒得那么传神,小f同学好像很有绘画天分的样子。 “黄总,”他随手打开黄晨瀚的聊天框,“你有空的话可不可以帮忙问问那位小f同学,他想不想学绘画?我可以资助他学画。” 作者有话说: 其实,文瑄对厉非……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有点安小鸟心态。 他小时候就一直obsessed with厉非,天天对人羡慕嫉妒且恨又独占欲。总之就是很拧巴。 他应该是直男,也不是爱厉非,但是看到高子斐亲近厉非又破大防。不仅谣他俩有一腿,他是真的信高子斐一直对厉非有着阴暗爬行的爱。你说他怎么那么懂阴暗爬行?他又太懂。[狗头] 第37章 傅斯霆写给爷爷的第一封信,本来落款是一笔一划写下了“傅斯霆”三个字的。 可他把第一版拍给曲织帆看的时候,却被她无情嘲笑了。 “哈哈哈,对不起……只是你的名字放在这里,实在有点违和!” 曲织帆知道自己缺德,但真的,傅斯霆这名字但凡放在影视剧里,至少得是个主角一脉的幕后家主大哥,或者是个非常有权有势的反派才对。 实在是这个名字听起来太不穷了。 她要是富豪,她都不想捐助“傅斯霆”。 “更别说这位爷爷和你的放在一起,还特别的……哈哈哈,柏培学捐助傅斯霆,听起来真的好像民国爱国校长被迫捐助军阀啊!” “对不起,啊哈哈,我剧看多了,”她一边笑个不停,一边不住道歉,“你写你的,别理我。” 那封信傅斯霆最后改了三次。 第三次的时候,他把落款改成了小f。 傅斯霆喜欢f这个字母,这是他和厉非唯一共有的首字母。 想着柏爷爷毕竟年纪很大了,所以傅斯霆在实事求是的基础上,努力把自己的生活写得尽量轻松诙谐,将更多阳光灿烂的一面展现给爷爷。 一些不好的事情,则没有必要让爷爷知道。 其实这段时间,傅斯霆虽然遇到了很多伸出援手的好人,却也充分体会了世态炎凉。 比如他们家的亲戚得知他得病,一个个躲得远远的。 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可这些亲戚里,有好几个都是当年被他家狠狠帮扶过的。 那时他还没出生,他爸就急着当“大家长”,好几千的积蓄借给这些亲戚盖房子。 十七八年前的几千块可是巨款,那些亲戚们现在人人有房有车,对还在租小黑屋的母子俩不闻不问就算了,连当年“借”走的钱都不肯还。 更有甚者还跑到江月萍那“为你着想”,劝她不要给儿子浪费钱了,说她还年轻还能再嫁,并努力推销自己的鳏夫叔叔给她,吃绝户的急切昭然若揭。 品格低劣的亲戚暂且不提,前一段时间真正让傅斯霆差点绝望的,是他化疗的第二个月曾一度有过一段特别严重的副作用期。 一开始只是吃不下饭,渐渐一天吐几十次昏天黑地,胆汁都吐出来。后来更是出现了气喘、浑身痛,最严重时甚至需要穿刺放积液…… 那几天,他一下子从生龙活虎变成病入膏肓。 化疗指标也不降反升。偏偏那段时间还有一个病友没熬住走了,真的差一点点就要丧失希望。 但他又是真的不甘心。 每一天都会半死不活瘫在床上,喃喃咬牙对自己说:“一定可以的,我能活下来。” …… 这些事,傅斯霆都没有跟柏爷爷说。 他一点都不想在信里对恩人卖惨。但如果在他的积极言辞下,信件多少还是显得有点悲惨,那他就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想爷爷应该也是能理解的。 好在他坚持到了化疗结束,后遗症渐渐退散,不难受了。指标也变得特别好。 一切熬过来,他又可以到处乱走、能吃能睡。又觉得……一切还是很有希望的! 他好像总是这样,给点阳光就灿烂。 医生姐姐也说,后续靶向药也特别适配:“总之就是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大!” 傅斯霆被她这么说,信心倍增。 因为培华基金资助了后续的靶向药费用和学费,傅斯霆卡里的存款,竟最后还留存了几万块。 几万块! 钱是可以让人有安全感的,至少他短期再也不用担心会无家可归,或者断水断粮了。 傅斯霆这段时间无数次翻看小银皮笔记本,看着上面的一步一步——撑过手术,好好学习,考上z大,创立公司。 越看越觉得有戏。 …… 傅斯霆那一整个学习都学得特别努力。上课认真听讲,埋头记笔记,回家写作业的时候更会把捡到那只的厉非小毛绒放在桌子对面的小板凳上。 小毛绒坐在那里,一本正经地督促他学习。 但人学久了,总要劳逸结合。 傅斯霆有时候学得太累,也会允许自己出门逛半个小时吹吹风、换换脑子。 他住的地方是古旧的老城区,但这两年市政拆改正好弄到他们这里,也新建了一些建筑,还弄了一个虽小但像模像样的街心广场。 街心广场上有个屏幕,上面常轮番放着各种广告。 有时候傅斯霆驻足下面,会发现自己还保留着一些尚未拥有手机时的老习惯——他会默默期待下一秒被换上去的人能是厉非。 他希望看到他,哪怕多一眼也好。 好在现在他已经可以随时从手机上看他。 但人总是贪心不足的。随时能看到了,又默默想要贪求更多一点。 他很想他。 心纠缠着,又空荡,那是一种饥饿到发慌的感觉。傅斯霆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心脏也能饥饿。 慢慢的,他从街心公园不知不觉走到旁边商场,商场已经关门了,只有直达五楼电影院的电梯还亮着。 傅斯霆走进电梯。 五楼到了,门一打开,迎面赫然是一张巨大的电影宣传立牌。 晴空万里,郁郁葱葱的绿色的树影打在十七岁厉非身上白亮的夏季校服上。他眼神清澈明亮,充满青春朝气活力地举着一本书走在前面。 身后是羞涩漂亮的女主角,以及一群嬉笑打闹的同学,所有人的身影都在阳光下,海报上还有一些小巧的音符、爱心和星星涂鸦,充满了生动青春的喧嚣浪漫。 电影叫《我们的青春故事》,就在隔天上映。 …… 隔天晚上,傅斯霆人生第一次买了电影票。 好在他们只是四线小城市,节假日之外的电影票并不很贵,三十五一张,咬咬牙就买下了。 买了票之后傅斯霆无比兴奋,罪恶感又很重。 等待入场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说服自己,毕竟他现在卡里有钱,三十五并不算很多。 话虽如此,还是不安。 毕竟他虽然有了基金帮助,但妈妈还病着,肾源至今没有匹配的。透析费、药费、住院费,长此以往也未必是个小数目。 但进了放映厅后,傅斯霆还是决定先不想别的。 《我们的青春故事》由一部校园青春小说改编。小巷烟火里的四五家人,上演着温馨动人的故事。 厉非饰演的是隔壁贫穷,聪明积极又善良的竹马。 电影里,他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在女主家楼下冲她挥手。 两人上学放学,一起帮家里买菜,一起研究文学、讨论梦想。 非常朴素平实但让人心动的感情。明明几家人都很穷,昏暗破小的房子和傅斯霆家别无二致,但是邻里之间却十分温馨有爱。 这美好的剧情,让傅斯霆思绪渐渐飘远。 如果,他从小也能有一个……厉非这样的竹马。 那生活一定就一点都不苦了。哪怕还是贫穷、艰辛,至少有个盼头。 他想,如果厉非是他的小竹马,他一定从小把人保护得好好的。别看他瘸,他打架是真能打。 看完电影,傅斯霆的心短暂被填满了。 但很快又开始躁动。 …… 人永远贪心不足。 仅仅几个月前他还是只想活下来。可现在又忍不住冒出了新的欲望。 傅斯霆后来又去了几次电影院,在大厅里安静坐着,一遍遍看屏幕放《我们的青春故事》片花。 影院大厅里,爆米花和咖啡的味道都很香。 傅斯霆咽了咽口水。跟自己说,他可以等高三毕业暑假打工挣钱自己买。 他不想拿资助人的钱买小零食,他想靠自己。 总有一天,他会什么都有的。 可他明明很努力,成绩却一直没什么动静,期中考试还是两百多名。 他有点急。 z大分数线很高,而三中并不是他们市最好的学校。在三中年级前十,最多十五才有可能上z大。 他现在的名次绝无可能。 傅斯霆又低落的起来,而人在痛苦的时候总想找点信心。那周周末,他重新认真又归纳了一遍银色笔记的内容。 那上面说,他和厉非二十二岁相遇,二十五岁在一起。 “……” 那中间三年又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他追了厉非整整三年? 想想也合理。厉非要求肯定高,应该很难追。 但这样傅斯霆反而暗戳戳有点高兴,难追是好事。毕竟他觉得难追,别人应该一样也觉得难追。 “……” 还有六年。可这六年,却是厉非十七岁到二十三岁最青春洋溢的年纪。每天不知被多少帅哥美女虎视眈眈。 这六年,厉非会被别人沾染吗? …… 傅斯霆深深反省。 厉非现在都不认识他。隔空发酸没有用,他只能尽力早点走到他身边。否则,他总不能指望别人一辈子不喜欢别人。 没有人会为一个一辈子都未必出现的瘸子一直等待。 距离傅斯霆第一次给柏爷爷寄信转眼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没指望能收到任何回音。柏爷爷都快九十岁了,未必还有精力读信。 却有一天,校长叫他过去说有电话找他。 “我是恩华基金的黄晨瀚。” “傅同学你好,你的信我们会长读过了。会长日程繁忙,可能没办法给你回信。但会长想问你一件事,你想学画画么?” “……” 挂下电话,傅斯霆恍惚了好一会儿。 他并没有意愿学美术。这倒不是因为笔记里说他将来会走计算机方向,是他自己本来就对这个行业感兴趣。 第38章 这世界上有给资助人哐哐写信的可爱小狐狸,也有放着好日子不过持续疯魔的文瑄。 这俩还是同龄人。 厉非最近真心觉得这个世界物种丰富,多姿多彩。 文瑄被封一个月,居然注册小号又卷土重来了。这次也是很短就被封禁,内容却再度成功出圈—— “关于豪门少爷与养子之间爱恨交加的扭曲关系。” 厉非:“……” 这次他都没生气。 他佩服文瑄这个脑回路,真的。 厉非进组前出于好奇心作祟,还是看了一眼录屏切片。短短十几分钟,文瑄用嗑高了一样夸张表情暗示他和高子斐“有一腿”。 “……” 如果说父母辈的爱恨情仇至少有蓝本可循,这次这个故事,就实在是完完全全的无中生有…… 但谁让这个爆料很让大众喜闻乐见,一下子又热搜。 高子斐作为柏培学的养子,虽然只比厉非大两岁,但伦理上应该算是厉非的小舅舅。 广大群众也是什么都敢嗑,还真有人嗑起了小舅舅文学。毕竟两人颜值都高,又都在各自领域很有实力,节目有互动,也被狗仔拍到过约饭。“嗑点”很多。 厉非没空管这些。 因为他进组了。港城知名导演要求太高,每天在没有信号的大山里拍得昏天黑地。 没有信号也挺好,他可以安静站在山里看鸟从山的间隙飞过,放空自己的整颗心。至于外面走火入魔的流言蜚语,他看不到也听不到。 中间只有一天,手机难得有点信号,厉非接到了高子斐的电话。 “对不起,最近的热搜……没有影响到你吧?我会努力管理好粉丝不让他们乱发那些乱七八糟的。” 高子斐虽然是实力很强的音乐剧演员,但在娱乐圈还没太大的名气。网上近来虽然有人嗑“小舅舅文学”,却也同样有很多人骂他糊咖硬蹭。 厉非:“不关你的事,又不是你的错。” 舆论终究会自动平息。 唯一的问题是,这一次厉非反而很难去澄清什么。 如果是被爆男女恋情,倒是可以及时辟谣,可这种又没有完全点名道姓的“兄弟情”爆料,正主澄清往往反而只会让自己更被动。 厉非在山里待了快一个月,出来第一时间从黄晨瀚那里拿了新的信。 他想知道小狐狸最近又有了什么新生活、新感悟。 …… 傅斯霆考完期末考了,暑假在即。 他总觉得还是考得依旧不是太理想,十分失魂落魄。结果好不容易时隔几个星期打开手机,满屏又都是厉非和高子斐的“血腥爱情故事”、小舅舅文学剪辑。 人生雪上加霜。 他看厉非的《我们的青春故事》,就已经默默很妒忌他在电影里的小青梅了。没想到现实中厉非拥有的甚至都不是竹马,而直接是能够同一屋檐下的“养子”。 还有人扒出了高子斐以前的采访视频。 采访里,说他小时候寒暑假会和小两岁的“弟弟”一起钓鱼,一起去合唱团,一起去山里捉知了。 现在大家知道了,“弟弟”是厉非。 也有人扒高子斐的身世。高子斐的童年竟然跟傅斯霆有点像——也是得了难治的病,也是爸爸不负责任跑了。 只是不久他妈妈也丢下他下落不明,他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后来被好心的厉家爷爷收养,从此和厉非一起长大。 高子斐有一双特别纯净漂亮的丹凤眼,个子高,长得帅。网上很多人说“被他凝视不可能有人不动心”。 播放百万的综艺片段里,他全程用那样的眼神凝视厉非。 傅斯霆给那个百万播放的综艺片段狠狠点了踩,仰面躺在床上,任由扭曲的嫉妒咬噬胸腔。 但这人也未必对厉非多么重要…… 如果他真是厉非生命里重要的存在。傅斯霆总觉得在那本银色笔记本里,他得多多少少记这人一笔威胁。 …… 高子斐的存在让傅斯霆很不开心。 但好在除了这个,他最近收到的接二连三都是好消息。 人生总是有很多不如意,但也同时是由一点点希望组成的。 比如,他去复查身体了,各项指标依旧特别好得不行。他从医院走出来身轻如燕。 再比如,期末成绩也下来了,他考了八十名。 八十名! 期中还怎么努力都在两百名外,这次能够回到八十,对比一学期前的已经是莫大的进步! 而且他的语文还考了单科第一。阚老师又得意又惊喜,拿成绩的那个下午就给广播站写了稿子。 一下子,全校都知道了。 半年前还在接受捐款的傅斯霆同学,现在战胜病魔,还取得了年级单科第一。广播哇哇叫,这种煽情的东西异常羞耻,傅斯霆又不得不承受。 暑假到了。 难得轻松的暑假。不用打工,可以一心学习! 唯一让人不开心的,是那个夏天“小舅舅文学”成了全网大热。随便一搜厉非的信息都会关联高子斐。 大家在那里狠狠嗑,说他们多好、多配。 连曲织帆都嗑上了! 傅斯霆扭曲中只能努力往好处想——是,高子斐是帅,高子斐有才华。那只能说明他将来更好!厉非选了他没选高子斐,他肯定更好!!! 他必须努力,成为那个更好的自己。 暑假过到一半,傅斯霆突然开始莫名胃疼。他上网查了一下,如果是胃癌复发,能治好病再活下来的再可能性就太低了,只有两成不到。 傅斯霆瞬间讳疾忌医,每天蜷缩苦挨。 后来太疼,还是硬着头皮去检查。 还好指标很正常,不是旧病复发。医生姐姐叹气:“你这是神经性胃痛,是心情导致的。”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明明都好了,生活要积极,不要遇到一点点事就沮丧,尤其不要自己吓自己!” “傅斯霆,你听好了。” “情绪会致病的知不知道啊?想要健康,就要努力保持好心境,开朗点,嗯?” …… 从医院回来,傅斯霆给柏爷爷写了第三份信。 最最最好的柏爷爷: 夏天到了,我看到京市最近气温四十度!很热吧? 不过您的疗养院在山里,应该不太热。能早点凉下来就好了! 向柏爷爷汇报,我的身体最近很好,还有我上学期期末语文单科考了全校第一,明年我会继续努力! 柏爷爷,最近医生跟我说的一些话,让我很有感悟。 医生姐姐告诉我,虽然人生病不一定是情绪导致的,但情绪不好会导致疾病。 我最近还在书上读了一句话——“疾病是每个人生命历程的一部分。它强化我们的知觉,弱化自我意识。它是伟大的告解室。人们坦白心迹,便会吐露健康所掩饰的真相。” 所以我最近在努力争取每天都有好心情。 也希望柏爷爷也注意身体、多多好心情。多喝补品,快乐长寿,至少活到一百二! 许愿下学期成绩能够回到年级前二十的小f。 厉非拿到信后就赶着又去了新的剧组。 他万万没想到,新剧组的老王导最近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居然比港城导演更抠细节,整个剧组几天下来都被折磨得双目无神、行尸走肉。 好在小f的信件能让厉非在高压下莞尔一笑。 特别是小f希望他祖父能活到一百二十岁的部分。 可惜,厉非上周刚去看过祖父,老爷子已经越来越糊涂了。糊涂得已经快要认不出唯一的外孙。 厉非问过主治医生,按说医生不该讲一些玄学的东西,但医生说的确实是:“这种情况按照医学来说,就是年纪大、脑功能退化,但有时我们也认为可能算是老人已经是灵魂有一部分先走了,只是余下的部分还困在躯体里而已”。 厉非觉得这种说法未必没有道理。 祖父很爱祖母。 四年前祖母在时,他整个人都还很健康清醒。一切都是祖母死后,祖父整个人的状态也从此断崖下跌。 小狐狸说的没有错,情绪会影响健康。 厉非当然不希望祖父离开,可是他也能理解祖父想要早点去见祖母的灵魂出窍。 他周围的富豪圈、娱乐圈,太多游戏人生、背信弃义,太多一地鸡毛的故事。 就连自己的父母也是真“血腥爱情故事”。 只有祖父母两人这一辈子,让他相信这个世界应该也是有真挚的、相濡以沫的、一生一世的爱和牵挂的。 …… 那年秋天,傅斯霆快开学时,厉非又有了新成就。 他在另一项著名的国际电影节上得了奖。 傅斯霆忍不住还是去搜了颁奖视频,首先屏蔽弹幕——“高子斐”“小舅舅”“cp”“啊啊啊啊啊”。 他只看厉非,看他穿着一身棕色猎装出场,那么帅气闪耀。 弹幕永远出人才。 很快,有人就发现了领奖画面里的华点——“大家快看!厉非留在座位上的,是一个保温杯……吗?” 镜头短暂扫过,大家纷纷去看。 “不,应该只是个普通带盖玻璃杯吧?” “呃,但是里面泡的是枸杞吗?” “所以现在十七岁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枸杞养生了?” 颁奖时厉非说了很多感谢的官方套话,事后采访倒是自由了很多。 记者也紧跟时事,问他玻璃杯的事。 厉非说:“哦,因为最近有好心人提醒我……注意身体健康、多多养生。” 记者继续问他养生日常。 厉非一本正经回答,他泡茶,锻炼,按摩理疗。看向镜头还笑了笑:“还有重点是,保持好心情。” 第39章 新学期伊始,傅斯霆升上高二后课业更重了。 书包压得人都快直不起腰。那几个星期又秋雨绵绵不断,他撑着那把断了两根伞骨的伞走在回家路上,一辆摩托从身边疾驰而过,污脏的泥水“唰”一下全部溅在他身上。 耳边传来几个富二代得逞的大笑。 霸凌者没有消失,一直都在。只是他们现在敢做的挑衅也只有这些。 傅斯霆无所畏惧。 他没有轻易让这件事过去。隔天他就又把几个始作俑者堵在了座位上。拿着铁柄簸箕阴恻恻盯着他们,一如半年前。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很多人始终是欺软怕硬的。 那几个人对铁柄簸箕是真有心理阴影。从那以后就又老实了,对他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见面绕道走。 但傅斯霆偶尔私底下还能看到他们在欺负别人,痛哭流涕的学生一直被欺负,奋起反抗的则常被打得很惨。但长久来说,好像只有一直反抗才有出路。 傅斯霆没有把这个内容写在信里。 他不希望爷爷担心,还是不让他知道最好。 …… 高二第一个学期,傅斯霆过得前所未有的顺利。 他日常努力、按部就班、心无旁骛地学习,期中进步到六十名,期末直接进步到四十几名。 同样是在那半年,厉非“下凡”演的一部校园剧也开播了。 播出之前还有人嘲他从电影降格到偶像剧,结果剧开播就大火霸榜,很多人又都默默闭嘴了。 “因为,真的太适合了啊啊啊!!!厉非太合适演校园剧了啊啊啊!” “真十七岁的时候演十七岁,感谢厉非在最适合演校园文男主的年纪演了我最喜欢的校园文的男主,完全满足了幻想,对我的眼睛真好,谢谢他真的!” “多演,趁着年轻多演校园剧,别管那些人怎么说!你在这个年纪演校园剧就是最对的!什么叫浪费演技啊,校园剧就是你现在演技最好的体现!不然演技再好,难道要三十加了再回来演高中生吗?” “好看爱看多拍!” 这部剧傅斯霆很可惜暂时没有空看。他只在同学们的讨论中依稀知道,厉非在这部里的人设和那个《我们的青春故事》里很像,都是“贫穷但温暖的美强惨学霸竹马”。 傅斯霆并不知道剧热播时,其实学校有人拿他当电视剧男主的代餐。 很多人在私底下议论:“长得帅但身世狗血可怜的学霸,我们这就有一个现实版不是吗?” 傅斯霆手术后一整年,每天认真吃饭,好好锻炼。 现在整个人终于恢复了匀称,不再像以前一样瘦骨嶙峋了。身材恢复以后颜值也恢复了大半,重点是头发终于重新长出来了! 新长出来的发质比以前细软一些,颜色也比较浅。但反而和他天生浅淡的眼睛颜色更相配。他的长相和厉非完全不是一种类型的帅,但同学们默默觉得,都帅。 傅斯霆以前就不爱说话,现在也比较沉默。 但只是安静坐在窗边看书的样子就很叫人心动了。 像一幅画。 …… 高二寒假到了。 整整一年,傅斯霆终于停掉靶向药了!!! 检查报告出来,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等等指标均稳定在正常范围之内。影像学检查也清晰显示原本存在病灶的部位曾经被侵蚀的组织经过这一年的治疗和恢复,形态和功能也都恢复如初。 肝功能和肾功能的指标也没有因为药物的使用而产生必然损伤。 “完美的检查报告,”医生姐姐说,“除了定期复查以外,你现在基本可以完全把自己当成和从来没有病的正常人一样了!” “你已经高二下了吧?加油,考个好大学,胜利在望!” 傅斯霆:“好!” 好笑的是从医院出来后,他还接到了去年卖衣服的店长的电话。店长仍记得他这个寒假销冠,想问他来不来继续兼职。傅斯霆遗憾地告诉他,他要好好备战高三啦! 本来一切向好。 可江月萍的身体又再度不行了。 江月萍是在傅斯霆做完病灶切除手术之后才知道儿子得了病。此事让她备受打击,但反而一度因此突然振作起来。 之后傅斯霆的化疗放疗期间,她除了按时回医院透析外,平常都经常在家里忙活给傅斯霆弄好吃的,并厉声轰走了那些抱着种种险恶用心想来劝她放弃儿子改嫁的所谓亲戚们。 终于傅斯霆撑过了一年的治疗期,大家都以为这对母子终于苦尽甘来、雨过天晴。 然而一转眼,江月萍又住进了医院。躺在病床身上接着各种管子,浑身苍白浮肿、气息奄奄。 傅斯霆推开门,熟悉的医院病房气息扑面而来。 江月萍转过头来看儿子时,透析室的日光灯打在她蜡黄的脸上,浮肿让她整个脸大了一圈,眼睛都几乎眯成一条缝,看不出半点曾经美丽的模样。 "妈,今天感觉怎么样?"傅斯霆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温度让他心里一颤。 "好多了。"江月萍的声音很轻却很急切,“小霆,你让护工走吧,太贵了……妈能照顾自己。万一我以后不行了,总也得给你留一点。” 傅斯霆垂眸安慰她,家里还有存款,至少应付一定时间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月萍眼里浮现出雾气:“唉,都是妈妈拖累你,让你小小年纪操心那么多事。”她说着,又哭起来:“我怎么就那么命苦。” “我也没做过坏事啊。只想好好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 江月萍住院后每天都要透析。第二个月时,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可转天病情又再度急转直下。 那天早上,傅斯霆接到通知从学校气喘吁吁赶到医院时,她已经推进抢救室。 "急性心衰,必须马上进行crrt治疗。" 医生的声音很冷静,却在傅斯霆耳边炸响焦雷。crrt,连续性肾脏替代治疗,这意味着江月萍的肾脏已经完全失去了功能。 那一整天雨下得很大,傅斯霆守在icu外,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在狂风暴雨中摇曳。 手机里明明还存着前段时间江她和别的阿姨在公园里跳广场舞、有说有笑的场面。怎么一转眼又变成这样。 手术虽然成功,但江月萍只能躺在病床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靠机器维持生命。 她哭着跟傅斯霆说:“这样没意思,我不想活了……” 傅斯霆也不知怎么安慰她。 就在几乎绝望时,主治医生打电话来:"太好了,和你妈妈配型合适的肾源现在有了!" 肾源难得,立刻就要准备手术。 手术费用要三十几万,江月萍的居民医保只能报百分之六十,算下来不加后续支出都怎么都还要自费十几万,好在医院只收了六万的预交费,那金额刚好是家里现在帐上的所有积蓄。 存款瞬间清空,江月萍心疼不已:“太贵了,听说换了还可能有排异反应,又不见得一定能好……” “能好的,一定得换。” 傅斯霆知道她能好。不止银色笔记本里有清晰记载,他脑海里至今都有一段关于江月萍未来命运的片段。 他清楚记得,在那个美梦里,他和厉非未来的家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照片墙。墙上展示了好多好多他们后来幸福生活、亲朋好友的照片。 但里面没有他妈妈。 他记得他曾小心翼翼问过二十八岁的厉非:“我妈她,是不是在我二十八岁的时候,已经……不在了?” 当时的他其实已经默默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阿姨已经去世了。” 梦里,厉非温柔地搂着着他,心疼地把手放在他心脏跳动的地方。这个消息让傅斯霆的胸腔瞬间冰冷空荡,但那只手的温度又让他冻僵的血脉一点点回温、重新跳动。 “她是……最后没有等到肾源吗?”他问厉非。 “不,阿姨是车祸去世的。” “换肾手术很成功,阿姨在那之后还度过了六年健康的时光。但……在你大四那年,她不幸遭遇车祸去世了。” 梦里二十八岁的厉非记得关于傅斯霆各种琐事。他甚至能说出江月萍具体去世的年月日,尽管他和她此生从未谋面。 梦里的厉非真的很爱他。 六年后的冬天,二月一日,车祸。傅斯霆将那个日期非常郑重地加大加粗、在银色笔记本上写了两遍。 那天,他一定不让妈妈出门。 可如果梦里的内容是真的,现在江月萍的换肾手术一定会成功! 第40章 两天后,江月萍住院准备换肾,傅斯霆则拿着合约去找人要钱。 一年前他被推下楼,始作俑者的家长曾信誓旦旦会包揽他妈换肾的费用,才换得了和解。 现在这人翻脸不认,又不想付了。 看傅斯霆找来,他冷笑:“你这是想敲诈勒索?别以为你未成年,我现在就能报警抓你!” 好在傅斯霆当年也留了一手,两人签了合同的。 他现在把公证书拿出来,对方一脸无赖又不屑:“那你去告啊?!” "年轻人,不要这么冲动。"他点了根烟,悠悠道,"你再过半年就要高三了吧,最关键的时候,律师费、时间成本,你耗得起?不然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我现在资金户头里有三万块,你拿走,这件事就这么了结。” “你也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三万块不少了……" 久经沙场的油滑生意人太知道打一场官司可以拖一个人多久。 他不觉得他这是欺负人,毕竟难道他的钱又是大风刮来的? 他转头晚上就去了一掷千金的酒会,开着几千一瓶的茅台酒:“当年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我又不是他爹凭什么我付啊?还真有脸赖上来了,真实穷山恶水出刁民!” 他的钱就算请客吃掉喝掉,也不给那对母子。 …… 这场官司,最后打了将近一年。 傅斯霆能赢,完全是因为证据链完整对方无可辩驳。但整个过程,还是从生理到心理上一场巨大的折磨。 很多细碎的、可气的地方。 傅斯霆在这一整年的奔波里,见识到了各种各样成年人的无耻虚伪嘴脸。 除了赖账的被告,他还要与一堆奸滑律师周旋。傅斯霆在这之前完全不知道原来这一行那么鱼龙混杂,不做事却想要敲竹杠的比比皆是。 最后终于找到了靠谱的律师,但病历又要复印无数份,录音要转成文字稿,聊天记录要打印出来装订成册。不断准备新材料,填写表格,签署文件。 傅斯霆虽然选择死磕到底,但实在又心疼这些平白耽误出去的时间。 这一年他频频失眠。 夜里躺在床上,眼前全是案卷密密麻麻的文字,像一条条毒蛇缠绕着神经。可白天他又要按时起床,在医院、学校和法院之间奔波。 妈妈的手术是成功了,但后续的康复又需要一大笔钱。生活再次捉襟见肘。 法庭上,原告又用各种方法狡辩、拖延。律师好多次重新调整策略,案卷越堆越高。 终于,在经历了无数次调解、质证、开庭后,他等来了公正的判决。 那天就连一向严肃的律师都难得露出了笑容,但傅斯霆却感觉不到任何喜悦。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到达极限,就像一根绷得太久的弦,随时可能断掉。走出法院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看着手中的判决书,只觉得一阵阵眩晕。 胜利了,却拖得人身心俱疲。 更可笑的是,他赢了官司却还是拿不到钱。对方宁愿当老赖,后续的大把时间他还要用在一遍遍申请强制执行上—— 这个时候,已经是傅斯霆高三那年的冬天了。 真正把拖拖拉拉的款项催到,已经是来年开春。 还有三个月高考。 好累。 …… 案件好容易尘埃落定,生活的折磨却远没有结束。 江月萍肾脏移植手术成功,后续康复也没什么问题,可出院后却性格却大变。 以前,她只会找男人哭哭闹闹。 偶尔在傅斯霆面前哭过“都是因为你”,并不频繁。 可现在却像是每天完全控制不住般,对着儿子张口就是指责和各种哭闹剥削。 傅斯霆还得陪着她去医院做后续全身检查,检查结果常是血糖高得离谱,每次都得留院观察。江月萍心情糟糕,那天中午看到傅斯霆按照医生吩咐送来清淡的菜肴,她又哭起来: “你就给我吃这个,我就知道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现在嫌我拖累了。我还没死呢就这样虐待我,你们姓傅的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医生护士都觉得她太过分,默默投来同情的眼神。 江月萍也算是透析室的常客了,这几年很多人看在眼里,这个儿子小小年纪遭受那么多磨难,却从不抱怨,只要学校能请得了假都会陪着一块儿来,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还被这样说,让旁人看着怪心疼的。 傅斯霆收拾了她不肯吃的饭菜,默默走出去。 出了医院,他蹲在路边大哭。 有没有人在乎他现在高三啊!从高二到高三,他打官司每天就够焦头烂额的了,还要应付妈妈发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维持住成绩的。 他真的好累,这一年除了跟律师联络就是埋头学习,甚至整整一年都没有空去一眼看最喜欢的厉非有什么新消息! 那周周末,傅斯霆没看任何复习材料。 只窝在床上,哭着把厉非这一年的新闻都刷了。那部一直没看的校园剧也看了。 他看的时候,一直幻想着,厉非能在身边就好了。他们可以互相安慰、鼓励,一起去吃好吃的路边摊,拉着手去河堤看风筝。 他会在他撑不下去的时候,张开手臂抱住他。 …… 江月萍住院一个星期后血糖正常了,回家后做了顿饭,两个人又默默和好了。 亲人之间往往就是这样,被血脉绑定,再多的龃龉和伤害也断不开。 两人就这样又度过了一段貌似母慈子孝的日子。江月萍努力收敛脾气,也学起了煮姜茶、织毛衣,在傅斯霆于律所和学校之间来回奔波身心俱疲时,起码让他回到家吃上热菜热饭。 但傅斯霆已经经验丰富。 他享受着短暂的平和,时刻做好哪天她突然又发疯,或者找了个新男友再度从这个家里消失的准备。 傅斯霆以为,他妈最多也就能干出那么不靠谱的事。 他低估她了。 那是案子胜利后一个平常的早晨,他去取零钱。当输入密码后,屏幕上跳出的余额让他当场愣住—— 账户里只剩下四位数。 傅斯霆反复刷新,数字依然刺眼地显示在那里。但怎么可能? 他妈的换肾手术,报销完之后的花费金额是十二万五。这十二万五法院判了被告承担,并在一周前强制执行成功。所以他的卡里现在应该有这十二万五,而不是几千…… 傅斯霆的手开始发抖,站在atm面前脑子一片空白。但卡只放在家里,没有别人能碰到,唯一的可能…… 傅斯霆冲回家里,声音都在发抖,"卡里钱呢?" 江月萍对着镜子涂粉的手一僵,明显心虚却轻描淡写:"哦,我拿去买了几份保险和年金,很划算的。" "什么保险?"傅斯霆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妈,你是不是被骗了?" 傅斯霆拉着他妈就去找了保险经理。 那男人三十出头,笔挺的西装,微笑唇,说话温柔体贴。是能迷住中年妇女的类型。 男经理态度很好,声音平静:"合同是江姐自愿签署的,没办法取消。我们可是港城正规公司,其实这保险很好的,你们家的情况姐也都跟我说了。” “是很适合你们家的健康保险,之后治病都不用发愁了。" 江月萍也附和:“是真的很划算!保障所有大病,存进去的钱十年也能全额取出,利息比银行还高……" 傅斯霆根本没听她说什么。 他摇摇晃晃只觉荒谬。十年能取出来?再得一次癌可以全部报销?他都要被气笑了。 可那确实是正经港城保险公司,保单是真的,十年后返还也是真的。 可这十年要怎么办? 傅斯霆回家路上脑子浑浑噩噩,也许他再走一次法律程序,也能把钱要回来。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打一场漫长的官司了,何况跟港城的公司打官司和内地又不一样,不知还要多少麻烦! 看儿子一直阴沉着脸,江月萍也爆发了:“我又不是把钱拿去乱花了!”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我们娘俩有个保障?行,我去打工,给你挣回来总行了吧?呵,落到这一步也是我自己活该。我当年年轻漂亮,有大老板要接我去港城吃香喝辣,我真傻啊为你留下来!” 傅斯霆双手一片冰凉,不受控的发抖。 “妈。”他低低叫了她一声。 “你别叫我妈,”她也情绪上来了,突然恶毒道,“你哪天癌症复发,就知道我今天这个保险卖得有多值了!” 那天傅斯霆回家一个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 胃里一直抽搐。最后他受不了,去吐了一次。 当晚什么也吃不下,他就这么抱着破烂冰冷的胃睡了一晚上,隔日一大清早又去吐了一次,吐得只有胆汁和苦水。 他撑着上学,他妈还关着门在睡。 …… 傅斯霆在学校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听课,不断安慰自己,好歹还有几千块。 他和江月萍的药物治疗都已经结束,几千块勉强也还能活。 还有三个月,拮据一点是可以活下来的。 他总不至于最后三个月高考冲刺,还要去打工。 那几天傅斯霆什么也吃不下。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放学,他实在是受不了了,抱着一袋馒头回家就给手机充上电。 本来是想高考结束再用手机的。 可现在他真的很需要看看厉非,听听他的声音。 他的心一个劲跳,打开一个播放很高的剪辑视频。 看到了厉非的笑容后,他终于平静下来,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恍惚。 第41章 傅斯霆把那个视频循环了很多次。 逐渐有了力气后,他无比虔诚而漫长地,闭上眼睛亲吻了冰凉屏幕上那双浓墨一样的眼睛。 很傻,他知道。 可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亲一亲他。 刷完视频,傅斯霆才看到厉非居然又被挂在新闻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这次也和高子斐有关,却是厉非的粉丝正在和高子斐的粉丝对骂。 高子斐自从去年和厉非绑上cp后,知名度火速提升。 偏又这么巧,有一部校园剧两人是一二番。这部剧的拍摄是在两人绯闻之前,播出却是在绯闻后,cp更加大爆特爆。 傅斯霆没看那部剧,曲织帆却从头追到尾了,一度还真情实感磕过。 但她现在早已清醒,一个语音电话就拨过来:“都气死我了,我跟你说!” 傅斯霆不懂一些饭圈的操作,但曲织帆懂。 在她看来,高子斐的团队真的很“专业”,搞的就是流水线麦麸提纯的一系列套路—— 先扒着厉非疯狂营业,单方面营造各种暧昧“互动”,把cp粉都给固住。然后再泼脏水,给所有人营造一种“厉非辜负了高子斐一片真心”的假象,虐粉提纯。 那些脏水简直五花八门,有的言之凿凿说高子斐在厉非家从小遭受真少爷的打压虐待。有的说高子斐看向厉非的眼神根本不是“喜爱”,而是“养子对真少爷的被迫讨好”。 更有甚者还给事情加上了玄学色彩。说厉非祖父当年收养高子斐本来就是为了在家里摆了八卦阵,吸他的气运给当时身体不好的厉非续命等等。 说的有鼻子有眼。 …… 曲织帆怪自己有眼无珠。 实在是高子斐长了一双清纯无辜的丹凤眼,以至于很多人看脸就觉得他一定是好人,连她也一度上当。 “他就是一张披着无辜外衣的画皮鬼!” “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到现在还继续被骗的?明明只要稍微动脑子就能想明白。厉非有演技有实力地位那么高需要自降身价跟糊咖炒cp吗?从头到尾不都是高子斐一个人往上贴?这件事到底谁受益不是一目了然!” “为什么大家就是看不到啊?为什么能有人相信厉非‘始乱终弃’啊?” “我怎么那么惨。我爱豆实力强长得帅做事规矩,为什么总是啥也没做就腥风血雨啊?” …… 厉非也怪自己。 高子斐背后团队的操作在他看来并不高明,他只怪自己还是缺乏对人性恶劣的想象力。 但凡他在一切初有茅头的时候就真像网上说的那样“只手遮天用家族势力打压无依无靠的养子”,也就没有后续这些破事了。 好在现在整治也不迟。 厉非拿着爷爷的印章就把高子斐名下的财产全部收回了。并动用父亲在业内的关系,搅黄了高子斐后续好几个不错的机会。 很快就逼得高子斐不得不跟他见面谈判。 高子斐背后团队这一手操作是在业内捆绑陷害别的当红流量有过经验,形成了路径依赖。 但他们忘了,厉非不是普通流量。 柏家老宅里,厉非坐在祖父年轻时常坐的沙发上。 当年也是在这,冬天壁炉燃着,祖父母一起窝在沙发上撸猫,他和高子斐在炉子前一起读书烤火。 那也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现在又是什么光景? “我祖父给你的也不少了。” “你就一点不感恩吗?” “……” 高子斐不感恩,他只觉得不公。 柏培学给厉非百亿千亿的产业,却只给了他这个养子一个纽约市中心百万美元的平层公寓,如此厚此薄彼地寒酸。 厉非:“那你有没有想过,几百万美元的纽约中央广场的大平层公寓,也已经是普通人工作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豪宅了?” “更别说爷爷还花费几百万送你去最好的音乐学院,让你成为前途无量的明星。即使分不到家产,你靠自己过上财富自由的人生也很容易吧。” “你到底在贪心什么?” “是认为自己处处不比我差,我祖父母厚此薄彼?” “可你到底……凭什么觉得我们一样?我可是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唯一亲孙子!” “据我说知,祖母父收养你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许诺过一碗水端平吧?” “……” 下一秒,高子斐一脸扭曲地突然逼近。 太近了,已经不是社交距离。 他恨地扭曲、咬牙切齿,眼底甚至噙了眼泪,“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只是为了财产?” “也是,你会这么想多正常!反正你就是永远那么高高在上、从小就一直看不起我!” 厉非那一刻只觉得眼前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这不是舞台剧剧场,你在我面前演什么呢?” 贪别人家的钱,还有脸这么真情实感地委屈怨恨,真像是演音乐剧悲剧男主角演得失心疯了。 斗米恩生米仇,这句话真没错。 真疯,这个世界就很失心疯…… 厉非那天中午都没吃下饭,也不想看小狐狸新写过来的信。 现在那么真情实感地给他写信。谁知道将来会不会也变成高子斐这种人? “……” 但晚上,厉非还是重新想通了。 毕竟高子斐也不是他祖父资助的第一只小白眼狼。培华基金几十年来捐助了那么多人,什么样的都有。有一直心存感激长大后发光发热的,也有忘记初心最后成为渣滓的。 谁当初选择帮助别人时,都很难预料结局。 放平心态才是正事。 毕竟这个世界本来就惊喜很少,常常令人失望。 付出、帮助、耕耘没有结果很正常,交朋友、爱一个人也都一样。有时候纯善的意图真不一定能结出好果,被背刺是可以预料的。 最后,厉非还是打开了小狐狸的信。 快高考了,小狐狸说他超级忙,在高考前暂时没办法再给爷爷写信。但他最近在班级的新年联欢会上吃到了一款特别好吃的糖果,特意在信封里给爷爷装了几颗。 他说,柏爷爷,这个糖真的很好吃。 当然,如果爷爷需要控制血糖的话,糖纸也特别漂亮,看一看心情都会变好。 “……” 那糖纸确实很漂亮。 是老式彩虹色的半透明镭射的,放在阳光下面看,有特别绚丽的、五颜六色的光芒。 会让人的心情都逐渐平静下来。 厉非看着那彩虹色的光,渐渐觉得他其实不该认为这两年自己“水逆”——人生的无端挫折其实才是常态,他只是以前人生太顺了,才会觉得有点窒息。 而小狐狸永远比他坚强。 都快要高考了,顶着那么大的压力,还能送他一片彩虹。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厉非让黄晨瀚给小f送了一堆营养品。 营养品是他新投资的生物公司做的,去年上市到现在一直很畅销。强身健体补脑,他送给他喝。 “这个不是置装费,应该没问题吧?高三需要补点脑。” 黄晨瀚:“是是是,没问题没问题。”=_= 厉非这两年忙着继承家业,今年就只接了一部电影。按照习俗,剧组开机要去庙里拜拜。 厉非虽不信这些,但每次也都会跟着去。 可今年,在神仙面前,他却偷偷许了私心的愿望。 比起事业再上一层楼,他其实更希望小狐狸同学今年能够如愿以偿,考上他心仪的z大。 …… 初夏,高子斐团队陷入了垂死挣扎、狗急跳墙阶段。 这回的舆论风波看起来和上回一样势不可挡,但其实不然。因为这一次厉非直接可以对高子斐团队实施精准打压。 高子斐现在真成了“被厉非只手遮天”的悲剧男主角,寸步难行。 他当然不甘心,但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再买水军,大肆加强渲染厉非从小pua他的旧说法。 但同一个叙事换汤不换药,炒着炒着大众免不了失去兴趣。 厉非万万没想到文瑄会趁着热度又跳出来。 他编了一个新故事,直接把整个事情推向了另一个奇怪的高潮。 新故事的离谱程度,让厉非真心觉得文瑄为什么这么多年里执着并无才华的音乐剧道路?他去当狗血编剧早出头了! “什么打压压榨pua?你们方向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还是得我跟你们讲真相。很简单,就是养子单方面暗恋真少爷!从小就爱,但真少爷始终对他不咸不淡,他破防了才恶意抹黑人家!” “养子现在对真少爷就是那种感情——你高高在上是吗?那我就泼脏水,把你羽翼折掉、拽到泥里,和我一样低。” “反正这次的豪门秘辛我就说那么多,信不信由你。” “再见。” “……” 主打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平等地创死所有人。 厉非甚至一开始都没想明白,文瑄不是恨他么,怎么感觉这次调转火药桶去打高子斐了。 很快又反应过来,文瑄本来就更恨高子斐。 这个说法之前没人想到。但文瑄这么一点破,整件事情里面很多“隐隐哪里不对”的部分,一下子全部合理了。 是啊,厉非自身条件那么好,没道理打压小透明啊?很快又有技术大佬扒出高子斐团队买水军、造谣抹黑的证据,一夕舆论彻底逆转。 厉非难得地沉冤得雪,但不乏有人嗑得更癫。 毕竟“健康的感情就那回事,畸形扭曲的叙事实在精彩”,在现实中又有几个“得不到就一起沉沦”的疯批爱情? 第42章 傅斯霆已经想不起坐在高考考场里的心情。 他好像就只是写习题卷一样平静地写完了一场场考试。之后躺了一天。 隔天就又出门打工了。 毕竟这三个月的时间,卡里仅剩的几千块也见底了。江月萍都默默找了份工。 …… 分数出来,远超预期的好。 几乎各科都是整个高中阶段能达到的最高的水准,傅斯霆盯着查分页面,呆滞了好几秒。 理智告诉他这个分数不仅够上z大,甚至有可能够上国内的任何一所高校。傅斯霆确认了一遍又一遍,还截了好几次图。 总有点担心不截图的话,美好的数字会突然消失掉。 直到填报志愿,拿到录取通知,一切才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真实感。 喜悦如同洪水决堤,将整个高中的辛苦晦暗一扫而空,世界无比明亮。一直以来的压力和疲惫,那些早早起床背书的清晨,堆满试卷的书桌,埋头苦算的夜晚,一次次咬牙坚持的瞬间…… 一切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他仿佛又一次站在了无数象征不同未来的白色大门前,然后坚定且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最正确的一扇。 活下来——考上z大——拥有事业——遇见厉非。 他现在已经完成了一半!!! 傅斯霆的双手颤抖,抱着笔记本躺在床上,想笑又想哭。 那一整个暑假,他都睡得特别好。 夏天真好。 蝉鸣也不闹人,他喜欢夏天,夏天总是会有好事发生,到处一片明亮! …… 厉非虽然本身拥有夸张的财富,但他演过的角色却有一半都是穷少年。 他为了拍戏,也租过菜市场旁的小黑屋认真体验过,因此也是知道普通物价的。 给小f五万奖金听起来好像很多。但实际上平摊在大学四年里,也只相当于每个月增加了一千块生活费而已。 z大毕竟在京市市中心,在这种大都市每个月多一千,也只是让生活稍微宽裕点而已,真心不多。 厉非完全没想到钱会被退回来。 尊敬的善良的愿意资助我去念大学的好心的柏爷爷: 请让我致以最诚挚的敬意,并将五万元如数退回!我知道爷爷给我钱完全是出于好心和爱护,但是爷爷,我这些年真的已经得到您太多照顾和恩惠了!真的感谢您还负担了我的大学学费和住宿费,但正因如此,我不该再收下额外的费用了。 请原谅这封信如此简短,我会在开学后再给爷爷写信! 衷心感谢您的小f。 …… 傅斯霆是高考结束后才偶然得知,爷爷送给他吃的那些营养品的真实市场价。 他看完长久地沉默了。 太贵了…… 然后半个暑假,他又在追看高子斐事件的后续。所有高子斐被扒出的所作所为和私下言论,他都深深觉得应该引以为戒。 千万不能贪得无厌。 所以收到五万块的时候,他立刻退了钱。 可只是几天后,他又默默有点后悔。 傅斯霆本来真心以为,暑假打工赚的小几千,该是足够应付开学了。毕竟学费住宿费都不用他出,哪里还用的到钱呢? 然而事实上开销却远比他想象中多。火车票、交通费,床单被罩台灯烧水壶蚊帐等等小物品,一笔笔加起来居然也不少。 再比如,他总不能用高中的破校服再去对付大学生活,总得多多少少买一两件新衣服吧? 以及他那已经千疮百孔的鞋……傅斯霆真的没想到行李箱居然也那么贵。便宜的又不敢买,他想要的是一个能撑四年不会坏的行李箱,不然一次一次重新买也会很贵。 就在他已经打算拿些旧衣服先对付一下,并且考虑自制行礼包袱时,黄晨瀚又给他打电话了。 “我们会长说了,钱你还是先拿着。实在不行等你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到时候还六万怎么样?” “……” 傅斯霆最终还是惭愧万分地收下了这笔钱。 买了衣服、行李箱、火车票和其他一些必需品,终于再也不用为这些发愁了。 快开学,他坐上去京市的卧铺,看着窗外不断退后的景物,傅斯霆默默想着,大学会是什么样的呢? …… 最最健康的善良的亲爱的也在京市的柏爷爷: 我顺利到达学校了! 校园真大啊,满是白桦树和银杏树,非常漂亮!但真的很容易让人迷路,我走了四五遍才勉强不会走错。等我熟悉一些再跟您详细介绍校园。 宿舍也很新,很漂亮。唯一的美中不足,学校食堂有点难吃…… 可惜宿舍明令禁止煮饭。我在札记上看过爷爷很擅长做饭,我也特别擅长! 我的三个室友都是京市本市的人,性格都不错的样子。他们三个周末都会回家,那时候宿舍就只属于我一个人了,可以享受安静惬意的时光。 但有时候一个人还是太安静了,没有他们吵吵闹闹反而会有点睡不着。 开学有点忙,我下次再写信给柏爷爷。 希望爷爷每天都能睡得香! z大大一新生,小f。 …… 收到信后没几天,厉非也走在了纽约某著名私校的林荫道上。 校园十四平方公里,是全美最大的校园之一。有一望无际的山丘和湖泊,厉非第一回也迷路了,可能比较大的校园都是十分容易让人迷路的。 他的宿舍是独栋公寓,没有室友。 宿舍楼的外观非常复古,像是五十年代的英伦小说里描写的一样。墙壁由红砖砌成,略显斑驳爬着常青藤。门口的台阶由厚重的大理石铺就,有些地方已经被磨得光滑。 一进门,脚下厚实柔软的深红色地毯就消弭了脚步声,房间的天花板很高,复古吊灯玻璃灯罩折射出柔和的光线。 行李也已经早就在宿舍里摆好。 电脑亮在古铜色的古董台灯边,排插、充电器和数据线和茶几精致的复古茶具交相辉映。宿舍一侧雕花的老式壁炉边,空气净化器正安静地工作着。各种简洁的现代工业产品与寝室古典的氛围,格格不入地不和谐。 “……” 厉非突然想起,小f上大学是不是还缺了什么? 于是开学的第三个星期,傅斯霆收到了一只新手机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室友常傲瑜:“哇……lx游戏本最新款?卧槽这根本不是游戏本,你这是工作站啊!我看看我看看,哇最高配置!好豪横啊你!” “哈哈哈,有这个这绝对可以丝滑通宵打竞技场打个爽了。” 傅斯霆:“……” 然后,室友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超级本在傅斯霆手里被使用了一整个学期,半个游戏都没装。常傲瑜扼腕叹息:“不是吧,你天天就用那么好的配置玩word、ppt和excel啊??太暴殄天物了吧?” 傅斯霆才没有浪费好东西。 他们好歹是计算机系,他电脑里是能装很多大型复杂的模型和运算软件的。普通配置的电脑跑模型一直会卡,而他的电脑一直无比丝滑。 …… 傅斯霆因为高中时的经历,对“富二代”这种生物多少有些防备。 他的三名室友家境都很好,白裴皓和常傲瑜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双双一身名牌衣服和限量球鞋。另一个室友赵冉的父母是公务员,稍稍低调一些。 但这三人和傅斯霆高中时遇到的那些二代完全不一样。大家都很友好有礼貌,很好相处! 不久,他们寝室就变得全院有名。 原因简单粗暴——宿舍四个人都长得很帅。 各有各的帅法,非要说的话常傲瑜略微寡淡普通了点,但根据“男团里混进去的那个普男也会被当成帅哥”原则,反正四人一起走出去大家都觉得蛮赏心悦目。甚至有人不禁疑问:“咱们学院是按颜值分配寝室的吗?” 开学不久,他们寝室的门牌上就贴了《鼠鼠之家》四个字。同学们纷纷表示太谦虚,他们是属鼠别人是什么,就该大言不惭贴上《院草之家》。 一个学期后,傅斯霆经过和室友们的相处,确定富家公子哥可能天生就有不同的两种。 一类自以为是瞧不起别人,另一类很有发现美的眼睛。 室友全是拥有“发现美的眼睛”的。 比如,他们从不会鄙视傅斯霆在小商品市场买便宜东西,甚至在发现有些几十块钱的东西比他们几千块的名牌还皮实耐用的时候,果断跟他一起去了小商品市场买买买长见识。 再比如,当他们发现他们去米其林吃的一千多一顿的大餐好像还没有傅斯霆从学校门口打包的十五一份的麻辣烫香的时候,隔天宿舍的晚饭就成了四盒麻辣烫。 白裴皓有一把十几万的吉他,天天放在角落吃灰。 傅斯霆多看了几眼,白裴皓就说:“你想玩拿去玩啊,反正放着也是放着。我讲真的,我买来一下没弹过!” 傅斯霆就真拿去玩了。大学学业没有高中紧张,他又在专业课上颇有天赋,自然就多出了一些课余时间。他拿着吉他,就有音乐社团的好心同学免费教他弹唱,还传授他基本的乐理知识,并且帮他在笔记本上下载了vocaloid软件。 在电脑上玩了一段时间的编曲,傅斯霆发现自己还有空闲,就也去绘画社团蹭画。 他还记得以前柏爷爷说要资助他绘画,他其实现在仍没有足够的决心去系统性认真学画。 但作为兴趣爱好了解一些技法并偶尔跟着社团去学校附近的薰衣草花田采采风,他还是非常乐意的。 作者有话说: 小霆现在学的技能都有用。 厉非如果不是经常被人背刺,他条件那么好也不至于防备心那么强一直不谈恋爱。其实两个人身边还是好人多。知道有的小天使有点急希望他们早点见面。已经在倒数啦~成长线对全文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第43章 宿舍常有夜聊。 室友们知道太多傅斯霆不知道的事情,他会说起历史、说起热闻八卦、说起体育赛事、说起地缘政治,说起小学时就去过的各个国家。 在他们的言谈中,傅斯霆越发意识到,自己的知识面十分匮乏! 他从小地方来,又穷,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室友所接触的那些丰富多彩的世界。 可他也想跟他们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聊天。于是也开始尝试了解他们知道的东西。好在室友口里的很多新事物只要肯花心思都有免费了解的途径—— 比如,室友在辉煌的音乐大厅欣赏的交响乐,也有在线上的免费听版本。虽然肯定比身临其境差了很多,但至少可以稍稍感受一下那种氛围。 室友们去过的国外博物馆,傅斯霆一样可以在线上云。 他还常去图书馆补那些普通学生初中、高中就会读的课外名著,以及室友们说“当年人人都在看”的网络文学。 傅斯霆跟室友坦诚了他穷,是被人资助才念大学的。 所以他得非常努力在期末考中名列前茅去赚国家奖学金。除此之外,他还要去图书馆勤工俭学。到了第一学期期末,他因为成绩优异又肯努力,被推荐给去副院长的新项目做技术助理。 做助理虽然挣得不多,但比起外打工其实也不少了! 这些钱傅斯霆都存着,一分也不乱花。 常傲瑜有一次实在好奇:“霆你别介意我问哈,你既然有资助人包了学费住宿费,还有奖学金和做助理赚的钱,其实你现在每个月的可支配收入都有好几千了吧?” “你比一般大学生都有钱啊!” “但你什么也不买哎,为什么?” 傅斯霆也很诚实:“嗯,因为我想多攒点,攒到三万。” 爷爷给的五万是保证他可以顺利读完大学的必然存款,他一分都不会随便动。他是想靠自己努力,在大学期间再多攒三万出来。 白裴皓:“攒三万是为了?” “我想买去美国的机票。去那里,见……一个人。” 宿舍登时听取“哇”声一片,大家都不困了。 “靠!所以是去见女朋友吗?” “原来你小子有对象啊!还以为你单身狗呢,离那么远都念念不忘,大美人吧!” 他没否认。 又是一阵鬼叫。 其实这几年,厉非大半时间还是在国内活动。但无奈傅斯霆并不知道厉非在国内的地址,只知道他美国的地址。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厉非住在奥兰多的golden oak,那个红顶白墙的别墅。 傅斯霆这几年总有一种幻觉般的妄想——好像只要他有办法物理上去到那个家,就能再度回到梦里。 所以他经常没事就查去美国的机票价格。 挺贵的,加上税就没有看到过五千五以下的价格。如果还要挑寒暑假飞,或者直飞奥兰多,最少单程八九千。 往返再加上签证、交通、住宿、伙食等等,差不多是得两三万块。 但傅斯霆又真的想去确定一下那栋梦中的房子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之后几天,室友们不断八卦缠着问他和“美国大美人”的爱情故事,但傅斯霆实在没有任何故事可以讲。 最后只能勉强承认:“其实……是我单方面喜欢别人。” “什么?没追到?”白裴皓大惊,“不是吧傅斯霆。就你这长相,这身材,这学历,摆明了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你也会有追不到的人?人家能嫌你啥,最多也就嫌你穷?也是,人家在美国……难道白富美的爸妈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赵冉则语调平淡:“别舔,追不到换一个。” 傅斯霆:“……” “不换。” 赵冉:“你这就是看不开了。你应该知道,咱们学校里京市本地人很多。不怕偷偷告诉你,班上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看着普普通通的同学,家里都背景了得。” “就你这种长相,与其去追虚无缥缈的梦,不如在大学里把握住个当官有钱家里的独生女。等老丈人提携,少奋斗三十年。” “……” “……” 这话实在听着太陌生了,傅斯霆怔愣了一会儿。 “不,我只要他。” 从此喜提纯爱战神称号。 寝室里,赵冉最理解不了傅斯霆这种活在梦里的人,转眼自己很快先身体力行“少奋斗三十年”,找了个家里背景了得的女朋友。 那女孩胖胖的、性子温和,外貌平平。很多人都疑惑帅哥为什么找了个这样的女朋友,但赵冉对她特别好。 傅斯霆后来听别的同学一脸羡慕嫉妒地私底下蛐蛐:“你这就不懂了吧?要什么美女啊,再美抵得过她爸是总后的军级干部?军长家的独生女哎,你以为开玩笑的!” “冉神跟我们都不是一个维度的好吧!听说已经在申请国防生了,这将来有军长岳父罩着还不是平步青云?看没看到什么叫狠人?咱们的十九岁在这阿巴阿巴,人家后半辈子的仕途都规划好了!” “……” 傅斯霆只在历史书上看过“军师旅团营”的说法,对什么是军级都完全没概念。后来查了一下,级别很高,但他对这种“高”也没概念。 曲织帆的大学是国际班,前两年在京市,后两年在法国。 这年冬天大四的她从法国飞回来过年,下飞机顺路来找傅斯霆玩。 他们三年前就认识,她家境优渥,总是精致漂亮,这两年更是通过“住在法国的白富美艺术疗愈博主”人设,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网红。 “但其实,我家在我十六岁那年,也差点破产过。” 那年家里的生意岌岌可危,刚满十六岁的曲织帆却正是最含苞待放的鲜艳玫瑰。 “你都想不到,那一年有多少我曾经叫‘叔叔’、‘伯伯’的老男人,腆着脸露出真面目!” 那一年,无数比她大十几岁、几十岁的爸爸以前生意上的“朋友”,明示暗示可以承担少女的学业、照顾她的生活。” “一个个年龄都能当我爹了,还有家庭,就那么恬不知耻地给我开价!!还有脸说什么早就喜欢我了,一直想当我‘男朋友’!” “多恶心你能想到吗?” “更可怕的是,当时家里被债主找上门。我怕爸妈出事,真的在考虑答应!” 当人生走到死胡同,真的只要一笔钱就能救命的时候,别的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银是真的。 她知道傅斯霆一定能理解,毕竟他也曾走投无路过。 “好在咱们都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家最后缓过来了,你也有好心人资助。” “不然以我俩的姿色,去卖还真是最快能够翻身的路子!抱歉我说话一向比较直,你会觉得被冒犯吗?” “……” 她走后,傅斯霆真心有点恍惚。 是啊,如果当年没人肯帮他……他还未必能像曲织帆一样有人争着开价。他毕竟瘸,卖都未必能卖出去。 回去路上傅斯霆又遇到了赵冉和他的女朋友,想起他的“少奋斗三十年”理论—— 美丽确实是先天优势。当一个人拥有好的皮囊、一定的脑子还愿意交易的话,是有机会走捷径快速换到想要的金钱和地位的。 随着年龄长大,傅斯霆在周遭也确实看到了越来越多冷静且目标明确的人。 仿佛只有他,还在期待一个遥远的梦。 和大家相比,幼稚又不切实际。 …… 寝室里只有一个和他一样不切实际的人,就是白裴皓。 但白家应该是真的有钱,能支撑他的不切实际。他说他家有个小几千万,但傅斯霆觉得他家实际可能比他说出来的还要有钱。 …… 白裴皓家确实有钱,他家前几年是某省首富。最近排名降了一点,但也在前十。 每个顶豪之家画风不一样。 像厉非这种就是豪门中规中矩精英培养的后代。 但也总有离谱画风的,比如白裴皓爸妈。emo白还真就是网上经久不衰的笑话本人——“十六岁之前根本不知道家里有钱,甚至为父母的困苦艰辛而emo”。 他也是佩服,爸妈真能憋。 “嗨,厉非。” 十六岁之后,白裴皓就过起了双重人生。 在平时,他是中产生意人家普普通通的大学生儿子,可在一些豪华酒会上,他都能跟男明星随便打招呼了! 甚至高三的暑假,他还跟这个厉非一起去过东欧研学。租在同一间小别墅,算是脸熟。 “哎对了,能不能帮我们班女生问你要个to签。” 厉非看起来严肃,其实蛮好说话。 “哈哈哈她们肯定爱死我,真的我们班女生都可喜欢你了。哦,我室友也爱你,虽然他不承认。” “我就见他看过两次电影,两次都是你的片。他还专门弄个了银色的小盒子,把票根给小心留了!” 室友甚至还在票根画了简笔画。 画的是小王子呢。 …… 整个大一,傅斯霆给柏爷爷写了不少信分享新生活。 最好的柏爷爷: 我加入了画画社团,下一页附上的全是最近我画的小练习,我上色的技巧是不是比以前好了? 我还学会吉他了! 我的室友们每一个都会一两样乐器。他们说吉他最简单,但真正学了好像也没有那么简单。 有学长还希望我加入辩论社,但我去看过一场辩论赛就放弃了。 他们吵架速度好快。 特别谢谢爷爷送的电脑和手机,真的很好用,在学习上帮助了我很多!我现在过得非常充实快乐。 第44章 厉非心满意足合上信。 他刚接受了大笔股权变更,现在整个家族的产业全落在他身上。他这一年二十岁,肩上突如其来的巨大重担压的人喘不过气。 最近,他给自己找了运动、读书等办法排遣压力。 但那些办法都不如远程养一只会写信的小狐狸治愈人心。 不用投入太多精力,只看到他信里阳光灿烂的语言和成就,就能让人很开心。有一种相隔很远却交相辉映的感觉。 没几天,傅斯霆又接到了黄晨瀚的电话:“小f同学,给我你的尺码,会长要送你一套衣服。” 傅斯霆:“…………” “不用了不用了黄经理真的不用了,爷爷答应过不再给我买东西的!我现在真的都可以自己买!” 黄晨瀚:“会长说了就送一套。万一比赛赢了,也总得有个件像样的正装穿去领奖吧?” “……” 礼物还是寄过来了,傅斯霆发懵。 因为那盒子实在又长又漂亮,感觉格调很高很昂贵的样子,里面还铺着丝绸衬布。 室友们就更懵,白裴皓喃喃:“艹,高定啊!” 傅斯霆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高定,白裴皓有点怜爱地跟他解释:“就是说这套西装是‘手工缝制’的。” “哦……”傅斯霆闻言默默放下心来,盒子太豪华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奢侈品。手工做的应该还好吧。 但看这料子恐怕也至少上千了,绝对是他所有衣服里最贵的一套。 他终于有了人生第一套正装。 穿上以后镜子里的人真的很帅,腰线的裁剪无比贴合。 …… 傅斯霆穿着这身西装拿了省赛二等奖。 同一个月,厉非也拿下了又一个重量级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事业发展推向更高峰。那一场颁奖典礼十分盛大、全网搬运成了大热。 傅斯霆认认真真搬着笔记本在宿舍里看。 常傲瑜凑过来:“诶?他身上这件白西装真好看,跟你那套高定好像啊!你看你看,看这口袋的形状、领口的暗纹,还有扣子,好像情侣装!” 傅斯霆仔细看了看,还真挺像! “也许高定就是都很像?这个白裴皓更懂,回头问问他。” 但回头谁也忘了问。 傅斯霆默默开心他有了一件和厉非的衣服那么像的正装。他本来就很小心保养这套西装,现在更是几乎舍不得穿了。 非常非常重要的场合再穿! 得了奖后,厉非那段时间风头无俩。获奖电影的联名更到处都是,学校连锁奶茶店都换上了周边立牌。 傅斯霆每次去食堂都能路过立牌,他甚至都不觉得食堂的饭那么难吃了。 生活真的充满希望和快乐。 夏天到啦亲爱的柏爷爷! 由衷感谢您送的西装,我穿着它拿到了省二等奖,将来毕业典礼和面试的时候,我都会穿这套珍贵的衣服的!!! 爷爷,以下是我穿这套衣服的样子。请您鉴赏。 厉非:“……” “请您鉴赏”这句下面,居然是一只简笔画的穿西装的小狐狸,憨态可掬地摇尾巴。 他忍不住微微弯起眼睛,怎么那么可爱呀。 在画的后面,小狐狸还写:爷爷,您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一直有一个特别欣赏和崇拜的学长。 他穿西装也最好看了,我画给您看。 下面又有一幅简笔画,是一只黑眸的倨傲黑猫,穿着白色的西装。 …… 人可能就是会藏不住一些心思。比如,喜欢某个人的时候,就时时刻刻想要拐弯抹角提他。 傅斯霆至今还是不敢告诉爷爷,“学长”其实是一位当红的男明星。毕竟老年人对于追星应该是不屑一顾的,说不定反而会因为他不务正业浪费钱而讨厌他。 但他真的,不是追星。 他从来不是用那样的眼光看待厉非的。虽然,以他们之间现在这么遥远的距离,说是“以男朋友的眼光看待他”,听起来好像也蛮可笑。 但他对厉非确实不是崇拜、不是仰望,虽然厉非方方面面都值得崇拜和仰望。 他就是“喜欢”他。 从十三岁第一眼,就是很纯粹的一见钟情。 木百~爷~爷~: 快放假啦,最近画画社团里的同学说我画技又精进了,搜易我擅自找了一张您年轻时的相片画了一张简笔画像。希望您能喜欢。 “……”厉非是在暑假接到的这封信。 很像! 虽然画得很抽象,但也完全惟妙惟肖地把他祖父的神态给抓住了:“晨瀚哥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哇,真的像老会长,他好会画。” 小f信里所有的可爱图画,厉非都用手机拍下来保存了:“你看,这里还有他画的自己,他画的小黑猫……” 想必那位黑猫学长在小狐狸眼里特别的闪闪发光。厉非始终觉得小黑猫被他画得最可爱。 黄晨瀚:“哇,这画的是你啊!” “……” “……” “不是我,是人家的学长。” “啊?是吗?但这侧脸的角度,还有这不屑一顾的眼神,分明就是你好吧,”黄晨瀚低头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厉非,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这不是完完全全和你一模一样!” 是吗? 厉非歪歪头。他自己倒是看不出来。 …… 整个大一,傅斯霆给爷爷去了好多信。 这一年他整体确实特别开心,感觉生活的一切一切欣欣向荣。当然,也有一些从没经历过的人生波澜,他不知该怎么告诉柏爷爷。 比如,升上大二后,傅斯霆竟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告白。 有人能喜欢他,他受宠若惊又很惭愧。也只能很干涩地回复:“谢谢你,但我有喜欢的人了。” 回到寝室,赵冉问他:“你不再考虑一下?那姑娘妈妈好像刚升隔壁大学的副校长,已经是厅级干部了。” “……” 傅斯霆知道赵冉从来没有恶意,但他跟这个人真的就完全不是一类的脑回路。 “我不是早就知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知道你纯爱,”赵冉说,“但你真以为我们是名校的,没人脉没背景将来毕业出去找工作就能一帆风顺啊?很难的,你多少也得现实点。” 赵冉已经选上了国防生,也和女方爸爸见过面了。成功得到了军长准岳父的准许和青眼。 傅斯霆垂眸笑笑。 是,他也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事很难。可即便知道,他还是做不到像赵冉那样……“现实”。 这个世界本来就什么人都有。那既然有这种只想抓住实际的,但也总该有人……会跟他一样不切实际吧。 总有人即便渺茫,也要追逐最好的梦境、最动人的星辰和彩虹。 傅斯霆万万没想到,他拒绝了一位倾慕者后,居然又有人来跃跃欲试。 这次这位有备而来,明知道他有一个单方面喜欢的人远在国外,也不想放弃。 “你又没和他在一起,要不先跟我试试吧?你觉得不行再继续追你那个白月光也可以啊?我也长得还可以吧,你也不讨厌我对不对?” 她很直接真诚,傅斯霆也很直接真诚:“谢谢,但是真的对不起。” “能不能在一起,我这辈子也只会喜欢他一个。所以真的很抱歉。” 对方听他这么说,却好像更不想放弃了:“傅斯霆,人生那么宽广,世界上几十亿人,根本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真没必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啊?” 但还是不行,那女孩回寝室不禁嚎叫:“烦死啦!难得有一个又帅又痴情又为爱守贞的好男人,结果太痴情了完全不流通啊!!!” “离谱啊,对方好强啊,怎么做到一整年不出现还死死吊住他的啊?” 世界上确实有几十亿人,可能对于不少人来说,是只要是条件差不多,就没有谁比谁特别。 但对傅斯霆而言,这个世界显而易见地存在“唯一特别”的那个人。 厉非就是特别的,不仅仅因为他本就万众瞩目。 哪怕他不是很多人喜爱的大明星,可只要想起梦里他垂眸时的浅笑,望向他时专注的黑瞳,那酸甜的柑橘香…… 他都绝对会想也不想地再次奔向他,千千万万次。 很奇怪吧,明明在现实中还没有碰触,就已经无比确定了。 哪怕一辈子孤老终生,他也不可能考虑别人。 …… 大二伊始,国外访学一年的副院长郑社稷教授终于回来了。 他的办公室在计算机学院顶楼,推开门就有一股书香扑面。教授五十多岁,长得算是慈祥,背后红木书桌上高悬"上善若水"四个大字。 郑社稷见到傅斯霆时目光一亮:"没想到小傅技术厉害,样子也长得一表人才。” 当晚教授带七八个学生去吃了顿饭,吃完走出来,他才发现傅斯霆有点瘸腿。 “美中不足啊,但也无伤大雅。” 之后,郑教授对傅斯霆就非常热络,常常嘘寒问暖,不仅把他安排进了名下重要的项目、给他申请了和研究生学长一样的补助,还特意在办公室为他添置了一把舒适的椅子。 就连收藏的各种名茶,也动不动就非要塞给傅斯霆一些。 “这茶好,做学问要劳逸结合,小傅同学这么优秀要多注意身体!" 这么明目张胆的偏爱,研究生师兄师姐都很羡慕:“之前这种项目没听说带本科生的,郑老师估计是看好你,想培养你之后读他的研究生和博士吧?” 第45章 傅斯霆多次道歉,郑社稷才终于松口原谅,但又非逼着他亲自再和厦教授登门道歉。 傅斯霆怎么想都觉得强人所难。 业界大佬会搭理一个本科生?根本不会理他吧。 出人意料的是,他鼓起勇气发出信息,厦教授居然很亲切地回了。 傅斯霆晕乎乎坐车过去,厦教授还亲切邀请他进办公室给他泡了茶。 但傅斯霆很快觉察到不对,短短不到半个小时里,五十多岁老男人和他闲聊时靠得特别近,盯他的眼神专注而意味深长。 傅斯霆心里警觉,盘算着用什么借口赶紧离开。 厦教授看得出来,马上开始诱哄:“我听老郑说过你的事,你家境不太好,腿又这样。现在经济也不景气,名校毕业也未必进得了好企业。” “我这个人心软,一向不忍心看好孩子在社会上辛苦碰壁,”灯光照在他浑浊的眼睛上,“我和你们郑导手里都有很多机会和资源,你懂事点,认我做个干爹,以后……” 他说着,手就要放到傅斯霆坏掉的腿上。 傅斯霆脑子轰了一声猛地起身。 他平衡不好,一下直接带翻了桌子,滚烫的茶水撒了厦梅英一裤子,烫得他嗷嗷大叫。 头也不回离开那间办公室不到十分钟,郑社稷就打来电话破口大骂。 电话里他颠三倒四,一会儿说傅斯霆得罪了厦教授要害他们项目失去合作机会,一会儿又说没了几百万的funding。还说厦梅应英在所有科技大厂都能说上话,得罪了他以后傅斯霆在整个行业都别想混。 傅斯霆又不傻,一下全明白了。 郑社稷自己确实对男孩不感兴趣,但他可以把年轻的男孩当“礼物”贡献给更知名的教授,两人蛇鼠一窝互相遮掩提携。 这么一来他之前的种种pua行为,也都说得通了。 …… 回到宿舍,白裴皓看见傅斯霆失魂落魄像鬼一样,吓了一跳:"怎么了啊?脸色这么难看。" 听完事情原委,整个宿舍都沉默了。 白裴皓:“卧槽太恶心了太恶心了,那个厦什么上次来我们学校做讲座还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原来是这种烂透了的垃圾狗东西!!!” 赵冉:“重点是,你有没有留证据?只是摸一下腿告不倒他。那个老奸巨猾的郑社稷是不是也从来没有留下明确文字或语音说让你出去陪客?” 傅斯霆摇头,确实没有。 赵冉:“那就麻烦了。” “你又没有证据,只手遮天的学术大牛想报复你太容易了。你们别觉得我危言耸听,给你奖学金除名都是小的,说不定直接逼得你没法毕业。” “我早就跟你说让你早点找个靠山。算了,现在也都迟了,做好准备吧。有硬仗要打了。” …… 郑社稷的报复果然来得又快又下作。 先是傅斯霆递交的奖学金评审材料莫名其妙地"丢失",又在评审会上被指出"不全"。副院长郑社稷面露精光:"这么简单的材料都做不好,这学生就是没有心,奖学金怎么能给这种人?" 和师兄师姐一直做的项目也被叫停了。有师兄为了出国很需要这个项目,哭着怪傅斯霆连累他们。 郑社稷还在学院大会上含沙射影地大骂:“有的同学品行低劣,用着几万的电脑还申请贫困补助!” 傅斯霆现在算是亲身体会到了厉非那种被诬陷、冤屈不白的感觉。 好在舍友们都很好,努力帮他澄清,还私底下帮他研究对策。 常傲瑜:“死老头现在再恶心人,好在咱们学校领导五年轮岗,等毕业那年他就轮换到别的学院了,做不到只手遮天卡你毕业。” “不然这几年你就躲他远一点算了。不是说让你逃避,只是毕竟之前那学姐手持录音实名举报性骚扰都没告赢,学校最后还是选择了保郑社稷。” “我姨也是大学教书的,她说这里面学校也是有不得已——那种有头衔的学者,走到那个名牌大学都是会被哄抢的金字招牌。哪怕学校真把秉公他开除,别的大学也会把人立刻聘走,老色狼根本得不到任何实质性惩罚。” “所以学校一般倾向于不处理这种人,只要他们不明确触犯国家法律,哪怕为人师表但私德有亏,一般也都是轻轻揭过了。” 白裴皓:“但如果,咱们把事情闹大,给学校上压力呢?实在不行哥几个陪霆上天台演一场,舆论有了事情就好办。” 赵冉:“没用的。又没有任何能钉死老色魔的实质性证据,把事情闹大反而给自己惹麻烦。” 傅斯霆:“……” 傅斯霆:“那如果,别人手里有证据呢?” “我的意思是,我总不可能是唯一一个受害者吧?” 思路一旦打开,受害者就很好瞄准。郑社稷手底下研究生大都样貌平平,只有一位研二的师兄是个愁眉苦脸的帅哥。 傅斯霆第一次见他,就觉得他长得好但精神气很差,感觉要死不死的。 他私底下去找了师兄。 果然师兄是受害者,精神已经快要崩溃了。 但整整三年对方都很小心谨慎,每次见面都在学校没有监控的办公室。师兄现在又没有任何实质性证据,也没有勇气举报。 …… 傅斯霆不放弃。 大二下学期,人生再度成了他的战场。 好在郑社稷大一时一直用他做文件助理,布置了海量工作。傅斯霆像侦探一样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寻找蛛丝马迹,郑社稷的报销记录、项目经费、学术论文......他根据那些资料找到了很多人,有当年被郑社稷欺负过的学姐,也有拒绝代写论文被卡毕业的学长。 但收集证据的过程仍旧异常艰难。 整整一年,傅斯霆邮箱被黑,电脑中毒,学校里的一切荣誉、奖学金和勤工助学统统被取消。有的证人不肯见面,有的临时反悔,有的害怕报复,有的直接被收买倒打一耙…… 无数阻碍,无数人各种各样的嘴脸。战斗的代价越来越大,越来越沉重,一如高二那一场恼人的、漫长的、无休无止的官司重来一遍。 他开始越发疲惫。 看不到希望,学校里郑社稷处处找茬变本加厉,厦梅英也时不时派人威胁。 渐渐,傅斯霆又出现了之前在家里的症状,吃不下饭,早上吐一次晚上吐一次,只有胃酸。 后来连他自己都无数次怀疑,到底还有没有曙光到来的那一天。 但那一天还是来了。 整整一年的努力,他终于还是艰难地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和证人。郑社稷学术造假、性骚扰、贪污经费......一桩桩一件件,都清晰地呈现在学校调查组面前。 郑社稷依然试图狡辩,但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恶人是不会反省的,他整个人面目狰狞恨恨冲过办公桌就想打人:“我对你不薄,你就是个白眼狼!” 从调查会议出来,傅斯霆就上了天台。 当然他没真的打算跳,室友们也配合默契,该拍视频的拍视频该一起演的一起演。 视频在各大院校的班群和网络散播,舆论一片哗然,在悠悠众口的压力下学校再也无法慢吞吞拖着,火速公布了调查结果。 郑社稷被开除,学术头衔被撤销,还面临刑事指控。 厦梅英也随着舆论被人起底,接连出现了十几个受害者举着身份证在网上曝光他。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真实嘴脸暴露,如今晚节不保、人人喊打。 那天傅斯霆又去了一次图书馆顶楼,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园里,给一切镀上一层金色。 手机上收到很多当事学长学姐们的感谢信息,无数陌生人加油打气、祝贺他一人搬倒两大禽兽,为学术界清除毒瘤,功在千秋。 傅斯霆也并没有觉得这一年的努力不值得。 很值得,但是胜利的喜悦还是很快被疲惫取代。 好累…… 他的身体好像有点被这一年的战斗拖得过于疲惫。近期开始出现了神经衰弱的迹象,晚上很难入睡,白天又睡不醒。吃药喝咖啡和茶都完全不管用,时常神经性胃痛。 同时他也变得很没有胃口。 或者说,那也不叫“没有胃口”,他是整个人时常没规律地在吃不下和暴食之间循环。 有时候胃在叫着饥饿,但嘴巴就是意兴阑珊。或者是反过来,拼命吃个不停,但胃里已经涨得很难受了。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好几个星期,曲织帆又回国来找他玩。 他打起精神陪她到处逛。 曲织帆:“真心疼你遇到那么恶心的老贱人,能干倒他们真是太厉害了!反抗强权之光!” 他们那天一起逛了街,还去了动物园,很开心。 可曲织帆走的时候却突然正色:“傅斯霆,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我觉得你不太对劲,状态和一年前很不一样。你要不要问问身边朋友。如果他们也觉得你不太对,真的就早点去医院看看吧?” 傅斯霆回去就问了室友。 他以为他们会说“哈哈哈你哪里有不一样”,结果三个人给他的反馈居然都是他最近给人的感觉是和之前不一样。 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又没有人能明确描述,反正室友也都支持他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的前一天,傅斯霆提笔想要给柏爷爷写信。 他这一年太压抑了,以至于竟然整整一年都没怎么再写信过去,好像一只突然忘了爷爷的小白眼狼。 他希望爷爷不要难过。 更不要生他的气。 第46章 那场见面回来后,傅斯霆短暂地又被成功续上了命。 尽管每一天还是无尽疲惫,但他努力逼自己振作,一次次咬牙从床上爬了起来。 如果人生是一场注定会被杀死无数次的游戏,但通关奖励是厉非的话,那他真的……愿意冒着枪林弹雨,再无数次冲锋陷阵。 那一个回眸,一缕太熟悉的柑橘墨水香,让他再度愿意微茫地相信,他是真的到过“未来”。 而且。 而且其实,银色笔记本里记下的那些——克服癌症,接受资助,考上z大,兼职教培。 不都一一实现了么? 唯独还没实现的,无非就是他拥有自己的事业,以及二十二岁大四这一年的春天遇到厉非。 他现在其实已经满二十二岁了。 距离春天,只剩几个月。 这是多么有希望的一件事!!! 真的,这是一件多么有希望的事情啊!六年后的第一次初遇,他已经快熬到了啊! 曙光就在眼前。 所以他总不能是现在这种颓废难看的样子见厉非吧? 傅斯霆去看镜子,现在的他颓靡消瘦,精神状态很差。他痛定思痛,开始咬牙逼着自己吃饭,逼着自己打开电脑。 笔记上说他研究了独立游戏,挣到了第一桶金。 傅斯霆:“……” 但整个大三,他因为郑社稷的关系,对整个计算机学科都产生了厌恶,以至于专业课成绩虽然还不错,但他事实上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摸电脑了。 在出这档子事之前,他是在同学中水平不错、也有天赋。但大学这么几年,他搞了建模,搞了很多电脑程序和算法,却从来并没有尝试过制作游戏。 不能这么想…… 傅斯霆给自己加油打气,之前没弄过,现在开始弄不就行了? 说干就干。 傅斯霆白手起家,开始上各种游戏制作的相关论坛一个个帖子看,从头一点点学。 他在上面问了很多问题,有不少人好心解答,也有人嘲讽他:“纯小白新人就别弄了吧。做游戏没那么简单的,乖,早点放弃。” 傅斯霆感谢柏爷爷给他买电脑,好几万的顶配电脑即使从大一用到大四,仍旧有不错的性能,复杂的各种大型软件全部都还顺利跑得动。 那年冬天过年,傅斯霆早早回了家。 他必须早点回去,因为还有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上——笔记上说这一年的二月一日,江月萍会遭遇车祸。 傅斯霆默默想了各种预案,万一那天江月萍执意要出门……他连绳都买了,想实在不行就直接把她捆起来锁屋里。 而那一天到来之前,傅斯霆多半的时间还是得每天埋头加紧制作他的小游戏。 他以前的一些技能派上了用场。 比如学吉他时在音乐社团学到的编曲,同学好心帮他下载的vocaloid类软件。还有他本身就擅长的简笔画,以及在绘画社团学到的上色技巧。加上他本身又精通计算机编程…… 他在论坛上开启了一个长期游戏制作计划贴。 刚开始很多人看衰:“你这不行,设定太平淡了,这不就是普通八十年代rpg吗?火不了的。” “请个专业画手吧真的大哥,简笔画谁会想玩啊?” 可傅斯霆哪里请得起画手,只能自己画。画得好不好仁者见仁,总之就是埋头连天加夜地做。 累是真的累。加上他因为精神状况而夜里睡不着白天睡不醒的糟糕状态,日常就是晨昏颠倒。 那种疲倦难以形容,而且他总觉得自己这几年体力下降得厉害—— 以前明明炸鸡店兼职四个小时都可以不断炸的,怎么现在才敲两个小时的键盘就常常累得喘不过气,甚至要瘫倒在床上休息。 好在,至少这个寒假,他和他妈相安无事。 五十平的福利房被江月萍装饰弄得很有“家”的气息,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小家。连带着人都轻快了起来,最近也用擅长的织毛衣技术接了一家小店的兼职勾毛线花的活计。 她看傅斯霆瘦了憔悴了,倒也开始每天都换着花样烧好吃的给儿子,又有一点母慈子孝的感觉。 一月末的某天夜里,傅斯霆又做游戏做到凌晨两三点。 大半夜的,却突然隔着虚掩的门听到江月萍微弱的声音:“小霆,快叫救护车……我要,要不行了。” …… 江月萍又住院了,糖尿病酮症酸中毒,还好抢救及时。 几个小时后血糖下来了,但还得留院观察。新请的护工大姨人挺好的,也很朴实。 “崽你回去睡吧,你看你这黑眼圈。” “你放心,你一天两百块请了姨,姨肯定把你妈照顾得好好的。姨夜里睡眠浅,你妈喊我一定听得到,放心吧。” 傅斯霆知道她好心,憔悴笑了笑。他并不是担心大姨照顾不周,可二月一日越来越临近了,还有五天,他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那几天,他干脆每天带着电脑常驻江月萍病房,江月萍睡着他就在旁边继续工作。 五天里,江月萍并没有表达出任何一点想要离开医院出去转转的迹象。事实条件也不允许,她血糖太不稳定了,时高时低站起来就头晕,每天都要打针吊水瘫床上。 二月一日凌晨,傅斯霆两眼通红、没有任何睡意。 白天,江月萍早上血糖还挺好的,餐后又飙升了。她自己都委屈得哭了起来:“我这就吃了一个鸡蛋,一点青菜,都没吃碳水啊。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她又被开药输液。好几瓶,慢慢输着。 下午她的血糖重新稳定了,换成了傅斯霆饿得一阵阵发抖。 他这种饿完全是神经性的,自从半年前开始厌食和暴食的循环,他的胃就经常抓不到任何规律。比如今天,他明明就吃过午饭了,也吃的不少。但现在下午四点多就又生生饿得发慌。 他最终受不了了,站起来,后背都是汗。 “妈,大姨,我出去吃碗东西,大概半小时回来。” 他无比憔悴地求江月萍:“妈,我回来之前,你能不能答应我,无论如何千万别出医院?” 他又求护工大姨:“姨,拜托你看着我妈。无论如何我回来前,别叫她离开医院半步成吗?我给你加一天工钱。” 江月萍听他这话说的,嗤笑出声晃了晃自己还在吊水的手:“我出去,去哪?你也不看看我这还打着吊针,之后还有两瓶水呢。这血糖忽高忽低的起来走半步就头晕,外头还那么死冷的刚下过雪,我去干啥?” 倒也是…… “小霆,你放心,”江月萍说,“你妈现在有地方住、有工作干。都稳定了,不会像年轻时那样了。” “等出院以后,咱娘俩一切都会好的。” …… 傅斯霆快步走出医院,这一天气温极低,之前下的小雪确实已经结成薄冰。刺骨寒风吹进脖子,非常冷。 太冷了,暴食的欲望骤然更加。 傅斯霆走了几步,慢吞吞抱着胃在路边蹲下来。半晌疼痛缓和,才重新站起来。 他摇摇晃晃到了医院斜对面小巷子里的一家面馆。 坐下等面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瞳孔紧缩。 这一天的头条写着厉非片场坠马,生死未卜。 他浑身骤然冰凉彻骨,指尖颤抖着打开视频。视频只有十几秒,拍得很晃,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上救护车的画面,一切一闪而过,什么都看不清。 面上来了,热腾腾的氤氲,傅斯霆一动不动。 他就只顾机械性拼命翻拼命翻,视频发布已经过去三小时了,没有后续的消息,评论区不是祈福就是责怪剧组。谁也不确切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各种各样不可信的消息,有的说只是皮外伤,有的则说摔得很严重活不成了。 “……” 眼泪夺眶而出。 他想过,也许笔记本上的都是梦,也许他拼尽努力还是无法到他身边。 但他从没想过,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厉非了呢? 有一瞬间他才发现原来他之前的日子已经够幸福了,那样的日子原来也是一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真的,能远远看着他已经很好了。即便一辈子到不了他身边,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其实也已经……足够好了。 面馆老板看他一直掉眼泪,也不知道咋了。 但毕竟医院附近各种生老病死人间悲剧,他又默默给傅斯霆切了一小碟牛肉送过去。 傅斯霆最后和着眼泪吃完了一大碗面,撑得难受。 说只离开半小时的,结果已经一小时,他又忙赶着回医院。 医院门口拉起了警戒线。警车的车灯红蓝色旋转着。 “杀人了,里头杀人了!” “怎么回事,医闹吗?” 无数骚乱的人影中,纷杂的声音,傅斯霆在警察旁边看到了那位护工大姨。 她身上沾着血,脸上有种吓懵了的茫然。看到傅斯霆终于回了神,结结巴巴跑过来:“刚、刚才,有个陌生的男的来病房找你母亲,问她、问她要钱。” “你母亲让他滚,谁知道他突然就掏出刀,谁也没想到啊!太突然了!你妈连跑都没来得及跑,叫都没来及叫一声,就、就已经……” …… 凶手是江月萍的上一任丈夫。 他前阵子出狱以后又去赌,输得精光后骗家里人卖了房凑钱替他还债,但还债的钱又被他没有自制力地输完了。一无所有后他整个人都疯了,也不想活了,就想拉个垫背的一起上路。 其实那个倒霉鬼也未必一定就是江月萍。 第47章 厉非被扑得整个摔在床上,压在他身上的人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声异常杂乱。好像突然不会呼吸了一样。 “小霆……” 有一瞬间,他觉得怀里抱着的好像是一只被踩脏碾烂的玩具小恐龙,浑身都是泥水,脏到分辨不清本来的模样,委屈得不行。 厉非则小心在满是泥泞的地上,轻轻将他抱起来。 他抱得很紧,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全盘崩溃,只能小声哄他:“宝贝,乖,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告诉我。” 长夜漫漫潮湿阴沉,像是下过一场无声的大雨,怀里人不说话。 他蜷缩在他怀里,受伤动物一般发着抖。 厉非紧紧贴着他紊乱起伏的胸腔。半晌,傅斯霆的喉咙才终于发出一声涩哑的呜咽。 他努力咬着牙,死死压抑着喉咙的滚动,可强忍的结果,却是一声近乎崩溃、完全失控的哭声。 究竟有多痛苦,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厉非闭了闭眼,一只手环过他的腰,另一只环他的后颈将他整个包裹在怀里。 这一刻似乎只有用力收紧手臂,才能帮他止疼。 “小霆。”半晌,他贴在他耳畔,“宝贝,我知道你难受,但先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都那么痛了。可当厉非真正捧住他的脸,却发现他双眼猩红,没有哭。 又过了很久,傅斯霆终于回过神。 一点一点抬起手臂,不确定地抓住了厉非的睡衣。继而试探性地环住了他的腰。 从一开始不能置信可以碰触,到一点点收紧手臂,再到渐渐无法控制的力气,紧得厉非都有点痛了。 “这不是梦……不是梦吗?” “嗯?” 他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话语破碎不清:“这不是梦吧。求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 “我回来了……对不对?终于回到你身边了,是不是?” 颠三倒四的话语,厉非沉默了两秒,努力让怀里人对上他的黑瞳。 “傅小霆,我觉得二十八岁的你,应该还没‘回来’。” “现在我怀里的这一只,还是十六岁的小霆。是不是?” “……” 十六岁。 傅斯霆下意识摇头,他二十二岁。 可下一瞬,之前十天那所有被吞噬的、被遗忘的、属于“十六岁傅斯霆”记忆,潮水一样疯狂涌回。 从他跌下楼梯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到住进小别墅。照片墙、红毯、糖果广告、海鲜大餐、小狗、小恐龙气球…… 一切无比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那些记忆,他以为只是短暂的幻梦,可现在点点滴滴,清晰地回来了。傅斯霆睁大眼睛,再度看向天花板熟悉的小恐龙气球,再低头看看手指戴上的戒指。 厉非的手机刚刚被他撞掉,就落再在旁边。 屏幕还是亮着的,上面赫然显示着日期。二零x五年八月九日。 他们去迪士尼玩的那一天,是八月七日。 那天在美国是个不大不小的“国家灯塔节”,当晚他们回到golden oak的时候,在院子里还看到了一些亮晶晶灯塔布置。 再后来八月八日,他一直昏沉,一直发烧。 ……而现在,是九日凌晨! 对他来说,眼前一切是他在漫长的六年孤寂后好不容易回归美梦,可对二十八岁的厉非来说,一切不过只是“隔天”而已。 甚至,只隔了几个小时。 “……” 所以二十八岁的厉非还是习惯性叫着他“傅小霆”,一如既往温柔揉着他的脸。 因为对厉非来说,他仅仅是把十六岁发烧的傅小霆哄睡,隔天睁眼爱人还在身边—— 而傅斯霆却已经离开那个幻梦六年了! 可是,人又怎么会时隔六年,还能穿越回同一个连续的梦里? 傅斯霆想不通。恐惧袭上背脊,难以形的希望和绝望。他此刻明明摸得到厉非,感受得到真切的温暖,但好像同时一切都摇摇欲坠、一触即碎。 他又开始难以呼吸。 “我妈妈她……”他声音碎裂嘶哑,佝偻着紧紧抓住厉非,“不是车祸。” “她不是,死于车祸。” 厉非抱紧他,这一刻傅斯霆在他怀里抖得太厉害,难受得不断抽气。 他虽然平常擅长哄他,现在也有点找不到章法,只能一遍遍从后背顺着他微弱的呼吸:“所以小霆刚才做噩梦,是梦见了阿姨?” “她被人……杀死了。” 房间里一瞬静默。 “她被人……杀死了。明明我回去了,回到……十六岁,在那里又过了六年……应该可以救她的。” “二月一日,那一天她也没有出门,她在医院……” “可她还是在医院病房里,还是被人杀死了。” 那一刻傅斯霆睁着空洞的灰色眼睛,像是一片死寂又绝望的湖。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明明很多事情都和笔记本一样,可为什么又有那么多不一样。 妈妈被杀,厉非受伤,还有……医生说怀疑他精神分裂,可能会看到幻觉。 也许眼前的一切,也都只是幻觉? 胸口辐射一样的疼,疼得他蜷缩发抖。 “傅小霆,宝贝,你忍着点,家庭医生就快到了……” 剧痛像一片泥沼深海,扯着他的身体向深渊坠落,这个时候唯一能够接住他、将他打捞起来的,只有抱着他的声音和温度和那一声声“傅小霆”。 那是无尽恐惧之中,唯一可以安慰他的东西。 傅斯霆像是短暂昏睡了片刻,然后又醒了。身上好冷,头脑却因此清醒。他深深吸了两口起,努力咬紧后槽牙。 他想振作。 至少振作一点。 因为哪怕只是幻觉,哪怕只是在梦里……他也想在厉非面前好好的。 当初,十六岁的自己刚穿越到十二年后时,哪怕心里发疯了一样叫嚣,但至少表面上做到了平静、稳定、乖巧。 可二十二岁的他,却连平稳都做不到了。 …… 隔天早上,厉非带傅斯霆去了医院又做了一次详细的全身检查。 医生:“综上所述,傅先生这不就是……又多恢复了六年的记忆嘛?可喜可贺,这是好事啊!” “……” “没毛病啊,从片子上看血栓确实消了一大半,不信厉先生你看这儿,确实比上次小多了是吧!傅先生不是之前觉得自己十六,现在觉得自己二十二?十天就恢复了六年,那再过十天再恢复六年,不就轻轻松松回到二十八,什么都记起来了嘛?” “……” 傅斯霆偏过头去。 他现在靠在厉非怀里,就像一台电池耗尽的手机,只想依靠一丝温度苟活,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想。 医生当然也能看出傅斯霆十分憔悴且对他的解释异常抗拒。但以他的专业素养,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啊! 他也就只能一脸无奈,略同情又无辜地小声跟厉非解释:“其实我们能理解傅先生直到现在还是觉得他是穿越而不是失忆的一定合理性。不过,咳,居然能想出十六岁穿了一次,二十二岁又穿了一次的复杂剧本……” “以前的案例,最多也就是认定我们医院是无良人体实验组织的,或者觉得被我们‘楚门的世界’了的,偶尔拿穿越剧本的也都只穿一次。总之,咳,傅先生不愧是名校高材生,想象力更上一层楼。” “……” 医生和病人现在互相觉得对方是无稽之谈。 傅斯霆全身没力气,恹恹的懒得反驳。厉非的怀抱是他现在续命的唯一温床。 哪怕全世界都觉得他疯了没关系,厉非相信他就够了。 …… 医生们陆续离开了房间。 毕竟病人当下精神情况不济,那么多人杵在那也没什么用。既然他现在只有在爱人怀里是放松的,那就让他和爱人先多待一会吧。 虽然理论上能治病的只有药,但医生们现实中也见得多了——爱和抚慰能出奇迹,有些事就是这样的玄学且不讲道理。 医生走前跟厉非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厉非:“……” 他低下头,再度看着怀里的人。 十天前,他重新认识了十六岁的高中生傅小霆。十天后,他又能继续认识二十二岁的傅斯霆。 他垂眸笑了笑,胸口酸软发疼,难以形容的感觉。 他抱紧他,试着跟怀里人一点点说话。 “傅小霆,我知道你现在没力气回答我,点头摇头也可以的,好吗?” 傅斯霆有一点特别好。就是只要厉非跟他说话,他永远事事回应。再难受再精神不济,也不会对他的任何一句话置若罔闻。 哪怕现在,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也在努力回应,没有光华的眼睛缓缓看过来。 厉非问他:“你现在二十二岁,但也还都记得十六岁时和我在一起的事情。记得我一起吃冰淇淋买小恐龙气球,拍糖果广告在迪士尼的摩天轮上看烟花,是吗?” 怀里人慢慢点头。 “只是在你的时间线里,你在‘那边’又过了六年,从十六岁长大到了二十二岁?” 怀里人反应慢,但都缓缓点头了。 “但二十二岁的你,还是发现有很多事情‘对不上’。比如阿姨的死,比如我坠马受伤,比如洛芮安。” 傅斯霆很安静,眼眶微微红着,深不见底的绝望。 厉非那一刻真的是…… 他以为自己是好演员,直到此刻才发现他职业生涯那么多年,演过那么多折磨痛苦、需要共情的角色,结果共情的心痛程度竟远远不到眼前的十分之一。 第48章 不应该…… 无数的不应该,停止不了血液里沸腾的、难以言说的晦暗。 厉非把手伸进傅斯霆的衣服里。 不顾怀里人眼中还残留着的痛苦和茫然,不顾他快死了的凄惨,猛地将他拉近。 那是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吻。牙齿轻咬下唇,紧接着舌头强势探入,肆意掠夺口中的每一寸领地。 其实感受到了轻微的反抗挣扎,可他没有管,一只手紧紧扣住傅斯霆的后脑,手指深深嵌入发丝让他逃无可逃。另一只手则死死箍住腰,将两人的身体贴合得没有一丝缝隙,仿佛要把人揉进身体。 急促而滚烫的呼吸,倾泻的疯狂占有欲。这根本不是安抚人的方法。 厉非也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他到底在干什么?! 身体的交缠永远不可能是解决痛苦的恰当方式。 人类更有效的沟通方式,永远是理解、倾听、陪伴,支持。身体的一时沉溺,只能被看作是无法解决痛苦根源的暂时逃避。 这些他明明都知道…… 在一起的三年里,彼此偶尔有些负面情绪,也从来不是用身体去安慰。 他们都很能制造惊喜节目,或者只是靠一起说说话,每次都能成功哄好对方。 可是。 可是,你看眼前的这一只。 他听话吗? 他能听得进去人说话吗? 反而这一刻,在昏暗的、夜色深重的房间里,真正能让怀里人忘记紧绷和痛苦的好像只有不像话的、疾风骤雨般湿热的亲吻和爱抚。 可笑吗?当然可笑。理智叫嚣着不能一个人发疯了另一个也疯。本能却告诉他,能进入一个疯子的世界把他打捞起的,只有另一个疯子! 亲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是吗? 可明明人类从出生开始,就都是通过身体的触抚来获得安全感的。几乎所有婴儿最初的安心,都是来自家人充满爱意的拥抱和抚摸! 所以当语言没有办法充分安慰痛苦时,身体的接触难道不应该被本视为一种更直接、更强烈的情感传递方式吗? 难道这不本来就应该是最直接能够冲破孤独与隔离,重新建立起最紧密的连接,让人感受到被接纳和被需要的最直接方式吗? 人这种生物,本来就是渴望与所爱之人有最亲密的接触。 傅斯霆的胸口一片冰冷,厉非贴上去。 直接而真实的东西,比如体温能带来的物理上的温暖,说不定有时反而比任何语言都有力量。 至少在这一刻,厉非真心觉得,他可以的用物理的温暖去填补怀里人心脏的冰冷和空虚。 “……” 温暖柔软的床上。胸口的酸疼蔓延全身,唇齿之间裹挟着窒息和无望的缠绵。 他一遍一遍地粗暴吻他,不管不顾抚摸他,极尽亲密。 “讨厌吗?”他低声问他,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涩哑。 很糟糕。 真的很糟糕,理智全盘崩掉了。所有的感情,所有他拥有的东西,那颗看起来矜贵其实不值钱的心,这一刻在爱人滚烫的呼吸和发凉的肌肤前全部柔软酸涩,一败涂地。 厉非是真笑了。他无奈又想起无数被他嗤之以鼻的纯爱剧本上,那些离谱又俗套的文字。 结果其实他自己,比那些都离谱得多。 呵,厉非,原来你比它们都还……俗套又可笑得多! 窗外大雨滂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风早将窗户刮得咯吱作响。可能哪里没关好,雨水和泥土的腥气被风吹进房子。 雷声中,床上的人也好像一叶扁舟在暴风雨摇曳,浑浑噩噩地摇摇晃晃、滚烫糊涂。 这一次傅斯霆没有抗拒,他像是根本不会抗拒一般,就那样安静地微微睁着眼睛,迷离地、温顺地,任由厉非温热地啄着脖子、一路向下。 厉非残存的理智还留着一丝最后的谨慎。 他不确定小霆会不会讨厌,会不会又被弄哭,稍微停下来观察,却只看到傅斯霆眼里一丝微光。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那双灰瞳平静地看着他,好像不是抗拒,好像在等他继续。厉非微微放了心,低下头继续咬,激起身下人一阵战栗。直到两个人滚在一起,他喘息着脱下身下人最后一件,傅斯霆才突然又有些犹疑地抓住了他手腕。 苍白的唇翕动几下,不是抗拒,只是…… 只是他,不会。 厉非愣了愣,笑了,心里涌起无限温柔:“乖,我慢慢教你。” “之前十六岁的小霆……还在念高中,还不可以学坏。但现在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已经是成年人了,什么都可以做。” 他俯身垂眸。二十五岁那年他也教过他的,大不了再教一次。 滚热的温度紧拥相贴。 夜色漫长。 …… 后面那一夜是怎么过的呢? 厉非隔天醒来望着天花板,很空白,脑壳一阵突突地疼。 他彻底清醒了,再想起昨晚做的事,只觉得自己……禽兽不如。 还记得几天前,他去app更新《男友失忆了怎么办》的树洞,被误会他跟失忆小霆do了,评论区嘻嘻哈哈说他简直禽兽的那些话。 倒是一语成谶,真什么都做了。 如果只是那样也就罢了。但事实上他昨晚比评论区还要禽兽得多…… 厉非懊恼地摁了摁太阳穴。想起昨晚夜色昏暗,一开始傅斯霆特别生涩。太过珍惜、小心翼翼,好像生怕弄疼他。 后来他总是磨蹭,厉非实在没忍住。 脑子断了线,在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绝对不该说的话。再然后直接翻身上去,自己…… 那还没完。 还有再然后。 还有再再然后。 不能再继续想了,厉非真的完全没想到,自己是那么个畜生。 真的,他一辈子没想到畜生这种词能用在自己这种人身上。本来禽兽就应该是他人生的底线了,但禽兽这个词对他昨晚的所作所为实在又有些过于文雅。 别的不说。 就说他既然想用身体安慰别人破碎的心,那至少,也应该是以对方舒适最为优先吧? 可他呢?许是因为之前的种种波折、男朋友跌下楼梯昏迷又失忆,加起来已经有一个月没……了。 他才二十九岁,体力又好,没收住的结果就是昨晚搞起来后干脆就理智彻底断线。 直到此刻,与罪恶感背道而驰的仍旧是身体暖融融的飨足感。 素了一个多月,终于吃上了。很满足。 “……” 是人吗。 真的。就问他这还是人吗?! 哪有人一边想要治愈爱人一边又索求无度的?他真的感觉到后面孩子都被他玩傻了,要论两个人昨晚到底谁在发大疯,那疯更大的多半是他。 正想着,怀里人蜷缩抽搐了一下。 厉非一时间真是心疼愧疚懊悔加没脸见人和荒谬等种种滋味杂陈。搂住了他,等着怀里人渐渐转醒。 “傅小霆。” 出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全哑了。昨晚玩那么疯,不哑才怪了。 厉非真的是人生中仅有的几次生不如死的羞耻和悔不当初,每一件都和傅斯霆有关。 可明明昨晚那么不做人,他现在还得顶着嘶哑的嗓音装正经和温柔。 现在的心情也十分的破罐子破摔的半死不活。 “……” 可事实证明,单纯的身体安抚,好像真的可以起到一定起死回生的效果。 这次醒来之后的傅斯霆平稳地呼吸着,之前一直灰败的眼睛,也安安静静地有了一丝高光。 像是被水洗,有一种好像十六岁的小霆成功熬过冬天,重新有点活回来的感觉。 厉非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知道傅斯霆现在应该很累,他也非常体力透支,一动浑身骨头酸痛。 但他还是撑着起了床,并把傅斯霆也拽了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并不适合舟车劳顿,但关于你妈妈去世的真相,我的律师已经去你老家申请卷宗和查阅案卷笔录了。” “派出所的笔录,只能由你这个直系亲属亲自当场去看。” “所以我们现在一起飞去你老家,好不好?还困的话,之后可以在飞机上再睡。” 傅斯霆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 “傅小霆,有些事不去面对永远也没办法安心。” “到底‘过去’是不是对得上。我们一起去看看真实的案卷和笔录,就能都弄清楚。” “一起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 包机从奥兰多飞到s市,从安检到起飞只用了十几分钟,才九个多小时就飞到了。厉非给傅斯霆吃了点药,他在飞机上又睡得很沉。 到s市下飞机后,车子把他们接到珠市,又直奔辖区派出所。 到的时候是上午,律师已经在那等着。 摘抄、复制的案卷材料笔笔清晰。派出所里还有傅斯霆当年的笔录原件,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差别。 傅斯霆看了很久。 厉非默默陪着他,当年负责办理江月萍案件的副所长现在已经升任了辖区派出所所长。他当年办案就见过傅斯霆,这男孩很惨他印象深刻,听说现在还失忆了。 真是多灾多难,所长特别同情。 “确实不是车祸。”所长说。 “你妈妈确实是在医院里遭人谋杀。凶手后来判了死刑,当年秋天就执行了。死亡证明、回执和档案也都明确可查。” “……” 厉非蹭了蹭傅斯霆的指尖:“现在终于能稍稍安心了么,宝贝?” 第49章 礼物是一只糖果的形状的领带夹。 糖果通体铂金,“糖纸” 部分则是由细腻的、色彩斑斓的珐琅精心打造,褶皱纹理被刻画得栩栩如生,怎么看都是一颗真正的、正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圆润真糖。 厉非笑了笑:“拍糖果广告的那一天,我看你好像挺喜欢这只夹子,就找熟悉的匠人赶工订做了一个。” “但我那时候不知道,你会一夜之间突然又长大了六岁。” “二十二岁的傅斯霆,还会喜欢十六岁小霆的糖果吗?” “……” 喜欢。 他喜欢!当然喜欢。 傅斯霆觉得人生真奇特。他现在明明早就不是当年可爱的十六岁少年,而变成了一个灰暗的糟糕大人。 可在厉非身边,他好像又在渐渐变回那个少年。 走出面馆,夏风微凉吹在身上,带着些雨后的清爽。 或许是因为终于能够彻底哭出来的缘故,或许是因为吃面吃饱了的缘故。 傅斯霆恍惚地,终于有了非常真实的、活过来的感觉。 周遭一切……脚下街道少许的积水、氤氲着微光的霓虹,六年以后熟悉而陌生的城市夜色,无比清晰而真实。 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一复活就犯傻。 好像只因为还清楚记得那天拍广告时,他的领带夹其实是糖丝形状。而厉非给他做的这一只,却是他那天发夹的形状。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也把领带夹在头上短暂地夹了一下。人的有些行为真的连自己都不能解释。傅斯霆也知道这样做很神经,尤其他现在二十八岁,并不适合幼稚举动。 好在大半夜的,街上也没什么人会看他。 回去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傅斯霆居然还能接着睡。只是这一回的睡眠和之前两天完全不同。 不再是铺天盖地的疲倦和沉重、耗光电量只能早早躲进被子里的难受和无力。这个晚上,他在爱人怀里陷入黑甜,睡得很香。 …… 醒来,窗外雨也停了,很明亮的阳光,万事万物恍如隔世的清澈。 厉非不太会做饭,但很会选食物。 酒店的点餐制早餐荤素搭配,鸡蛋汤很好喝。一点点炒得很嫩的牛肉粒,酥脆的猪肉煎饺和蘑菇包,炒豆角吃起来也很爽口。切开的果冻橙也很清甜多汁。 傅斯霆很快全吃完了。 饭后短短的恍惚中,他看着空空的盘子,终于想起他在以前不颓废、不灰暗、还没陷入情绪性厌食的时候,一直都还挺能吃的。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开开心心、健健康康地好好吃完一餐饭了。 真好。 胃里好舒服,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恍惚着,在觉得一切已经够好的时候。厉非坐到他身边看着他:“小霆还能不能吃得下小蛋糕?” 这一天是八月十日的白天。 厉非虽然已经送过生日礼物,还是又给他买了小小的一只生日蛋糕。 蛋糕巴掌大,不算精致。没有厉害的翻糖,没有特殊的造型,蛋糕上也没有小人偶,就是一只普通连锁蛋糕店里陈列着的那种的香甜水果蛋糕。 大概几十块一个,四寸,非常的普通平凡。 可这种小蛋糕,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的那种! …… 厉非拉上了酒店的遮光窗帘,像模像样给蛋糕点上了生日蜡烛。 房间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烛火。 傅斯霆依旧呆呆看着那小蛋糕——其实他上大学后,经济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捉襟见肘。学校门口的连锁面包店里的各种面包、烘焙,他都尝试过。 他也已经完全买得起这种橱窗里普普通通的、几十块的小蛋糕了。 却一直没有买。 傅斯霆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什么。或许是潜意识里总觉得,奶油蛋糕始终应该在亲人和朋友的围绕下,庆祝生日的时候一起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根深蒂固的执念,但好像真的莫名就存在着这样一种没来由的幻想。 很可惜,他进大学后好不容易交到了朋友,但他的生日又偏偏在暑假。 要好的室友们没有机会给他庆祝。 于是他就继续一直等啊等,等什么时候,能有人跟他一起分享一只最普通的、最平凡的水果奶油小蛋糕。 真好。 第一次有人像模像样给他过生日。 真好啊。没有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第一次”了!而且还出现了他没想到的彩蛋——傅斯霆其实早就想现场听厉非唱歌了。那是之前穿越的十天里除了没能听到他弹钢琴外,唯一的巨大的遗憾。 “宝贝生日快乐~” 现在厉非给他唱生日歌了,嗓音低沉磁性,贴着他的耳朵,温柔的耳鬓厮磨的微笑低语。 傅斯霆唇角也跟着一起笑了,却又悄悄红了眼。 人怎么可以这么幸福。 他遇到特别幸福的瞬间还总是会下意识有点恐惧。 唱完歌,厉非说:“小霆,对着蜡烛许个愿吧。” 他说着拉起他的手,帮他摆出交握在身前的姿势。昏暗中蜡烛火光摇来摇去。 “深吸一口气,许一个愿望,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全部吹灭。” 傅斯霆点点头。 却在“想愿望”这一步卡住了。倒不是想不出心愿,他的愿望在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就是能永远留在这里。留在这个美好的梦里,留在厉非身边。 但他毕竟有过经验,总觉得十天以后,他又会回到现实。可如果这个愿望实现不了的话,别的愿望他又都不想要。 他就这么呆坐了一会儿,厉非笑笑:“实在许不出愿的话,小霆要不然,干脆把愿望送给我?” “……” “小霆?” 有人真的很擅长当场发呆。 而且发呆的时候眼珠都不带转的,整张脸上是厉非特别的熟悉的那种梦游一般的眼神。半晌他醒过来了,眼里干净清澈的浮现一丝虔诚的光彩:“好。” “我把愿望送给你。”他说。 这么多天,他来到这个世界,厉非给了他太多太多……零食,游乐园,小狗,温暖、纵容,拥抱,安慰。而他始终都不知道该回报什么。 现在厉非竟然问他要生日愿望,真好啊。他总算是有点什么能够送给他了。 “都送给你,”他说,“我的愿望都给你。” …… 烛火下,厉非闭上眼睛。 默默想起他们在一起没有多久时,傅斯霆的第一个生日。 那时候两个人在海岛,听着夜里海浪的声音,相拥聊了不知多久。那是厉非第一次跟傅斯霆说起自己的童年。后来两人渐渐困了,昏昏沉沉中他听见傅斯霆说,遗憾之前那么多年没有办法在他身边,替他遮风挡雨、分担悲欢。 隔天,傅斯霆第一次把生日愿望送给他。 他说,他是个平凡的人,拥有的也无非是这样一年一度的、平凡愿望,但他已经得到了全世界所有想要得到的,别无所求。 所以,如果他的生日愿望能够送给厉非,让他得到哪怕瞬息开怀。他也会跟着一起开心。 “……” 听说很多受过折磨的人,会变得很敏感多疑、吝啬给出爱。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受尽磋磨依旧干净热忱、一往无前? 但傅斯霆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从未变过。 从那之后的三次生日,厉非都默默拿走了他的生日愿望。 现在已经是第四回。 …… 据说一些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所以厉非从来没有说破过他一年年的到底求了什么。 傅斯霆也只是问他“愿望有没有实现”。 厉非总是告诉他,“正在一点点实现。” 却不会告诉他,他每年的愿望都是一样的——他希望他的宝贝能够幸福,他希望傅斯霆能幸福。 之所以会“拿走”愿望,是因为厉非知道命运之神对傅斯霆一向比较吝啬。所以干脆就由他来许下愿望好了。 他命比较好,是那种天生“很多愿望都能实现”的人。 那些傅斯霆不敢许的心愿、默认不会实现的愿望,他都会替他再向命运之神请求一次。甚至他还在心里默默和神明打了商量——那些神明实在吝啬给的,可不可以由他代替实现。 命运之神恐怕也没想到吧,凡人还可以像这样卡bug。 但厉非觉得这种许愿合理合法,还不会给神明增加工作量。神明又怎么会不答应呢? 许完愿后,他睁开黑瞳,再度看着眼前人。 还别说,“十六岁的”傅斯霆和“二十二岁的”傅斯霆,气质是有明显不同的。尤其是在短短几天内有“前后对比”的情况下,那不同就更加真切。 十六岁的傅小霆。有点可怜,有点呆,又可可爱爱。 他那时候还没有被命运伤得那么重。 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就伤得非常重。尤其是前两天的模样,像被撕掉羽翼的鸟,奄奄一息待在黑暗的深渊底下,正一点点失去温度、停止呼吸。 厉非真庆幸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一些叫“奇迹”的东西。 烛火熄灭后房间只剩透过窗帘缝隙的一丝微光,他朝他伸出手。 傅斯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还是顺从地把手放进他手中。 他很信任他。 经历了那么多,他看向他的仍是一双真正干净的眼睛。明明重伤未愈,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干净、坚强、透明、坦荡。 “还好,宝贝已经二十二岁了。”厉非轻声说。 二十二岁的傅斯霆,站在人生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还不知道最难熬的岁月已经马上要熬过去。 第50章 “累?” 傅斯霆点头。 他很认真的,结果厉非却笑了。 “只有二十二岁的小霆,才会问这种傻问题。”他笑着摇头。 “等你哪天恢复记忆了,就不会再有这种怪想法。” “我的未婚夫,每天给我做好吃的,有空就来接我下班,事事处处为我考虑。又帅又有很多奇思妙想,跟他在一起每天都很轻松幸福,只要回家看到他就很解压。哪里累。” “傅斯霆,我们在一起后,相处得特别好。” “是那种……十六岁的小霆和二十二岁的小霆都想象不到的好。特别适配,‘仿佛从小就一直在一起’,水到渠成的那种好。” “……” “并不只有你和我在一起后治好了病,人生变得不一样、变得非常快乐。” “我也一样的。” “……” “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人生也过得并不怎么快乐,”厉非垂眸,“当‘精密仪器’的日复一日是不算讨厌,但也远没有后来那么多乐趣。” 精密仪器。 傅斯霆对这个词稍稍有点抗拒,毕竟“精密仪器”和“人机感很重”一类的说法,算是近两年网上常见的对厉非不友好评价。 “那是他们都不了解你。”他哑声说,“你根本……一点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宝贝,”厉非微微眯起眼睛,“其实遇到你之前,我有点那样的。” “……” 厉非“人机感”标签源头,是一篇问答平台“为什么厉非实力和流量不成正比”的提问帖。 帖主发帖说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厉非样貌成就与实力都在圈内明显一骑绝尘,却在大多时候热度反而比不过一些干啥啥不行、演技和外貌都拉胯的流量。 帖子很多人回答。最后的结论是厉非给人的感觉有些“过于不接地气”。在他身上,一般粉丝找不到那种粉流量艺人的“养成感”和“揪心感”。 【厉非啊……演得好是常规的,得奖是没有悬念的,黑料也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粉他就真不太成就感和趣味性,就好像拿到个游戏账号一开始就满级了,享受不到参与感,以及那种摇旗呐喊、心绪起伏的刺激。】 【主要这种“天之骄子”还是给人太有距离感了。】 【古人诚不欺我,完美确实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无趣吧。】 厉非看到过那篇帖子,并再度重新验证了一个旧观点——当人被指责一件确实存在的问题时,其实是不怎么委屈的。 “我在遇到你之前,多少是有一点……像是一只不断运转的机械。每天拍戏、去公司,虽然看起来也获得了一些成就。” “可那时候的我其实有点浑噩,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种“没有想过”很可怕。 因为,一个人如果意识到自己在迷茫,知道‘现在的人生不是我所期待’,至少还会试图努力寻找别的出路。 而他却是那么多年,连迷茫都没有感觉到。 就那样一天天在世俗意义上的鲜花和掌声里得过且过。当然,他也明白他能拥有这种人人艳羡的生活是非常幸运和奢侈的。但正因意识到这一点,“你其实没有那么快乐”这样的想法,更会显得异常的无病呻吟和不知感恩。 于是很多年,他干脆不去想。 用工作把生活排满,逼自己认定当下的一切都是令人满足的。 厉非有一个很敬重的上个时代老牌男影星,他在磨炼演技时参考过那人所有的影片。那个人俊朗、神秘、孤僻、自我要求高、难以接近,中年息影后深居简出、孤老终生。 一生没有负面新闻,亦没有绯闻,留下了很多谜题。 厉非有时候会想,或许他跟那位前辈,其实会是同一类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很小的年纪就觉得自己也会孤老终生。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是一只海上永不靠岸的幽灵船。 因为他看到过很相似的老幽灵船。 很可惜他没有机会与那位前辈谋面,否则也许他可以和那位老幽灵船长聊一聊,他真的很希望那位前辈能告诉他—— 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明明平和正常、正直坦荡,却好像又一直和周遭世界格格不入。 为什么绝大部分世俗的快乐都无法让他停留,为什么身边众多广受追捧的俊男美女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也怀疑过,是不是只是自己太过清高自负、自以为是。 毕竟,他看周遭人大多不是烂掉就是居心叵测,不是难以理喻就是俗不可耐。可他自己,其实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无聊精密仪器”。 谁又比谁高贵? 又或者,在这个得过且过、虚与委蛇、千疮百孔又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追求不切实际“干净理想主义”的人,才是真正的异类。 要不然,为什么周遭那么多“俗不可耐”的人都找到了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只有他始终漂泊在孤零零在大海上? 会不会他不过也是人类社会里一只新闻里的那种“世界上最孤独的鲸鱼”。 因为波长和频率与众不同,永远没有任何同类能听到懂它的声音,它只能在深海永远唱着自己才能懂的歌。 他就这样抱着很多疑惑长大。后来那些疑惑渐渐变成麻木,变成习以为常。 幽灵船也想过妥协,也想过试着去融入。却发现自己永远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 于是最后的选择,就是永不停泊,永远一个人乘风破浪。 他可是幽灵船啊,再大的风浪又有什么难? 一点都不难。 后来那么多年,他一个人看海上日出、看云雾晚霞、看鲸鱼珊瑚、看候鸟星空。路过冰山和龙卷,见过海豚和海兔。孤单却灿烂。 可却有一天,一个人突然出现。能完全听懂他的声音。 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幽灵船遇到了唯一的避风港。在那以后,海上美丽的星空还在,可风暴的时候他亦有了可以回去的家。 “所以傅小霆,你问我累吗。其实回头想想,遇到你之前……我好像是有点累的。” “……” “遇到你之后其实,是你先治愈了我。” “是你让我安心,快乐,相信了很多以前不曾相信的东西。” “是你让我感受到很多特别的美好,让我越来越想要和你一直待在一起。所以我也希望能够治愈你,想让你也跟我一样真正地开心起来。” 一点点治愈傅斯霆的过程很开心,一点都不累,像是饲养一株可爱的小植物。 或者是小动物,总之每天都很有成就感。 “小霆,你后来也一样有废寝忘食投入的事业,其实后来的你都懂的——当一个人真正发自内心喜爱着什么,是会不由自主、自然而然花出很多时间和精力全情投入,而且一点都不会觉得累的。” 也不会去考虑值得不值得,甚至完全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因为为爱付出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自身的反哺、享受和滋养。一种毫无功利性的热忱和不知疲倦。 “其实仔细想想,人生无论以何种方式度过,本质上都是在‘虚度光阴’。那么我能想到最美好的事情,无非是在想要做的事情上、在喜欢的人身边,毫无保留浪费掉无尽的时光。” “……” 全程,傅斯霆在他怀里安静听着,一动不动。 只有在听到他说自己是“幽灵船”时,小港口才似乎特别怕幽灵船又被海浪卷走了,紧紧紧紧地箍着他,一点都不肯放。 厉非心里一阵酸软。 “宝贝,”他说,“我知道你在怕,也许再过十天,一切又会‘消失’。” “但其实不会的。” 不会的。 可医生也说了,傅斯霆的记忆恢复看起来是完全线性的,也就是他应该会完全按照时间顺序恢复记忆。 因此他多少之后,可能还得经历一下“回到过去”。 厉非想想都难受。 如果血块消得更快一点就好了。 可如果不行……如果不行,他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哄哄他,让他恢复的过程尽量不那么难过? 厉非微垂眼眸,努力去想。 越想越觉得如果真的存在穿越,换成是他他也会怕。 真的。如果把他也丢回十六岁,一切重来一次。他也不愿意的。 尽管他的人生远没有傅斯霆遇到的那么多荆棘险阻。但如今回望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日子,获得的荣誉他其实不过过眼云烟。一堆难拍的戏、在公司加班熬的夜再来一回也未必还能撑得住。所有承受的攻击和挫折更是懒得重来。 亦不想再经历那些漫长而孤寂、看不到头的平静和失望。 没有比较久没有伤害。 之所以能平淡熬过岁月漫长,正是因为没有看过幸福的样子。比较越鲜明,回头看看痛苦就越难熬。 “傅小霆。” “我在想,”他搂紧他,“就算你真的再回到过去,也可不可以不要……把它当做令人难受的分开。” “可不可以反过来,把现在你和我的相遇,当做一场度假——是小霆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来我这里休息一下的度假。” “直到后来我们见面,直到我们真正在一起。其实很快了,很快就能见到了。” “我跟你保证,你以后的人生都是好的。只要再多撑一点点,就都是好的。” “而在那之前,就让现在的我也做一回你的港湾。” “……” 港湾,度假。 傅斯霆思绪像是被风搅乱,泛起层层奇异的涟漪。 原来……还能这么想吗? 第51章 傅斯霆走出浴室时,厉非没在床上躺着,而是在落地窗外的夜色下正在阳台看星星。 身后的动静吸引他回头:“洗完了?” 傅斯霆“嗯”了一声。 “过来。” 海风轻柔地拂过脸颊。这座小岛没有工业,又在远离陆地的大海之中,因而清朗夏夜中星空如同一幅璀璨的画卷在浩瀚苍穹徐徐展开。 密密麻麻,有如随意洒落在天幕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傅斯霆抬着头,呆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星空灯完全比不上的、让人震撼的真实漫天星辰。 猫猫又仰望星空了。 真好。 厉非微笑,随即发现傅斯霆的浴袍似乎有点没穿好,腰带松松贴着修长的腰线,底下襟怀大敞露着一片胸膛。他顺手就重新给他系了一下,腰带绑了个漂亮结实的蝴蝶结。 傅斯霆:“……” 厉非:“……” 一个优秀男演员的职业素养,除了要“会演”,更重要的是要会“体察情绪”。 厉非几乎是马上意识到……他可能是大意了,好像不小心把待拆的礼物给系回去了。 好在傅斯霆失落了片刻后,并没有轻易放弃。 有人刚洗完澡暖暖的,瞳在星空的照映下也特别明亮。跟他一起并肩看着星星时,身体一直在悄然贴近,直到不经意地挨着肩膀。 厉非余光悄然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动物一样不安分地一点点移动过来,只差半寸就要抚上他撑在栏杆上的指尖。 很可爱。 傅斯霆对他,永远积极又主动。 可明明就差半寸就能碰到了,星空下好看的灰瞳却被他另一只手中拿着的饮料所吸引。 那是酒店刚送来的特调,冰冰凉凉,点缀着薄荷叶。颜色是蓝和绿,很像是白天大海分层的颜色。 厉非微笑:“尝一口?” 有人总有很多细微的小心思,就算喝他手里的饮料,都要特意含住他嘴唇碰过的地方。 喝了一口,傅斯霆有一瞬微微睁大了眼睛,厉非把他有趣的神情看了个爽,才在他凑上去想喝第二口时果断把杯子夺回来:“不许了,这可是酒。” 某人众所周知的一口醉。 “虽然尝起来甜甜的,但其实加了一半伏特加,你喝不了。” “……” 确实,仅仅一小口,血液已经就有浅浅烧起来的感觉。可今天的傅斯霆听不得“不行”,又抢上去抿了第二口。 月下他听到厉非纵容的低笑。 晚风有热带花果的芬芳。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回,分享了剩下的大半杯甜酒。很快有人的不胜酒力就被证实了。视线朦胧起来,呼吸细碎而急促,都要站不稳。 厉非只顾笑,手指蹭了某人的脸颊:“小霆,又在想什么了?” “脸好红。” 在想什么?还能想什么,在想好喜欢他,以及浑浑噩噩地想另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比如,前几天的火热的缠绵,难道只是为了精神安抚他……? 那如果不是安抚,厉非还肯跟他……么? 不知道,二十二岁的傅斯霆觉得一切都很混乱,做那种事,对他而言很有一种“偷尝禁果”的背德感。 好在现在酒精把脑袋弄得晕晕的,他也不管不顾,直接遵从本能就朝着捧着他脸的温柔爱人凑了过去。 这个吻一开始还带着些试探,在得到纵容之后,很快就开始放肆。 他一手顾着厉非的腰,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吻得难舍难分。吻里有甜酒的味道,也有彼此身上沐浴露和牙膏留下的香甜和清新。 但不够。 还不够。 厉非一如既往乐于纵容他,任由他发酒疯,却也略微惊讶于他会突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几步抱到床边,丢上柔软的大床就整个人压上来。 腰带散落,额发散乱。 傅斯霆在那一瞬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有那种感觉——明明已经很喜欢了,那种喜欢的感觉明明已经满溢,感觉已经没有任何空间更爱了。 但后来却发现,还是可以。 还是可以更喜欢……还是可以更多。 同时在这一刻他也特别确定,他真的活得很好,一点都不厌世。 他握着厉非修长的手指,恍恍惚惚摁在自己不断跳动的胸腔上。现在应该算是他回到“梦里”的第三天吗……还是第四、第五天? 不知道,只知道明明前两天的他还像个死人,提不起一点力气。可现在的他又彻底好了,又成了那个贪心的、连吃带拿的傅小霆。 有时候傅斯霆真的觉得,自己好像以前电视里看到过的那种什么沙漠里的植物啊…… 脱水以后看起来活像枯草,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但吸了水立刻恢复翠绿饱满,真就给点雨露就灿烂。 他再度吻下去,好在厉非上次教他的怎么热吻、怎么掠夺,他还没忘。 【来,乖,张嘴……】 【舌头。】 【别咬,轻一点。】 他都还记得,正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吻的投入,眸色晦暗沉浮,握在掌心的手一直放在跳动的心脏上。 “厉非。” 滚烫交融,他千言万语,又说不出什么。 只能一遍遍重复着爱人的名字。 “厉非。” “厉非。” …… 厉非绝不会承认,他其实被吻得有点气喘腿软。 有的人……真的每次都学得特别快。难以想象前几天还被亲哭了的人,现在却直接从小心翼翼的小兽变成了一头不再压抑的野兽,舔舐啃咬,呼吸粗重,贪婪地把人拆吃入腹。 月光是冷的,夏夜却炙热。 厉非的体温本来就高,现在更是蒸腾得灵魂都要漂浮出躯一样壳。宽大的床松软蓬松,被肆意地揉皱。傅斯霆把他更用力地按向自己,极尽温柔和强势地索取。 真好。 他其实喜欢傅斯霆什么都想要的样子。喜欢他贪婪,喜欢他变得什么都想要。 厉非环着爱人的脖子努力回应,沉浮欲念之海,心又同时软得很。 他的少年就是很好。即便会痛苦,也不会一直陷进去。 二十八岁傅斯霆的阳光灿烂并不是装的,真的是只要对他好一点点,让他开心一点点,他就会立刻幸福给你看。 …… 隔天早上傅斯霆恍惚得很。 有个词叫做“食髓知味”,他现在才知道有多可怕。 真的,没有碰过也就罢了。可经过这一夜,他终于知道了拥有厉非的感觉。 那些颤抖和呻吟的诱人,稍稍回想就让他战栗的尾椎发麻。以至于明明昨晚已经索求无度,结果一大清早的,他居然又…… 傅斯霆现在努力克制。 他觉得荒谬,荒谬于二十八岁的自己到底身体多好,也荒谬于现在自己吃过了知道有多香,以至于只是看着身边的厉非的睡脸,都再度干渴煎熬。 这样不行,傅斯霆认真反省。 本来命运之神就是看他太凄惨可怜,才会短暂地送他回来“度假”。 送他回来是因为他快活不起了、撑不住了,神明的本意应该……不是送他回来大吃特吃的吧? 更何况。 他回忆昨晚,他那时候醉醺醺的,只沉迷于他动一下,身下人就颤抖和惊喘,发出平常不会有的声音的成就感。 却似乎也没有去细想,那些反应到底是因为舒服还是痛苦。 毕竟都说“第一次”会很笨拙。也不知道他昨晚横冲直撞,也不知道前几次,他有没有做错什么,有没有弄疼他。 “厉非……”他开口,声音很哑。 “嗯?” 可真的张了口,却也没法问这种羞耻的问题。只能默默告诫自己,下次一定做好服务,要让厉非同样体验良好。 …… 白天,两个人又在海岛玩了一天。 昨天看的是海上世界,是岛屿和灯塔以及小镇。今天,厉非说要带他去看“水下世界”。 可惜傅斯霆已经不记得该怎么用水肺了。厉非笑笑:“无妨,这座岛浮潜也一样好看。” 他很快带他到了一片安静的海滩,那是太平洋与南海交汇的一片美丽幽蓝。傅斯霆在浅滩已经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色彩斑斓的寄居蟹、小海胆和海星,颜色绚丽的红的、蓝的珊瑚。 厉非说往外面游一些,水下还有更丰富的世界。 可明明是他拉着他来这片“宝藏潜水地”的,真的到了能够下水的那片清透水域,他又忽然有些犹豫。 “这里虽然没有什么风浪,但毕竟也是海。美丽的同时也很危险。” “我有点担心……宝贝现在的体力,会不会吃不消。” “……” 傅斯霆不太明白:“我会游泳,而且我现在穿了救生衣的。” “是。”厉非垂下黑眸,望向那片碧蓝,“但,还是会有点怕。” “大海毕竟是那种,会吞噬很多东西,一不小心放开手,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的地方。突然有点不想冒那么大的风险。” “……” 傅斯霆呆了片刻。 眼前阳光轻柔抚摸着海面,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跳动闪烁,如同千万颗细碎的钻石。这里海面平静,穿着救生衣根本不可能沉下去,也不会有风浪把他卷走。 厉非怕的根本不是他游不动,他是怕…… 心脏突然拧着发疼,傅斯霆忽然发觉,穿越过来的十几天里,他似乎只顾着惊讶、适应、迷茫和兴奋,却从头到尾都忽略了厉非的心情。 这么多天,面对着突然回到十六岁、二十二岁的爱人,厉非又在默默经历什么? 第52章 蒸桑拿一如既往,厉非出了好多汗,而傅斯霆一点感觉都没有。 厉非蒸完好像脱水的鱼,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被傅斯霆一把打横抱起来。 “……” 他这次倒还真不是为了抱而抱,只是作为男朋友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服务。 万万没想到他抱着抱着,忽然发觉……有人之前强硬地拖着他干着干那、把他扔床上,但被他抱时却明显有些发僵,不是特别适应。 有点新奇。 傅斯霆继续默默观察。 厉非蒸虚脱了后整个人都是难得的绵软,傅斯霆又给他吹头发。记得一起去红毯那一天晚上是厉非给他吹,这次终于轮到他。 嗡嗡嗡。 傅斯霆现在知道吹头发的乐趣了。可以看见爱人困得神光恍惚,乖巧任由他摆布。可以看到水珠顺着爱人瘦削的脸颊缓缓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晶莹的一滴。 可以把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在一缕缕略微湿凉的发丝在中磨蹭。可以突然靠得更近,看他脸颊逐渐泛起一丝粉。 还可以目光大胆流连他浴袍下的腰。 吹完头发,傅斯霆还想玩喂饭小游戏,厉非终于有点绷不住:“我自己吃!” 高攻低防。 傅斯霆脑子里生生冒出了这么一个游戏词汇。 但他是真的觉得,厉非对于他的进攻好像其实是有点无措的,好新奇! 傅斯霆最终还是没敢继续造次。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从监控看小狗。 奥兰多的别墅是有管家的,外出期间管家会每天来喂芝士,也会每天遛他两回。何况芝士还有一整个小花园,没事可以去捉蝴蝶、翻石头,几天下来倒也还在摇头摆尾地撒欢,看着并不孤独。 只是…… 傅斯霆还是觉得芝士被丢在家里是不是有点可怜了。早知道就再养一只猫猫,或者一只狗狗,兔子也可以,小鸟也行。总之如果还能有一个小东西陪他就好了。 但这种事傅斯霆只敢想想。 厉非虽然是个童话王子的招猫逗狗体质,但其实他面对小动物时,也有点刚才那种高攻低仿的僵硬。 傅斯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厉非是能丝滑抱狗,也会时不时撸狗。但不知道哪里,总归就是稍稍有一点难以形容的僵硬和无措。 可能他本质上还是没那么适应小动物吧,毕竟厉非在芝士之前什么宠物都没养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爱整洁…… 正想着,厉非戳了戳他:“傅小霆,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等我们回去以后,要给芝士弄一只小伙伴?” 傅斯霆瞬间僵硬。 “可以,”厉非望了他一眼,“你对芝士都那么有责任心,再养一只应该也会照顾得不错。” 傅斯霆:“……” “真的,可以吗?” 厉非嗯了一声。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黄昏降临,距离极光可能到来的夜晚也越来越近。 傅斯霆突然很开心。 那是一种不一样的开心——不仅仅是想养另一只小动物的愿望被达成,或者是被厉非理解、心有灵犀的喜悦。 而是他突然醍醐灌顶般的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强烈不安,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小时候家人经常性的说话不算话、打工店老板的算计和克扣、信任教授的背叛和欺骗。 久而久之,他对太多事情天然地不信任。 这个世界骗子太多,命运也常会玩弄人。以至于他对于“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将来也会得到幸福”这样的事也同样的……永远心存怀疑。 他其实也知道这样不好。 恐惧没有意义,可怕也是真的怕。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厉非。 厉非会纵容他的喜好和心愿,所有的承诺都会兑现,让他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不残酷的一面。 傅斯霆本来也不贪心,不是期待所有心愿都能成真。纵容他一点点就足够了,一点点他都会安心。 厉非纵容了他这么多。 他现在特别特别满足。 …… 傅斯霆并不知道,其实每一次,他的心愿得偿,厉非也都在默默放心。 昨天下午明亮阳光下,在无垠蓝色世界,傅斯霆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死。 其实厉非也知道的。 他的爱人应该确实没有那么残忍,不会突然离开他。就算极偶尔发疯的时候都还是非常克制,从来舍不得伤害他一点。 但他还是好像依旧会暗戳戳地,帮傅斯霆在人间加各种各样的束缚和牵挂。 为什么纵容他买那么多乐高和手办呢…… 除了心疼他、想宠他,还有就是他也私心想要家里有好多好多傅斯霆一块块亲手努力拼起来的小工程。 好容易拼好的街道,难道他就能轻易舍得丢掉? 后来,他又给他买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和饰品,也是想要他能够有所记挂。 包括一起养的那么可爱的芝士小狗。或许将来,还会再加上一只猫猫、兔兔,或一只鸟。 将傅斯霆留在身边的牵绊,只会越来越密密麻麻。 他想要用这些好好地包裹住他。 让傅斯霆无论身在哪里,都可以安然降落。 …… 夜幕降临,气温零下十几度,两人换上了最厚重的防寒服。 帽子手套和雪地靴全部武装,厉非看起来又是训练有素,很有经验的样子。 出了门,傅斯霆才发现……是大狗拉雪橇犬拉他们去观赏点! 八只可爱的阿拉斯加飞奔,带着雪橇在雪地里穿行。傅斯霆有些好奇:“我们以前,也一起看过极光吗?” 问完他就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傻问题。他们在一起三年快四年了,一起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可能没一起追过极光? “嗯,追过,”厉非笑了,“只是运气一直不太好。每次也不是说没能看到,但好像也都只看到了一点点。” 追极光是要看运气和天气的。 据厉非说,他们去过丹麦、去过加拿大、去过冰岛……许许多多的“最佳观测点”,但极光这东西有时候就是神出鬼没的。 就连今晚,他们也只不过是来“试试看”、“可能会看到一点影子”。毕竟根据天气和极光预测,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却没想到,所有预测都并不看好的今晚,他们却看到了几年难得一见的极光大爆发! 傅斯霆真心觉得二十二岁的自己或许是幸运的。 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时,小狗雪橇抵达了寂静的海湾。夜空像一块深邃的天鹅绒,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海浪轻拍岸边的声响。 随着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蚀身体,天边夜空也缓缓萦绕起一抹瑰丽的绿光。 那一天的极光极为盛大,不止是绿色、蓝色,还有深红和烟紫如同轻纱一般交叠,蒙在如深邃大海的天幕之上,轻纱漫舞地飘荡、交织。绚烂得旁边尖叫连连,就连常驻当地的摄影师都激动得落下泪来。 无数人拍到了人生照片,那天空美到叫人屏息。 “……看到了。” 厉非仰着头,呵出一口白雾:“果然,等待很值得。” 是,等待是值得的。 “也许,以前无数次等不到的日子,也是值得的。” 厉非愣了愣,笑了。 “嗯,是啊。” 是啊,如果不是经历过那么多次满世界各地追都追不到极光,如果一次就看到。那么这一刻哪怕眼前景色绝美,人们也不会知道它其实那么的难得。 一如谁都不喜欢一个人穿过漫漫长夜。 可也许他和身边的爱人,都正是因为曾那么孤独地一个人穿越过无比漫长的夜。才会在好不容易遇到彼此后,都特别懂得特别珍惜光明普照、与彼此相依相伴的日子。 正想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 又下雪了……一团团落下的雪,纷纷扬扬像飘落漫舞的白色蝴蝶。这一刻雪花与绚烂的极光共舞。 傅斯霆突然不再惧怕那挂在头上的倒计时。 或许这一回穿越他也只有十天,或许更短。可他终于再不用再像上次一样,求着谁给他一个平行世界的保证。 他知道他回去后,应该可以好好生活。 一定可以一步一步拥有一切。现在这个信念坚定无比。 “……那么美。” 雪花落进掌心,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胜心:“二十八岁的傅斯霆那么多次都没看到的极光,我看到了。” 身边厉非低声笑了:“傻子,二十八岁的傅斯霆看着呢。” “嗯,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没说什么,在说我的宝贝总是笨笨的。” “……” 那一夜谁都不愿走,海边聚集的人群久久不退。 回到小木屋已经是晨光破晓。两人倒在床上补眠,搂在一起很温暖。 “厉非。” “嗯?” “我们醒来之后,又去做什么。” 厉非笑了笑:“都安排好了。” “你以前说过,”傅斯霆小声道,“我们出去玩,一般都是我做攻略。” “嗯,是你做。”厉非有些困了,蹭蹭他,“但你现在不是傅小霆嘛,所以这一次我来做。” “以后还是交给你做,嗯?” “……” 但这些话,其实都不是傅斯霆真正想问的。 他现在越回想,回到这个世界最初两天非常抑郁的记忆,越是浑噩的和记不清。 他那时……很沮丧吗? 会不会很阴沉,很冷漠,会不会很作。有没有说过一些无法挽回的话、做一些让厉非伤心的事? 第53章 午后的阳光炽烈明亮,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螺旋桨高速旋转。 直升机缓缓升起,随着操纵杆在厉非手腕下轻动,机身脱离地面向着广袤的蓝天攀升。 傅斯霆忍不住透过舷窗向下望去。大楼变成了积木一样的方格,街道上的车辆蚂蚁一样缓慢移动。他开始看见远处阳光下深蓝色的冰封河流,看到白野连绵与蓝天相接,仿佛天地之间没有界限。 厉非的嘴角微微扬起,手下仪表盘上指示灯规律闪烁,低沉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感觉如何?” “很美……” 连绵起伏的山脉横亘在巨大的雪原之上,成了大地隆起的脊梁。冰河则宛如蓝色的丝带镶嵌在白色的绸缎之上,如梦似幻。 极北天黑很早。才飞行了不到两个小时,地平线就出现了橙红色的夕阳余晖。 那光芒缓缓靠近地平线,与下方雪原上呼应,整个世界仿佛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浓郁的光晕之中。 时间和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 傅斯霆凝视着眼前的壮阔,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一种恍惚奔向世界尽头的感觉。 “我们……是去哪里?” 驾驶员笑了:“绑架你。” “……” “卖到我家的庄园里,做一辈子的小奴隶。” “看,这就是随便上陌生哥哥座驾的下场,现在想跑也来不及了。” 傅斯霆轻声说:“没想跑。” “……” 厉非嗤笑一声:“自愿当小奴隶啊?这么有觉悟。” 他伸手,捏了捏傅斯霆最近瘦了一些的胳膊:“这么乖的小奴隶,得好好养着。养肥一点才能多干活儿。” …… 二十分钟后,厉非真心怀念刚才的悠闲。 天气骤变。 完全毫无预兆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只是零星几滴,转眼间便成了倾盆大雨。 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可当下雨水却猛烈地拍打着直升机的舷窗,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外面的世界瞬间模糊,闪电划破天际,在乌黑的云层间肆意穿梭。紧接着雷声滚滚,震得机身剧烈颤动。 这糟糕的能见度…… 厉非大脑飞速运转,操作流程和应急方案在脑海中不断闪过。雨水和狂风让直升机的稳定性大打折扣,他握住操纵杆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后背被汗水浸透,脸上却依旧冷峻,呼吸平稳地抬起黑瞳,与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无声对峙。 直升机在雷鸣电闪里缓缓下降。 修长的手指一直在操纵杆上细微地调整着机身的倾斜,精准而果断地瞄准停机坪。终于,起落架轻轻触地,机身微微一震随后稳稳停住。 外面依旧暴雨肆虐。厉非松开操纵杆,有点脱力。 他看了一眼身边,也很感激傅斯霆全程的冷静和信任,他才能全程集中精神。 …… 傅斯霆冷静,是因为他就没有在怕。 虽然也知道刚才很危险。但那十几分钟里,他真的就好像是那种……传统好莱坞的片里拥有全世界最无所不能的特工老婆的普通幸运男主。 默默着老婆各种007操作,默默地更爱了。 直到良久,厉非始终没有站起来。 他才发现厉非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那指尖摸上去很凉。傅斯霆想说什么,却被瞪了一眼。默默闭嘴,好凶。 …… 下飞机后外面还是倾盆暴雨。 傅斯霆把外套往厉非头上一罩,不由分说抱着他一路跑进楼里。 一直扛到酒店房间,抱进浴室。狭小的淋浴间捆着两个人,温热的水打在冻僵的身体上,滚热的气息交缠在彼此的呼吸里,昏天黑地。 傅斯霆默默撑着怀里人的腰,厉非依旧虚脱,站不太稳。 他垂眸,想着其实在一起的日子里,一定不止自己一个人……经常逞强吧。 …… 隔天两个人一直睡到中午,才双双满血复活。吃过饭后,厉非问傅斯霆去不去滑雪。 原本是没有这个计划的。 原本的计划是一路去英国,只不过在这座城市略微中转。可偏就那么巧,他们迫降的停机坪恰好就在一个著名的滑雪场旁边。 “可我……” 甫一开口傅斯霆才反应过来,他现在不是瘸子了。 可以滑雪。 银白色的雪场,两个人刚穿好全套护具,旁边的小姐姐已经踏着雪板“嗖”的一下轻盈穿过,带起一阵风。 傅斯霆:“……” 厉非笑笑:“没事,重新教你一遍,很快就能上手。” 他从热身开始教,不断纠正傅斯霆种种生硬的姿势:“对,重心放低,膝盖微曲,眼睛看前方” 傅斯霆一边努力学,一边想起照片墙上好像有他们一起滑雪的不少抓拍:“我会滑的时候……滑得还可以吗?” “嗯。你很有天赋,滑得很好。” 傅斯霆瞬间有了信心。 很快,就沿着练习雪道一点点试了起来。刚开始还有点生疏,但不久就进入了状态,非常流畅顺利地在一小段坡下停住。 然后回过头一看,厉非摔了。 “???” 厉非其实也很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失误,居然还是傅斯霆滑回来扶他,给他拍掉身上的碎雪。他有点不服,两个人一起顺着雪道又滑出一段距离,第二次还是他先摔了! 厉非:“……” 厉非:“想笑可以笑!” 傅斯霆:“哈哈哈。” 实在是这一刻的厉非有种不一样的好可爱,他好想抱抱——昨天和今天,好像是上天要彻底让他弄清,厉非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也有做不好的事。 也会很需要…… 有人支持他、照顾他、保护他。 在雪地里把他拽起来,在他脱力的时候抱着他跑出那片雨。 两个人又在雪场里玩了好一会儿,各自渐入佳境。都去成功挑战了几次难度雪道,还比赛了几次。最后反而是在特别平稳的普通道旁摔在了一起,像两个失控的雪球。 白雪松软,摔得不疼。 傅斯霆倒在厉非身上不起来,开怀大笑。 他是真的觉得很快乐,把护目镜往上推了推,露出满是笑意的眼睛:“喜欢你。” 厉非还是那么的高攻低仿。 被他这么直白的表达攻击得默不作声,被他吻下来更是默默僵硬。傅斯霆越来越觉得,他开始抓到二十八岁自己的乐趣了。 怪不得二十八岁的傅斯霆每天那么阳光积极呢,原来只要他积极主动一直进攻,就可以每天看到厉非防御不住、非常别扭的模样啊。 那当然要每天每天不断进攻了。 他那么开心。 但好像不是雪场每个人都那么开心。 滑完雪,两个人都去洗浴换衣。傅斯霆洗得快早早出来了,喝着咖啡悠闲等厉非。 邻桌坐着之前他们在雪场遇到的另一对情侣,那两个人年龄应该跟他们差不多,而且也都很帅,所以傅斯霆印象很深。 其中更帅那一个,周身都有种养尊处优公子哥的气质,另一个戴眼镜的看起来就普通一些,有傅斯霆熟悉的穷酸气。 明明之前两个人在雪场里还很黏黏糊糊,这一刻公子哥却声音冰冷:“把照片删了。” 戴着眼镜男生:“为什么要删。” “你知道我不喜欢拍照,你也不该不经过我同意拍那些。删了,乖。” 他用了“乖”这个字,语气却全然是冷硬。明明刚才他们还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可现在公子哥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比雪地还冷,完全一副翻脸不认人的做派。 眼镜男生看起来有些受伤:“你在怕什么,还是我对你来说就这么见不得光?” “咣”的巨大一声。 对面公子哥没再跟他废话,直接夺过手机一通操作,然后毫不客气地把手机往桌上一砸,站起来就走。 戴眼镜的青年茫然了片刻,才捡起碎裂屏幕的手机追了过去。 傅斯霆继续坐在那,有点空白。 他也不是少见多怪,其实他也知道世界上也有很多情侣是那样的。只是……真的刚才两个人还特别甜蜜,公子哥买给眼镜青年的冰淇淋也是最大份的。 现在还动也没动,还放在桌上,香蕉船里好多个五颜六色可爱的球。 “……” 原来,很多属于爱人之间的行为,表面上都可以很相似。 可表面的相似并不代表一切。厉非也给他买过最大的冰淇淋,却从来没有一次残忍地对待过他。绝对不会那样刚刚对人好,心血来潮就突然翻脸。 厉非是男明星都没有觉得他见不得光…… 可好像很多人对爱人都不是厉非这样。 傅斯霆想起在大学里见过的很多周围人的恋爱,好像很多都是时好时坏。无数恋人骗人骗己,上一秒还甜言蜜语,下一秒就面目狰狞。 曲织帆也曾跟他抱怨过,如胶似漆的男友突然就崖式玩消失。她在电话里叹气,说处了三年呢,结果就这样,好离谱。 随即她又庆幸:“好在我这三年里,也渐渐没那么喜欢他了,他爱滚就滚吧。” 傅斯霆:“……” 曲织帆和她那个帅男友,一直营造的都是神仙眷侣的形象。经常一起拉着手到处玩,拍过好多让人羡慕的甜蜜情侣照。尤其曲织帆这一头看起来特别爱,最后却说也没那么喜欢。 “嗨。本来他真是我男神,可相处起来……好一言难尽啊。” “他真的,日常细节差劲到极点!自负高傲、自以为是,情绪还不稳定,简直就是个没长大还不自知的巨婴,很消耗我!” 第54章 为什么不是高子斐,太多理由了。 首先,在两年前高子斐说出那句“我从小一直都喜欢你”之前,厉非真的从来、从来,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毕竟在他的观感里,高子斐小时候不但不喜欢他,还一直对他颇有敌意。 厉非第一次遇到高子斐时只有七八岁。谁也不会一开始就讨厌一个聪明好看、又唱歌好听的哥哥。 “但很快就发现,我跟他完全处不来。渐渐就不太愿意再一起玩了。” 厉非对待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世界上那么多人,总有合适和不合适自己的,没必要强求。 “处不来是因为,我总觉得他那几年……一直都在单方面跟我较劲。” “无论参加比赛,读书学习,还是一些其他小事,他总给我一种……他做很多事的唯一目的,就是希望我能佩服他、对他低头。” 那种意图太不加掩饰,甚至都有点恨不得摁头想要厉非承认和臣服的意味。 可问题是,儿时的厉非也同样优秀骄傲,又怎么肯认输? 结果就是恶性循环,高子斐越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他越是默默的逆反。加之每一次厉非取得什么成绩,高子斐又都会明显焦躁、掩饰不住地愤怒和破防。 所以厉非当然更觉得要离这种人远一点。 毕竟他这些反应,也太像是最常见的嫉妒扭曲了。 反正厉非作为一个正常人,是很难把这些充满戾气的扭曲行为理解成‘喜欢’的。 但很不幸。 这竟然就是高子斐的“喜欢”。 而类似这样路数的人,后来厉非在人生中,还遇到了远不止一个两个。 他遇到了很多。 甚至构成了追求他的人里的一大半之多……差不多十个里面有六七个都是这么个路子!男女都有。 那些人,一个个嘴里说爱他、崇拜他,却每一个都在妄想能压制他、掌控他,让他臣服。甚至不惜真的做出一些想要撕掉他翅膀,把他拽进泥里的行为。 没一个是想他好的。一个个恨不得他能立刻破产、身败名裂、再也无法出现在公众场合,好能被他们拯救,乖乖带回家里束之高阁,从此做只属于一个人的囚鸟和艺术品。 真的,都像有毛病一样。 厉非有时候也会反思,他是不是还是太好相处了,对一些傻比太过礼貌了,才会让一个接一个的神经病产生误判。 总之他肯定是做错了什么吧?才会作为一个明明拥有逆天财富量级和社会地位的铁血上位者,屡屡成为别人眼里的“一盘菜”? 离谱。 但毕竟成年以后,他也不得不面对利益世界千丝万缕的连接。富豪圈有富豪圈的法则,很多时候明知藏污纳垢甚至彼此恨的要死,面上也不能轻易翻脸。 这个圈子真的很小,各种盘根错节的利益往来,每个人的能量都很大。哪怕他坐拥金山银山,亦不是讨厌某个人就可以立刻远离的,不小心得罪人随时可能倒大霉。 所以厉非也早就习惯了跟讨厌的生意伙伴也维持着表面的虚与委蛇。 所以十六岁在娱乐圈再次遇到高子斐时,面对高一反常态的“真诚”示好,他也同样礼貌性地搭理了他。 一起吃过饭,也在综艺里友好互动过。 倒不是说他不计前嫌,或者相信高子斐真的改了。 没有这回事。事实上他根本就不在乎高子斐怎么想。 他只是觉得,多一个顺水推舟的“朋友”,也好过多一个敌人。哪怕只是塑料朋友,井水不犯河水也总比树敌强,不是吗? 可他饭也吃了、态度也挺好,还给高子斐介绍过几个资源,仁至义尽。 后来高子斐却含泪控诉他,说他一直都在忍受他“微笑掩饰下骨子里的漠视”。 厉非对这种指责表示了相当程度的震惊。 他觉得不应该。毕竟他的演技是无数国际奖项认证的,不至于轻易被看穿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高子斐真被他气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几乎是发疯破防一样冲他吼:“你还真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没变,那么冷漠又残忍!” “亏我还恨过你身边的那个人,想不通为什么是他。呵,原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跟你这种没有心的人在一起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厉非完全懒得理他发癫。 可能他跟这人就是天生八字不合,从小就一直活在完全无法理解彼此的领域。 他在这擅自替别人难过个什么劲呢?他对他家宝贝和对外人能一样吗,高子斐哪点配跟他的宝贝比了? 傅斯霆:“……” 首先,他真的完全不能接受高子斐居然后来还跟厉非表白了。他凭什么?他也配!他是不是找死? 心里翻江倒海的酸。 虽然他也知道,这里怎么都不该他酸!他才是得到了完全特殊待遇、厉非唯一偏爱的宝贝。明明就是高子斐一直对他羡慕嫉妒恨、阴暗爬行。 他反而应该庆幸。 庆幸他和那些扭曲的有病追求者完全不一样。 但,他虽然不认可那些有病的思路。 却好像能够理解……那些人为什么发疯,为什么破防,为什么因爱生恨。 毕竟厉非对待不在乎的人和在乎的人,差距……那么的大!代入那些被他完全不在乎的人,好像还真挺绝望的。 “可能因为,人都是……追求特别想要的东西时,都会很容易发疯。”他低声说。 “尤其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还一度看得见、摸得着。” “比起完全没有希望,明明有机会却得不到的不甘。只会是十倍,百倍,千倍……” 甚至都不止。 连他这种距离厉非很远很远的普通人,都不知道暗戳戳存了多少幻想和阴暗的占有欲。 更不要说那些现实里能接触到厉非的人了。 可想而知,现实中能接触到厉非的人,多半不是富豪就在娱乐圈。大多都是外貌姣好、财富远超常人,平时受尽追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 “他们那些人,从小想要的东西,应该大都是可以得到的。” 正因为如此,这些人很多完全就不擅长处理任何负面情绪。 而厉非的拒绝,不经意间打破了很多精英人士的自视甚高,击碎了他们高高在上的自恋和优越感。 “但这类人,又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和无能……” 负面情绪无处发泄,无法找到自洽,就只能开始恨。 可他们又无法恨自己,最后就只能恨厉非。 恨他高傲,恨他有眼无珠,才会一个个阴暗破防、恨不得能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扯下来,逼他臣服,逼他看向自己。 “但本质上……都不过是一群披着光鲜外壳的自私鬼、胆小鬼罢了。” 像这种爱恨交织,本质来说还是不够爱。 与其说这些人有多爱厉非,不如说他们爱的其实是“优秀如我勾勾手指,连厉非这种大明星都能轻松拿下”的虚荣心和妄念,不然也不能一个个那么神经。 厉非:“……” 果然,所有他理解不了的事情,背后也都是有一套完整逻辑在运行的。 “宝贝好懂,”他笑了笑,看进傅斯霆的眼睛,“那小霆对我,也有过‘因爱生恨’的时候吗?” “……” “有过也没关系哦,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扭曲是扭曲,你扭曲是可爱。” “……” 傅斯霆那一瞬间的真的无数思绪。厉非太敏锐了,他张了张口,又实在不想对他撒谎:“我以前,当然也曾想过无数次……” 幻想自己还不如高子斐,一辈子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无法靠近你的世界。如果在几年后、十几年后,曝出你有爱人的消息。” “我一定、一定会阴暗地一辈子诅咒你爱的那个人,到死都狠狠诅咒他!” “这也算是一种因爱生恨吧?” “……” 虽然也知道,他爱的人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他又没办法恨厉非,只好去恨那个无辜的、幸运的、被选中的人。 但其实,连恨那个人都是假的。他肯定还是恨自己。被恨自己没用,战胜不了命运,没办法走到厉非面前。 厉非:“……” 教堂钟声响起,一群鸽子展翅而飞。他在街心广场伸出手抱住了傅斯霆,那一刻也是很多思绪,很后怕。 毕竟当年他曾经一度对所有人都有些一视同仁的冷漠。 还好,傅斯霆那个时候肯一遍遍、一次次地来找他。 从来没有擅自对他失望、想过放弃他。 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 傅斯霆当年追他根本没有任何套路。就是小心翼翼地接近,一次次找机会见面、偶遇。无数次带了些希冀,带了些试探地邀约。 被拒绝也不会破防,只做朋友也心甘情愿。 听起来特别正常的吧…… 但真的很少见! 傅斯霆也从来不会介意他变得更好,不会怕他飞得更高会不会就飞走了。傅斯霆会真心为他拿到的每一个奖项而高兴,虽然有时候也会焦虑,但傅总的焦虑只体现在事业上更加用劲地鸡自己,以及更努力打扮得光鲜帅气—— 傅总跟他交往后,暗戳戳向一些业内的明星形象设计师取过经,明显一年比一年更会修饰自己,衣服品位一年赛过一年高。 尤其是和他一起出现在人前时,总是最帅气潇洒的模样。不管是发型还是衣着配饰,都有很多不输给男明星的小心机。 第55章 傍晚,热腾腾的饺子摆上小饭桌,很丰盛的样子。 傅斯霆:“也有你的一半功劳!” 厉非就笑了,确实盘子里那些明显奇怪的饺子都出自他手。 两个人围着小桌坐下,白白胖胖的饺子沾了醋,咬下去很香很甜。 厉非平常吃饭都很斯文,但今天吃饺子时却是每一只都整个吞,腮被撑得鼓鼓的。 那副生活化的鲜活模样和荧幕上很不一样。 傅斯霆现在看着眼前的厉非,忽然发觉……厉非对他而言早就不是荧幕上的千变万化,不是平日里一本正经的西装革履,不是成熟稳重无所不能,不是任何一种刻板印象的样子。 就只是生活中的、真实的厉非。 他甚至恍惚有点可以代入二十八岁的自己,进入他看爱人的视角,了解多年后自己的心情。 …… 吃完饭后,厉非在屋里一通瞎转。 有了许多新发现。比如墙角一处有蜘蛛网,比如阳台的木板上还长了……蘑菇?他好奇地戳了戳,被傅斯霆一把拽了回来。 他有些脸红:“很久没回来了,找的清洁也是半个月打扫一次。现在是夏天,小楼又潮湿,就容易长东西,蚊子也多,不能随便站在外面……” 等厉非渐渐感受到手臂腿上的瘙痒时,傅斯霆已经拿了青柠味的婴儿防蚊液给他从前到后喷了一遍。又拿风油精给他发红的地方心疼地涂。 幸好,他们当年并不是竹马…… 厉非就该住在精致又漂亮、不会被虫子咬伤的家里。而不是跟他一起在局促狭小的破屋里喂蚊子,身上还穿着他高中时的旧睡衣,脚上踩着有点皲裂的破塑料拖鞋。 厉非就笑了:“傅小霆,我确实没有怎么过过贫穷的生活。” “但好歹,也在雨林拍过探险剧,没少被被巨大的飞虫和蚊子袭击过,还几次差点掉进亚马逊河里喂食人鱼。” 他也不是完全的温室之花。为了拍戏,也在沙漠睡过硬的要死的板床,也在十度的天下过冰凉的河。 他承认他平常是有些苛求生活质量,确实未必能在城中村的房子里毫无怨言地过上一年半载。但区区几天而已,和拍戏的一些极端环境相比,这也实在算不上吃苦。 反倒新奇更多。因为很多东西都和他认识的不一样—— 就连床上的蚊帐都不一样。他印象中的蚊帐都是纱帐。完全没想到傅斯霆家里这个要怎么说呢……像个正扣的蒸笼。 两个人睡在下面,活像是两盘菜。 总觉得在这种蒸笼下面睡觉,“回笼觉”这个词能更圆满。 风油精的止痒效果也很好,他对于眼前一切都很满足。捏起傅斯霆的脸:“别一副让我受了委屈的愧疚样子,宝贝,我在这一点都不委屈。” “……” “反而倒是有点身临其境地……活在了你以前跟我说过的‘梦’里的感觉。” “梦?” “嗯,你以前做过一个梦。梦里我们是邻居竹马、一起从小长大。” “我没有妈妈,而你没有爸爸。所以我们从小就抱团取暖。” “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参加运动会,一起撑一把伞回家,一起在店门口的廊檐下躲雨。” “后来长大了,就一起一边打工一边念书。一起去炸鸡店,你在后厨炸,我在前台点单。再后来念了大学、上了班,每个月一起凑几百块租住在小出租屋里,冬天没有暖气,夏天没有空调,不是缩在一起互相取暖,就是大热天在床上黏成一片。” “……”傅斯霆恍惚听着。 他好像确实做过类似的梦,至少无数次脑补过这样的故事。 “再后来,我们升职加薪。终于可以凑钱买自己的小房子,在下班后一起去吃一顿几十块的美味拉面。” “你也买了车,可以顺路送我上班……” 他说了很多,傅斯霆慢慢听睡着了。 厉非才伸出手指蹭了蹭他略微发红的眼眶。小霆的梦,永远都是平凡但很有烟火气。 他喜欢他的那些梦。 隔天早上傅斯霆早上醒来,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厉非身上穿着的短袖白t上。 白t外面还松松套了一件运动服。他回过头来,还戴了一只大大的黑框眼镜。 傅斯霆只觉得自己好像又掉进梦里。 “……” 明明,这个人戴金丝边眼镜时那么成熟诱惑,完全就是电视剧里斯文败类上位者的模样。谁想到换上黑框,却仿佛又瞬间变回了少年时。 傅斯霆脑子里嗡嗡响。 真的,就眼前厉非这样,和他当年演《我们的青春故事》时又有什么必然的区别? 这谁能认出他二十九了,看着最多就只是大学生啊! 傅斯霆就这么呆呆看了半晌,余光里,床上还有一套类似的运动服和白t,好像是给他的。 傅斯霆:“……” 厉非:“还发呆,不是一直想着当竹马?” “衣服是昨晚我找人买的,虽然没办法和你们的校服一模一样,但多少看着还是有点像的吧?” 可不止是“有点像”。 傅斯霆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校服是蓝的,这个运动服是蓝黑色。算不上一模一样,但真的已经很像了。 尤其是傅斯霆换上那衣服站在镜子前。有一瞬间真的幻视高中时的自己…… 真的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觉。 他明明穿越到未来,又对着镜子里高中时的自己。时空突然不存在了,无数梦境和现实在这一刻交织。 除了校服,厉非说还准备了一个更有意思的道具。 到了楼下傅斯霆服了——哪里来的老式二八大杠自行车啊? 真就是那种九十年代黑色自行车,连铃铛都是大白铃。当厉非大长腿跨上车时,那都不是回到傅斯霆的高中时代了。 那是傅斯霆高中时代的再十年前,那部《我们的青春故事》里的时代! 傅斯霆人生第一次有种梦中梦套梦中梦的感觉。 真的,不仅穿越,还穿厉非演过的校园剧。真的什么都有了。 他坐在厉非车子后面,由他载着歪歪扭扭骑过门口的乡道。福利房小区比较偏僻,外头就是一大片农田,田里麦子郁郁青青地抽了穗、沉甸甸的,荷塘里粉粉白白的荷花正盛开,莲蓬也在迎风摇曳。 这一天的风不大,日光也柔和。 鼠尾草一路浓郁的紫色香气。傅斯霆抱着厉非的腰,仿佛一个高中生坐在暗恋的竹马的后座上,由他带着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随意穿行。 …… 好在,在这座到处都在拆掉重建的小城里,他们还是找到了一处尚且存留的老城区。 遍地逼仄的自建房店面,透明塑料条的老旧门帘,门口矮墙下爬着店主自己种的丝瓜,店门口睡着橘猫,店里卖着老式汽水和冰棒。 两人一人买了一瓶老旧的色素汽水。 就真像高中男生一样,一起坐在丝瓜架下的矮墙上咕咚咕咚喝。厉非直接坐在了掉色的红砖上,两条长腿不自觉快乐地晃。 汽水是粗劣的糖精味道,但两个人都喝得蛮开心。 厉非手里是菠萝味儿的,淡黄色,他看看傅斯霆手里的橘黄:“你的是橘子味的吗?给我尝一口。” “好。” 厉非现在人生特别不可思议的一点是——他居然在互换瓶子时,第一时间想到了“间接接吻”这样的词汇。 就他这么一个浪漫过敏、麻木不仁的人。短短不到四年,真的是被爱人的种种浪漫细胞给彻底浸透,“精密仪器”都要被泡成一个恋爱脑。 他甚至还默默地拿出了手机。 这也是他以前最不爱做的事。毕竟他是男明星,天天被人拍来拍去,遇到傅斯霆之前真心觉得没必要再自行记录生活。 但人都会变。后来他每个月手机里的合影、抓拍的傅斯霆,好像比那种靠晒可爱宠物吃饭的专业宠物博主都多。 人为什会变成自己完全不认识的样子呢? 令人费解。 “……” 刚自拍了几张,一个路过的摩登大姨就起了热心:“来来,拍照是吧?姨给你们拍!” 大姨恐怕眼睛也有点花了,又或许是两个人的衣服、幼稚的喝汽水行为和快乐生动的表情暧昧了他的年纪。她一边拍,一边不住啧啧赞叹:“现在的小孩真高、真好看啊,你俩都是三中的学生吧?” 傅斯霆:“……” 厉非面不改色:“嗯,是啊姨。” 大姨:“瞧瞧姨给你们拍得多好!不过还是你俩长得好,随便一拍都跟电影似的。啧啧,三中是好学校啊。你俩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将来有出息哈!” 厉非:“一定的姨。” 姨真的太会夸人了。 夸他们好看还是其次,还那么一本正经地夸他们年轻。 这一天的后半段路,换成傅斯霆骑车载着厉非,轻车熟路地沿着歪歪扭扭的小道往三中骑。 “哎……” 可到了校门口,大门上却写着“珠市实验二小”。 傅斯霆心里一沉,不过他经过这几回,好歹也成长了一些,并没有当场发疯,而是努力想要赶紧找到一个“为什么又不一样”的理由。 “你们三中前两年搬了新校区,”厉非说,“现在在新的经济开发区,在河边,现在建的像个大学似的。” “……” “你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啊,我去年才陪你去新校区看过你们的语文阚老师。” “…………” 旧校区门口的合欢树沙沙,傅斯霆愣怔。 厉非……陪他回来,看过阚老师? 第56章 傅斯霆醒来的时候人在桥边。 路人七手八脚把他拽了起来:“年轻人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是不是饿坏了,要不要吃点糖?” 夜色如墨,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桥边的路灯昏黄,微弱的光晕在冷风中摇曳。 桥下河水在黑暗中静静流淌,偶尔泛起几丝微弱的波光。 二十二岁的那年冬天,他并没有从桥上跳下去。 差点溺毙他的不是河水,只是无尽的、铺天盖地的绝望。现在再度醒来,僵冷的心脏正在一点点恢复跳动,他恍惚看着灯火霓虹,听着路人们关切的声音。 有点浑身脱力,但傅斯霆还是撑着桥边冰冷的石栏勉强站了起来。 他回到了家。 江月萍不在以后,小小的房子格外空荡冷清。衣柜里现在剩下的只有一点文件、一本相册。那是他唯一一个好人继父曹爸爸在的时候一家人去照的,唯一的一张全家福。 在卧室昏暗的灯光下,傅斯霆脸上笼罩着淡淡一层月光,整个身子都笼在阴影下。 什么表情都没有。 …… 傅斯霆还隐约记得,他在桥边昏倒时,似乎又掉回了一个长长的美梦之中。 可是很多梦里的细节,自打醒来又开始模糊和记忆不清。 不仅如此,家里明明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所有东西都在原位,书桌抽屉里固定的地方也一如既往还放着一只很厚、很旧,记忆中的银色的本子。 但是。 傅斯霆打开那本银色的笔记本,却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笔记载了他梦境的疯狂文字。 整个本子里,工工整整密密麻麻的,只有他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里六年间的日记。 那些短暂的人生记录人里,有他开刀治病的经过,有他接受捐助的始末,有打官司的疲劳,有上大学的快乐,也有不少关于厉非又拿奖了、新电影又上映了的记载。 但除此之外再没别的。 就连那些关于厉非的文字,也不过是一些粉丝一般的喃喃自语。他自顾自地对厉非的成就感到快乐。 却没有一句话记载他们在梦里的相遇和约定。 “……” 傅斯霆这次没有崩溃也没有发疯。 虽然胸口有什么汹涌的东西几乎要将他淹没。尽管心跳得很快,眼眶也微微生疼。 他颤抖着几次拿起笔,想要再在笔记上重新写些什么疯话、或许这样就能把银色笔记本变回记忆中的样子。 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写。 他只是默默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脑海里仅存的一些东西,缓缓地捋了一遍。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也许再过几个月,梦里的一切妄念都能够在现实中成真。又或许,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他不知道。 他只能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吧傅斯霆。 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日子,或许都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已经立春了,再多坚持一下,春天和盛夏马上就要来了。 …… 傅斯霆决定还是先不找工作,全力完成手头的游戏。 二月末依旧很冷,漆黑的夜晚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屏幕的幽光对着他苍白的脸,修长的指节持续在键盘上不断敲击,努力咬牙赶上进度。 他还是有点神经衰弱。 睡不着,也经常吃不下。他干脆顺其自然,睡不着就醒着继续在电脑上敲敲敲,不饿就不吃。 一整个寒假,他几乎成星期地没换衣服,脸也不洗。每天上论坛发布制作进度,再根据大家的反馈不断修改。 就这样,一天在电脑前组端坐十好几个、甚至二十个小时。 他不再去胡思乱想关于银色的日记本的一切,人生被“全力以赴”四个字占满脑子。 挤压掉所有思绪后,反而不那么痛苦。 那段日子唯一能让他收拾收拾出门的,就是妈妈的案子开庭。凶手家属从虚伪哭求原谅到露出真面目,他并不意外、也懒得去多想。 这一次他没有再把审判当战场。 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他相信刑事公诉会给他公正的结果。 他等着结果,也等着春暖花开。 …… 三月初,大地回暖,傅斯霆终于编完了游戏的整体文案剧情。 也终于有了点难能可贵食欲,那天不知为什么特别想喝茶树菇炖排骨汤。但真的去市场买了排骨和菇炖了一锅,喝起来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香。 喝完汤后,他异常疲倦,碗筷都没收拾就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睡了。 半梦半醒里身体特别沉重,空气里弥散出了刺鼻的煤气味。 幸好他那天没把门关严实,邻居闯进来给他关了煤气开了窗并报了警,警察叔叔来了以后狠狠批评了他。 “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啊,差点酿成大祸!” 派出所的副所长还认出了他:“你不是大学生吗,怎么都三月了还没回学校?是不是生活有困难?我这就打电话给你们社区,你是不是没钱了?” 他又语重心长劝他:“你母亲的事确实让人遗憾。但活着的人还要好好活着。你还那么年轻,要是一直走不出来,你妈在天上又能安心吗?” “听话,回学校吧,再去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好好多吃饭。你看你都瘦脱相了!” 隔天傅斯霆乖乖回到了学校。 他很听话,不仅去做了全身体检,还主动找了旁边三甲医院一位有口皆碑的心理咨询师约下了定期治疗。 他也怕自己会哪天突然撑不住。 但他还是想撑住、还想好好生活。没理由倒在黎明之前,他不甘心。 这位咨询师以前做过精神科医生,后来才转行的,专业知识非常丰富。她听说傅斯霆以前吃过药又因为种种副作用停药了,想了一下,表示既然他的身体吃药后反应太大,那么这次他们就先不吃药,一起通过咨询努力看看病情能不能有缓解。 她是个很合适他的咨询师。 傅斯霆每一次去看她,精神状况都能有所缓解,自觉是有一点点在回归正轨的。 …… 傅斯霆本以为刑事案件会比民事案拖得更久,没想到审判进度非常快。 被告人所犯罪行性质恶劣、证据确凿,经过严谨的审理,罪犯最终依法被判处死刑。没有缓刑。 很公正的判决。 拿到判决书副本的那一夜,傅斯霆做了一个梦。江月萍回到了年轻时最美的模样,穿着红裙子站在门口对他笑,不说话就一直笑。 她跟他又过了几天母慈子孝的日子,然后她依依不舍地提着行李离开。 “是妈妈不好,陪你的时光那么短。” “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生活,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啊!” 傅斯霆想,那大概是她最后想要跟他说的话。 …… 三月中,游戏制作进度终于完成了一半,并开始更加神速地突飞猛进—— 因为傅斯霆改变了思路。 现在每天都在以把游戏“做完”为最终目的。而不是一直像以前一样,总想着尽量地“做好”。 “好”是没有极限的。 一味追求完美磨细节,那就永远也没有做完的一天了。 他现在反倒觉得,哪怕只是个粗糙的成品,至少也先做完再说。做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做完就已经超越了百分之八九十的人。不好的地方还可以之后再调整优化。 “先做完再做好”。 一旦有了这个思路,抛弃掉一切完美主义和裹足不前的想法,傅斯霆只着眼于把握当下,反而每天越做越顺手,越做越快。 论坛上有不少人骂,说他越做越没有前期那么精致了。 傅斯霆也不理,他现在只专注于更中肯的建议。比如有人告诉他他的简笔画画风其实可以修改得更温馨可爱一点,而如果执意不改倒是很适合一些诡异的简笔恐怖风格游戏。 傅斯霆虚心采纳,画风变萌了很多。尽管他本人并不喜欢萌系画风。 同时,他也在继续不断吸收论坛上的免费教程和一堆干货。懂的门道越来越多后,也更加能够融会贯通。 身体依旧很容易累,需要经常躺尸休息。 好在学校食堂虽然难吃,但至少便宜扎实。他开始愿意每顿多花几块、十几块让自己吃得更好一些。每顿都有肉蛋奶,每天都是四菜一汤。 以前他觉得四菜一汤有点贵。 但仔细想想,那点钱比起健康其实也没有那么贵。反倒是心理咨询真的贵,但他为了好好活着,该花的钱也得咬牙花。 但健身房真就舍不得去了。 幸好学校操场的器材也算一应俱全,当然,如果腿不瘸,他其实还想去和同学们一起打篮球的。真可惜,这算是他整个大学期间最大的遗憾了。 五月,心理咨询师姐姐因为工作变动不得不离开京市。 “但我可以给你推荐我的优秀同事!” 傅斯霆试了一下,他和那位同事并不太合拍,于是心理咨询就这样又断掉了。 他那段时间事儿太多了,游戏收尾、论文答辩毕业设计纷至沓来,也懒得考虑太多。 傅斯霆的小游戏一开始的设想,是做一个有曲折剧情的冒险rpg,但在论坛上被疯狂吐槽之后,他从善如流改了路子,做成了一个更简单的模拟经营类小游戏。 名字暂定叫《太阳花小岛》——主角弗拉沃住在一个漂亮的大房子里,房子有后院、有池塘和农场可以扩建,能种花草和各种果子拿去卖。 第57章 五月初,厉非主演的科幻电影巨制《星际奥德赛》终于国内外同步上映,广受好评。 电影是著名科幻小说改编。有着扎实的剧本、震撼的顶级视觉特效与绝佳的选角,瞬间在全球掀起了一阵狂热。 各大媒体与影评人毫不吝啬对电影的赞美之词,称之为“近几年最令人惊艳的科幻电影”。主演厉非的出色表现更是被国内外主流媒体大加赞叹。 一时间电影话题迅速登顶热搜,厉非也凭借此片再度成为了全球瞩目的焦点。 他实践了对粉丝们的诺言,带着优秀的作品荣耀回归。 曲织帆那几天简直陷入了癫狂,不是喜极而泣嗷嗷哭就是在网上各种挖坟贴找以前对线的人脸开大,每天兴奋尖叫、扭曲爬行。 “啊啊啊啊我的小宇航员果然给力。我去年去摸那两把纪念伞的时候,就知道这电影一定会大爆特爆。因为这个主创团队真的是全员尽心尽力啊!” “宝宝也演的超级好。我就说我眼光好!!!我粉的崽果然是最厉害的崽,最好的崽!” 同时,傅斯霆的游戏也已经上线一周。 陷入了一种……不温不火,叫好不叫座的状态。 玩过的人评价都还不错,游戏评分甚至一度在同类独立作品里达到了前百分之二十的高度。 但收到每天的分账日收入,就只有七八百块。 云歇歇:“哥!!!我f哥!不是,这你还不满足吗?作为第一款自制游戏,你这个收入已经相当逆天了,非常无比爆炸了!我第一款上线的时候日收才三十五啊。” “七八百,实不相瞒打败了99.9%的新人,甚至打败了七八成的老人了吧,真的。” “f哥,人不能妄图一夜暴富,你这真的已经足够让无数同行嫉妒扭曲变形流下热泪了好吗?” 傅斯霆也知道七八百其实真的不少。而且如果之后的一个月每天也都能有七八百,那一个月也有两万多了。这样两个月就能收回所有推广成本,之后就是净赚。何况每天的进账都还在小小地攀升中。 但问题是,以z大的学校招牌、他的专业排名和实际水平,在京市随便找个科技公司上班也能月入两万的。 就常傲瑜签约的那个大厂,给他第一年开的年薪就差不多是这个数。 云歇歇:“其实吧我也不懂,你这个小游戏真蛮有趣的,评价也挺好。为什么就不火呢?” “不然,你再多投几个广试试看?” “你要不试试这个游戏up?这人才做了大半年自媒体就五十万粉了,文案又有趣,被他推的小厂游戏好多直接起死回生的。开价也没有太离谱,才一万多一条广。一万多你就咬咬牙投了吧少年!这样就算还不行,也至少死得瞑目了。” 傅斯霆卡里是还勉强有一万,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点生活费。 但把这个都投出去,那在下个月游戏款项结算前,他就得喝西北风了。 他得赶紧找个工作。 傅斯霆绝对不肯问朋友借钱。但问问朋友们有没有适合的工作机会推荐,应该还是可以问的。 赵冉人在军队,当然不可能随便招人。常傲瑜则比较惨,最近家里的生意出了大问题,正在替他爸焦头烂额。 白裴皓倒是给傅斯霆提供了一个薪资丰厚的岗位。年薪将近五十万,对应届毕业生来说简直是逆天。 唯一的问题,岗位在非洲。 阿尔及利亚,一个与利比亚、尼日尔、毛里塔尼亚等非洲神奇小国接壤的陌生国度。 白裴皓最近常驻在那,搞自己家的外贸生意,顺带磨练心智。 白裴皓:“真的霆,你考虑一下,非洲这边其实也没有听起来那么的战乱和吓人。你来正好我们还能做个伴!这边包吃住,一签五年后我再给你加点年终奖,到时候爽爽带着三百万回国岂不美哉?” 薪水让傅斯霆心动,可是他又不想出国。 倒不是接受不了非洲的艰苦条件,只是毕竟他……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同一时间,曲织帆也短暂回国了。 “帅哥,听说你最近在找工作耶。短期也可以吗?那有空来我这里兼职高端男模不?要是能叫你的帅室友或者学弟一起来就更好了,才十五天,性价比超高哦!” “……” 她所谓的高端男模兼职当然只是开玩笑。 京市下半月有几场大型服装秀,她作为大网红被品牌方邀请了。几个合作的商家的员工闲聊时跟她抱怨过,说因为最近几个大秀一起开的缘故,职业模特儿都被抢光了。他们有几个新开的奢侈品和轻奢商家很缺帅哥美女门面店员站台。 尤其缺个子高、长得正、赏心悦目的帅哥。 品牌方给的不少,日收入比傅斯霆这新做的游戏都高,足够他半个月的续命。 傅斯霆很心动,但他瘸。 “你瘸的又不明显!而且又不是让你出来男模走秀,你站柜台后面谁看得出来啊?总之先来面试,选不上就当过来陪我吃顿饭,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于是傅斯霆去面试了。 不止他去,室友常傲瑜也去了。 常傲瑜家里生意陷入泥潭,资金周转不上。他敲定的工作又要等好几个月能入职拿工资。现在他也急着筹钱,哪怕只有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好。 两个人长得确实都还可以,个子也高,去了就马上都被品牌方给选上了。 品牌方甚至都没发现傅斯霆瘸。 傅斯霆虽然觉得隐瞒不好,但真的这品牌方就是只看脸和身高,都没让他走两步看看。曲织帆又疯狂给他使眼色,只能说这品牌方自己选人也有问题…… 之后的几天,英国高奢raspberry小红莓的新轻奢子子品牌campbell在燕郊开业。 傅斯霆和常傲瑜就双双穿上帅气的白色制服在那给人家做实体看板郎气氛组店员,也是全程站柜台里,并不怎么需要走动。 傅斯霆并没有反应过来,campbell就是他曾经在银色笔记里记下的奢侈品牌“扇贝”。 笔记上现在已经没有那些文字,他现在只隐约记得他做过一个梦。 好像梦里,他在二十二岁的春夏之际……在现实里遇到了厉非。非常幸福的一个白日梦。 曲织帆这次大秀在京市待了一个多星期,没事就来找傅斯霆和常傲瑜一起吃饭,还给两个人订制了小礼物。 “这个给你们!我自己买的名片机,给团队员工印名片时也顺手帮你们印了一份,有趣吗?” 常傲瑜这几天都快被这位漂亮姐姐给钓成汤姆猫了,端着一盒小名片兴奋得不行,回去路上一直在激动:“小帆记得我的名字哎!” 随即又很忧郁。 他家公司眼看着就要破产清算,他以后再也不是衣食无忧的少爷了。哪还有底气接近这样的漂亮姐姐? …… 大秀结束后,按照合同,傅斯霆和常傲瑜还要在campbell的燕郊新店继续当一周的站台门面。 燕郊这个位置比较偏僻,远离人烟,附近是一水的豪宅区。搭班的另外两个帅哥是真平面模特儿,非常的见多识广且八卦,私底下给他们各种科普。 “东边那几个豪宅区,里面住的有明星,知名导演,公司老板,科技大佬。基本个个都是真上亿身家的富翁富婆。” “西边那几个就,咳……那边说白了,其实是鸭子和二奶公馆。当然人家也是真豪宅,一套几千万呢。能被养在这的帅哥美女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开在附近的奢侈品牌基本就靠这些客人消费。虽然客人人数不多,但消费能力很强,营业额是真不少。 两个模特儿同事有时会在背后偷偷跟傅斯霆二人科普:“就刚才买了一堆的那个,看到没?他就是‘天鹅公馆’最成功的软饭鸭。真人果然长得不输男明星啊,怪不得能拿下百亿富婆。” “咳,当然人家现在都成功上岸了,也不能再说人家是鸭了。人家现在和富婆是合法夫妻,领证了的。” 那天下班回家路上,常傲瑜在公交车上突然感叹。 “结婚啊……” “一眨眼,我们都已经到了可以合法结婚的年龄了呢。” “听说赵冉年内就会领证了。” “哎~我倒是还好,没想那么早考虑这些。不过霆啊,我总觉得你应该会很早结婚。” 傅斯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很怕寂寞啊!” “……” “你超怕寂寞的好吗?只是你自己没有注意到而已!就算你平常经常独来独往,但还是不经意就会露出一种超想有个家、想有人陪的感觉。” “总之,蛮难形容的,还给人一种有点好骗、很容易被人一点好就拐走的样子。” “但是吧,真有人跟你表白,你又一个都不答应……” …… 两人就这样,又连着去店里当了好几天的活体看板。 剩余的时间,傅斯霆每天回家只要醒着,就不断地按照玩家们的中肯建议优化游戏内容。上线后游戏有了真实玩家,评论建议和bug反馈比上线前翻了百倍。 虽然目前游戏的每日涨幅仍旧不多,但毕竟是傅斯霆的第一款游戏,他当然希望精益求精,让存量客户至少感受到诚意,愿意多多留下来。 因为优化、设计新玩法太忙了,他都忘了昨晚是云歇歇推荐的那位大游戏up跟他约定好的推广视频上线日。 隔天早上他起床,照例又敲了一早上电脑,直到快十一点了闹铃响起来,又匆忙准备收拾收拾去店里上班。 今天他和常傲瑜是下午班,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八点。他换好衣服,鬼使神差点开游戏的日收入,随后整个人直接震惊当场。 第58章 黄晨瀚当时,真没太在意那个短暂的瞬间。 毕竟,他虽然是恩华集团这边的人,但有时也免不了和厉非娱乐圈的人脉有所接触。那个圈子人均帅哥美女,黄晨瀚这几年也见多了,是免疫的。 他们很快就到了钟表店。 对黄晨瀚这种微型机械迷来说,整家店简直像是天堂。他非常开心地玩了半小时,问东问西问这问那,却发现厉非居然全程心不在焉。 什么情况? 可他明明记得厉非也超喜欢这些的啊!上回他们还一起去瑞士的山里找当地钟表匠人呢。今天这位匠人分明比瑞士那个大师可看性还高,厉非怎么不看! 店主的女儿说匠人父亲三点多回来,到时候他们可以和本人细聊。 可墙上挂钟距离三点只有二十分钟时,厉非突然说:“晨瀚哥,我想出去买个东西,一会儿回来。” “……” 黄晨瀚可太好奇了:“我跟你一起去!” 然后他就眼睁睁跟着厉非一路走回了刚刚那家campbell。 厉非说他需要添一条领带。 虽然这个表述乍一听十分正常,但放在厉非身上就有点瞎——哪怕是完全没有常识的人,也不可能对一个男明星的衣柜没有基本的想象力。 每天不知道都少服装品牌,都在成箱成箱地给他寄新衣服,巴不得他能临幸垂青,把自家送去的漂亮衣服在公众面前穿上个一次两次。 可想而知,他的衣柜里堆满了多少只穿了一回、甚至完全一回没穿过的昂贵服装,又怎么可能缺领带? 他的领带只有泛滥成灾,一辈子都戴不完的道理! 更何况,厉非在审美方面的要求也一向高,平常只认那几个品牌,或者就是直接去熟悉的高定。 他就算心血来潮想买新领带,campbell这种牌子也是绝对入不了他的眼。他连campbell设计师的爷爷,英国第一高奢小红莓的设计品味都嫌弃的很! 但今天,他居然就这么走进了平常绝对不会去的店。 进店以后,店员明显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厉非。 这其实很正常。以厉非在国内多年的知名度加上最近大火的电影,被认出也很正常。 店员似乎有一点点的紧张,但好在也是品牌训练有素的工作人员,很敬业地介绍,并没有任何出格言行。 出格的是厉非。 自打进店以后,黄晨瀚就非常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完全被遗忘了! 更不要说厉非盯那个店员的眼神,是不是有点过于不知收敛了?黄晨瀚这辈子都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盯着一个人瞧。 他居然还笑了!??? 厉非出了粉丝营业,从来不会随便对不熟的人笑。可他今天不仅完全不正常,还主动拿领带在那个店员身上比啊比! 他到底在干什么? 黄晨瀚脑子都要炸了,这就不是那个生人勿近的厉非能干出来的事!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都绝不可能相信! “……” 一切实在太过明显。厉非那边连掩饰都根本没有想要掩饰…… 他看上的根本不是领带。 他看上的是人家店员。 黄晨瀚就算再怎么不愿这样想,也迫不得已最终得出了这么荒谬的结论。 ……也没听说厉非喜欢男的啊? 而且他看上了店员什么呢?现在离得近了,黄晨瀚也看清了店员的样子。说他年轻吧,是挺年轻。说他帅吧,也确实长得不错。 略微瘦了点,有点憔悴,有点黑眼圈。但整体挺拔俊美。 可要说他哪里惊为天人,天上有地下没有……娱乐圈这种级别的帅哥说白了还是有一些的吧?又不是没见过,特别在哪儿? 难道厉非是看上了他身上的,咳,干净清纯的气息??? 黄晨瀚不懂。 他不懂厉非,不懂店员打包领带的过程有什么好看的。但厉非反正是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看得还挺开心。 都打包完了,厉非才想起来:“晨瀚哥你也挑一条吧。” “……” “………………” 黄晨瀚兢兢业业、磨磨蹭蹭挑了半小时。 他深谙打工人哲学,好的员工就是不管老板有什么离奇古怪的念头,只要看透了就应该好好落实。 他觉得就他这个觉悟和眼色,别说是现代公司了。给他放古代宫里伴君如伴虎,他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总之,在那诡异的半小时里,厉非直接在旁边的茶歇椅上坐下了。年轻店员忙给他倒饮料,还给他店里的饼干和小糖果。 男明星是要维持身材的。厉非平常哪肯吃饼干,而他又根本不爱吃糖! 结果这天,他就在那吃糖果、吃饼干。 还问了店员一些类似小糖果产地、以及店员本人产地之类的小问题,问得实在暧昧,店员一一非常认真地答了。 全程黄晨瀚挑领带,无人在意他挑没挑好!!! 无人在意,且旁若无人!!! …… 黄晨瀚六年前被老会长派驻到厉非身边,看着小少爷渐渐长大,越来越成熟干练。 以前他还会教厉非很多东西,可现在有的时候他都觉得两个人是互相学习,甚至是他要从厉非身上学习很多思路和本事的关系了。 厉非还是个孩子时,就是冷静、理性、克制,不喜形于色的性子。对人礼貌、但也同时基本都淡淡的,很少会对任何人和事表现出必然的兴趣或热忱。 那一切认知,全在今天刷新。 可再怎么说,厉非好歹也是当红男明星。 黄晨瀚寻思着他再怎么抽风出格,对一个店员毫不掩饰地传递好感。 也总不至于……疯到会去主动跟店员要联系方式吧? 好在,厉非还有最后的底线。 两人买完,一起了走出campbell,黄晨瀚又不禁默默寻思——所以,是不是他该有点眼色,去帮忙要联系方式啊? 正想着,身后传来急促涩哑的喘息:“抱歉,两位客人……” 傅斯霆当然知道这样很不专业。 但没关系,反正他的兼职合约也只剩两三天了,要是真因此被处罚,大不了他明天就从店里离职,工资也不要了。 “两位客人,”他一脸正经,尽量以最专业公式化的真诚夹带最大的私心,“刚才忘记了,这是我们品牌的售后微信,不麻烦的话可以添加一下,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直接找我负责。” “请放心,账号只会每月一次推送当月新款。其他时间绝不会打扰到您。” 他可真能胡说八道。 他不过是个兼职,哪来的公司微信?实际上他递过去的根本就是碰巧放在制服口袋里的,曲织帆给他印的私人名片。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完全不正式。 太不正式了……那名片甚至被曲织帆夸张地做成了电脑窗口的格式,里面的内容也是几行电脑代码: card> name> fu siting name> tel> xxxxxxxxxx tel> email> email> “……” 黄晨瀚接过名片。他人生中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公司微信”,这私人卡片也太个性了! 厉非也扫了一眼。不动声色,黑瞳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转过身,黄晨瀚才看到他又笑了,是被逗笑的。黑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上了车,黄晨瀚默默把卡片递过去,厉非接了默默装起来,彼此没有多话。 当然以黄晨瀚的好奇心,递过去之前肯定是悄悄记住了对方电话号码的。他太想探究了,下了车之后躲去厕所就立刻就按捺不住地搜索了那个号码。 咦,但是为什么。 怎么会是他已经加过的人。 他惊讶地点开对话框,对方的头像是新换的,是个特别像厉非的简笔画的游戏小人。 黄晨瀚更加迷惑,看了一眼聊天记录。 “……卧槽。” 这不是厉非资助的那个小f吗?! 所以刚才店里……他们那么热络,是因为厉非认出了小f吗?难道除了信件,他们早就私底下联系上了? 但看那感觉又不太像啊? 黄晨瀚无限思绪,真的很想一问到底,但又不想显得太不专业。毕竟一个三十几岁的公司公司总经理这么八卦不好吧,还是决定默默观察一下。 …… 那天回家后,当晚、第二天、第三天,傅斯霆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 几天后,campbell的打工合约结束了。 什么也没发生,像是做了一场不留痕迹的梦。 满是期待、恍惚和失落不解的一天天里,游戏的收入却逆势进入了爆发期。 在成功推广的第一天,游戏日收以九千多结束,第二天就破了万,之后每天上升,第七天的时候甚至破了两万。 云歇歇恭喜他:“你看吧,让你找这个up果然没错吧!!!一单大回本!既然大卖了不如再接再厉,趁着赚钱再投几个广!” “……” 傅斯霆每次闭上眼,都还能想到那天午后。 云端上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笑着跟他说话,在他身上比划新领带。问他是哪里人,问他年龄。 凝视他的那黑瞳里带着光,带着专注的探究和打量。 可,然后呢? 没有任何然后。一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很快又过了一周。 傅斯霆甚至开始怀疑那天的一切,是不是不过是他午后的一场白日幻觉。 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一切发生过。 常傲瑜那天来店里太晚,什么都没看见。奢侈品店也不可能让他轻易调监控。他甚至还很不死心地问了店长,问她这段时间有没有人去找过他、打听过他。 第59章 毕业后,傅斯霆租了一间小办公室,和常傲瑜一起把电脑设备、二手市场淘来的桌椅等等搬进去。 他好歹现在也有小三十万存款了,租的办公室虽算不得特别高大上,倒也不简陋。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打在一小排绿植上很明亮。 总归是有“办公地址”了。 虽然傅斯霆也不确定仅有两人的小作坊究竟算不算“初创团队”。但反正常傲瑜已经开始着手注册工作室了,就一步步来吧。 工作室沿用了傅斯霆创作《太阳花小岛》时的网名。 “f狸”。 其实就是狐狸。《小王子》里的那只麦田的小狐狸。但注册用户名的时候,狐狸这么个抢手id早就被别人给抢注过了,才只好注册了“f狸”。 小f的f,傅斯霆和厉非共有的那个的f。 白裴皓在回非洲之前特意来室友们的新创业小基地看了一眼:“哟,挺不错的嘛!” 但他还是拉着两个室友诚恳地坐了下来。 创业之路有多艰难困苦,他这半年里可谓深有体会! “我在非洲都还不是从零开始呢,我接手的还是我叔已经做了三年的公司。”但还是时刻都感觉举步维艰。 “真的成为了决策者,每一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突发情况和压力测试。要在没有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做出最优决策,还要考虑怎么协调关系,怎么激励员工,怎么走出困境,怎么对应一场场豪赌……” “总之就是,随时遇到比想象中最严酷的情况还要严酷得多的环境!” 白裴皓说不下去了,他这半年遭受的磨炼真就不是几句话能说完的。 他现在早就不是那个游荡人间、不知世事疾苦的花花公子。经历过野蛮商战的枪林弹雨和惊险无奈,从信心满满到向死而生,无数次失败,无数次生死之间的恍惚。 可他都还是有退路的人。 有亿万家产兜底,很多事可以不计后果放手一搏。 可傅斯霆并没有那样的兜底,甚至他的精神状态都不见得很稳定。 白裴皓是真心觉得,傅斯霆是他们宿舍最不适合创业的。 是,他能拿国奖、能搬倒禽兽教授。但同时他承受的精神反噬也明显特别大。他们整个寝室,他没心没肺,常傲瑜淡定平静,赵冉目标导向。他们三个反而比较不容易受伤。 傅斯霆当然知道白裴皓是真心担忧他。 可他现在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也不打算回头。 白裴皓说创业九死一生——但反正他人生九死一生的事情,本来也就经历得多了去了。 …… 之后的一年,验证了白裴皓所言不虚。 从头开始的企业实在有太多疯狂的困难和焦头烂额。那一整年,傅斯霆要考虑资金设备、办公空间、氛围文化、团队磨合…… 要找投资人,要申请创业贷款,要建立团队沟通机制和决策流程,要制定公司章程,要召开会议,要攻克技术难题,要解决协作和决策上的种种分歧,要提高效率。 要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要考虑细分市场客户要求,要进行宣传和口碑营销。同时还要注意各种法律与合规风险。 产品方面还要尽量想办法减少用户流失。根据市场反应反馈不断迭代游戏版本…… 要发癫一样地自我时间管理,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瓣用。 一整年里经常脑子里两三个cpu一起转,无时无刻不硬件过热。 还要防止因过度加班而导致的效率下降或 burnout。 现实世界的洪水猛兽他以为经历过,时至今日却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 他也越发从第一款游戏还算成果不错的美梦里清醒过来,作为z大优秀毕业生的荣耀感和自负都压下去。 他必须更加、更加地脚踏实地,去对应这个真实而残酷的世界。 当然,有时候压力太大,他也会时不时会崩溃、情绪问题大爆发。想砸东西,想干脆从十几层跳下去一了百了算了。 还好他打电话给白裴皓后,发现白裴皓也说他偶尔会想从非洲的某座山上跳下去,原来大家被逼急了都一样。介于白裴皓的精神状态一向十分领先,傅斯霆也就放心了。 工作实在太忙。就算精神状态真有问题,他也没空看。 而每次加班到深夜,很孤独很累、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也还是会和年少时一样,去看看厉非最近有什么新作品,靠他的笑容来短暂续命。 人总是很擅长自欺欺人的。 春夏之交那场无疾而终的相遇,让傅斯霆狠狠难受了一阵子。 但他很快就有了一个更宏伟、更执拗、更疯狂的构想——他以前确实没有机会走到厉非面前。 可他现在创业了。 那如果他拼尽全力,成了年轻有实力的的企业家,不就可以去直接认识厉非了!? 这并不是天方夜谭、白日空想。 别的行业也就罢了,科技圈、游戏圈的大佬们真有好多都是年纪轻轻就功成名就了的。 只要他……也能成为其中一员。 这一年里,傅斯霆和常傲瑜配合默契。f狸游戏的第二款、第三款小游戏接连上线。这中间也遭遇过挫折,比如第二款冒险小游戏两个人做得废寝忘食,画风和机制也都更成熟,却没有能够抓住玩家的心,收入比《太阳花小岛》低了不少。 两人都一度很不能理解。 直到沉下心来复盘,才发现可能就是因为两人都太喜欢这个主题了,导致双双有点过于沉浸表达欲和一些细枝末节的加工,却忽略了整体剧情和玩法在玩家眼里的不合理之处。 两个人痛定思痛,吸取经验从头再来。 在这期间,他们也去虚心询问了从学校老师到业界同行的建议意见,成功得到了很多指导。 有名的科技大佬曾经说过:“当一个人开始热爱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达到一种非理性的状态。” 这一年,傅斯霆确实在一次次焦躁和自我怀疑中,体会到了满腔热爱和专注。 他发现他是喜欢制作游戏的。很乐于在平庸的现实之外编织一个又一个充满幻想、五颜六色的小世界。也很庆幸自己拥有这种不疯魔不成活、如饥似渴的热爱—— 无论是对遥远的不可触及的人,还是对现在工作。 尽管爱也会带来痛苦。 尤其是倾注了大量心血却最终无甚所得。不管是游戏失败还是爱意的无望,都很痛苦、都很打击人。 但只要……还拥有那份没有熄灭的热忱,就一定还能一次次重新卷土重来、重新满怀希望。 好在,他们的第三款恐怖小游戏《黑暗宠物商》非常成功。 谁都没想到那年工作室的一半营业额都这玩意儿完成的。 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用尽心血做的游戏没有爆,随便做做的小游戏大火。 之前网上就有人说过傅斯霆原本的画风适合画简笔画恐怖小游戏,居然还真被说中了。 “该怎么说呢?太有辨识度了,为什么明明是简笔画却如此的诡异、怪诞、阴郁!” “谁懂啊?我居然能玩一个简笔画小游戏玩出这么惊悚的沉浸感和代入感。” “明明是豆豆眼,怎么做到那么扭曲怪异!令人充分感到不适(褒义)。” “好多隐喻的阴森鬼故事,配乐也吓人人……好玩爱玩多让我汗毛倒竖一点!” 傅斯霆都不好跟玩家们说,那些大家长篇大论分析出来的隐喻、因果、细思极恐,很多都是他发神经病的时候随手胡写的。 有的时候未必真有什么深意,但很多玩家比他更懂他自己的作品,分析得头头是道。 短短一年,f狸游戏因为项业务规模扩大、融资需求、法律风险规避等等原因,从工作室转型成为了公司。 也招了第一批员工,换了办公地点,第一次分了不同的项目组。 公司第一次分红后,常傲瑜直接把他爸的债还了一半。 公司也因为亮眼的项目成绩,在竞争激烈的行业中成功受到了瞩目。 二十四岁这一年的秋天,甚至有科技方面的行业年会向傅斯霆发出了邀请。尽管在到会的众多行业巨头、科技大佬面前,他不过是不起眼无人问津的小虾米。 但他至少有机会受邀进入了这种年会! 傅斯霆受到激励,目标更加高远,决定放手一搏。 《澄空幻境》就是在这个时候立项的。当然,这个项目因为野心太大,制作费用预算不菲,只用手头的小游戏去养这么个大项目是不现实的。 于是年底,公司开始了a轮融资。 傅斯霆得以与多家风投机构、基金公司以及天使投资人大佬接触、谈判、磋商。这种谈判显然很赤|裸、累心、冷血无情且各怀鬼胎,让人大长见识。 他因此见识到了更高圈层的机构、富豪们真实贪婪的面目。很多人唯一的目的就是空手套白狼,从他手中骗走他的小公司和全部技术。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遇到的投资者都是无情的资本家。 著名天使投资人余穆江就与傅斯霆相谈甚欢,余穆江以前是互联网圈的元老,作为懂技术的前辈对傅斯霆表示了十分的欣赏。再加上他家孙女又爱玩《黑暗宠物商》,且不像其他机构那样觊觎公司控制权,自然成了最适合公司a轮投资者。 这一年傅斯霆二十四岁半,得到了a轮融资后,公司的各项目组都有了资金支持,各自火力全开。他距离成功企业家的梦想,似乎更近了一步。 可就在一切向好的时候,网上却突然传来厉非和他的青梅洛氏大小姐洛芮安订婚的消息。 第60章 厉非小的时候,一直跟着妈妈一起生活。 直到妈妈在他六岁那年去世。 普通的孩子未必能对年幼的事情有印象,可厉非却能清楚地记得厉晴的样子,和她温柔的声音。 厉晴治病期间并非一直虚弱,平日里仍很喜欢做些小手工打发时间,比如编织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手绳。也很爱做吃的,包个饺子、蒸个包子之类,小厉非也想帮忙,厉晴就让他洗玉米。 那时的厉非要踩着板凳才能够到大理石的洗菜台,玉米还没洗完袖子已经湿透。厉晴也不怪他,温柔地给他擦干,还夸他是知道帮妈妈做事的好孩子。 后来厉晴去世,之后一年厉非也生了很多场病,一直都在医院里度过。 再后来,“爸爸”出现了,出院后就带他去了美国,只在每年寒暑假送他回英国与祖父祖母团聚。 厉非拍第一部戏是在八岁,参演的契机却完全是巧合。 沈明德本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儿子进演艺圈,但那部电影刚开机,饰演“主角小时候”的小演员就不小心摔断了手。剧组统筹不等人,其他能找到的小演员又多多少少不符合要求。 沈明德十分发愁,却回家就看到了小厉非。 沈明德没想到儿子很会演。 电影上映后票房成绩不错,小厉非的脸又在大荧幕上特别有表现力,眼睛又黑又亮特别招人喜欢。 他就那样一炮而红了。 当年不仅上了很多杂志,电影那张怼他脸拍的海报还火爆到贴在墙上几分钟就会被偷走的程度。 人红了自然关注也多,各种节目邀请,沈明德的导演朋友们也跟着锦上添花,时不时问他“借”儿子。 厉非开始辗转各种剧组。 学校去的少,沈明德就给他找了全职家庭教师跟着,功课并没有落下。后来厉非就这么一路演演演,奖项拿拿拿。尤其是十六岁那年刷新了著名电影节的最小获奖年龄后,公众对他的印象就是“少年天才”、“爽文男主”、“小小年纪一路开挂”、“演什么像什么”。 但其实,厉非在演技方面是遇到过瓶颈的。 或者说他一直都有瓶颈——亲情或仇恨是什么样的他有经验。权谋卧底能想象得出,爱恨交加也擅长。 唯独不擅长纯爱。 偏偏十五六岁以后,他长到了最适合那类剧本的年纪。一见钟情、欢喜冤家、日久生情、校园初恋……收到的全是这种本子。 于是在他这种“天才少年”身上,也开始出现了多次ng的情况。 导演惊讶于他明明已经很帅很有吸引力了,居然没谈过恋爱,一个个都说了类似于“你不然发挥想象力”“要多观察”之类的话。 那段时间厉非看了很多书,观摩了很多前辈的表演,问了很多人。 却没什么结果。 影后林宝妮是个非常浪漫的姐姐,她闪亮着眼睛跟给他科普:“哎呀,哪儿要看那么多书找那么多参考。古人不都帮忙总结过了嘛——就是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感觉嘛。” “就是看到的一瞬间,直接被击中,理性完全麻木。脑子里有一个声音疯狂告诉你,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厉非:“……” 林宝妮:“哎呀,等你遇到的那天就知道啦!” 这种描述在厉非看来,无异于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存在鬼,你有一天遇到就知道长啥样啦。听着神叨叨的,他代入不了。 直到有朝一日,他亲身经历。 那种感受实在难以描述——原来人真的会在看见另一个人的瞬间,毫无道理地全身麻木。 那天本来只是普通一天。王导乔迁,他和黄晨瀚被邀请过去吃火锅。吃完听说附近开了厉害的钟表门店,就一起去逛。 厉非成天在网上被人说成是“精密仪器”,他个人也确实喜欢一些这类的美学——他爱看钟表内部复杂的精密结构,喜欢齿轮、发条、摆轮等零件之间精确的咬合。 他觉得那种美感源于艺术科学与工艺的完美融合,是一种对秩序和规律的敬畏和掌控。 某种意义上,甚至体现了人们对完美和永恒的追求。那么的冷硬、规律、精准、明确。 可偏偏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绝对规律”的他,却在那一天看到了“绝对意外”。 移不开目光,无法解释。 厉非没有经历过一见钟情,以前也并不相信那些文字性的描述,但他毕竟看过、演过。 抽象的文字突然成了午后刺眼阳光下巨象的事实。 他逼着自己不去看,却又在钟表店分分秒秒、心不在焉。 一种莫名的不可抗力,仿佛看不见的丝线一般,牵引着他走回那家店。 黄晨瀚看他的眼神整个都不对了,他也懒得管。 靠近以后,他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冷白皮、高挑长腿的年轻人——很帅气,有一双非常干净的眼睛。 …… 后来就是,他挑选了领带,看着那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被campbell特有的半包黑色手套包裹,一点点给他打包。 campbell夏季制服是两件套,外面是马甲,里面是白t,正好露出一截冷白却线条分明的手臂。 厉非的食指动了动。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在肖想,那手臂摸起来的手感会是如何。目光从手臂缓缓上移,更看到他修长的脖颈,突出的喉结。 窗外的太阳光太亮,落下了漆黑的影子,延长至他手边。 …… 后面的种种,厉非其实并没有怎么过脑子。 或许是因为毕竟在美国待了多年,耳濡目染了那边直白又热烈的搭讪文化。又或者是他作为一个男明星,太知道怎么样散发魅力。 同时他也知道,怎么叫见好就收。 没有主动要对方的联系方式,是因为来日方长。 店在这里,又不会跑。 …… 厉非在这一天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不会喜欢男性这个问题。 但既然一切就这么发生了,也并没感觉到非常受冲击。 对方能追出来,他很安心。 原来那种暗流涌动的感觉……是相互的。 名片是黄晨瀚接的,但到家时已经在他手里。 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厉非都还在回想。回想午后阳光灿烂,透过玻璃,那个高挑清瘦的身影就那么生生撞进他视线。 一切不可思议……他竟然到现在还记得那白色制服衬衫下隐约的锁骨,看起来触感白玉冰凉的皮肤,力量感十足的分明手指。 那个人身上有小红莓著名香氛“无花果”的味道。 厉非以前一直觉得小红莓的香都太甜,有点俗。现在却发现是他武断了——那是一种酸甜的植物香,带一点姜的辛辣,其实很好闻。 但最喜欢的还是他灰色的眼神。 眼神压抑又明亮,就像他的整体气质一样矛盾,是一种干净和落拓的杂糅。可是看着他时又很清澈专注,完全不掺杂其他。 真少见。 别的那么多人见到他,不是把他当做高不可攀的星辰,就是瞬间贪婪地锁定猎物,或是透过他爱着他演过的某个角色。 这个人不是其中的任何一种。 他看着他,好像看见的就始终只有单纯的“厉非”。 …… 那晚躺在床上,厉非输入了名片上的手机号。 搜到的联系人头像是个豆豆眼的卡通小人,蛮可爱的。 他的手指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点击“添加”。 他毕竟都二十三了。总觉得这种事还是要张弛有度,不能意图太明显,不能过于急切。得有耐心。 他决定慢条斯理地……拖到明天中午以后再加。 可当夜却发生了太多事。 凌晨时分,两个美国记者先后在纽约跳楼自杀。 两个人都是报社的独立调查人。这几年沈明德在美国参与了不少灰产,牵扯到了洗钱、非法交易甚至暴力犯罪,早就引起了国税局和fbi的注意。 这两个记者在这几年里,曾屡次以各种理由接近过厉非。在互相的试探和旁敲侧击中,厉非能感受到两人好像已经掌握了不少沈明德犯罪的证据…… 现在一夜之间,两个人全被灭了口。 …… 厉非的关系网其实有两张。 一张是阳光下的正经人,比如黄晨瀚和他所带精英团队,一起帮助他管理手底下的庞大产业。 还有另一类关系网同样是祖父留给他的,却是连黄晨瀚都不知道的存在。 德裔美国人施劳德表面是律师,日常混迹于美国名流圈,实际上却是个耳听八方的高级情报探子和私人安保公司头头。柏培学作为那个年代沉浮一生的富豪,一手栽培了这个人,留他保护厉非。 清早,施劳德向厉非汇报了纽约警局目前的进度。 警局仍是将两个人的死当做了两起独立的自杀事件。尽管其中一个记者几个月前就在网上发布过“如果我有一天被自杀了那绝对是谋杀”,但警局高层还是坚定不肯往谋杀方面调查。 ……是什么样庞大的势力,能压着警局一起掩盖这样明显存疑的案件。 厉非一大早心里狂跳,说不出的不安。 只能安慰自己——沈明德在美国不见得有那么大的能量。两个记者同时也在调查一些其他富豪、政客的隐秘私事,灭口他们的说不定另有其人。 更何况,他过去与这两个记者的接触也一直小心谨慎。 他根本无法相信他们,更无法相信现在贪腐成风的美国国税局和fbi,几番都明确拒绝了他们的合作请求。所以,就算现在两个记者收集的资料全落在沈明德手里,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企图对沈明德不利。 第61章 当然,这两年间厉非的人生,也并不全是无间道的阴沉。 他还是拍了些戏,认识了些新朋友。 尹以豪就是其中之一。这孩子十五岁就出道了,大咧咧咋咋呼呼的到处横冲直撞,野蛮而真实得简直不像个娱乐圈生物。 他就这样不小心得罪了人,有人私底下扬言要整死他。 厉非则对他有点怜爱,就小小地护了一下。从那以后尹以豪就很喜欢亲近他,没事就黏过来: “非哥,嘿嘿,正好~给正主看看著名小游戏《厉非种田记》!” “……” 游戏根本不叫《厉非种田记》,人家明明就叫《太阳花小岛》。尹以豪:“但主角长得跟你一模一样嘛,所以网上很多人都叫它《厉非种田记》了。” 不管是当年的小黑猫还是眼前的主角小人,厉非都能没看出来哪里像他。 但他确实隐隐觉得小人有点眼熟。 可惜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太记得曾经没有加成的那个信上,一瞥而过的头像了。 尹以豪把游戏塞给厉非打。 别说,简单的种田小游戏还挺上头。结果就是厉非手机上也装了太阳花小岛的小游戏。 又过了半年,尹以豪:“啊,你还玩着这个呢?去玩他们公司新出的《黑暗宠物商》啊!好有名好火的,最近游戏平台大热销啊。或者等《澄空幻境》上线呢?” “对了对了,你这么喜欢《太阳花小岛》,那你要不要周边啊?我这周末就去公司年会给你抢!” 因为尹以豪在《太阳花小岛》里氪金成了榜二大哥,被f狸游戏作为vvvip客户,请去参加那一年的公司年会。 “听说充值前五都请了!” …… 时年十六岁的尹以豪,在娱乐圈虽不算完全没有姓名,但也挺糊。 以至于他去参加游戏公司的年会,另外四个充值大佬都不认识他。他万万没想到,f狸的老总居然认得他! 傅斯霆认得尹以豪其实是因为一年前有个综艺节目,厉非当了一期飞行嘉宾。 那一期大家在水里玩,都湿透了。当时十五岁的尹以豪还没长高,矮矮的,为了不被淹死直接整个树袋熊抱上去攀着厉非。 虽然他小,还是看得傅斯霆不爽、印象深刻。 所以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那天尹以豪开了一车游戏纪念品回来,去厉非家让他挑。 厉非:“……” 他就挑了主角弗拉沃和魔王菲斯特的绒毛玩偶,以及两个太阳花小岛的全景纸拼图。 尹以豪:“对了,没想到f狸游戏的总裁好年轻,好帅的!” 厉非点点头,没有接话。 尹以豪:“咳,其实。” “其实那位总裁还问我认不认识你,他说如果可以的话想要引荐一下,想和你做朋友。他很青年才俊的,非哥你考虑一下?” 厉非:“……” …… 一周后,尹以豪哭唧唧找傅斯霆吃饭:“对不起对不起傅总是我错了,好像是我的原因被拒绝了。呜,我真的没有经验,我再重新组织一下话术就好了……” 尹以豪实在是直肠子,想什么就直接说。 他也是后来被人提醒,才知道那样问非常不合适。他的朋友私底下都无语了:“怎么可能答应啊?别说厉非那么高冷一个人了,就算是你突然跟我说有个帅哥莫名其妙想认识我,我都得瞬间防备心大起啊。” “肯定要考虑的啊——啥意思啊,什么意图?看上我了还是怎样?我对男的可没兴趣啊。正常人都会这么想的吧。” “你也不打听打听厉非的性取向,就在这瞎介绍。人家只是拒绝都算脾气好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看你呢?” 尹以豪:“……” 不是,他冤枉啊! “救命,我根本没往那边想!那个傅总的意思应该也只是单纯想认识厉非而已。难道不是吗?” “我想的是他俩同龄又都是帅哥,大家一起玩不是很合适吗。不是,我真没想过给厉非哥介绍男朋友啊!傅总应该也不是那种目啊?” “不管是不是,”朋友叹气,“明星跟粉丝私联多容易出事,厉非怎么可能给自己找那种麻烦。这种事就不该提,你一开始就该拒绝那个什么总。” 尹以豪:“哦……” 他总算听懂了。这个圈子里各种逻辑太复杂,他脑子确实不够转啊。 …… 朋友的意思,这件事就当没发生,再也别提。 但尹以豪大概过了三个月和厉非剧组遇上,还是忍不住解释了一下。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没有那种意思!傅总应该也真的真的没有那种意思。厉非哥,我知道你有过未婚妻的,我绝对绝对没有想要给你介绍男朋友!” 厉非:“……” 他无奈笑笑:“我知道。” “我只是不太轻易相信别人,也不想再接纳陌生人进我的社交圈罢了。” 真的。 他觉得孤老终生挺好的,心情很平静,不需要任何人搅动。他现在工作很忙,也没空寂寞,甚至闲暇时间都没空看书。 “嗯。我保证,以后这种事绝不再提!”尹以豪一脸坚定,做出一个拉链拉嘴的动作。 又过了几个月。 春天了,《太阳花小岛》迎来了终章结局的更新,厉非打完了,一时陷入碎片时间没游戏可打的状态。 同时《澄空幻境》预告试玩版放出来了,现在很火…… 厉非又想起尹以豪跟他数次说过这个游戏,忍不住考虑要不要下下来玩一下?但又转念一想,他其实也没那么多时间打大型游戏,要不还是上网看看别的游戏主播玩吧。云过了也算是玩过了。 这么想着,他开始搜《澄空幻境》的游戏视频。 却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张让他手指停下来的脸。 那是《澄空幻境》第一次预告的媒体采访。因为总裁长得很帅,还在游戏圈里小火了一把,好几百万的播放量,一搜就赫然在第一页。 厉非:“……” 厉非:“…………” 难以想象过了几年,他还能清楚记得一个一面之缘的人的长相。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点开播放。 傅总头发往后梳,看起来成熟了一点,但仔细看和两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矛盾的气质和干净的眼睛。 记忆开始复苏,厉非忽然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想起那个让他驻足的侧影。 其实后来在沈明德终于不再对他猜忌防备后,他也曾时不时有过想法……要不要,再去一次燕郊的campbell。 那种感觉很奇怪,好像那里存在着一个他的永恒人生存档,总有一天还是会去那里读档一样。 可厉非又没有去,或许是因为不太想打破现在的平静的生活。 又或许,是因为他始终有一种不可控的预感…… 那是那天初遇时,他就分明感觉到,却又一直刻意忽略的。 一种胸腔绷紧,一种溺水的感觉。伴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暗躁动。所以他才会在看到他第一眼直接离开,后面忍不住才又回去。 那种感觉难以启齿。 像饥渴,像有瘾,莫名其妙。又有一些……接近于毁灭欲的可怕。 不是毁灭对方,而是自我毁灭的,像是一脚踏在了深渊边缘。一见钟情其实感觉也并不全是美好,很多说不清的东西。 而他一直谨慎,不喜欢有情绪太超过掌控。 …… 厉非后来又把那个视频刷了很多遍,完全地陷入了举棋不定的纠结。 明明娱乐圈那么多帅哥美女,他客观上当然知道有人比这位傅总长得好,但主观上就是没有。这个人真的每一处都长到他的审美上,是他人生二十五年看到过的最顺眼的人没有之一。 哪怕时隔两年,还是这样。 可是。 是他自己跟尹以豪说了的,他不想认识他。他觉得尹以豪应该也早带话过去了。他两年前在店里狠狠钓人家,结果拿了名片却不联系,两年后别人主动想认识他还拒绝。 现在怎么办,再去跟尹以豪说其实可以认识? 可偏偏他上回又把话说得那么死——说他不想再接纳陌生人进社交圈,尹以豪也保证过绝不再提。 “……” 厉非终于也真切地感觉到了人生的荒谬和自作孽不可活。 实在是有很多话不吐不快,但又有脸跟谁说? 他只好开了个树洞号。 《一见钟情又相遇了怎么办》 本来就是吐槽一下,结果一下子吸引了几百个人蹲后续。他又不可能在树洞里说自己是谁,就含糊地说自己是个还算知名的网红。 有人给他出主意:“你不是网红吗,去接他们公司的广告,制造认识的机会啊!” 第62章 拍广告的提议得到了很多赞成留言,但也有人反驳:“广告不是网红自己能决定的吧,得人家公司主动找他吧?” “啊这,倒也是啊。那如果拍不成广告,是不是只剩去公司附近偶遇总裁这一条路了?” “感觉也不太好哎,树洞主不是那种露脸会被认出来的大网红吗,偶遇太刻意了吧。” “刻意就刻意了,实在不行就咬咬牙重新让那个本来想介绍你们的朋友重新介绍一次吧。真的,一见钟情多难得,面子什么的不重要!不抓住机会的话到老了一定会后悔终生!” “……” 会后悔终生吗。 但,就算他现在说想一起出来玩,人家还愿意理他么? 更不要说,他过两天外地还有个戏。 总不能再度招惹了别人,然后又说拍戏忙没空一起玩。那也太荒谬了。 不如,还是算了……反正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父亲也好、发小和青梅也罢,人际交往的好结果实在不多。 春末处处燥热。厉非赤足待在屋里看着小花园,想着干脆就继续孤老终生,不要再生事端。 何况他本人也未必达到别人的期待,说不定有些缘分最好的结果,反而就是让它停留在永不褪色的初见。 …… 这些明明都是很理性成熟的想法。 可厉非却发现自己想通了以后,还是会不经意一次次点开尹以豪的对话框,想敲一些疯话。 心里空落得很。 就这样夏日渐近,他却仍像只僵硬的冬蝉。本以为人生应该就这样了,却没想到转头在股东会上,居然又听到关于f狸游戏的名字。 厉非继承自爷爷的最大风投基金storm,和京市霍氏各占近一半的股份。 霍成临是霍氏一脉现在的前台人物。他年过四十,有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眼窝,面容保养得极好。岁月只在他的眼角留下几道浅浅的纹路。穿着也是多年教科书式的雅痞打扮,说话不紧不慢,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更是常年带着一点高高在上嘲弄的意味。 不可否则他长相得天独厚,如今也是个乍一看很有腔调的老帅哥。 霍家人不爱在公众眼前露面,霍成临只在一年前不慎有一张照片曝光,立刻就小火,网上很多人评价是“传说中的豪门小叔叔从此有了脸”。 但,厉非十分嫌弃他。 厉非第一次见到霍成临时只有十岁,那时霍大少也才二十多,风华正茂俊朗潇洒的大少爷第一眼看到他就笑了,阳光下露出见到可爱之物的欣喜。 这本来也能算一场正常的初遇。 但不幸,大少爷开口了。 他自顾自一脸怜爱地叫厉非“小可怜儿”,像逗小猫小狗一样肆无忌惮地捏他的脸。那时候厉非还没有后来那么擅长掩藏情绪。抬起黑色的眼睛就冷冷瞪了他。 霍成临却毫不收敛,自顾自一副被可爱晕了的样子。 从那以后,每次富豪圈的酒会,人们都常看见霍大少追着一脸冰冷的小童星逗。随着厉非渐渐长大,霍成临看他的眼神更从看小猫小狗的居高临下,逐渐变成了看艺术品的欣赏和沉醉。 他开始在公开场合里,以“完美的艺术品”这样的词汇指代厉非,时不时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以人生导师的态度丢下模棱两可的规劝后得意而去。 再后来,厉非因为文瑄的爆料而被全网黑时,霍成临还上演了一段深沉地摇晃着红酒杯:“你一句话,我立刻出手帮你。” 厉非:“……” 他一直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多少有点儿大病。可惜柏培学和霍家早年去世的老太爷是好友,因此名下好几个重大产业都是和霍氏各占一部分,他继承了家产后不得不常和霍成临碰面。 霍成临:“我当年接手家族企业的时候也是像你这么大。什么都不懂走了不少弯路。但很多错误其实可以避免,只要学会听长辈的话。” “过来人的经验总比你丰富得多。太年轻气盛只会折掉自己的羽毛。” “当然,霍家和柏家那么多年的交情,咱们本质也是一家人。放心让我照顾你、替你遮风挡雨就好。” “有我在,你可以一辈子做温室里的玫瑰。” “……” 厉非有时候觉得这霍叔叔也挺厉害。 能让他涵养这么好的人,每一次见到他都忍不住想要飙脏话。 然而大众并会不知道霍成临私底下什么德行,擅自给这位“豪门小叔叔”加了很多滤镜,那些经常出现在这位单身的钻石汉身边的年轻男女们,也常会被加以“豪门老男人的小娇妻”、“豪门小叔叔的独宠娇夫”之类的猜测。 其实那些人里。确实不少是霍成临短期交往过的“小妖精”“小宠物”“小孩”。 富豪圈很多老男人都德行,觉得找年轻漂亮的对象才能凸显自己的价值。 殊不知那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一身熏天的自以为是味儿只会遭到同龄人的嫌弃,也就只能骗骗未经世事的少年少女。 反正比霍成临小十几岁的厉非,早在十岁就轻易看透了这人的底色。 但很不幸,他看霍成临离谱,而霍成临至今看他的眼神,也仍是上位者看艺术品的凝视和好整以暇。仿佛大家长在宠溺纵容一个不懂事、很傻很天真还嘴硬的小孩儿。 对此,厉非也是觉得非常好笑了。 霍家一家的财富量比他个人还少了将近三分之一。霍小叔叔还能这么自信,实在令人敬佩。 …… 霍成临作为霍氏现在的掌门人,在生意场上的作风,倒是没平日里那么脑残。 很高效、雷厉风行、非常有策略性和手段。同时卑鄙无耻、没有道德、日常游走在法律边缘。 操纵股价、利用媒体舆论、挖角核心团队、制造法律纠纷、利用债务陷阱等手段打击竞争对手,对霍成临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他还尤其喜爱和擅长恶意收购。 一旦资本市场上有他看中的、别人辛辛苦苦经营长大的公司,他手下的资本就会像嗜血鲨鱼一样扑上去撕咬、抢夺。敲骨吸髓,想尽办法拿过来占为己有。 而眼下他盯上的肥肉之一,正是极速发展中,短短两年就要进行b轮融资,前途无量的f狸游戏。 那天storm风投的股东会上,厉非强烈反对霍成临的恶意收购案,两人激烈争执、互不相让。 也是这个时候厉非才知道,霍成临对f狸的前期坏事都已经做尽了——暗中联手其他游戏大厂高薪挖走f狸的核心团队人员,利用水军制造舆论曲解抹黑游戏,虚假举报恶意诉讼也接连不断,同时还刻意散布假消息阻碍公司b轮融资,试图制造债务陷阱制迫使f狸陷入财务困境,以便低价拿下。 “豪门小叔叔”确实也有一定的真本事,玩得一手炉火纯青的阴毒资本游戏。 厉非望着他势在必得的嘴脸。 确实,f狸不过是一个全员怀揣梦想年轻人与技术宅的年轻公司,哪能玩过这么阴险的资本大佬? 然而霍成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恶意抢夺,却也卡死在了最后一步—— storm风投的另一大股东厉非不同意。 不管霍成临说得再怎么天花乱坠,无法说动一半以上的股东,收购案就无法进行最后一步。 这次,终于一向装得深沉淡定、成天爱用眼神嘲弄别人的小叔叔,也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你以为你是谁?善良的资本家,悲惨小公司的救世主?你还是太年轻,还不明白现实世界是一片丛林——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要么你吃掉别人,要么你有道德底线被别人吃掉,没有第三条路。世界从来不属于只会做梦的人!!!” 他说了一堆,厉非则很不给他面子地笑了。 “霍总只知道丛林法则……” “殊不知人类社会的长足进步,无论是科技还是医疗或教育体系,都是建立在合作共享和共赢之上,而非单纯“弱肉强食”竞争。” “丛林法则将人类简化为只追求利益的动物。我在此就先不和霍总赘述人之所以区别于自然界其他物种的理由——” “就只说,霍总这几年到处掠夺厮杀,强制收购那么多家公司,在您手里撑过一年半载的又有几家?” “f狸为什么能短时间做大做强,是什么样的团队和怎样的理念,霍总根本不在乎,”他黑瞳望着霍成临,“鲨鱼只知道厮杀,咬下好肉放在嘴里腐坏。” “但短期的掠夺永远无法达成持续发展,最终只会反噬自身。而霍总在这方面早就劣迹斑斑,这就是我反对收购f狸的理由。” 其他股东瞬间被说服,收购案就此否决。 然而霍成临毕竟已经为恶意收购投入了大量先期成本,怎能甘心?既然storm这边不肯,他立刻又说动了霍氏旁支“白鲨资本”,继续对f狸进行施压。 他没想到,f狸在重重压力之下,竟还能负隅顽抗。 当霍成临看到公司那年轻的总裁用小游戏上赚来的一点点钱,试图维持岌岌可危的公司时,都要被他逗笑了。但他没想到的是,年轻的技术宅总裁居然还懂点商业伦理—— 听说他那段时间,正在利用余穆江介绍的人脉到处寻觅“白骑士”。 也就是在恶意收购发生时,愿意以更优惠的条件与目标公司友好合作,以确保其独立性和长期发展的善意第三方公司。 但霍成临已经花大价钱在圈内造了很多f狸的谣,现在市场上的资本都对这个公司持不信任和观望态度。他找白骑士哪会那么容易? 第63章 那天后来那又发生了什么? 傅斯霆预演过很多种可能性,事实却是还没寒暄两句,季彩就催着厉非去换衣服了。 大明星时间宝贵,晚上还有活动,并不能在摄影棚多待。 傅斯霆说不失落肯定是假的。 好在一切也不是全无进展——至少这次,他拿到了厉非的联系方式。时隔两年,当他再次向厉非递出名片,厉非垂眸笑笑,也回给了他一张。 从大楼出来已经夕阳西下。 傅斯霆进车子之前特别正常,进去后却是整个人都摔在后座,心脏紊乱,自顾自缓了好一会儿。 司机被他这样子吓着了:“傅总,您还好吧?” “我没事……低血糖,一会就好。” 他其实并不低血糖,只是一时间实在没力气。默默那里缓了十多分钟,他认真想,要不然最近还是得抽时间再去医院查查吧,健康问题还是得注意点。 以后或许还有机会见厉非,他不想见他时病恹恹的。 黄昏时分,去金融街的路堵得要命。 窗外的喧嚣与拥堵却与车里人完全无关,傅斯霆就那样在波涛汹涌后略微无力的平静余韵里,看着外面一点点霓虹闪烁、华灯初上。 手里缓缓摩挲着刚拿到的银灰色名片。 窗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窗倒映出他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有一瞬间他问自己——从一个梦从生根发芽直到破土而出,从黑暗的夜色里走到晨光熹微,究竟要用多久多久? 他今年夏天已经满二十五岁。 不切实际的心愿,从十六岁的冬天到二十五岁的秋天,走了那么久。 …… 傅斯霆渐渐恢复了正常呼吸后,终于有力气掏出手机,搜了一下银灰色名片上的号码。 按说明星的号码不大可能关联私人账号,却没想到一搜竟就搜出来了。 厉非的聊天软件头像是他最新电影的宣传海报,用户名则是……“厉非imax pro”。 傅斯霆没忍住笑了一声。 没想到他是这种风格的,有点反差。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滞留了很久,傅斯霆始终没有立刻点击“添加”。其实应该加的……他闭目想了想,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趁着广告的后续剪辑、制作、沟通、审核都还没弄完,他可以光明正大与他搭话。大不了就装成是不懂行又没点数的甲方,拍摄粗剪给他发一版,每次修改再给他发一次,这样就可以没话找话很多次。 就算对方明白他意图不纯,但看在他是甲方一把手的份上,应该不至于会直接让他“具体剪辑事宜请跟我经纪人联系”吧…… 但,傅斯霆又不确定。 如果换做两年前的那个午后,那个黑瞳明亮靠着柜台直勾勾看着他,微笑问他“可不可以给我当导游”的厉非,他觉得那个人当然不会拒绝他。 可事实证明,他的“觉得”并不怎么准。且人在自作多情的时候又是很能脑补的。比如他现在看着手里的名片,又在脑补—— 一般明星是不会像职场人那样印制名片的。对外的联系方式一般也只留工作室。 所以,刚才在他递去的名片时,厉非完全也可以笑笑表示自己没有名片。也很合理,没有不礼貌。 可他却回了一张私人名片。 那是厉非作为独立投资人以商务身份印制的名片。 这算不算一种网开一面? 肯留下联系方式,意思是现在愿意认识他了,是么? …… 一个小时后,傅斯霆回到了公司。 整个公司都在国庆放假中,到处黑灯瞎火,他也是因为中午的时收到了一些加急业务,才临时回来加个班。 无人空荡的公司能更能让人精神集中。他就这么一直在电脑前敲敲敲,等好容易弄完后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抬眼一看居然已经半夜十一点了? 拖着疲惫的身体,起身收拾回家。 傅斯霆图方便,现在租住在距离公司仅仅六七分钟的一处酒店式公寓里,房子不大却管理完善,定期的保洁也省了他很多事。 可能是因为从上午就精神紧绷的缘故,他进屋已经很困了,跌跌撞撞进浴室随便冲了一下,却在洗到一半时不知突然发什么神经,整个人又湿漉漉胡乱裹上浴巾,踩着柔软的地毯从浴室静止冲了出来。 有一种笃定的预感,又好像只是单纯发癫。 他就这么不顾整个人都在滴水,精准地摸起外衣口袋里整晚都忘记去看的手机,屏着呼吸像是等待宣判一般,目光定定点开了聊天软件。 “厉非imax pro”申请加你为好友。 “……” 他默默希望这一切不是梦,不是幻觉。 再度睁开眼睛,不仅不是幻觉而且好友的申请时间就在他们分开后没多久。大概……七个小时之前。 而他,一直一直一直没有通过!! …… 傅总的网名是fst。 厉非还专门去搜了一下这是什么的缩写。搜索结果有“fst的全称是有限状态自动机”“fst指的是群体间遗传分化指数”“fst是水果储存技术”…… 他花了差不多一分钟才反应过来,那只是“傅斯霆”的缩写。 ……真的很糟糕。 好像每次遇到跟这个人相关的事,他的智商就会直线下降,花式离家出走。 傅总没有设置朋友圈隐私,但他的朋友圈也似乎只有自家游戏的宣传链接。 厉非翻了一圈没翻到什么,又去翻他的社媒。 f狸游戏原本只有官方账号,但几个月前总裁因为采访而小火了一把,“f狸游戏客服小瑜”在众多网友的请愿下不得不回复:“知道啦知道啦今天就让傅总起号!” 号是按时起来了,但就只搬运了傅总仅有的两条干巴采访视频,然后就全是冰冷的转发自家游戏的宣传内容。 就在这么一个敷衍的账号里,居然也躺了十几万僵尸粉。隔三差五仍有人留言“新作什么时候端上来”“生产队的驴都没有你敢歇”和“帅哥,看看自拍”。 厉非翻了一圈一无所获。 半小时过去了,好友申请仍旧没有被通过。 傅总这是在忙? 厉非略有点心神不宁,只能把社媒里的采访视频又刷了两遍。傅总颜值确实能打,完全没有任何妆容修饰的脸居然成功扛住了摄像机怼拍,在无情的镜头下仍旧俊朗——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 帅的同时,又有一种很接地气的真实。 弹幕也纷纷发现了这份真实:“卧槽这黑眼圈怎么比我还重”“有种被工作浸透的疲惫感”“总裁真的是年纪轻轻就班味儿超重”“原来真实世界的帅气霸总一样被加班摧残得活人微死”。 厉非忍不住回忆起下午见他,傅总眼下也仍有一些疲惫憔悴。尤其周身还有一股淡淡的咖啡香。 是很好闻的香。但放在这种明显缺乏睡眠的人身上,就有点……引人同情了。 而且他似乎也有些过于清瘦了。 其实两年前第一次看他时,厉非就有这种感觉。有点瘦了,虽然也不算是形销骨立,但要是更匀称一定会更帅。 综上所述,傅总很需要有个人来专门盯他饮食,把他喂胖一点,再帮助他养成健康的睡眠…… 车子开到餐厅,厉非默默把屏幕按灭,起身去赴早就约好的长辈局。 他得好好想想待会怎么和那些爷爷辈的掌权老狐狸们周旋。 而不是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晚饭后,验证依旧没被通过。 厉非:“……” 总不是,在记仇吧。 他觉得他应该是想多了。又忍不住认真思考一个问题——他是不是确实欠傅总一个解释? 按说成年人的世界里,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应该是默认不提、不必解释的。何况这件事因为牵涉种种复杂的内幕理由,也根本解释不清。 厉非认真想了想。 却发现当下让他苦笑的其实并不是如何解释。而是人对于自己在意的对象,果然是多少会有点过于荒谬的双重标准——其实从小到大,跟他讲过几句话就开始迷糊、然后被他“辜负”“抛之脑后”的人,几乎天天都有。 他怎么从不觉得欠别人什么解释。 …… 晚上十一点,厉非都洗好半戴上眼罩躺平了,还是没有被通过验证。 难道真被讨厌了?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认真想过另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两年前的奢侈品店员,两年后会是游戏公司总裁。 这个问题对他不重要。只有还需要向上攀爬、拥有更大野心,又或是被家族长辈权威压着的有产或豪门,才会特别在乎门当户对、强强联合。 可他已经不需要那个。 以他现在的财富量级,如果打算恋爱。对方的收入水平、社会地位反而完全不构成会考虑的事情。 但他不考虑,不代表对方就不考虑。 “……”厉非发现自己最近真的哪里都不对。精密仪器从不内耗,可这几天却像是他一辈子没经历的胡思乱想都集中爆发了。 他甚至莫名回忆起了收到过的大男主龙傲天剧本。总不能是,傅总现在事业有成了,特意见他一面只是气不过当年被无视,是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 正想着,忽然——叮,“fst通过了您的好友验证”。 厉非黑瞳一滞,不见一丝困倦。 时间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四十九,夜猫傅总在这个时候突然活了,可见他的黑眼圈的确有合理来历。 …… 第64章 厉非答应了约饭。 坏消息是,这部戏要十二月底才能结束,所以约饭时间其实已经是“明年”了。好消息是,傅斯霆约到了新年第一天! 因为是第一天,所以还顺带约了早晨一起去庙里拜拜。 傅斯霆恍恍惚惚,回看了好几遍两人的对话。 到底是怎么连这个都约上了的啊? 已是深秋,天气微凉。从他公寓的窗户能隐隐约约看到寺庙金色的琉璃瓦掩映在火红的枫叶里。 傅斯霆其实还从来没有去庙里许过愿,很好奇。 明年伊始,第一次去庙里……真的那么好,能跟厉非一起去吗? …… 常傲瑜真心觉得,霆最近绝对发生了什么好事! 不止是他,整个公司都发现了傅总的变化——总裁最近状态好得让人侧目。眼睛里有一种跳动的明亮,连走路都带着一种轻快的节奏。 明明没怎么打扮,但帅气程度直线翻倍。 好像突然间脱去了长期疲惫和紧张,变回了二十五岁青年该有的朝气蓬勃。 就连只会发游戏动态的朋友圈,都变得活跃起来。 一直丢着不管的总裁账号也更新了,买到可爱的咖啡杯拍照发出来,遇到秋日落叶里打滚的小猫小狗小鸡也拍照发出来。就连转发游戏宣传时也有文案了,突然活人感很强。 常傲瑜:“这也太不像霆了,绝对有情况!” 有人就连中午吃工作餐时也全程盯着手机,时不时对着屏幕露出掩饰不住的幸福。 常傲瑜实在没忍住:“霆,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 …… 常傲瑜并不是个大漏勺,但这消息未免也太劲爆:“小白,冉啊!大新闻啊——咱们霆他,好像终于谈上了呜呜呜!” 白裴皓:“?” 赵冉:“???” 赵冉:“想开了,不等那个美国白富美暗恋对象了?” “不,好像是白富美终于回国了。” 白裴皓:“???” 赵冉:“???????” 大家都麻了。这什么霸总的白月光回国剧情,纯爱战神也太难杀了。 白裴皓:“救命啊,我在非洲待得人种都快变了,霆怎么做到那么多年一点都没变的啊?什么年代了真就七年为一个人守贞呢???合理吗?” …… 合不合理的,至少傅斯霆是眼见着的开心。 过了大半个月云端上的日子,才开始一点点回归现实——起因是和尹以豪又约了一顿饭。 从那次公司年会认识后,他们就偶尔约饭。尹以豪每次总是滔滔不绝漏超多圈内八卦。谁又和谁好了,谁又和谁分了。听多了以后傅斯霆忽然发现,演艺圈的帅哥美女好像人均不存在“空窗期”一样。 尹以豪:“就是很难有空窗期啊。” “毕竟圈内……大家都那么有吸引力,谁身边不是一堆人在虎视眈眈?一旦结束了旧恋情,新追求者肯定山呼海啸、成堆成堆往上扑啊。” “所以这方面,其实圈内和圈外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圈外人好像觉得分手一个月内交往新对象就算无缝衔接。但圈内一个月吧,有时候都能相当于圈外的一年,甚至十年用了!” 尹以豪说着,又科普了一些身边明星接受的都是什么等级的追求,以佐证自己的论点。 “送订制珠宝、送车、送资源、追着下榻的每一个酒店疯狂送花那都是家常便饭了。还有直接买庄园、送艺术品真品、送私人飞机甚至送小岛的!” “你就说面对那样的追求轰炸,有几个人能顶一个月不投降呀?换我也顶不住啊。” 傅斯霆:“……” 那天回家,他坐在夜色中发了好久的呆。 其实别说明星了,最近他们公司的前台小姑娘被楼上公司的少爷看上了,也是闹得阵仗特别大。每天f狸游戏前台都是层层花海。 不是花束,真是花海。 直接把公司前台点缀得好像植物园的程度,来谈合作的其他公司老总都叹为观止了。 少爷甚至还找过傅斯霆本人,表示不想小姑娘在前台抛头露面,说可以把f狸这几年的租金和物业费都包了,能不能把把小姑娘调到后台,去项目组学习文案也好去财务学习会计也罢,总之给她在公司找个“正经事做”,他也好对爸妈交代。 傅斯霆:“……” 且不说少爷的行为当如何评价。 但相比之下,他每天找厉非纯聊天的行为…… 好像高中生啊!真的,很多大学生都不这么干了吧?毕竟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法则。不说别的,就说如果楼上少爷什么都不送,就每天只是找前台小姑娘纯纯分享生活,别人的观感会是什么样子? 大概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这个少爷好不懂事、好没有诚意吧!? …… 少爷据说是电梯里对前台小姑娘一见钟情的,当天九十九朵一束的郁金香、香水百合、蓝色妖姬等等就马不停蹄送到前台来了。 礼物先到,才询问她能不能赏光去赴约晚宴。教科书式的操作。 可是这类操作,傅斯霆却发现……自己做不出来。 似乎他的性格里天生就没有楼上少爷那种骨子里的张扬和理所当然。如果换成要他也要去给厉非下榻的每家酒店持续送花和礼物,他的经济实力也是可以做到的。 能做,但做不出来。 可现在的问题是——他做不出来,有的是别人做得出来!还肯做,喜欢做,愿意做!!就连楼上少爷都这么卷了,可想而知演艺圈、富豪圈又该多卷? 厉非这么些年,也是被人用直升机追着送玫瑰花海、一整个报纸版面表白、整条街的大楼灯光庆生过的! 对手是那么一群人,他却沉得住气连着十几天在手机上……跟厉非聊名著背后作者的生平八卦,聊南美发现的甲骨文,聊外国政要到底是不是蜥蜴人,聊猫咪后空翻的标准姿势???? 并真诚地为两个月后可以一起新年拜拜、吃泰国菜而满满期待。 但按照尹以豪的说法,厉非的两个月就是傅斯霆的两年、二十年!!! 换成其他脑子好的追求者,早就抱着玫瑰花海飞了沙漠死盯着不放了吧? 甚至都不止追求者,粉丝也有人过去了。 每天都有很多粉丝不畏深秋严寒在沙漠裹成粽子,也要围观自家哥哥姐姐们拍戏。 全世界除了他,都在神仙打架!!! “……” 傅斯霆立刻搜索机票,并同时认真思考,一个游戏公司总裁突然跑去沙漠的合理理由。 说是去取景,好像不是太有说服力。 那单纯“出差路过去看看朋友”呢?这个理由的前提得是他和厉非已经是朋友了,可他们现在只是微妙的网友。 记得楼上少爷轰轰烈烈追小姑娘时,曾豪言壮语“不成功就成仁”。 傅斯霆却不愿意那样。 他绝对接受不了“追求不成就潇洒退场”的选项。哪怕没办法在一起,他也希望能够偶尔见见厉非。 哪怕只能做他身边的一个普通朋友,只在想得不行的时候稍微见见他。 那也比见不到要好太多了,真的。 所以他得认真找理由——让每一次见面、聊天,接近,都好像是追求却又没那么像追求。 这样,只要窗户纸不捅破,厉非就没办法明确地拒绝他。他就还能一直一直在他身边慢慢来。 他已经等了那么多年。 他愿意慢慢来。 …… 又两天过去了,傅斯霆甚至都已经绝望到问常傲瑜,要不要考虑全公司一起去美丽的蒙省公费旅游一趟。 常傲瑜一脸懵逼:“霆,你想啥呢?没看到友商都在疯狂加班赶进度了?人家周末快无了咱公司还有闲心旅游呢?要我说,咱直接把这钱当加班费,勾引大家周末自愿来加班比什么都强!” 常总是懂996的,这两年也顺利从打工人心态向资本家心态转变。没办法,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行业太卷了。 转眼已经十一月初,傅斯霆和厉非的日常聊天倒是更上一层楼。他已经开始给厉非做起“厉非的私人小海岛”了。 厉非负责提供海岛雏形,以及一些他感兴趣的细节与设定,傅斯霆则负责将这些一一设定实现。 他很认真在做。 小岛的形状、灯塔的位置、沙滩的形状、岛民的屋子都已经有简笔草图了。每晚两个人交流岛上小镇建设,为小岛添砖加瓦。感觉就好像一起养着什么似的很温馨快乐。 但总这样……是不是也不行? 还是得赶紧找找见面的合理理由。傅斯霆最近发现,网瘾少年尹以豪手机里也有几个几乎不见面、但每天重度互相分享生活的游戏工会好友。 按照尹以豪的说法“这都是我这辈子天各一方的网络至爱亲朋”“大家互为彼此的电子宠物”。 傅斯霆:“……” 他绝对不能沦为厉非的手机宠物。 适逢这年十月底,白裴皓又回了京市一趟。只可惜赵冉正在外地历练,所以这次聚会就只有鼠鼠之家的剩余三人。 大中午的饭店包厢里,那简直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艰苦创业交流大会。 白裴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们公司b轮那回好惊险啊!哎那个霍家,啧啧,圈内罄竹难书的存在……幸好你们没事,早知道那么凶险我就找我家里人来投你们了。” 常傲瑜:“嗨,主要当时我和霆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资产量级啊。” 白裴皓:“怪我低调了。” “鼠鼠之家”虽然都知道白家最有钱。但之前所有人的朴素理解都是,常家当年资产几千万,而白家可能是小几亿级别。尤其白裴皓毕业后还苦兮兮地远赴非洲,更坐实了这个猜测。 第65章 傅总都没有问剧组的地址,人就成功找过来了。 事实证明聪明人路子是多,拍摄现场还有几个给他全程赛博指路的粉丝,热情地冲这位爱发红包的新朋友招手:“‘大魔王菲斯特’吧,这里这里!” 傅总在人群中终究还是帅得有点过于显眼了。 个子又高,往那一站就连剧组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是不是哪个不知名的男团小明星跑来探班了? 厉非也默默看了一眼某人那一身蓄谋已久的打扮。 深棕色的防风夹克,拉链拉到领口,微露出里面一件浅灰色的抓绒衣,整个上衣厚重却又贴身,明确勾勒出倒三角的肩线。卡其色的多功能徒步裤裤腿略微收紧,塞在一双高帮的沙漠靴里。防风墨镜下唇角微微上扬,还背着鼓鼓囊囊的双肩包。 ——这是来阐述融资提案的公司总裁,而不是帅气又干练的沙漠探险家??? 整个下午,某沙漠探险家就在人群中殷切围观拍戏。 偶尔厉非的目光也会有意无意看向他所在的方向。直到黄昏时剧组收工,他才终于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不知该怎么在众目睽睽下跟着厉非走。结果一来二去,竟然被热情的新朋友们七手八脚拉去蒙古包吃烤全羊去了。 吃到一半收到信息,厉非:“吃完出门左转,黑色的suv,车牌是xxxx。” 傅斯霆:“……” suv黑夜里开着大灯,在茫茫沙丘里冲沙穿行。傅斯霆见到厉非后的第一句话是:“沙漠的星空真清楚,能看到那么大的银河!” 那一瞬间,沙漠风灯照着他的眼睛,他的笑容比星空闪耀。 剧组驻扎在沙漠之中的牧民之家,满院子全是一层二层的平房,设施齐全但条件简陋。厉非住在两层小楼中的一间,楼上天台也挂着一盏暗淡的小风灯。 网上聊得再热络,真正见面还是有些不熟。 夜里大漠又没有灯,远远望去只有一片不见底的黑沉。厉非还在默默想着该说什么,就见傅斯霆指向浩瀚星空:“看,是你的白羊座!” “哪里?” “左边!西边星空中间,不不你别找羊,它长得就不像羊。那几颗像是个‘入’字的星星看见没,那就是白羊座了。” “旁边那个像是个有机化学分子图的,那是鲸鱼座,右边三角的那个就是三角座了。北极星附近w形状的是仙后座,像是房子的是仙王……” 厉非一直知道天上有很多星座,但自己从来分辨不出。 他连北斗七星都找不到。 人生第一次,被人手把手教着认星座。随着傅斯霆的手指,浩瀚黑夜里原本杂乱无章的星星终于开始渐渐有了形状,仿佛被无形的线一颗颗串联起来,变成了一个个只在书上看到听过的生动的图案。 厉非也是几年后才知道,傅斯霆来有备而来,路上特意背下了《秋季星空星座图》。 他还准备了很多话题,背了一个很大的包,拎了一整箱行李。 沙漠秋天的夜里,温度轻易就能直降零下。 厉非身上穿的已经是最厚的风衣,但这一刻冷风还是能很轻易地吹透衣服、潜入四肢百骸。 傅斯霆默默发现了。他把包放在了石头墙上,从里面拿出了个袋子——看起来很小的袋子,展开居然是真空压缩过的羽绒衣。 “给,披上就不冷了。” 羽绒衣看着那么轻薄,却几乎只是一瞬间就隔档了全部冷风。寒气不再入侵,温度马上就回来了。 “……”厉非默默再度看向行李箱和大包。一个人如果只是来沙漠“汇报十分钟的工作”,没道理带这么多行李吧。 身体暖起来以后,两个人又在天台看了好一会儿的星星。傅总准备充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一个小小的红外目镜。 “你试试,用这个看木星和火星会更清楚!” 厉非在他的指导下很快找到了那两颗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目镜里的木星有些微微的泛蓝绿光,而火星则红得很明显。 “你看的没错,火星表面铁矿石多,本来就是偏红色的。可惜这种手持目镜倍数有限,如果用专业的天文望远镜就可以看得更清楚,甚至能看清木星上的云带和条纹,和火星表面的峡谷。” “其实我们公司的天台上,就装了一台专业级的天文望远镜……” 傅总家没有猫。 没办法叫人去他家看猫咪后空翻,但傅总公司有专业天文望远镜,或许望远镜有必要的话也可以学会后空翻。 厉非垂眸,想笑。 第三次见面,今天的傅斯霆不是无花果香水味,也不是上次的咖啡香,而是清水一样什么气味都没有。 可在他身边,夜晚沙漠冰冷的空气的冻结感,却好像被驱散了一样。 空气中流淌着脉脉的温度。 一整个晚上,直到傅斯霆回去,也没有人提追加投资的半个字。 …… 傅斯霆一共在沙漠待了三天。 没办法,一是因为他来蒙省的这三天用的也是双休日加一天工作日。作为公司一把手,他一天的缺勤也足够工作积压如山。 而剧组这边也很忙,每天拍摄时间严格排满,两人白天几乎没有交流机会。 好在,沙漠的戏到每天夕阳西下就收工不拍了。 所以他们第一天一起看了星星,第二天还偷偷溜去没人的沙丘,一起看了沙漠的日落。 傅斯霆的瘸在平地上不怎么明显,但在难走的沙脊上就有点糟糕了。沙子细腻狡猾,每一步都是松软的陷阱,要用比平常多几倍的力气且很保持平衡。 他气喘吁吁,终于爬到沙丘顶端,却一下没稳住。 厉非眼疾手快想拉他,结果却被他扑倒,两个人生生摔在了一起。傅斯霆整个把他压在了身下。 “抱歉……”他十分狼狈地爬起来,却猝不及防直直对上一双明亮的黑瞳。 带着淡淡笑意,仿佛被夕阳点染。 那一刻,就连身下金色的沙粒,都仿佛在光芒闪烁中流淌成一片金沙的海。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天空只剩下一片橙红和深粉。 傅斯霆有一瞬被彻底迷惑住,腰上却猝不及防突然一沉。像是一只手重新把他往下用力一带—— 他就这么又一次摔在了厉非身上。 慌得发不出声音,腰上力气很重,怎么挣扎都起不来。 是谁恶作剧在摁着他。 但……沙丘上放眼望去,四下无人。等他再度回过神,厉非的手又并没有放在他的腰上。只是唇角微微上扬,黑瞳温和地看着他。 “……”难道刚才一切全是错觉? 那天晚霞真的佷红很炽烈,烧得他耳朵都跟着发烫。下沙丘的时候厉非走在他前面,并没有回头,却忽然伸出了一只手。 他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一如既往的,很烫的手心。 他抿着唇。 沙丘的风在耳边轻吹,卷起一层层细沙,他就这么低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任由厉非牵着他翻过低矮的沙丘。 全然没注意新的小沙丘一翻过去,这部戏的另一组人马正在这片沙地准备收工。 “……” 整个组都很熟,一时间从导演到剧务到演员包括一些还没走的围观粉丝,纷纷都盯了过来。 疯狂的注目礼中,傅斯霆想要把手抽回来的,但厉非握得太紧! 最后他就被这么牵着,看着厉非平静地跟众人打了个招呼。 “……” 夕阳烧到他完全不想说话。 脑子也是空白的,直接导致了当晚发挥得并不好,只记得和厉非一起去吃了清汤羊锅。食不知味,也不记得说了什么。 傅斯霆确实一整包加一整箱的补给都是给厉非带的,很受片场同事们的欢迎。比如口味香甜的维c泡腾片、防风口罩、防干燥滴眼液,保护手机相机的防沙袋等等。 就是猜到其他人可能也需要,他才买了特别多。 “真是救世主啊小非!谢谢眼药水真的,前几天真的干死我了呜呜呜。” 厉非:“是傅总给大家买的补给。” “小傅,你是救世主啊!!” 沙漠剧组也没什么日常娱乐,一夜之间全组都知道了“厉非那又帅又善良专程来送补给的好友——某游戏公司的年轻总裁”。 …… 傅斯霆离开的那天上午,厉非戏太多太紧,全程都没来及看他几眼。 饶是如此。 补给的眼药水和泡腾片,厉非用一只包装了放在拍摄现场方便大家取用。普通的运动包,包上的挂饰却是明晃晃的两个小毛绒。 他用来拍照的那两个小绒毛! 那天傅斯霆回去一路都在梦游,泡在温水里一般的恍惚。 之后的半个月,他又回到了每晚打卡报到当电子宠物的状态,直到剧组沙漠戏份终于杀青,即将回影视城完成最后的拍摄。 傅斯霆:“怎么这么巧,过几天我刚好要去那边开会。” 他毫不心虚地敲下这行假话,忽然想起他们的见的那天。阳光灿烂透过玻璃,一切恍惚明亮,厉非黑瞳看着他,问他家乡好不好玩。 那影视城……算不算演员的家呢? 今天的午后阳光同样灿烂。时光像是被丝线连着,穿过那一年的落地玻璃,透过公寓窗台小小的藤萝绿植,暖洋洋打在傅斯霆的白色的衬衫上。 “影视城好玩吗?”他问。 “好玩。” “那如果,厉总到时有空的话,可以当我的导游吗?” …… 有些话只能在树洞app里说。 第66章 傅斯霆后来想想,他那天的状况好像真的很糟糕。 两人本想在亭子等雨停。可雨却越下越大,手机很快也收到了今明两天全城持续大暴雨的出行预警。 好在那时两人距离停车场只有一公里,最后冒雨回到了车边。 傅斯霆平常也不晕车,那天却不知道怎么了,浑身发冷,座椅的皮革味更让他胃里翻腾。 车子疾驰,反胃的感觉越来越重。明明开足了暖气,雨水还是不断透过衣服侵入湿寒的身体,头开始疼,耳鸣阵阵,他虚弱地叫了厉非一声:“能不能……前面停一下。” 说完这句他就紧紧闭上了嘴,等车子小心停到一处积水不多的路边,他立刻推开车门冲出去,在路边草丛吐了个天昏地暗。 手指僵冷,心脏狂跳。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好像惊恐发作一样的崩溃难受。 明明什么都吐完了,却仍旧眼前发黑。好容易能继续呼吸,才发现厉非不知何时也下了车。漫天大雨中一遍遍抚摸顺着他的背。 他从车上拿下了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他:“漱漱口吧。” 傅斯霆抿了抿苍白的唇,一时无地自容。 他宁可不要照顾,也不想……在他面前那么狼狈。 …… 傅斯霆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宾馆的。 只记得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躺在一个特别温馨的房间里,有毛绒小狐狸,毛绒黄油面包,毛绒恐龙……将他整个人柔暖地堆叠其中。 有人端着碗坐在床边,在淡淡柑橘香中,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起来,至少吃半碗。我喂你。” 梦里,傅斯霆也不记得自己不情不愿地说了什么,好像是说没胃口,想放那里晚点吃。但厉非不依不饶,直接拦腰强硬地把他给抱了起来。 喂进嘴里的是浓稠的黑芝麻糊。热腾腾的甜而不腻,吞下去之后冰凉的胃明显得到了熨帖。 “乖,再吃两口就放过你。” 傅斯霆再不情愿,最终还是努力乖乖把剩下两口也吞了下去。厉非垂眸把碗底刮了刮,一脸自然地把他剩下的芝麻糊给吃掉了。 傅斯霆:“……” 然后他就真的醒了。 醒来的一瞬不能确定刚才哪些是梦境哪些是现实。并没有毛绒的房间,但胃里似乎又有什么暖融融的。头上贴着退烧贴,床头柜放着电子温度计和保温的热水。还有药、一些水果和吃食。 便签纸条上,是厉非漂亮标准的字迹:“看手机”。 手机上,他发来的信息分了好多条。 “你发烧了,早上降下来些。医生说主要是着凉,可能还吃坏了点东西。” “我先去工作了,傅斯霆今天的养病注意事项如下: 1、按时吃药 药都在床头,退烧片每天三次、感冒药早晚各一次,退烧贴记得换。多喝热水。 2、休息 盖好被子躺着。不许逞强工作,睡不着可以试试这些催眠音频(链接)。 3、有食欲就吃点东西 保温盒里有粥,水果要烫过再吃。前台中午还会给你送清淡餐。 4、保持联系 有事给我电话,别自己硬撑。我下戏来查岗。” “……”傅斯霆呆呆看着这些文字。 脑子里仍旧有些混乱。手机的光逐渐暗淡,黑色的屏幕倒映着他此刻憔悴难看的脸。 几个记忆片段闪过,好像是他吐得不像样子,病恹恹又昏昏沉沉,一点力气都没有。被厉非抱下车时裤管和鞋底都沾满了泥泞,也不知道有没有弄脏他。 傅斯霆抿着唇,暗自难受了一会儿。 可渐渐,又有些别的记忆复苏——有被一点点小心喂进口里的姜茶。还有温暖的掌心抚过额头,揉抚他纠结的眉心。 傅斯霆呆滞的灰眸里,缓缓恢复光彩。 随即忽然一震,低头一看。他现在穿的是酒店珊瑚绒的睡衣,而里面……好像什么也没穿。 是啊,昨天他都淋透了,当然应该脱掉。但是谁给他换了衣服? 傅斯霆一瞬间不敢多想。 缓缓地,感觉是不是烧还没退,又浑身热了起来。 …… 那一整个上午傅斯霆时睡时醒。 窗外的雨依然下一阵停一阵,敲打在玻璃上,和厉非发给他的催眠白噪音交织在一起,很好的再度酝酿了困意。 他用被子裹住自己,沉沉睡得很安宁。 中途好像听见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有人来摸了摸他的头,又离开。那一刻在梦里都有甜蜜的感觉。 等到下午三点多再度醒来时,终于彻底退烧。 雨也停了,太阳出来。暴雨彻底结束了。 只可惜这天已经是周一。一开手机公司工作群消息就是999+。他也早就订了晚上回京市的高铁票。 真短暂啊,舍不得。 傅斯霆十几分钟就收拾好了那点行李。整个人也换了件衣服打扮了一下,尽量让自己显得精神百倍,才又一次去了片场。 厉非和另一个主演正在听导演讲戏,远远看到他,用口型问:“身体好了?” 他点点头,笑容灿烂,用口型回了句“我得走了”,又拿起手机指了指。 那是“我会给你发消息,再联络”的意思。 厉非于是也笑了。 傅斯霆出了摄影棚就开始低头打车,再抬眼时,猝不及防看到路边站着个人。 高子斐站在一个红色的道具电话亭旁,一动不动,目光定定地盯着他。 傅斯霆:“……” 他有些懵。因为高子斐本人,竟真的比荧幕里更好看。 还记得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他怀着难以言说的激情恶意上网搜遍高子斐的黑料。但很不幸,有黑料的地方就不免会有一些嘴硬洗白。 高子斐粉丝最喜欢说的话除了“子斐清白无辜”,就是“子斐不上镜特别吃亏,现实中颜值逆天”。 他一直以为那只是粉丝滤镜。 居然不是。 怪不得背后的资本公司至今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放弃这人。 两人逐渐靠近,高子斐清纯无辜的丹凤眼、无瑕的皮肤和过分精致好看的五官,都在冰冷的空气中安静地张扬。 擦身而过时,他伸手拦住他。 “……” 最可笑的是,傅斯霆其实早就幻想过这种“名场面”。毕竟他那么多年最大的假想敌就是这个人。而高子斐也确实如想象中一样,冲他满是恶意地笑了。 “听说你从厉非那里拿到了很多钱,还成了朋友,最近很开心吧?觉得自己是‘特别的’。” 就连这句,也和预设中八九不离十。 傅斯霆一直在想,他的情敌们到底能狠狠地鄙夷他什么呢——无非就是他瘸,他的出身和他接近厉非的动机。是,古往今来底层凤凰男靠“爱”攀附另一半资源而成功发迹的,的确没几个是好东西。 这个确实辩驳不了,只能继续往前走。 “上位者做什么都可以,”有人在他身后继续说,“上位者不在乎换换口味,偶尔对灰青年感兴趣,甚至短暂被迷惑。” “但,你不是特别的。” “这个世界比你优秀的人比比皆是。他也绝不可能对你感兴趣多久——你只是自欺欺人才会想不到,厉非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像他那样天之骄子万众瞩目,被那么多人爱着,勾勾手指可以得到任何想要的一切的人,你以为到底为什么会一直单身?呵,你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吗?” 傅斯霆不理他。他打的车距离影视城大门只有3km了,他可不想让人家司机等太久。 身后被无视的高子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骂了句脏话,几步追上去抓住傅斯霆的手臂。 …… 高子斐曾经得到过极大的流量热度,后来却跌落沉寂,也算见识过世态炎凉。 近两年,他才好不容易一步步慢慢翻红,当然也知道应当珍惜,不要惹事。 他本意也不是过来挑事。 他就只是单纯好奇。想看看能让某个位高权重、躲在幕后的厉非追求者都咬牙切齿坐不住的“白手起家年轻总裁”,究竟是个什么样的。 所以,傅斯霆来影视城的第一天下午,高子斐就去看了。 回来之后整个人突然特别暴躁,摔了好多东西,没人知道为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那个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和自己很像的东西。 那是他在镜子中无数次见过的神色——是只有被这个世界狠狠抛弃、欺负过的人才会懂的不安和隐痛,哪怕再如何倔强隐忍,试图用时间和阅历掩盖,仍会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如幽灵般浮现。 这样的人,无论看起来多么阳光灿烂,本质永远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什么。 生怕被人看穿他的穷酸鬼和可怜虫的本质。只能用微笑和成就遮掩,用逞强的伪装包裹。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 厉非却对他笑! 这么多年,高子斐一直以为厉非不喜欢的,无非是他的逞强、他骨子里的穷酸,以及他那四分五裂、永远修补不了的灵魂。 可为什么,他对另一个也是四分五裂的灵魂,却能温柔对待? 隔天早上,他又看见那两人一起去吃早饭。 看起来非常亲密,也不知道惜字如金的厉非哪里突然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但最让高子斐崩溃的是,他们点了四个包子、两种豆浆,然后那个穷酸总裁他!他居然! 他居然把四个不同口味的包子都掰开了,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半分着吃。 甚至他的豆浆厉非都拿勺子去尝了几口,他也舀了几勺厉非的。 第67章 十月底,京市一直下雨。 傅斯霆腿疼得烦躁,终于去医院看了。 检查结果是腿部问题确实更严重了,但医生还是倾向于保守治疗。 “您这条腿的情况比较复杂,确实可以通过手术尝试修复,但因为问题也比较久了,组织修复的难度较大。手术如果理想的话应该确实可以恢复到正常行走。” 医生放下报告,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语气温和直白:“但万一手术效果不理想,腿部功能可能不仅不会有明显改善,还有几率引发一些感染或者神经损伤。你考虑一下,平日里好好养着或许也能勉强维持。” “当然,无论如何,像现在这样发炎红肿都是没办法手术的,先给你开消炎药……” “……” 傅斯霆走出骨科诊室。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在耳边模糊成一片。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以前去过的精神科附近。 大大印着“关注心理健康,勇敢面对情绪”的海报还一如既往,傅斯霆目光在上面停留了几秒。 “但我只是……最近有点累了。没事的。” 之后的日子临近年底,正是每家游戏公司集中准备年度大活和新春大活的疯狂准备阶段,傅斯霆每天都很忙很忙,不是到处飞着出差就是在公司加班到深夜。 或许是总熬夜的缘故,他有时看向镜子,常被自己那丧尸一样憔悴枯槁的样子吓到。 真的很难看…… 但难看也有好处,至少它残忍而利落地瓦解掉了傅斯霆心底仅存的一分不甘和肖想。 他又难看,还是个治不好的瘸子。就算站在厉非身边,也只会连累他会被别人嘲讽没眼光。 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总不能最后找了个平平无奇的瘸子凤凰男,财富量级也不过是个小公司等级。谁看了不会嘲呢? 他早就知道,他配不上厉非。 自顾自期待了那么多。可站在厉非的角度,说不定从头到尾都没有把他的这几次的接近成过一回事。 他甚至都未必会觉得他是在追他,说不定真的只是觉得他就是想要投资,才会特别殷勤。 毕竟厉非身边太多这样的人。 富豪圈、演艺圈,那么多围着他转想尽办法拉关系的公司老板,那么多恨不得献出一切博个机会的小明星小网红。 十二月初下了第一场雪,天文望远镜成功组装在公司露台。 晚上自愿加班的员工人数突然直线上升,但谁让天文望远镜这东西确实是得天黑透了玩才好玩,甚至有的星星得半夜、下半夜才能看得到。 常傲瑜:“厉害啊霆,顶级阳谋啊!你怎么能想到这一招的?” 傅斯霆:“……” 灰暗又繁忙的日子里,也有值得开心的事情。比如虽然还没到年底,但公司第四季度的流水暴增超过三季度已是定局。全公司一起庆贺,再加上新年春节大活也进度顺利,目测肯定能在转年第一季度又迎来一波收入巅峰。 事业一切都好,承诺母公司的业绩都达成了。 蓝鲸的葛述打电话过来狠狠夸奖。再向f狸发送邀请的行业年会、论坛,也不再会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做的后排的不知名小虾米。 他现在已经成了桌上有像样名牌的“年轻精英”。 但人又总是能想方设法内耗的——公司收是节节攀升,但利润跟厉非拥有的庞大产业相比,还是九牛一毛。 他们仍旧远不是一个阶层。 傅斯霆时至今日都依旧无法代入那种天生样貌、才华、财富……什么都顶尖的人的视角,去感受那个充满甜草莓尖尖的世界。 那段日子公司员工都分到了很多绩效奖金,和乐融融。但一片平安喜乐中,也莫名出现了一个午夜怪谈。 据说有程序员加班到大半夜,竟看到总裁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楼梯间里在发呆。 “但,现在公司这么赚。傅总就算股份被稀释了,也还是贵不可言吧,我要是他我都爽死了!还会一个人发愁吗?” “所以呀,小粱才觉得他那天看到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说会不会鬼在公司待久了,也渐渐长得像总裁了。” “还是总裁加班太多了生灵出窍?” “你还真别说,傅总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虽然话很少但总感觉整个人怨气似鬼深……” …… 厉非在傅斯霆之前没照顾过人。 即使是曾经那个只属于他和厉晴母子俩的家,其实别墅旁边的小楼里也住满了管家、保姆、女佣等等人物,更有时不时上门的司机、家教、花匠,热闹得很。 后来跟了爸爸后,生活一样如是。只有小少爷被照顾生活起居的道理,没有任何机会让他照顾别人。 所以那天傅斯霆发烧,厉非的第一反应也是想叫家庭医生来,但无奈熟悉的医生在外地,而他身为公众人物又不好随便找陌生人。沟通成本很大,坑也多,这方面圈内人很多都吃过亏。 只好拜托剧组的随队医生来瞧了一下。 医生的意思是病人普通着凉,吃完退烧药一个人好好睡一晚就差不多了。 可厉非终究不太放心。没人知道那一夜他是在傅斯霆酒店房间的一侧沙发上蜷缩着睡的。 半夜里,傅斯霆迷迷糊糊几次要水,他都去喂了。 还连哄带骗喂了他半碗芝麻糊。 又对着手机上医生发的注意事项换退烧贴,帮他按摩退烧穴位。 厉非本以为自己照顾人肯定很差劲,没想到一切无师自通。 喂水也没有把人呛到,喂粥也没有滴落出来,凌晨时烧还退了很多,一切新奇又有成就感。 这种快乐持续到他不得不去上工。 “我得去拍戏了,你继续好好睡。” 明明都这么说了,可室内灯光昏暗,他就这么看着那有些憔悴苍白的睡脸挪不动步子。 厉非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心情。 外面仍在下雨,噼啪敲打着窗户。一切又好像回到了他背着他走在雨中的那一段路,有种潮湿的心情难以解释,沉甸甸的。 他被那种情绪牵着走,陷入恍惚的微醺。 不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好像要说那是什么喜欢或者爱,似乎又还太早。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黑沉的眼底波流暗涌。厉非终于忍不住指尖轻轻蹭了蹭睡着人消瘦的脸颊,却猝不及防被那脸颊回蹭了蹭。 “傅斯霆,”他轻声问,“你醒着么?” 病人好像并没有醒,却还是下意识得像求抚摸的小动物一样,更加难耐地往他掌心蹭。薄唇一遍遍蹭过他的掌心,像是在贪婪地亲吻。 那是厉非人生第一次,感受到真实的心悸。 …… 那天晚上他跟傅斯霆说,会找时间回京市看他。 那一晚大魔王特别开心,表情包特别多,动不动就是“魔王打滚.jpg”。隔天更是没忍住,已经在认真挑选见面要去吃的餐厅。 厉非对着屏幕微笑,却没有立刻回复,而是放下手机忍到了晚上。 毕竟,也不能就这么任由一切升温、过度快速地沦陷。 一些感情的发展如果太过不加限制,超过了彼此了解的程度,终归是有些危险的事情。 现实和那些纯爱剧本终归不太一样——剧本可以先婚后爱,可以一夜激情,可以不够熟悉就敞开心扉暴露伤痕,可以顺理成章在一起而不用过多的试探和验证。因为上帝视角可以保证彼此百分百的真心,只要勇敢爱就能一往无前。 可现实不存在上帝视角。 他是想要全盘相信他,却也不得不考虑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所以,对不起,我可不可以再慢一点,再多贪心一点。我现在还不够了解你……” 心情很柔软。 那好像是快要爱上一个人的,字面上“几近沦陷”的感受,过于真实。 厉非努力克制。 至少,也要再相处个半年一年。让彼此有足够的时间去理清现在的感受。而不是仓促作出任何承诺。 感情从来就不是一件可以轻易决定的事。 即便是面对前所未有的汹涌感受,即便感性已经充分侵蚀理智。即使他也有无尽想要碰触、想要亲吻的冲动。但他还是决定用更多的时间,去弄清这份感觉的重量,弄清楚彼此是否真的准备好。 这是他第一次想要全心全意地对待某个人。 不想仓促,不想令他失望,不想伤害他。 …… 厉非想了那么多,但无奈事情的变化瞬息之间。 傅斯霆离开影视城的第三天,厉非在中间人的引荐下同公安部刑事侦查局的秦局私下会了面。 沈明德案不仅美国那边在查,其实国内也已经暗中追查了很多年。从一开始只是经济犯罪侦查局在查,现在则变成了刑事侦查局主办,可想内里的黑暗复杂。 沈明德一个人不可能真惹出那么多事。 他现在其实只是警方的切入口,他们真正想要揪出的是他背后隐藏着的巨大保护伞。 作为合作交换,秦局将一些施劳德都没有查出来的隐秘细节模糊地给厉非透了个底。两个美国记者还有黄晨瀚的事,确定都不是意外,虽然未必是沈明德动手,但和他背后的那只意图操纵国际政商棋局、搅动无数风云的黑手,确实有所关联。 厉非后来几天脑子都很乱。 一切真的不是巧合,背后黑幕重重、牵涉之深难以想象。秦局也实言相告,谁也不能保证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能够彻底收网。 第68章 傅斯霆竟然还给他带了早餐。 他依旧戴着那副黑框,微笑晃了晃手里热气腾腾的袋子:“腰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 “那就好。”傅斯霆把早餐放下,从容大方地就在客用沙发上坐下了。 成年人特别要学会的一项技能,就是彼此心如明镜,却仍能装作无事发生。 傅斯霆感谢自己这几年在商界见过的世面。他以前也没有这样的心理素质,现在倒是该有的都有了。 “我就不绕弯子了,直说正题吧,”他看着厉非的眼睛,笑了笑,“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厉总误会了?” 人可以发疯,但发疯的形式多种多样。 面对厉非这样的人,纠缠不休肯定行不通,改变他的想法不可能,强行表达爱意更只怕会一败涂地。 傅斯霆很清楚现在自己要争取的是什么。 “我在想,厉总会不会是其实把我误会成了……追星的粉丝?” 他的目光一刻没有逃避,连停顿都颇有技巧。 “但其实我这个人,从小不爱看电影电视剧,更从没关注过文娱圈的事情。在看到公司营销部门极力推荐你的广告企划案之前,真的没关注过这方面。” “后来才了解到作为同龄人,厉总在演艺事业之余还经营集团公司,方方面面都获得过那么多厉害的成就,这让我深感敬佩。” “但因为之前,公司还在等蓝鲸的追加投资案……好在现在投资已经到位。没有那层关系的束缚,我才敢过来问问厉总。” “可以考虑把我……纳入你的朋友圈吗?” 一堆鬼话,他得体且流畅地说了出来。 但没关系。人生本来很多时候就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哪怕彼此心知肚明一个字也不能信,亦不需要有半点狼狈。 傅斯霆早已经过了狼狈和难过的阶段,顺利进入了不死不休的坚定。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 他最近也跟曲织帆学到了很多上层阶级的潜规则,比如要价值对等,无论做朋友还是做爱人。很冰冷但很真实的道理。 他的价值远远不够。 至少不够成为厉非的爱人。 但好在他也不是毫无价值。一个每年能带来相当可观利润的下属公司ceo,总不至于连做普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他应该还没有差到连这点地位都争取不到。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空气安静了一阵,厉非垂眸道:“但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时间交朋友。” 傅斯霆这一刻终于有点get了高子斐口中的“他可以多残忍”。但很可惜,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除非直接听见最明确的“不可以”,否则他都不会放弃。 甚至,哪怕听见了“不可以”,除非他真的能残忍到说出最诛心的话,否则他都不会认。 是,他谈恋爱本事很弱、天天胡思乱想,心态私底下糟糕得很。 但好在他谈生意一向很强。 人人都说生意场复杂,其实生意场单纯又明确——看到目标咬住就绝对不放就对了。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任何条件都可以谈、都可以妥协。 甚至这一刻就连恼人的胡思乱想都有了正向积极的影响。 因为傅斯霆分明看到厉非说完刚才那句话后,脸上浮现除了一种词不达意的懊恼。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这样脑补了。 所以短暂的安静后,他的情绪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甚至继续轻松而真诚地笑了。 “没关系,我一直都有时间,可以配合你。而且放心,我不粘人。” 黑框眼镜后,他灰瞳平静明亮:“人总有累的时候、想要休息的时候,总会想要谁一起出去转转。如果其他朋友都在忙,我随时都有空,可以当专业伴游、专业树洞。” “平常也会安静地待着,不会烦人。” “……” “放心,我没有任何目的。又或者,厉总没空单独出去,和其他朋友聚会的时候叫上我也可以的,能和大家一起讨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也会很乐意去。” 他说到这,见好就收地站了起来。 “那我今天就先不打扰了,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晚些答复也没关系。” “毕竟我们之前,不是还了元旦一起参拜,到时候再告诉我答案也可以。” “如果答案是不行也没关系,就当是最后一次一起出去玩。” “我还没有去过寺庙参拜过,泰国菜也一直很想尝试,从三个月前就一直在期待了。” 傅斯霆离开宾馆走得轻松而坚定,一次头都没有回。 厉非则站在窗边一直看他进到车里,直到车子消失不见。 桌上还放着早餐,温度降得刚刚好。 厉非沉默着拿出无糖豆浆啜了几口,傅斯霆这次给他买了糖饼和包子,包子是上次他们一起吃时公认口味最好的梅菜肉包。 糖饼很甜,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口里的苦味只越来越重。 猝不及防眼眶有点发涩。厉非不太理解,打从六岁那年妈妈死后,除了必要的演技,这种像是可以哭泣的情绪就一度从他人生里消失了。 他其实是有点像“精密仪器”的,毕竟在现实中确实缺乏了一些人类的基本功能…… 他当然听的出,傅斯霆全程的用的是商业谈判技巧,是在利用他的愧疚心给他施压。 可他利用得也没错啊。 谁让他确实伤害他了。傅斯霆应该完全知道他其实想干脆不要再见了的。 所以,他又是用什么心情说出,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期待…… 那天以后,傅斯霆安静地等着。 等待的日子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难熬。 毕竟当一个人充分丢掉自尊心和得失心时……好像正因为什么都不剩下,反而没有什么恐惧。 还是那句话,人生很长。 很长很长很长。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哪怕被拒绝也还有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很多事都会变,他还可以用别的办法一次次向他靠近。 曲织帆听常傲瑜说起傅斯霆最近的异常状态了。 也不知道常傲瑜究竟怎么表达的,反正在曲织帆这边,整个故事变成了“肤浅高傲又自私的白富美女友回国继续玩弄纯情霆的感情”,仿佛一个现代版的黛西和盖茨比。 “傅斯霆,你要知道啊,这个世界有些人……不是用真心就能打动的!” 曲织帆苦口婆心劝他:“你的感情很珍贵的,别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去找和你一样的人啊。找一个和你一样简简单单、懂得珍惜的人!” “嗯,我懂你的意思,别担心。” 但他不是曲织帆以为的那种飞蛾扑火的笨蛋。 厉非就是简简单单懂得珍惜的人,他知道的——真正接近了立刻就能知道,厉非是有一层壳,但剥开了就一个特别单纯的灵魂。 这样的人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伴侣。 是他不够好才无法靠近,这怪不了厉非。 …… 拿到追加投资之后,傅斯霆本来确实是短期内没机会再去蓝鲸了,却万万没想到国家会帮忙。 快年底了,国家给很多大型集团公司的总部都下发了关于协调资源和合规管理方面的两个学习文件,强制要求集团公司必须组织所有内部高层认真学习落实文件精神。 f狸游戏也收到了总裁必须在二十二号、二十四号两天去蓝鲸总部开会学习的通知。这文件还规定了所有人都得学,股东也得来学。 傅斯霆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幸运的。 这样以后只要厉非一天不把f狸卖掉,国家时不时会出手。这种学习文件多发一发,一年总能见到一两回。 厉非总不至于讨厌他讨厌到,要把这么赚钱的f狸给卖了…… 可期待了很久的二十二号,傅斯霆却没有去成。他那天加班过劳又忘记吃饭,昏倒了。 倒也没有严重到去医院,但醒来的时候会议已经束。常傲瑜一脸紧张:“呀你终于醒了,身体还好吧?你最近真的……不然真的,还是给自己放个假吧?!” 常傲瑜对他的身体表达了强烈关心,又对他最近不顾身体的失恋加班行为进行了一定的谴责。 “刚才蓝鲸那边还电话过来问为什么没去呢。” “还说,厉总都专门问过你,还问你是不是病了。好在我反应快帮你遮掩过去了,我厉害吧?” “……” 二十四日上午,傅斯霆早早去了蓝鲸。 他在轻薄本里暗戳戳装了录屏软件,这样不太好。但想着以后能留下的说不定就只有一点点会议录屏,那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靠近是一种折磨,但有折磨总比没折磨好。 其实已经很好了。 回想半年前,能和云端上的人说上一句话对他而言还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他都已经是一个有“回忆”的人了。 哪怕最后小王子不愿意为小狐狸停留。 但他已经得到了麦田的颜色。 傅斯霆完全没想到这次会议厉非居然不是线上参加,而是本人直接来了!参加会议的厉总是商务打扮,和他在舞台上的西装完全不一样,有种……儒雅的学术气息。 会议室很热,他又把西装脱了。 只剩系着领带笔挺的白衬衫。 整个会议傅斯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程恍惚地在白日做梦。宣读学习文件的葛述好像老师,而剩下埋头做笔记的则像学生。他也好像身在教室,目光透过很多人,看着坐在前排的某个身影。 第69章 一月二日,新年的第一个工作日。 总裁一大早带着公司高层去给每个员工都发了开年小红包。下午每人又都拿到了一杯奶茶,新款甜山楂味儿,大红色的很喜庆。 所有人也都发现了,今天傅总打扮的特别帅、特别阳光灿烂。 其实是不太常见的,但大家倒都很快给他找了理由——新年新气象嘛! 新年第一天,技术部小梁照例下班后没有立刻回家。主要他孤家寡人回去也没啥事,又自认为正是年轻热血拼事业的年纪,还想要多拼点业绩看看今年能不能升职加薪呢! 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 傅总下班后就开始赶人,对每一只加班狗诚挚劝慰:“下班了早点走吧”“新年第一天加什么班”“做不完的事明天再做”“好了别弄太晚早点回去”。 “???”小梁迷惑不解。 他们公司是没有日常强迫996,但毕竟是游戏公司,项目赶工加班也并不少见。何况哪有资本家看到员工自愿加班还劝人走的?更别说傅总自己平日里也是公司的顶级加班狂人之一呀,今天怎么转性了? “都走吧。今晚天文望远镜要维修,”傅斯霆说,“看不了星星,都早点回去。” 冤枉哇,也不是所有人加班都为了看星星好吧? 就不能是真的热爱公司、热爱游戏事业吗! …… 晚上七点半,公司终于清场完毕。 傅斯霆松了一口气,又火速将公司整个巡了一遍。 幸好是游戏公司,大家工位上都是各种毛绒、手办和周边。其实有的工位也很乱了,但因为可爱的东西多,整体看着还是比较和谐。 他逛了一圈觉得没问题,才给厉非发了信息:“公司没人了,可以过来。” “……”等等。 明明只是下班后约朋友过来看星星而已。这么正常的事情,怎么莫名偷感那么重? 两间公司很近,厉非过来也就五分钟。傅斯霆趁着那点时间把公司明面上乱的地方又收整了下,还重新检查了一下特意准备的各种夜宵小零食。 果茶、酸奶、点心拼盘,这年才流行起来的黄油年糕。样子都很可爱,摆出来看着也让人心情很好。 厉非因为职业原因,多半不会真的吃宵夜。 但没关系,反正f狸的员工都很能消耗甜点,明天上班以后就会很快没了,也不会浪费。 傅斯霆下楼接人途中默默想着,其实如果……厉非不是那么人尽皆知的大明星,就能随时光明正大地过来玩了。 两人可以尽情地一起吃午饭、一起去公司健身房运动,完全不用像现在这样大晚上的还躲着人。 但没办法,谁让厉非毕竟是大明星呢? 傅斯霆都不敢想,如果厉非光明正大过来吃午饭会引起多大的骚动。说不定一整栋楼都要过来围观! 但一直这么偷摸好像也不是长久之计? …… 金融街即使夜晚也一向繁华,到处都有很多人。 厉非出了公司就免不了全副武装。 即便是大晚上的,仍旧帽子眼镜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导致傅斯霆明明在楼下等他时还心无旁骛特别单纯,但真正见到的一瞬间,还是免不了有种特别不靠谱的错觉。 但真的,他在某个瞬间真的好像有“背着全世界正在跟哥哥地下恋的嫂子”的视角。 “……”只是朋友,只是朋友!!! 好在傅总还能勉强恢复微笑,从容地拿了个小卡片递给他:“这个给你。” 那是f狸科技的门禁卡。样子很可爱,正面是太阳花小岛的弗拉沃,背面是魔王菲斯特。 傅斯霆私心当然希望以后他收下门禁卡,以后可以常来。 他趁着刚才短暂的时间,其实已经想好了。他作为总裁,完全可以逐渐给大家脱敏。 干脆明天就在公司散布流言说傅总已经因为拍广告跟厉非成了朋友,经常私底下一起玩。等大家都接受了,某天厉非再出现应该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冲击。 毕竟他是真的很希望,厉非能时不时过来,一起吃顿午饭。 这样他那天一定从起床就会充满干劲。而中午见过他以后,下午和晚上肯定也会电力满满。 这种日子想想都觉得太幸福太有盼头了,要是真的能有该多好。 这栋楼里几乎全是科技公司。 厉非坐电梯跟傅斯霆上楼时就发现了,楼层招贴画全是各种科幻风、未来风、卡通风。和他那栋全是金融公司,到处都是商业报表风格的大楼风格迥异。 真的进到公司每部,更是大开眼界—— f狸的会议室个个科技感十足,名字还都是按照自家游戏角色个性化定制的,什么“菲斯特厅”“暗黑魔兔厅”。 而金融公司就只有“汇通厅”“睿信厅”,或者直接“一号会议厅”,很难想象去暗黑魔兔厅开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休息区也是,不管是咖啡吧还是健身房,内饰连椅子和懒人沙发都是五颜六色有脸的。不像他们金融公司里,都是冷冰冰的高贵实木椅和性冷淡商务风的桌子。 整个办公区更是开放式设计,绿植特别多。每一个工位都特别宽敞,屏幕旁都摆放着各种各样可爱的手办和毛绒,看起来像是一个真正的“太阳花小岛”。 让厉非真心觉得自己工作了多年的环境单调又无趣。 傅斯霆:“要不要也来我办公室看看?虽然可能有点乱……” 傅总的办公室也是一个毛绒周边王国,众星捧月地围绕着桌上的好几个屏和画板。厉非没看出来哪里乱了。 电脑没有关,厉非只是不小心稍微碰了一下鼠标,整个屏猝不及防就亮起来了。连排的大屏上赫然出现了一整座特别漂亮的海岛,在星空之下沙滩上红色的小螃蟹还在爬,画面童话般的是要把人吸入里面那个梦幻的小世界一样。 “……”那一刻厉非脸上也露出了傅斯霆没见过的神情,原来冷静理智的人也会有一瞬彻底坠入梦境。 半晌,他轻声问:“是我的岛吗?” “嗯,是你的岛。” 傅斯霆其实能明白厉非这一刻的震撼,毕竟一个月前还是雏形草稿的小岛,一个月后都快变成一个精致而完整的开放世界了,是个人都得震撼。 但他还是略微有些羞愧,毕竟这一切现在已经不是傅总一个人的功劳了。《星海小岛》已经初步立项,之后说不定真能成为一个休闲模拟养成网游。 但毕竟最后能不能做出来还没有彻底确定,他也不想提前给厉非空欢喜。 只能咳了一声,努力打破这种好像是他私底下为他做了特别不得了的大事,可能会感动他但也可能会吓到他的要命氛围。 “咱们还是赶紧去看看星星吧!” 然而刚刚囫囵拉着厉非来到露台,门外走廊又突然响起了人声。 “哎小梁你看吧,早就跟你说了跟我一样换个智能门锁吧多方便啊?也不用担心丢钥匙啦。” “但我还是觉得,智能锁没有钥匙安全哎……” 那是几个技术部员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下班一起聚餐去了,聚完有人发现钥匙落在了公司,全员又嘻嘻哈哈陪他回来拿。 “叮”一声门禁,下一秒办公区的灯被点亮,一片雪亮。 傅斯霆下意识有点懵。 虽然其实,总裁大晚上的在公司加班,身边还带个朋友陪伴,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唯一的问题是这个朋友是个人尽皆知的大明星…… 偏偏这时还有人提议:“来都来了,刚好今晚也没人,一起去露台看看星星?” 傅斯霆:“……” 很快,一群人来到了露台,围着天文望远镜就兴奋调试了起来。 而就在他们旁边大概三米的地方,滴水观音、琴叶榕、龟背竹和发财树的后面,傅斯霆正被厉非抵在墙角,可能因为角落太过狭窄,厉非还不得不搂住了他的腰。 傅斯霆努力回想一切是怎么变成这样…… 好像本来不该躲的。 毕竟两个人真光明正大站露台上,被员工看见了顶多也就是震惊。但要是像现在这样子被从植物后面被捉出来,那就……一辈子也洗不清了。 他倒还好,但要是厉非被传大半夜的和某公司年轻总裁躲在绿植后面……??? 但傅斯霆无论怎么回忆,好像都是厉非伸手把他拽到这些植物后面来的。他也不是想推卸责任,但好像真的是厉非主动干的。 事已至此。 他也只能祈祷那群人赶紧看完星星赶紧走。因为真的太近了……漫长的一分一秒,他竟就这么被心上人抵在墙上、仿佛紧紧拥抱一般碾压着。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侧和脖子,痒痒的让人战栗。 傅斯霆垂眸,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抿了抿唇,指节捏得苍白。 再这样下去…… 他怕又要控制不住喜欢他的感情和心了。 但怎么可以第一天当朋友就这样? 露台光线很暗,傅斯霆忍不住抬眸,悄悄看着厉非。 目光一笔一划勾勒他的轮廓,从漆黑如墨的眉眼到棱角分明的轮廓,最后停留在唇上。 傅斯霆暗暗吞了口口水。 努力压抑住越发急促的呼吸,和想要碰触的冲动。 尽管真的好像正在被他紧紧拥抱着,甚至厉非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但傅斯霆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再将这些认为成是某种隐匿的暧昧信号。 虽然时不时,还是会忍不住沉溺其中,但他也会同时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因为他真的是好不容易,才重新得到机会做朋友的。 …… 傅斯霆当然不是说就此放弃,真认命只做厉非的朋友了。 第70章 很快到了一月中旬,傅斯霆还在认真想他能为厉非做什么这个问题,有天他们a轮的第一位投资人,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前科技大佬余穆江突然给他打电话: “我有个老朋友想认识你,你今晚有没有空啊?” 余穆江本身已经是大佬中的大佬,傅斯霆知道他的朋友肯定也不遑多让。 但到了豪华私房酒楼的包厢后,还是震惊了。 因为坐在席中的另一个人居然是港城的郜云锋! 那都不是大佬中的大佬了,那是巨佬种的巨佬。傅斯霆完全想不到郜云锋找他能有什么事,结果居然是为了他体弱多病的孙子想要复活f狸游戏《黑暗宠物商》里一个被写死了的boss npc? 郜云锋还带来了孙子写的纸条:“我诚挚地希望总裁叔叔可以帮我复活我最爱的暗黑魔兔,拜托了!!!” 郜云锋虽然是港城巨佬,普通话却说得很标准。他告诉傅斯霆,他的孙子真的非常喜欢这个魔兔,魔兔死后他心情非常低落。只要能让孙子再度高兴起来,郜云锋愿意不惜一切代价。 “条件你尽管提。” 两个大佬充满慈爱和威严地看着他,今天这个忙看来不得不帮。 傅斯霆:“……” 反正《黑暗宠物商》的文案主笔正是他本人。还是那句话,这部游戏本来就是他发疯的时候乱写的,非常克苏鲁意识流,怎么解读都行。 所以,虽然复活魔兔的话后续剧情就得改动……但也不是完全改不了。毕竟是他自己编的故事。 “好的,您请放心,下个月月底版本会更新,这次更新一定给您落实复活剧情,可以吗?” 郜云锋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对傅斯霆这个人也颇为满意。 走之前还邀请傅斯霆有空去他的港城花园别墅玩,有什么想要的随时找他。 …… 但修改新剧情毕竟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何况修完文字相关图片动画也要赶工制作,所以一月下旬,傅斯霆的档期也紧张了起来。 周末都被吃掉了,全组要一起赶工加班。 就连厉非来约他一起去看一个新开的海外文物展,他都不得不忍痛拒绝:“下周末可不可以?下周末我尽量把周六周日两天都挤出来,一定陪你去看个够。” 然而却偏是不巧,厉非:“但我下周末要去港城参加拍卖会,那一场有我必须买下的拍品。” “……”那岂不是连着两个周末都不能见面。 人果然是永不满足的物种,傅斯霆想着他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不粘人,现在却因为连续两个周末都无法见面而无比失落。 但又没办法,只好笑笑转移话题:“什么拍品那么重要啊?” “一件雕塑。” “……” “我妈妈以前还是新锐雕塑家时,得了国际大奖的雕塑。” 厉晴的手巧不止表现在做包子饺子、做手工上。她年轻时曾是个前途无量的雕塑家。 在二十三岁那年怀孕,沈家人以材料里有化学物质对胎儿不好为逼着她丢开雕塑刀前,她也曾短暂地在国际舞台上绽放过。 可惜遇到了不好的人、不好的事,本该绚烂、大放异彩的人生和事业,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当晚傅斯霆加完班后专门登录了港城拍卖行的官网,去看了下周的拍卖目录。 他看到了那件厉晴的雕塑—— 那明明是个很小的金属雕,细节却无比精致。大片冲撞的奇异形态,人物扭曲的躯体仿佛被无数藤蔓般的、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丝线层层缠绕,将一个最不羁的灵魂紧锁在难以挣脱的层层网罗之中。 整个雕塑弥漫一种惊悚的美,金属明明冰冷坚硬,却又仿佛隐隐颤动,那是一种荒诞的、迷幻的、叛逆的表达,瑰丽与秩序极度冲突成了一种极致的感染性、甚至侵蚀性的艺术。 傅斯霆凝视着画册上的细节好久,可以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冲击。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 这分明是一个极端鲜活骄傲的女人,在最年轻灿烂的岁月大肆炫技的佳作。 她绝对不是后来新闻寥寥几笔带过的、一个好像只是刻板印象里被规训的“优雅而病弱的豪门乖乖女”形象。 厉非很小时,和这样有魅力有天赋才华的女人一起生活。 虽然她在他六岁就时离开了,但他一定很爱她。 他当然无比想要拿回去世妈妈最珍贵的作品。 然而不幸这次拍卖会上,还有另外两个人对这个作品势在必得。 霍成临和沈明德。 …… 拍卖会上,霍成临全程好整以暇观察厉非的脸色,可惜什么都没看出来。 哪怕他提前几次告知了厉非,他一定会尽力抢夺这部作品,厉非却始终还是那副波澜不惊、懒得理他的高傲模样。 霍成临不服,嘴里就多了些乌烟瘴气的故事。 “我父亲一直到死都对晴姨念念不忘,遗言都说可惜你父亲偷走了她,却又不好好待她。” 以前厉非见到霍成临,最多只是想骂脏话,现在则是想他死。 他应该也离死不远了。 霍家现在明明该为被警方调查而惶惶不可终,很多亲族都开始卖股切割自保了。霍成临这个虫豸脏东西,却不知道自负还是蠢,还有闲心来这里跟他玩无聊的狗血戏码。 类似的手段,其实霍成临几年前就在另一个豪门落魄千金身上用过了。 当年,他就是卑鄙地在拍卖行拿到了人家相依为命奶奶的唯一遗物,以此为要挟落魄千金做他的金丝雀。如此狗血的桥段,因为那个千金很珍惜她和奶奶的感情,还真含泪答应了。 她一直在霍成临身边待了两年,最后被厌弃才得以离开。 可能是那次吃到了甜头,神经病现在又想故技重施。厉非也觉得荒谬,霍成临以前还至少肯拿他那高高在上的小叔叔范儿,现在是事业不顺加中年危机?直接想强取豪夺,演都不想演了? 那天的竞拍会特别乌烟瘴气。 厉晴的雕塑在霍成临和沈明德的两相加价之下,很快飙升到了一个极端离谱的价位。 那个价位让厉非果断退出了这肮脏的竞争。 尽管他的财力只要想的话,完全可以和这两个人战到最后,最终拿下这件遗物。 可那还有什么意义? 两只疯狗的行为,已经让这个拍品注定成为港城八卦小报明天的头版头条了。到时候一堆故事编排厉晴、霍老爷和沈明德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葛。 而他如果再在里面掺一脚,只会让人编得更离谱、说得更难听。 他深呼吸了几口,起身,想要离开这乌烟瘴气的拍卖场。 可就在他走到门口的一刹那,另一个人报了一个天文数字。 港圈大佬郜云锋和厉家一南一北,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但他是一个狂热的艺术品爱好者,真正好的艺术品他从来不惜天价,甚至数次为喜欢的拍品点天灯。 现在他出的这个价,证明了他对拍品势在必得。 这种时候如果还要争就是得罪郜家。沈明德不想得罪港城巨佬,而霍成临多年前初生牛犊不怕虎,曾和文苑联手给郜云锋下过绊子,之后两家都被郜云锋针对了好多年,损失惨重,也吃到了教训。 拍品最后在郜云锋手里成交了。 …… 随后拍卖会继续进行,陆续又成交了几件拍品。 厉非起身走了出去。 拍卖行所在的大酒店有个空中花园,玻璃的温室里满是热带风情的树木花草,一个瀑布般的喷泉。厉非走过去在对着瀑布的秋千椅上坐下,自顾自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这样也好。 厉晴作为艺术家最好的作品,被郜云锋这种艺术品鉴赏家收藏,至少落在了干净的地方。 不管是沈明德、霍成临还是他,任何一个人抢到拍品都会是很有趣的八卦故事。但偏偏让毫无关系的郜云锋拍走了,故事性大打折扣。 无趣的结果也让小报记者们泄了气。 秋千椅一摇一晃。 厉非享受着午后阳光下有些疲惫的安静。 一仰头,灿烂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打下来,让他想起曾经的某个场景。 背后有熟悉的脚步声走近,但怎么可能。 厉非缓缓回过头,却没想到真的在灿烂暖阳下看到心里想着的人。 “……”他有一瞬觉得很好,他现在很想见他,就见到了。 傅斯霆:“嗨。” 他扶住秋千椅:“怎么一个人在这荡秋千?” 厉非摇摇头,却看到他手里正拿着一张薄薄的纸,那是一张拍卖成交确认书。 厉非不敢置信,脑子里嗡嗡作响。 傅斯霆把那张珍贵的纸展开,递给他:“看,我给你拍到了。” 第71章 厉非还是忍不住问了一下,傅斯霆是怎么拿到郜云锋的拍品的。 如果代价特别大,即使母亲最珍贵的遗物,他也不能收。 厉非的人生在这几年里也开始一步步走宽广、更真实。也更清楚明白到底什么才是更重要的。 傅斯霆:“你放心,其实……” 还没解释完,不速之客就踏入了空中花园。 霍成临抱着手臂靠在玻璃门边:“港城天热,听说被蚊虫盯上就甩不掉。我有驱蚊水,小非要不要喷点?” 厉非眼神骤冷。 可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厌恶,却只让霍成临一脸骄矜的冷笑更深。 “怎么现在私生饭都能混进拍卖场了?有时候觉得小非也不容易,要应付各种各样的热情。可有些人啊……圈子、层次差的太远,不保持距离怕是会被连累了名声。” 厉非:“我的私人社交就不劳霍总费心了。” “霍总这么关心别人,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上个月的‘京市夜店风云’,又或者霍家最近蒸发的市值。据说损失不小?” 霍成临盯着他牵起傅斯霆的手,嗤笑:“好好。看来我是老了,时代也确实是变了,现在的小孩是‘聪明’得多,知道在人际关系上发力。也对,向上社交一旦成功,是比投资实打实的事业回报率高得多了,这位小傅总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只是小非,你要当心。” “米其林吃惯了,突然换口味吃路边摊很容易消化不良。” “何况人家跟你交往又没损失,你能被剥夺的可就太多了。一点点名声和财产他啃下来就够几辈子,不要高估人性……" “是吗。”厉非看着他,扬了扬手里拿着的成交确认书,“可他会送我想要的东西,而不是跟我抢。” 霍成临骤然卡住了:“你、这……” 他不敢置信,目光从厉非古井无波的黑瞳,缓缓看向他身边那灰眸的穷小子。 怎么可能?伸手想抢来细看,手腕却被傅斯霆扭住。那一刻年轻狼崽子的清透灰眸,终于第一次闯入他高高在上的视线。 霍成临认得那平静水面下疯狂和血腥的味道。那是一双从底层爬上来,明显带有厮杀痕迹呢眼睛! “呵……” 原来这头小狼也就在厉非面前装纯装装人畜无害,其实危险的很,一旦发疯什么都能做出来! 厉非难道认不出来这种危险? 不应该啊。从小到大他身边的那些人……沈明德难道就没有教导过他,越是拥有一切的人,越是一定要离极端的人远一点吗? 厉非是多么矜贵、多么成功的艺术品,这样完美的人生一点点都不容玷污,沈明德怎么能容许这么危险的人待在身边? 却不及细想,一声欢快的“霆啊——!”突然响彻花园,一道旋风白影咣地从后头把傅斯霆撞了个趔趄。 “怎么这么巧,我刚才在外头看到你,还以为是眼花看错了呢?” 某省首富家白家的少爷白裴皓突然出现。可为什么……他会整个挂在那穷鬼肩上,好像很亲密、毫不设防的样子? “呀,厉非,霍总。这么巧你们也在啊?” 白裴皓这才看到还有两个熟人,刚打完招呼又向另一个方向毕恭毕敬:“郜伯伯好!” 霍成临一回头,就见郜云锋气势威严,亦笑眯眯走来:“裴皓还有厉非都在这,果然斯霆小友招人喜欢、很多朋友呐。” 傅斯霆其实当下有点懵。 隐约想起曲织帆跟他科普过,其实真正顶豪圈也没有多少人,所以那个圈里基本呈现一种“所有人认识所有人”,集体盘根错节的状态。 看他这样众星捧月,霍成临面上不表,心里一股火乱窜。 这穷小子他查过,确实没有背景就是单纯的运气好。但到底多么长袖善舞?短短三年不止厉非,竟连白家、连郜云锋都攀上了! 甚至从来阴鸷狠戾的郜云锋此刻看他,竟都有种看自家小辈的慈眉善目? 白家小子也跟他嘻嘻哈哈的没当外人。 霍成临回了酒店,把办公桌子上的东西乒乓打落一地,优雅的面容终于变得狰狞扭曲。秘书战战兢兢站在门外。 都说情种生在大富之家…… 这话简直无稽之谈。他们这个阶层什么龙潭虎穴?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但凡有点真心早就被扒皮抽筋渣都不剩了! 而厉非,作为这个圈子里最无可挑剔的珍宝和艺术品,构成他完美的最重要一点就是他极端理性和冷漠。 那种冷漠让他在娱乐圈、富豪圈这种复杂而纸醉金迷、充满诱惑的地方平稳谨慎,从不行差踏错半步。 拥有这样的伴侣就等于拥有一切。 那是一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也是一辈子可以膜拜的完美。 既是致命的诱惑,又是航行中永不熄灭的灯塔。神性与世俗性的完美结合。才是很多人意欲沾染他的根本原因! 可如今,机械神像竟有了自己的好恶,开始审判一切好的坏的崇高的愚蠢的。然后从他的万千膜拜者里,选了一个人加以厚爱! 多不公平。他甚至还学会了温柔缱绻,会用沉溺的眼神看着某个人,在那样的眼神里,爱没有阶级。 可万众觊觎的神像不该也不能是那样的! 霍成临现在倒宁可厉非永远做那个束之高阁的宝藏。恶龙夺不走,盗贼拿不到,国王的剑也无法劈开。 人们当然宁可谁也得不到他,也不愿意看到平民骑士轻易拿走了宝藏! 霍成临平复了片刻。 罢了,残废他都要,厉非也算跌下神坛。 只是不知道沈明德如果得知自己最完美的作品被染指,又会怎么想? …… 厉非其实之前还真没和郜云锋说过话。 就如同当年,柏培学和郜云锋也是一南一北各自安好,没有恩怨也从无交情。 这次却因为傅斯霆和白裴皓的关系认识了,三人受邀前往了郜云锋位于浅水湾的巨大私人温泉庄园。 庄园的私人海滩没有别人。海浪亲吻着沙滩,傅斯霆脱了鞋赤脚踩在柔软的白沙上。 脚感很奇妙。 和沙漠的沙子又一样,又不一样。 大海一望无际,深邃又沉静的蓝。空气夹杂着海风,沙滩真的有红色小螃蟹爬过。 傅斯霆新奇地蹲着看那些小螃蟹,厉非则坐在太阳伞下抱着个椰子看他。 今天能让霍成临看到傅斯霆和郜云锋还有白家交好,其实是一件不错的事。他啜了一口清甜椰汁,默默想着,这样霍成临如果以后再想犯贱,也要掂掂量量。 而且以后,他也可以保护傅斯霆了…… 厉非这几年不断暗中布局,完全取得父亲的信任和部分产业后,总算渐渐有了像样的实力。这么说乍一听好像很怪。毕竟他从十七岁渐渐接手爷爷的产业,看起来应该早就很有力量。 但其实不然。 这一点其实和很多年轻的帝王初登王座时境况相似,看起来坐拥天下富可敌国,其实刀光剑影举步维艰。年轻人在坐稳江山、万众信服之前多艰辛,只有自己知道。 所以他才一直十分谨慎。 即便爱上一棵树,私心想要把他移栽回家,也会考虑能不能好好照顾他。 如果会因为自己的喜欢让树受伤,或在之后照顾不及让他枯萎。那他宁可放那棵树自由,让他在旷野一直枝繁叶茂。 因为他喜欢的,终究是树木积极生长的样子。 而不是让他在“属于自己”后渐渐灰败。他实在看过太多成功的演员、企业家前辈,在个人事业上极其成功,却无法做一个好的爱人。 越是真挚的、沉重的感情,越怕自己接不住。 但那些都是他之前的想法了。 现在倒也不是说想开了,而是所有的思绪已经抵抗不了汹涌的感情。理性已然再也不起作用。 命运牵引的洪流,是一种不可抗力。 甜蜜酸楚,无法挣脱。所以他干脆不想了。 好的,不好的,幸运,不幸的。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珍惜眼前。 私人海滩好看的贝壳很多。厉非刚捡了一片特别漂亮透明的蓝色小贝壳,想给傅斯霆看看。 白裴皓却先一步跑过去了,一把从平角泳裤的裤兜里掏出了一罐防晒霜:“霆啊,要抹的,别仗着自己冷白皮就不珍惜啊啊啊啊!” 白裴皓以前也是冷白皮,去了非洲三年,现在啥样可想而知。其实男生黑点也没什么,问题是他的长相其实比较韩系,衬冷白皮很高级很有欧巴感,换上黑皮就一秒成了个土憨憨。 白裴皓这几年每天都在努力捂白。 自己淋过雨就会帮人撑伞,他现在防晒霜不要钱地往傅斯霆脸上身上抹抹抹,一边抹一边心里感叹,霆最近皮肤真好!一看就是营养充分、运动得当,被人养得很好的模样。 “诶对了,说起来之前听瑜说你不是谈恋爱了?好像还是之前那个美国白富……” “你别乱说!”傅斯霆脸上有一抹着急的绯红,还莫名偷看了远处厉非一眼。 白裴皓:“???” 所以到底谈上了没有啊?几零几几年了还脸红,老大不小了纯情成这样是认真的吗?还有什么叫别乱说啊?很少见他那么急的。 真好奇嫂子啥样啊,天仙吗能给钓成这样? 防晒霜抹好了,白裴皓很自觉把自己背面也伸过去:“礼尚往来,你也给我抹。” 不远处,厉非就坐在伞下,默默看着傅斯霆修长的手指沾着白色的膏体,在别人身上抹来抹去。 第72章 厉非其实知道傅斯霆的“目的地愿望清单”。 他们毕竟一起散了那么久的步,天南海北的聊。傅斯霆想看冰川,想看极光,想看中世纪的城堡,想看海下神秘的世界,可惜那些都只能是长途旅行的终点。 而周末可以去的地方,厉非目前能想到的就两个。 京市半年前才开的大型游乐园,和最近刚火起来的一条“好像还蛮有趣”的文艺旧胡同。 这年二三月是厉非的休息月,工作不多,相对清闲。 周二下午,他先悄悄去了游乐园踩点。 踩点不太成功。 明明是工作日,游乐园仍旧人多到逆天。哪怕买了vip票都要排半小时以上的长队,难以想象周末更会是怎样的人山人海的情景。 周三下午,他又去踩点了那条网红巷子。 巷子不长,最近大火主要是因为几家老牌小吃。 厉非耐着性子排着队一家家试过去,驴打滚,芝麻酥,酒酿汤圆……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吃。 “……” 那是厉非人生第一次做出游攻略。 查胡同附近真正好吃的店,却发现是美食荒漠。研究了一下游乐园怎么包场,发现包场得提前几个月报备。 而雇人排队……他又太显眼了,会被认出来。 原来很多小事想要尽善尽美,都远没有想象中容易。 他又想起傅斯霆带去沙漠的那些补给,指给他看的星星,送入剧组的饭。 厉非最后也没有找到好玩的去处,倒是那天从胡同尽头的家具城里买回了一张毛茸茸、很大很软的白毛沙发。 由于那玩意太不是他一贯的风格,搬进办公室时众人迷惑。 第二天傅斯霆来吃饭时,也不免盯着这毛茸茸的白色大沙呆了很久。 厉非:“很软很舒服的。比你办公室那个皮沙发好躺很多,不信试试?” 毛沙发确实特别柔软,像一只巨大的捕兽陷阱,一躺进去就再也起不来。 厉非则适时拿出毛毯、眼罩、耳塞、遮光窗帘。 “今天就在这里午休好了,比你们公司安静,也更舒服。” 傅斯霆那天本来就因为连续加班很疲倦,脑子不太够用,吃过饭又困:“那我……睡在这,你怎么办?” 厉非微笑,轻轻一拉。 这其实是个沙发床。 沙发床的好处,就是它在被拉成床以后也还是可以保持一半沙发的形态,并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地像一张过于意义明确的床。 傅斯霆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还是顶不住困意,很快睡了过去。 窗帘遮住了中午的强光。厉非坐在床边,看着傅斯霆均匀的呼吸的侧脸。 很多事都需要食髓知味。 厉非以前睡觉从不需要抱个什么。但自从在庄园里抱过一晚之后,再睡时总觉得怀里少了什么。 他最后没忍住,还是伸出手,隔着毛毯摸了摸睡着的人。 觉得不够,又摸了摸。 …… 都周四了,傅斯霆还是没说周末到底想去游乐园还是旧胡同。 厉非没忍住又问了一遍,却得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想……要不都不去了吧。” 厉非微微皱眉。 “要是可以的话,我其实倒有点想……去你新买的毛坯房看看。” “?” 厉非最近买了个新别墅,正打算装修。 对外的理由,是原来的家住了将近二十年也旧了,也该买新的了。正好旧家空出来找机会好好翻新一下。 实际原因却是,他不想再继续住在充满他和沈明德生活痕迹的地方。这几年他羽翼渐丰,很多事情也即将收网,也差不多是时候和过去告别。 新房的地段和环境特别好,厉非想以后就把它作为他京市的新居,现在只差装修。 市面上谣传只要有钱,装修这种事一股脑全包给专业团队就可以了。可但凡装过房子的人就会知道,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收费下,能把新房装得一塌糊涂的例子仍旧比比皆是。 想当甩手掌柜又想要新家装得舒心满意,很难。 更不要说,厉非甚至至今连喜欢的设计稿都没有挑到。 明明找的也是有名的设计公司,但出来的方案就是一个都不满意。 总结就是——“看到的都不喜欢,喜欢什么又不知道”。 他以前对人类的想法也是这样。 但后来还是在茫茫人海见到了喜欢的人,总觉得只要有耐心,也一定能等到一见钟情的装修方案。 别墅的装修步履维艰。 傅斯霆当一个‘有用的朋友’的时机,又来了。 当年f狸游戏创业刚起步时根本没钱。所以公司从格子间变整整两层的过程,以及后来的搬家重新装修,所有步骤都是傅斯霆亲自盯的。 中间当然也踩过坑,吵过架,但也因此积累了大量经验。傅斯霆现在已经是手头有几家不错的合作设计公司,还有一支神仙施工队的人。 再加上3d建模也难不倒他。 尤其《澄空幻境》里,装修弗拉沃那个3d的家本来就是主线任务之一,傅斯霆搞赛博装修也早就吃透了。 …… 厉非最终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 不仅答应了周末带他去看看新别墅的毛坯,连新房的平面图和3d图都被他要走了。 才周五,傅总就变身职业装修队队长:“我已经初步有了不少想法,都画了图!快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 “比如这里其实可以考虑做一个螺旋楼梯,会很节省空间也很漂亮。” “主卧资料上写了别墅东南向夏季大约5点30到6点之间会有第一缕阳光。那如果再在这里设计一个艺术窗框,这里再做半透光云石,每天睁眼就能看见阳光穿过窗框五颜六色打在墙上,像融化的彩色蜂蜜在这里流淌。" "厨房还是不要做开放式,要好看就做暖色调的木质,但其实冷冰冰的大理石台面更容易清理……" 他说了很多,回过神后也有些不自在。 “我想法太多,你从里面挑你喜欢的就行。都不喜欢也没关系,还有很多。”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pad屏幕闪。 原本光秃秃的3d图上,现在都是密密麻麻的各色装潢写画。彰显着他究竟有多少奇思妙想。 厉非:“看来……你早就想过,将来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家。” 傅斯霆低头继续写写画画:“嗯,想过,不过以前想的,最多是一百平的三室一厅要怎么装。” “还是别墅地方大,又有院子,想象力更好发挥。” 厉非墨色黑瞳看着他。 “那如果我的别墅,完全按照你梦想的样子去装呢?” …… 这么多天,他终于再度成功让傅斯霆破功。 有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电容笔默默快被折断了。 当晚厉非果断再接再厉又去了f狸玩:“你们室友之间,真的什么都做过?” 普通的碰触无效,玩手指无效,连从后面抱都没什么效果,所以厉非今天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那这个……白裴皓以前也做过?” 那一刻傅斯霆没有发出声音,唇色苍白。 半晌,他轻轻“嗯”了一声。 “???” “白裴皓连你腿都坐过?” “嗯。”他坐过很多人。 “……”你们国内的男生大学寝室都是这样的吗? 某一瞬间厉非真的只差一点就要恶向胆边生,想干脆直接捧住他的脸狠狠亲上去,再问一句“那白裴皓这样过没有?” 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好歹也是正经人,还是宁可循规蹈矩找家高档餐厅、买好花,俗套但郑重。也不希望将来回忆确定关系的这一天,他全程轻佻坐人腿上。 其实这也是他第一次坐人腿上。 真不太像话。 …… 那天晚上分别时候,厉非问傅斯霆:“你知道除夕晚会有我的节目吧?” “嗯,我会守着看的。” “我的意思是,我出场早,应该不到九点就结束了。” 小公园里树木沙沙。 “傅斯霆,你那天晚上要是有空,要不要等我回来,一起跨年?” 那一刻傅斯霆一动不动,淡淡月光,他轻声问: “你不用……陪家人吗?” “不用。我爸那天根本不在国内,我跟他也很少一起过年。” “正好,”他笑了笑,“我们不是第二天约好了大年初一去补欠你的庙里拜拜?干脆除夕一起跨年、吃宵夜,直接和第二天连起来。” 那一刻厉非确定,他看到傅斯霆垂眸,微微笑了。 很轻微,但很真实,让他心里一动。 “宵夜我可不可以吃你做的东西?” 白裴皓一直说他做的炒饭和饺子最好吃。 “我也想尝尝。” …… 约好了一起跨年,厉非很满意。 那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快要入睡时却接到了施劳德的电话。 “傅斯霆的背景和人际交往核验完毕。很干净,确认安全。但有些东西我想您可能需要看看。” 厉非并没有怀疑过傅斯霆。 有些人是什么样的,只看眼睛就能看得明白。 但施劳德那边却提出为安全考虑,必须要认真查一下才放心,厉非倒也没有反对。 毕竟下属情报官出于职业谨慎,担心这样一个平白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有可能是被人有心安排的圈套,这种防备心也并没有错。 厉非也无法仅凭直觉说出一些“他绝不会”这样的话,那会很像一个色迷心窍失去判断力的昏君,所以施劳德爱查就随他查吧,查明白了大家都安心。 第73章 厉非进到傅斯霆公寓的时候有些诧异。 因为……完全没想到傅斯霆自己住的地方,会是这种完全的极简黑白灰风格。推开门就是中性的冷调,墙壁、天花板、地板全部毫无色彩,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纹路和装饰。 公寓并不大。原来两室一厅的格局,外面的卧室却被和客厅打通,成了一个独立的开放书房加工作台。 工作台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半个绒毛周边。客厅里也只有一张黑色皮质沙发,线条硬朗没有一丝褶皱。其他无论是柜子、台子还是玻璃茶几台,面上都空空荡荡的,整个家里几乎连一个摆件都没有。 厨房也有些太干净了。 不锈钢台面上夜宵和配菜都已经备好,只差下锅。但除此之外整个灶台干干净净,厨具和调味罐也全在收纳柜中,甚至没有一只随手搁置的杯子。 倒也不是说干净整洁一目了然的风格不好。 只是,似乎和傅斯霆这些天在别墅装修时那么多丰富多彩的想法……过于大相径庭。 厉非难以想象,一个喜欢旋转楼梯、星空顶,对着“无用但有趣”的变形茶几和拟人衣柜挪不动步子的人,自己家里的东西却都是实用派、没有任何有趣的设计。 此刻,整个家里唯一活泼的,可能就是厉非脚上穿的拖鞋。 一双柔软的、毛茸茸的黑猫拖。 快午夜了,厉非从中午就什么也没吃,实在饿了。 傅斯霆让他稍坐几分钟,自己马上去厨房出锅宵夜。厉非靠在门外看他弄调味葱姜,埋头切切切。直接被那速度震惊了。好快! “油烟会很大,你先出去。” 厉非被他推出了厨房。 房子不大,他悄悄到处看了一眼。卧室床架低矮,铺着性冷淡风的纯灰色的床品,连多余的枕头或毯子都没有,床头柜上也只放了一盏极细的黑色台灯。 衣柜是推拉式的,厉非都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有什么。黑白灰米四种颜色的衣服,长裤和鞋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种。 就算是他那几件特别好看的风衣,还有当年惊艳沙漠的探险家工装。其实说白了也都是基础款衣服,只是他人把衣服衬得比较帅罢了! 厉非转了一圈,又回到了书架前。 整个屋子其实也就这两面书架的玻璃后面稍稍有些亮色。色彩来源是一些外壳鲜艳的书籍。编程类的专业书其实不多,令人感兴趣的画集、设定集、国内外小说倒是不少。 厉非的目光一本本看过那些书。看着看着,忽然停了下来。 书架中间也有几格不是书,有一格放的是掌机、运动摄像机等电子产品,还有一格是游戏卡带和经典电影的蓝光cd。 最中间的一格,厉非看到了一张黑胶唱片。 非常漂亮的金色外壳,边缘镶嵌着细密的暗纹。塑封完好无损,显然从未被拆开过。 那是他的唯一一张唱片。 封面图案被泼墨般的阴影分割,是燃烧到泛白的舞台灯光,无数光粒在空气中凝结成雾状,将一切轮廓晕染得模糊而动荡。 下面烫银字母"lucid"的"d"字最后一笔故意拉长,像一道暗色荆棘利刺,又像一道将愈未愈的伤疤。 出这张唱片的时候他才十五岁。 专辑名字是自己起的,lucid,意为清醒。但十年过去,他已然遗忘了年少心境。 那个时候的他,是希望自己能够清醒,还是曾认为自己是清醒的? 而如今二十五岁的他,穿透迷雾来到真实的生活。回头看曾经的自己,不过一直在一场白茫茫里,清醒着沉沦。 黑胶唱片旁还有几枚官方粉丝会的限定徽章,同样被塑封保护,没有一点氧化发暗的迹象。徽章下面还压着几本写真集,因为是平着放的,只看隐约到第一本封面是他二十岁那年浸在暴雨中的黑白侧脸。 一只半个书本大小的银色盒子,和写真集并排放着。 “霆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在大学四年里有个银色的宝贝盒子,里面……” …… 厨房里。 沸水在锅里翻腾,傅斯霆沿着锅边滑入饺子,木铲轻推两下防止粘底。 白雾腾起时盖上锅盖,待水再次滚沸,倒入半碗凉水。如此三回,饺子皮渐渐透出内馅的颜色,圆鼓鼓地浮在水面。 他又取出两只青瓷小碗,先倒好两勺陈醋,再点几滴芝麻香油,待金黄的油珠在醋面上浮起,在蒜臼里搁几瓣剥好的蒜,撒一小撮粗盐,木杵捣下去,蒜粒在碾磨间渐渐化作细茸,辛辣气蹿上来。 刮一勺蒜泥入碗,又加半勺白糖,筷子尖蘸了点辣酱在醋里晕开,浮起细碎的辣籽。 他搁下筷子,蘸料静置后,蒜、辣、香交融愈发浓烈。 “……”有一瞬间,眼前明明是干净的灶台,他却仿佛又看到了很久以前小黑屋的厨房里,那陈年洗不掉的油烟。 在那样四处漏风的厨房,就算冬天煮饺子时蒸腾的雾气,也抵不过侵袭入骨的寒冷。 有时候煤气阀都冻上了,他又饿,不得不开火,每次用力拧的时候都会绝望地想,希望不会爆炸、希望不会爆炸…… 而现在,有地暖的厨房煮东西根本不会冷。 点火开灶时,也根本不会闪过“会不会马上爆炸”这样的念头。 饺子好了。漏勺一捞盛进白瓷盘,热腾腾的饱满可爱。 他又换了锅,准备做虾仁蛋炒饭。 这么多年,太多事情都已经比以前好了那么多。 他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再不用因为贫穷而捉襟见肘地发愁。身体也有坚持锻炼,还算健康。 其实前段时候有过一小段想不开的情绪崩溃,但很快就克服过去了。想开之后就是越战越勇,而鼓起的勇气,经年也终于得到了生活的奖励—— 他今年,过年有人陪了。 还能亲手给喜欢的人做饭,无与伦比的幸福。 所以偶尔的一些杂音,又能动摇什么呢? 他早见过现实的残酷,知道幸福不可能容易。 好在他也早就习惯了一次一次地坚持、一次一次地克服。再有什么千难万阻,他还是愿意继续努力尝试。不行就换种方法,再不行再换种方法。 这样或许,总有一天…… 即便没有那一天,他也至少拥有过满满的风景。 铁锅烧热,倒油滑锅,蛋液倾入的瞬间就膨起金黄的云,筷子急搅,未完全凝固时盛出备用。新油烧热,透明的虾仁滑入,迅速蜷缩成边缘微微焦黄的球。 蒜末爆香,米饭压散,淋一勺生抽翻炒间酱色均匀。最后倒入炒蛋,颠锅,出锅前撒一把芝麻葱花,热气激出爆香。 就这样,米粒金黄,虾仁嫩弹,蛋花蓬松,每一勺都裹着喷香的锅气。 他看了一下时间,煮饺子四分钟,炒饭五分钟,一共九分钟。 还好,够快了。他也不想厉非无聊太久。 外面有些安静,厉非应该已经把整个公寓一览无余了吧?毕竟就他一个住,平常也不会有人来拜访,就总提不起劲儿来装饰。 这一点上可能很多人都是一样的。 傅斯霆的人生前二十年,搬了好几次不同的小黑屋,也从没有任何装饰。 直到后来买下了福利房,那年回家他惊讶地看到家门口居然贴了红红的对联,家中墙上也挂满了便宜的装饰画,江月萍甚至还会给电视、冰箱织保护套子。 那是傅斯霆第一次明白,她以前不做,只是因为对她而言那些小黑屋都只是临时居所,而不是家。当一个漂泊无依的灵魂真的找到了“家”,也是会想要好好打理、装饰的。 而现在这个小公寓,也不是他的家。 傅斯霆仅有的一次想要装饰它,就是前几天厉非说要来吃饭时。他差点买了些很有新年氛围的挂饰、墙贴和小彩灯,可又害怕弄得太隆重,反而会给人负担。 曲织帆的故事,多少也有一定教育意义。 现实不是“真爱就能感动”一切的童话故事。 过于沉重的、明显的、盛大的心意,反而确实可能是惊吓。 所以他到最后都没有敢特意为厉非添置什么,就连给他准备的客用拖鞋都想过,买普通一些的算了。 但选来选去,还是觉得这对黑猫毛拖最可爱、适合他。 既然没有把家里布置得焕然一新的漂亮,傅斯霆就在整洁方面下了更多的工夫。从几天前就开始收拾,晚上出门前更是又打扫了一遍,收拾完还发给常傲瑜让他帮忙看一眼,验收成果。 常傲瑜:“够了!!!已经收拾得像是没人住过的样子了,已经收拾得台面上空无一物,像是被盗贼洗劫过的样子了!” 确实傅斯霆没有在台面上留太多东西。 杂物全部收在抽屉里,一些丢在床头散乱的书也已经全部归位,整齐陈列在两个巨大的玻璃门书柜里…… 等等。 傅斯霆突然放下饭菜,脸色煞白、气喘吁吁地冲出厨房。 厉非此刻正站在玻璃书柜前。 这段时间,他有事没事在f狸陪他加班太多次,傅斯霆已经很清楚,以厉非从小到大的教养,在没有经过允许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乱动别人的东西的。 他会很认真地看f狸办公区所有人工位上的绒毛和手办,很感兴趣的样子,但也只是看。 因为主人不在,他从来没有擅自上手摸。就连傅斯霆桌上的毛绒他都是先问过才会动。 所以这一刻,他也并没有拉开那扇玻璃门。尽管很多东西触手可及。 第74章 那一夜是新年,很多人以不同的方式度过。 午夜十二点,曲织帆在法国街头夕阳中悠闲吃着晚餐,沈明德在美国午后的工作室审阅新片。尹以豪在人挤人里happy倒计时,霍成临在私密派对的泳池旁揽着新情人。 隔天清早,傅斯霆睁开眼睛,身上有点重…… 脑子也很恍惚,一侧头就几乎贴到厉非近在咫尺的脸。然后就这么愣了足足有两分钟。 卧室的窗帘厚重,晨光打下来很昏暗。 一些零散的回忆片段,好像他们后来还是吃了夜宵,吃完又在沙发上亲了很久,再后来好像还在地上亲了好久。 但两人应该是没有再做更出格的事。 因为他还穿着昨晚的衬衫,虽然领口已经被揉皱得不像样子。而厉非身上的也还是昨天他来家里时的那件红色学院风格纹毛衣。 厉非真的很适合红色。 昨天大衣一脱,傅斯霆就觉得特别好看。只是后来太多事,他都没来及夸…… 厉非还没有醒,傅斯霆凑近瞧着他的睡颜,仍有些恍惚。 仔仔细细看他垂下的黑长睫毛,好看的鼻子和薄唇,瘦削的下颚线,随着呼吸略微轻动的喉结和锁骨。 ……昨晚,厉非应该是全程清醒的吧。 是清醒地亲吻他、清醒地说想要跟他在一起的吧?应该不会一觉醒来全都忘了? 正胡思乱想,床头手机忽然响了。 “嗯……”傅斯霆一动,这才发现左手一晚上被厉非枕着,已经完全麻了。 无比艰难地小声接起电话,对面是尹以豪元气满满、魔音穿耳的声音。 “新年快乐啊傅总!话说你现在人在哪儿啊,在家吗啊啊啊啊?” “嗯……” “那太好啦我正好开车路过,给你带了点小年货,十分钟送货上门哈!” 傅斯霆:“啊?” 尹以豪说是十分钟,其实五分钟就到了。傅斯霆全程机械性开门、客套、寒暄、感谢,并回赠了他游戏兑换码红包。尹以豪:“哎?傅总,你沙发的毯子和枕头都掉在地上啦!” “而且桌上怎么有两双筷子?昨晚谁来你家吃饭啦!女朋友吗?” “……”还好卧室在最里间。 而且尹以豪还计划去给很多人拜年,只在客厅待了两分钟就走了。 傅斯霆松了口气。结果一回卧室就看到厉非一脸刚睡醒地拿着手机,对面仍旧是尹以豪的魔音:“非哥新年好哇!你今天在家吗?” “不在。”厉非打了个哈欠,用还没醒的低沉声音,对电话那头悠悠说:“在别人家床上躺着呢。” “哦……啊???” …… 逗尹以豪很有趣。 但没有逗一大清早就梦游的傅斯霆更有趣。 厉非起床后就闻到了早餐香,傅斯霆正在认认真真煎鸡蛋饼。 本来煎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厉非往厨房门口一站,新的一张饼就被煎焦了。 他默默把焦的那一面藏在盘底,并把好的那张给了厉非。 “但其实,我更喜欢焦的。” “……” 只是这样而已,有人cpu就不转了。 在“不能把焦的给他吃”和“可他喜欢吃焦的”两个矛盾命令之间无限循环,茫然间耳朵马上就红透了。 厉非要被他可爱死。 这还只是早晨一开始。好容易吃完早餐,一共两个盘子有人不知道怎么就洗了十几分钟。盘子都快被他擦抛光了,锃亮。 吃完鸡蛋饼还要去拜拜,两个人各自收拾了一下。 傅斯霆就这么站在浴室镜子前,再度发起了呆。 他确实记得他们昨晚亲过,亲得很激烈、也亲了好久。可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单纯接吻吗? 那现在他衬衫散乱的脖子上……这无数的啜痕,没眼看的一堆草莓印又是什么? 甚至还延伸到了衬衫遮住的地方。 谁干的?但……怎么可能。随即他终于后知后觉想起尹以豪走时,目光分明在他脖子上定了定,然后夸张地“哇”了一声:“傅总今年的生活好幸福啊!” 他当时完全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吉祥话。 “…………” 一时间,不仅是耳朵发烫了,后背也跟着烧起来。 指尖微微颤抖,正试图把领子扣好,身后厉非突然又几步走进浴室,就直挺挺挨着站在他旁边,肩膀碰着肩膀。 镜子里,是傅斯霆完全空白爆炸的脸。 厉非则非常自然地拿起牙杯、牙具,行云流水地挤好牙膏。 见傅斯霆发呆,他还歪了歪头:“这些是给我准备的,没错吧?” 然后就开始刷牙。 毫无偶像包袱地该怎么刷就怎么刷。傅斯霆僵在原地,半晌,才也慢慢挤好牙膏……总觉得一起对着镜子刷牙的羞耻感,比对着镜子脱光了都重! 他太手足无措,厉非透过镜子不解:“你怎么了?” 傅斯霆漱口、沉默,牙膏辣得他眼眶泛红。 刷完了,厉非觉得好笑,扳过他的肩上上下下看了看。突然在他脸颊落下一个带着点薄荷味儿清凉的吻。 “新年第一天,”他笑容灿烂,“今年还请多指教啊,男朋友。” 随即轻快地就出去了。 留傅斯霆站在原地,脑海中职业性地刷过一万条游戏实况弹幕,前五千条是“男朋友男朋友男朋友”,后五千条是“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 傅斯霆不太确定,他这个晕乎乎的状态去寺庙做新年拜拜,是不是真的合理。 都说要虔诚,他也想虔诚,但奈何整个人的状态都像刚在月老祠里偷喝了十斤甜酒酿。 沉浸在幸福泡泡里,很明显地头脑断线。 跪拜许愿的时候,他头脑里是一片安静无声。 求签的时候一样空白,居然就拿到了一支上上签。 “……”他灰眸默默看着那签。 年少时,曾有很多年,他真心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刻意针对、追打、狠狠欺负他。而现在,终于好像全世界欠他的幸福都在回流,将他浸泡在善意、爱意和温暖里。 那一天他们还是没有去吃成泰国菜。 因为大年初一人家店要休息。只能跑去一家开着的日料吃了,那是傅斯霆第一次尝试生鱼片。 凉凉的有点奇怪,沾了酱油后还蛮香的。 傅斯霆默默开心,开心自己这辈子有很多想尝试的事情都攒了下来。于是现在很多个“第一次”……都成了和喜欢的人的美好回忆。 但同时,他也并不会介意厉非见多识广、早早尝试过几乎全世界的新鲜事物。 正因为厉非吃过不知道多少次鱼生,才会知道怎么吃最好吃。可以手把手教他。 他还很期待,厉非将来教他滑雪、潜水、冲浪,说不定还能教他怎么开直升机,他想快点追上他,一起探索这个世界各种各样的丰富多彩。 这一天过得太飘飘然、太得意忘形了。 直到晚上,才如梦初醒,不想分开。 但昨晚跨年是特殊情况,今晚按说两个人得各回各家了。总不至于才在一起第一天就要直接同居了吧?那是不是也太快了。 …… 可又不想一个人回家。 傅斯霆默默反省。是谁之前信誓旦旦,说自己绝不黏人。结果现在的心情却活像一个不肯离家自己去念幼儿园的小朋友。 他太贪心了。 人已经在送厉非回家的路上,还故意开得很慢,只希望回家的路能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要结束。 人真是贪心不足的生物。 明明这一天那么甜蜜,就算回到一个人的家里,也足够至少回味三五天了。 厉非的别墅在京郊比较偏的地方,但还是很快就到了。 傅斯霆停车后,没有立刻放厉非走。夜幕遮掩之下到处漆黑,很多晦暗隐匿的心思也敢伸出触角,从十指紧扣到放在脸颊贴贴,总之无论如何就是还想在车里多腻一会儿。 厉非:“傅斯霆,今天已经太晚了。” 傅斯霆安静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确实太晚,他忍住贪心,微微放开手指。 “已经那么晚了,你再开车回去也不安全。今晚要不要在我家睡?” “……” 厉非居住的别墅从外面看是很童话的西式洋房。 傅斯霆万万没想到里面会是仿古中式风格。鱼池里养了锦鲤,客厅整面的红木博古架上有古董青瓷。书房里酸枝木架上是线装书,黄花梨书案上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狼毫笔悬在笔架上。 卧室铺着缅甸花梨地板,赤脚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音。床也是中式的,四柱床挂着素纱帐子,夜风吹拂纱幔飘荡。 要怎么说…… 住在这种地方,真怪不得厉非想重新买房装修! 实在是这个风格,大半夜也太有点每个角落都渗出阴森气息的感觉了!诚然,屋里每一件桌椅都是名贵的木材,物件古董更不必说。但可能是别墅太大的缘故,本来就空还布置成这样,真有点要了命的中式恐怖的感觉。 偏偏厉非的气质又正好是公认的“民国片是他的统治区”。 以至于明明穿着英伦风红格子毛衣,手心也是暖的。但从融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就莫名给人一种……幽宅怨鬼、民国旧影的感觉。 但再怎么中式恐怖,来都来了。 傅斯霆直接大义凛然地喝下茉莉花茶,吃了糕点。一一参观过没开灯时一间比一间吓人、开了灯仍旧民国旧宅味儿很重的一楼二楼房间。 拿了浴袍,在华丽但鬼气森森的浴室里洗漱完毕。 第75章 隔天早上,厉非抱着人形抱枕正睡得飨足,就被尹以豪夺命连环call。 尹以豪:“非哥非哥非哥,我们到你楼下了!” 厉非:“……” 糟了,忘了。 由于他昨天本来并无计划要让傅斯霆在家过夜,所以是答应过尹以豪可以初二早上来家里玩的。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而且。 “你‘们’?” “是啊,我,还有大小王导、方导一车四个人都在。刚在别墅区门口还遇到了季彩姐,好像还有你们公司的几个总,应该都是来你家拜年的吧,好热闹哇!” 厉非:“………” 那一天别墅里盛况空前。 尹以豪:“哎,傅斯霆你怎么也在这啊?哇所以最后你们还是认识了啊?那就好那就好~怎么样非哥,我就说你们肯定合得来吧!” 葛述和多位一起在蓝鲸开过会的公司高层倒是没那么意外:“傅总起得可真早啊!” 毕竟他们过来已经挺早的了,还不到八点呢!也不知道傅总是几点来的? 大小王导则双双扶了扶眼镜:“哦呀,小非的朋友吗,好帅呀?这张脸这么有故事性不拍电影真可惜啦!” 季彩:“……” 在场所有人,只有她这个经纪人是被厉非透了底的。 一个月前,厉非说有了“喜欢的人”,是个男生。 其实季彩当时听他坦坦荡荡就说出来的时候十分惊讶。厉非也直接承认了,就是沙漠和影视城来探班的那个男生。 他说喜欢他,一定要想办法跟他在一起。 季彩跟了厉非也有十几年。 知道这孩子从小就很有主见,做的决定从不用人操心。但同时,她也清楚看见他从很小时就自我保护地建立了一道心墙,不着痕迹地将这个世界所有能够伤害他的东西阻隔在外面。 但也没办法,不那样他可能都无法坚强活到今天。人生总得有取舍。 季彩本以为这样的孩子,恐怕这辈子也没办法爱任何人。 但这个世界不可思议的事情,果然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早在沙漠她就曾亲眼看过厉非送那个男生离开时的样子。厉非是在笑的,没有掩饰眼里沾染了温柔的光点,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 她那时候就心想,不会吧? 但无论如何,作为看着这孩子一路长大的表姨,她当然希望厉非能够幸福。 好像是已经幸福了。 毕竟这位傅总身上那套衣服吧…… 别人看不出,她作为经纪人却认得,从衬衣到裤子甚至脸上的那一只玳瑁框架眼镜,好像全来自厉非的衣柜吧? 大过年的,别人以为他是一大清早来拜年,其实却是一夜没走? 季彩默默无言,她能说什么呢。让我们恭喜小非? 不愧是头脑够用的孩子,看中了就立刻下手。一个月前还是“喜欢的人”,一个月后都共享衣柜了! 小方导则是从进门就觉得傅斯霆特别面熟:“啊——您是不是,是不是那个f狸科技的傅总啊?” “您好您好,没想到在这见到了,我是方哲平,就是《青年对话饭局》跟您联络的导演小方啊!” f狸游戏这几年不仅几款小游戏大货成功,第一款开放世界大作《澄空幻境》还在去年年底得了tga大奖,一时间声誉更是水涨船高。 傅斯霆最近这半年一年里,也渐渐应邀参加了一些线上线下的采访活动,宣传f狸公司和其游戏作品。 这绝对不是不务正业。 毕竟在现在这个“注意力经济”的时代,企业家的个人形象与魅力也越来越成为了很多品牌传播的重要资产。 靠老板长得帅、谈吐好、有魅力而为品牌拉新、为企业博关注度的情况比比皆是。 高颜值高情商的ceo确实能为企业带来流量红利,某国外科技界一个靠模特长相登上时尚杂志封面的ceo还说过:“这个时代,聪明人当然会把颜值也变成公司roi(投资回报率)的乘数因子。当你的cto在技术领域拼杀夺冠,而ceo同时登上时尚杂志时——恭喜,公司估值模型升级了。” 而f狸的流水明细也清楚地显示,事实上就是会有不少人因为老板长得帅而入坑游戏、甚至回坑游戏。 傅总每次只是出镜简短采访,当日新用户注册量和流水都会直接暴涨几倍。 甚至收到的优秀求职简历都会暴增。 而当老板和公司ip既然有了流量后,自然又会正向带动有一些节目、其他流量和品牌方寻求合作,互利共赢。 《青年对话饭局》就是电视台的这么一档常年邀请年轻行业精英、名人、学者、青年企业家来参加的饭局访谈。这半年里,节目组已经向f狸总裁递出过四次邀请。 方哲平:“啊啊啊,早知道原来是非哥的朋友,我就通过非哥联系你啦?非哥你不知道,傅总电话和工作邮件都太多了,一直忽略我们的联络,想找上他真的好难!” “不过上个月已经约上啦,傅总咱们年后见!相信以f狸游戏和傅总的话题度,节目肯定会很成功的!” 几个人玩到上午九点多,纷纷告辞离开。 尹以豪也不由分说把傅斯霆拽下了楼:“我送你回家!” 傅斯霆:“……” 他还要跟厉非一起去吃泰国菜呢,他也没有要回家啊?但一时也没法说,毕竟他是“第一个来的”,总不能所有人都走了他还不走。 结果就是偷感很重地,让尹以豪把他丢在泰国菜饭店门口。 尹以豪:“咦,这家店这么好吃吗你一个人也要来吃?我正好也饿了呢!” 傅斯霆脸上有点不自然:“以豪,我下次单独请你,今天约了人。” 尹以豪眨眨眼,突然想起昨天他脖子上那夸张的草莓印,恍然大悟:“哦哦哦懂!你约你约,没事我们下次再吃。” 一溜烟跑了。 …… 傅斯霆在餐馆找个位置坐下,很快等到了厉非。 虽然在一起了,但因为沈明德的关系,他可能还要给厉非当一段时间的“地下情人”。 傅斯霆:“那我要不要干脆……把电视台的那些节目也推掉算了?” 他很担心自己的高调出镜,会给厉非带来麻烦。 “反正现在很多纯网络宣传的模式,收视也未必比电视节目差……” 沈明德毕竟混的是电影电视圈。只要他不参加正经的电视台的节目,应该不会太引起沈导的注意。 “其实没有关系的,”厉非笑笑,“不至于草木皆兵到那个地步。” 他毕竟当了沈明德那么多年的儿子,很了解那个人。 刨去比正常人更冷漠无情的部分,沈明德本质上也不过是某一类很典型的拧巴而大男子主义、外强中干的中式父亲。 做这类人的子女,只要表面上装出尊敬听话的样子,日常阳奉阴违基本就可以相安无事。哪怕他私底下真和男人天天腻在一起,只要咬死不承认且不让沈明德抓到特别硬的证据,就可以过关。 连被逼婚都不用担心。 沈明德虽然一直在帮他挑来挑去,奈何眼光太高。那么多名媛淑女没一个满意的,只恨不得厉非能去迎娶某国的公主。 当然他不满意也正常。 沈明德总觉得儿子青出于蓝,找的老婆也得比他年轻时更好才行。问题是像厉晴那样漂亮温柔有才华的亿万千金要上哪再去找第二个? “所以傅斯霆,我们平常就用好朋友的名义正常相处就可以,也不用特别避人耳目。” “哪怕举止亲密一些都不要紧,只要不住在一起、不在公众平台上直接对外官宣,就没什么问题。” 傅斯霆:“……” 他还以为地下情人是完全见不得光的。 没想到这听起来,完全就像任何明星十分不遮掩地交了个男朋友,只是没有官宣承认而已。这听起来也并不很地下啊?甚至十分光明正大! 傅斯霆:“真的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 厉非微笑:“嗯。” 傅斯霆低下头,耳朵默默有点热。真的行吗? 总觉得厉非是不是太宠着他了,好像很多事情都舍不得他受委屈,悄悄为他做了妥协。 厉非确实舍不得他受委屈,所以认真思考了这件事最大的宽松度。 其实,如果不是霍成临特意点出来,沈明德都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傅斯霆这个人的存在。 而既然他当面否认了这件事,沈明德后续应该也不会继续怀疑了才对。 毕竟站在沈明德的角度,儿子要是真的喜欢男人,那他从小到大在工作上可以遇到的年轻好看的男性也太多了。撇开一众圈内人不说,就说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文瑄等人,又或是cp绯闻漫天的高子斐,他要是真想跟男人谈哪个不比傅斯霆更近水楼台,更有可能性? 更不要说。 厉非那天被霍成临摆了一道,绝不可能就这么受着不反击。 那天傅斯霆收到的视频,其实后面就有他在沈明德面前黑霍成临的内容,只不过被截掉了而已。 “爸,霍成临跟您说这些,您知道他私底下安的什么心?” 不就是挑拨离间。 谁不会呢。 这个时候霍成临几十年来天天找年轻小情人的滥情名声就派上用场了。厉非直接跟沈明德说,霍成临有病,是恋童癖,因为从小打自己主意没打成才恼羞成怒到处造谣。 当然,老狐狸沈明德也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话。厉非就让他去圈里随便找人问。 他尽管去问,毕竟圈里人均听过霍成临一口一个“完美艺术品”、“带刺的玫瑰”。 果然过了几天,沈明德打来电话气得不行:“姓霍的那个不知羞的混蛋!他也真是瞎了眼,敢把我沈家的独子和他养的那些脏东西相提并论!小非,他确实没对你怎么样吧,我看他是嫌死的不够快!” 第76章 年后,傅斯霆参与了《青年对话饭局》的录制。 这几年,他作为公司总裁也一次次站上了宣讲、展会的聚光灯下,渐渐从最初的青涩练就了后来的游刃有余。 但真的到了正经电视台的录影棚,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同。挑高的天花板上密布的专业灯光阵列令人眩晕,主舞台中央长桌旁数台高清摄像机也让人无法忽视。环绕舞台的弧形观众席铺两侧,同样矗立着高大的摇臂摄像机,背景墙上节目的立体logo的蓝色辉光也很刺眼。 他还被拉去化了妆。 被刷子涂抹的感觉异常陌生,明明镜子里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疲惫,眼下的黑眼圈也仍旧明显,化妆师却评价他:"你皮肤底子真好," "放松点,马老师人很好的,就是聊天而已。" 主持人的马思远比想象中瘦小,微笑从容。节目没有夸张的游戏环节和刻意制造的笑点,就是一张饭桌几道家常菜,主持人跟他像老朋友一样边吃边聊。很快进入了有见地的深入对话。 一直到节目结束,傅斯霆都有一种恍惚。 厉非那天特意在停车场里等着接他:“怎么样,马老师提问一向犀利,没有刁难你吧?” 傅斯霆摇摇头。 问题都还好应付,只是被摄影机对着的时光远比想象中更难度过。一举一动都像是被上了枷锁般不自然,短短一小时的对话好像一辈子那么长。 也不知道厉非那么多年是怎么习惯的,会觉得辛苦吗? 厉非闻言笑了笑握上他的手:“不辛苦,术业有专攻。” 两个人晚上一起去吃了私房菜,饭后又开去了那间带枫树的毛坯房。 年前,在傅斯霆花了几周的时间提出设计理念,并反复对比和研究了几家公司提供的后续方案后,终于帮厉非挑到了一家满意的装修工作室。 合同签得很顺利,付款方式、工期、材料品牌、验收标准等等细节也都是傅斯霆负责仔细核对沟通。 现在已是年后。装修正式启动,工人准时进场。 随着毛坯房里越来越多施工的雏形,两个人晚上的散步活动和周末游玩,也经常都变成了“新房装修进度一日游。” 甚至浴室瓷砖铺贴那天,傅斯霆还专门请了半天假亲自到场盯着。瓦工是个老师傅,手法娴熟,每一块砖都对得严丝合缝,面对他蹲在地上的一次次确认,老师傅笑他:"小伙子比监理还严格啊!" 而墙面、地板、乳胶漆、卫浴五金的材料等等,傅斯霆也严格把关。 厉非有时候看着他事无巨细的样子,都经常忍不住惭愧—— 谁都知道跑装修有多累、多烦心。现在傅斯霆替他承担了全部重担,他则至今什么门道都看不懂,天天只会说“相信你的眼光”、“你选的我都喜欢”,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 傅斯霆:“不会,不是你说的‘术业有专攻’?” “家装你觉得难,但对我来说其实没那么难。何况在游戏里搭房子搭久了,也想看看真实做出来的成品会是什么样子。我不觉得辛苦。” “……” 不觉得辛苦,但实际付出的辛劳也是实打实的。 厉非有时候看着他在房子里对经理叮嘱、帮工人忙,对着图纸一一确认。阳光打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恍惚中也会在心里一次次再度确认。 他喜欢的这个人真的很有生活气息。 完全就是他想要的那种可以细水长流、一辈子一起过日子的人。 厉非从小到大追求者确实不少,机场的花海、名贵礼物、古堡和海岛的邀约和馈赠也都常见。很多人都热烈地爱着他们幻想中的那个他,以为他星光熠熠、一定只会喜欢浮华、热烈、华丽梦境一般的生活。 但其实,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 他从不需要轰轰烈烈的浪漫桥段。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会与他一起踏踏实实、认真地生活的人。 因为人生落到实处,也不过就是日常琐屑、便饭烟火。而跟傅斯霆在一起的一天天时光,他总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真实的温度。 自从在一起,不管是他的家还是傅斯霆的小公寓,冰箱里他爱喝的无糖酸奶就永不断货。 傅斯霆会给他买早餐,做便饭,有时周末两人都懒,就一起凑合着煮碗面打两个溏心蛋。 短暂的午觉睡醒也会顺手给对方掖一掖被角,夜里有时忙了也会互不打扰但一起加班。不在一起想念的时候,可以随时视频电话,不擅长的事情可以互相商量解决。 从此有人陪着吃饭、睡觉、聊天、探索,他一直想要的就是这样日复一日的平常生活。 …… 谈话节目的反响特别好。 傅斯霆之前虽然也被电视台采访过,但那几次都是怼脸直拍。而这次的节目,既有灯光又有妆造,终于呈现出来他惊人的帅气。 再加上他与主持人气场很合,整场交流从容平和,松弛友好。傅斯霆自从创业后一向不爱张扬,从不刻意营造过锐利的精英感,这次也是全程像一个平和的学长,声音低沉,语速不紧不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全程礼貌谦和。 摄影师也十分偏爱他。 会清楚地拍他与人交谈时微微偏头的小习惯,会怼脸拍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甚至会特意拍他高脚椅上优秀的腿部线条,还有他修长漂亮的手指。 方导第一眼看到傅斯霆,就觉得这个人身上天然有种矛盾的气质——既像是历经世事,却又保留着少年气的清澈。 其实他长得也并不能算天上有地上没有的那种帅,但就有一种强烈的故事感,让人移不开眼。 谈话中也是这样,他的神情偶尔会短暂地模糊一瞬,像是藏起了什么,可再抬眼又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温和平静。 那种恰到好处的留白,直接莫名形成了一种禁欲系的强烈张力。 访谈一共一个小时。掐头去尾再摘掉寒暄和吃饭,其实只有短短二十分钟的精髓。 但方哲平认为一定能火。 果然,发布即大火,访谈切片很快占据各大短视频,从头到尾被盘到包浆。各种剪辑《这才是人类高质量男性该有的文化和气质》《剧里的总裁vs真正的总裁》《真正的ceo:逻辑缜密,温文尔雅》《温柔智性恋天花板》。 "谁懂啊家人们!!傅总这期访谈我盘了三遍!!呜呜什么低音炮慢条斯理的人间宝藏啊?明明是骗我氪了好多的游戏奸商,为什么气质却清纯得像我隔壁实验室的学长?" "不炫履历不灌鸡汤,松弛但是言之有物,说到技术突破时还会空气画图……" "微语言分析:傅总全程使用我们频次是我的7倍,疑问句收尾占比38%(显开放性),平均语速128字/分钟(最佳倾听区间)。建议纳入《高密度信息沟通教学案例》!" "asmr级访谈!推荐使用耳机,他每次说啊,这个问题……的那个气音,还有低笑声时的泛音!" “z大三年前的招生网站照片就是这位啊啊啊!学校太有先见之明了吧?有没有人看他毕业演讲视频啊?快去看傅总的奶狗时期!" “但,与其说奶……我倒觉得他不管是大学时还是现在,破碎感都挺强的吧。虽然采访时看起温和,但坐在那里也是有防御姿态的,比较紧绷。” “毕竟创业之路肯定不易啊,肯定也有很多折磨。” “这不更好了吗?温柔谦和里带着战损痕迹,谁懂啊!!!” 傅总上完节目大火,一时间各种合作邀约不断。 他自己毕竟是素人,有点适应不了这热度。基本能推就推,架不住常傲瑜天天看着公司流水暴涨镜片后的眼睛笑成两道弧线:“霆,受欢迎是好事啊!难得的流量要抓住啊,一切为了公司嘛!” 傅斯霆:“……” "你觉得是好事对吧?" 他一双睡眠不足的眼睛默默望着室友。常傲瑜这几年虽然从不运动,却也没有普通男性上班后的油腻发胖,大体形象维持得还不错。 于是,隔周《青年对话》节目,傅斯霆果断带了常总出场。 常傲瑜当时还不知道厉害,完全没想到傅斯霆是在谋划把公司形象门面的重任甩锅给他。还以为他是来帮室友当捧哏的,也没什么包袱,直接发挥了细节丰富的八卦说书体质,哐哐讲他们大学的各种趣事。 事实证明他是适合讲段子的。讲的蛮搞笑,段子切片当晚就满天飞。 同样大火的还有他们“帅哥的室友还是帅哥”“带你创业还帮你还债这么宠都不嫁”“双总裁这都不嗑还嗑什么”的室友情。 休息室里,季彩喃喃:“小非,最近你家男朋友……跟别人的cp大火了呢。” “打算去横刀夺爱一个吗?” “他三月不是还要去参加一期《与星共厨》,那边节目组导演都找过我好几回了,说希望你去当压轴的‘神秘巨星’。我之前都给拒了,但你看现在这样,考不考虑去节目玩玩?” 厉非:“?” 不怪他感到迷惑,季彩以前真不是这个风格。 季彩以前的风格和他一样内敛,从来坚信用实力说话不屑炒作那一套。 但不得不说,这些年世道变了。 以前那么多年,她都能安于厉非每一回流量高峰都是新剧上映,剧外的私生活则一向低调。 可现在!想要热度维持,真不是演技好、拿奖就行的。 第77章 《与星共厨》的录制时间定在四月,而整个三月,傅斯霆都因新游戏的提前上线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 别说没空约会了,甚至之后一个月的行程都全是各地脚不沾地、晕头转向的出差。 傅斯霆都要崩溃了。 忙成这样,恋爱还谈不谈了? 飞机连续起降在陌生的城市,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下飞机时看到夜色已深、灯火阑珊。 有时候在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的疲惫不堪中,他会无数次想起读过的那几个科技大佬的前车之鉴。 有人总在不断“征服”,好像人生就是一个不间断的攻略游戏。 征服了爱人以后就丢一边,又马不停蹄去征服无穷无尽的事业。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缺席了亲人好友们的所有重要人生场合,再在自传上懊悔地写下一句“我赢得了世界,却弄丢了他们。” 遮光板挡住了舷窗外刺破夜空的星光,机翼掠过云层,轻微的颠簸让傅斯霆的喉结也滚动了一下。 他不想重蹈覆辙,可公司偏偏又正是上升的关键期。 “……” 拎着行李走出机场,冷风灌进大衣。手机屏幕亮起,助理发来接他的车辆信息,他循信息着找到了那辆suv,却在车边赫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三月的s市还很冷,厉非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整个人裹在宽大的黑色羽绒服里。见到他时眼角弯了弯,口罩下的笑意藏不住。 傅斯霆愣在原地,心脏猛地撞了一下胸腔。 “你怎么……” “正好有几天休息,就就来陪你出差啊。” 行李箱的滚轮碾过地面,厉非麻利地帮他收起来塞进后座,又自然而然地接了他的公事包。指尖轻轻碰到,一触即离的温度却烫得傅斯霆胸口发疼。 “可你不是也有工作……” “是啊,结束了不是吗?”厉非笑笑,“就在隔壁,不就顺路过来了。” 是在隔壁。 隔壁省,而不是隔壁市。 根本一点都不近,无论开车还是高铁过来都要半天,很累很辛苦。 suv穿过隧道开向酒店。暗夜笼罩的座位上,傅斯霆默默握着厉非的手。 他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云端上的大明星走下闪光灯下的舞后,还要穿过那么远的距离奔赴他。半点埋怨都没有。 “抱歉,我最近……” “傅斯霆,谁都有忙碌抽不开身的时候。” 傅斯霆抿了抿唇。 厉非笑笑:“大不了我以后拍戏忙,你也到剧组陪我,怎么样?” 他如今回想,无论是美国无边无际的荒凉石山,还是无尽的雨林、大漠,真的难以想象自己当年常常在那些地方一待就是好几个月,到底是怎么熬得住的。 但同组演员有些有爱人、家人来陪伴照顾,就会好过很多。 “好。” 太好了,以后他在那种地方也能有人陪了。 …… 厉非的生日就在三月下旬。 手机上的数字被电子红圈圈住,傅斯霆还设了日历天天提醒。 搜索框更全是一些徒劳的尝试——“生日策划案例合集”、“送高品位男友的礼物指南”,可是网上的建议说来说去还是派对、花海、高级酒店、米其林餐厅,礼物无非也是奢侈品、名酒名表、跑车。 且不说厉非根本就不稀罕那些玩意儿。 这也完全不是傅斯霆的舒适区! 他现在很棘手,根本想不出来怎么给厉非过生日,甚至仅仅是将那一天空出来都无比艰难。而就在他焦头烂额的当口,厉非告诉他,他得出国一趟。 厉非的新电影是一本文艺小说改编,故事的设定男女主在芬兰的雪景里相遇。 本来剧组是打算去东北雪地拍的,没想到投资人突然追加了预算,现在可以去北欧拍了,但这样就要和傅斯霆分开将近一个月。 “可是,你的生日……” “没关系的,我反正本来也从不过生日。”厉非笑笑。 这是傅斯霆第一次知道,原来厉晴去世的那天正是小厉非六岁的生日。本该庆祝的日子成了最难过的日子,他没办法在那天开心。 剧组出发那一天,傅斯霆坚持要送他去机场。 “不许。你看看你,”厉非手指抚过他憔悴的眼眶,“昨晚出差刚回来,今天好不容易才能休息半天。听话,给我回楼上好好睡觉。” 傅斯霆也不说话,就双手一直环着他的腰,眼眶红红的。 “你不是也还要再忙一个月,正好我也去一个月回来,”厉非笑笑,“很快就能再见面了,宝贝。” 那是他第一次叫他宝贝。 …… 芬兰的日子和国内时差很大,两个人又都很忙,常常都只能短暂联系。 芬兰雪下无声,厉非有时候夜幕降临在酒店露台上,看着远处摄制组还在雪地调试明天的拍摄轨道,雪地车引擎声闷闷地传来,会恍惚想很多事情。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热恋,也是第一次经历热恋中突然分开,感受到了好多陌生的酸楚和甜蜜的牵挂。 和傅斯霆在一起后,真的有很多很多……以前从来不曾有的情绪。 明明之前很多年,他也无数次独自在纽约过圣诞,透过玻璃看着时代广场的霓虹。无数次在异国的学校一个人独来独往,麻木啃冷掉的热狗。 那时的他却并不觉得寂寞。 而现在,却只是看见天边淡淡一抹极光,都会有些怅然无法和身边人分享。掌心贴在冰冷的玻璃,另一只手中手机依旧滚烫。屏幕停留在十分钟前挂断的简短通话界面,最后一句温柔不舍的的“晚安”似乎还悬在空气里,混着中央空调干燥的热风,搔得耳廓发痒。 其实,他还有很多东西想跟傅斯霆说。 想说这里的雪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每一片雪花都标着预定的编号。这么虚假布景一样的美丽,他希望他也能亲眼看到。 ……难以想象这么多愁善感的心绪。 厉非真的自己都不太能适应这样的自己。 不能适应自己会为听见电话里传来温热的呼吸而心跳不已,又因为吻不到爱人深陷在枕头里发红的脸颊而暗暗咬牙。不适应自己会在放空时傻傻对着两人的合照微笑,又在梦里哭得很凄惨地醒来。 他后知后觉地,突然又充分感受到了当初一见钟情时强烈的失控和恐惧—— 很喜爱,但也,很迷茫。 厉非觉得荒谬,明明那么多年他一直很强大。没想到在经年累月的无坚不摧后,竟是爱让他软弱,温柔让他害怕。 但也许,正是这样的酸软又拉扯的心情,他才可以偶尔在长长的电话里,窝在被子里偷偷问傅斯霆一些他之前想问又没有问的话。 他终于问了他,为什么在被伤害后还一次次来找他。 为什么不觉得他反复无常。 为什么相信他,为什么不怕受伤。 如果他真的是只讲究利益交换的坏人,傅斯霆又要怎么办,是不是渐渐的就不喜欢了。 问到后来,厉非发现答案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因为他想要的根本不是一个解释,反而他才是那个努力想要给出解释的人。 原来分开一个月,距离半个地球,他想要的只是爱人可以放心、对他多一点信心。 原来他也会不安,害怕在傅斯霆说出可以只做朋友的那天早上,就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 有什么不可能呢?人受伤了就是会退缩、就是会自我保护,去讨厌那个伤害他的人。 而厉非曾经非常笃定地想过,如果有一天他爱的人不爱他了,他肯定当场毫不犹豫走得头也不回。毕竟他只要纯粹的爱,不纯粹的东西向来懒得看,如果爱人变了,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他是真的没想到,事实会和一辈子的认知背道而驰。 原来他也能成那种自己从来瞧不起的、无比阴暗的水生植物,即便真的被讨厌、浸泡在潮湿的爱恨里,也想拖着爱人共沉沦。 与他隐藏的阴暗不同,傅斯霆则是阳光灿烂得令他汗颜。 他本以为他不会再提生日的事了,没想到傅斯霆却还是想要说服他,说既然是过日子,一年的节日、纪念日就那么点,少了任何一个都可惜。 “生日是对你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庆祝,其实具体的日子并不重要。” “但你的存在,对很多人来说,都非常重要!” 在这个世界上,那么多人爱听他的歌,看他的电影。那么多人因为他的鼓舞而获得了快乐和勇气。 “我们重新定一天,一起庆祝怎么样?” “不然就选我们的生日折中的那天吧?三月到八月,折下来正好是五月末,特别春暖花开的时候。” “那一天也刚好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日子。” “……” 同样是那几天,组里有个老戏骨年纪大了,下戏后经常有些糊涂,也不知道是把厉非和谁记岔了:“小非啊,你不是刚新婚吗,没度蜜月就来拍戏了啊?” 旁边人笑得不行:“您记错了吧,厉非未婚呢!” “啊?过年的时候结婚的那个不是他吗?小非,不是你除夕下了晚会,连红色的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跑去婚礼现场的吗?” 大家就更懵了,可今年娱乐圈里并没有明星过年时结婚啊?他说的下了晚会去婚礼的就更没有了吧。 厉非:“……” 还别说,晚会结束红色的衣服都没换就跑去“结婚”的,真未必不是他。 北欧的剧组也是天天在雪里也没啥事,很快,人们百无聊赖时以讹传讹的威力又体现了。 “厉非,听说你交到圈外女朋友了,马上就要求婚是吗?” 第78章 那天节目录完,一个常年混迹综艺观众席的博主就忍不住发了文字repo:“下一期的《与星共厨》炸裂地好嗑,救命啊……” 底下有人偷偷问,是说哪一对? 博主连回好几条:“f狸的傅总和神秘嘉宾。” “不夸张,整个现场哇声一片!直接平地起高楼的程度,简直了。” 因为《与星共厨》每一季请的“神秘嘉宾”都是很红的明星,底下好多人就开始猜。 “谁啊?易子矜?卓一青?朱枫?总不能是厉非吧?” “厉非好像不怎么参加综艺……” 几天之后,节目预热宣发了。一小段片段预告直接引爆热度,弹幕都在“啊啊啊啊真的是厉非啊”以及“啊啊啊啊啊节目组也太能搞事情了吧?” 《与星共厨》一直都有很多趣味性的挑战环节,其中一个就是“蒙眼调味”游戏。顾名思义就是一人蒙眼,另一人用语言指导他找调料并往菜品里添加。这个游戏之前几季一直都有。 但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一共就二十秒的预告,里面厉非和傅总同框甚至才只有两秒。 却偏偏是一幕厉非从背后给傅斯霆系上黑纱眼罩的场面! 那场面也太不对劲了,简直是冲出屏幕的涩和波流暗涌。 什么要命的黑纱眼罩play啊?给人感觉根本就不是要去做菜,而是下一秒就要回头充满禁忌感地发生点什么的样子! 可不止一两个人这么认为。弹幕开屏一样堆叠“????”“这是我可以看的吗?”“积极健康的全年龄向国民综艺?”“导演这真能播吗?”“不是为什么啊,那么多季蒙眼都不是这个画风啊?” 事实证明,化学反应和cp感这东西就真是玄学。 并不是“都是帅哥颜值般配”的问题,毕竟上一期和傅斯霆搭档的程韫也是帅哥。两个人也算默契友好,但大家就只是看得很舒服而已。弹幕夸两个人的都有,就是没人嗑。 结果厉非这几秒钟可好! 综艺还没播,cut就被活生生地嗑上了。 “怪不得有漏勺博主录完就说好嗑,只有两秒但确实涩啊。” “仔细想想,这俩本来就挺有缘分的吧?f狸游戏不是还出了鼎鼎大名的《厉非种田记》吗,而且厉非后来也给《澄空幻境》拍过广告吧?” “我早就想说了!你们不觉得全网剪下来,其实傅总自己长得最像大魔王菲斯特吗?尤其是黑眼圈的部分。” “……” “woc是啊,他长得真跟菲斯特一模一样啊!” “啊啊啊啊不会游戏人物形象还有什么隐藏内幕吧?” 万众期待熬过一周,新一期《与星共厨》终于播了。 全程高能。完全不止蒙眼那段带劲,可以说从厉非出场以后,就根本没有一秒不是“绝对有情况”的! 明明厉非出场前傅总片鱼片得可好了,自从厉非来到身边以后,当场不会片了可还行? 厉非也是。 跟傅总趴台子上研究食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正常社交距离的概念。 为了对比证明,有人还特意找出了厉非以前一堆颁奖典礼和寥寥参加过的几个综艺的视频。他被人说高冷不是白说的。 每一次都离人很远,根本不爱沾人! 只有一回尹以豪上了树,也能看出来厉非是全程僵硬的。 可这次,他却一点都不僵硬。全程微笑凑着傅斯霆,甚至有几个镜头是黑瞳认认真真在盯。 与他的直盯相反的是,傅总几乎不敢抬眼看他。可明明傅总上一期对着程韫就很正常,是一直看着眼睛交流的! 总之就是氛围太离谱。 那种欲语还休的波流暗涌根本不是能演的出来的。 更别说一些要命的默契。比如一方不用开口,另一方就能递过去相应的食材和厨具,还有一些交头接耳的低声漏勺式发言。 “我觉得这个菜应该……”“对。”问题是对什么了?观众都没理解你理解了? “要不要多放点盐?评委嘉宾口味应该比我们咸。”“嗯。” 这里的我们又是指??? 节目组也是很会,给了很多微妙的镜头。 “快看快看傅总他慌了,传说中的‘眼神被烫到一样的移开’,导播太懂了吧在这个时候切近景?”“第十三分二十八秒,他又偷看厉非了!”“建议回放0.5倍速,他在偷偷吞口水。”“人类只有面对喜欢的人才会瞬间笨拙”“瞳孔放大+呼吸停滞=心动过速!” “那你们看看厉非呢?”“厉非的眼神软得我都快化没了。”“离谱啊靠那么近。”“油锅迸了他还反射性地保护耶?” “所以撒的真是调味料吗,撒的是狗粮吧?”“节目组确定不是拿错了隔壁的恋综台本?”“这是什么做菜综艺秒变大型恋综现场吗?” 因为傅总完全不在状态、频频失误,他们这场做菜其实是输了的。 输掉的惩罚是用厨余巧克力酱画花脸。 这个环节一般都是画搞怪丑脸,傅斯霆却给厉非画了很可爱的猫猫须,最后一笔还在嘴角画了猫猫唇。 厉非没忍住舔了下:"好甜。" “……” 虽然,这么说也没太大问题。 但这真的是本人可以说的吗?而且厉非完全没看镜头哎。只看着傅总笑,眼里里有细碎的星辰。 傅总则紧张得手里巧克力笔都要捏碎了。 当晚就有人把这一段加上了韩剧的bgm,毫无违和感。 而比起茁壮成长的总裁x影帝cp党,《太阳花小岛》魔王x佛拉沃cp的剪刀手们就更快乐! 之前给cp剪真人版,全网魔王造型的男明星都剪过了还是觉得不够贴脸。现在终于找到真正贴脸的真人。 虽然傅总没有魔王造型,但剪成现代版也可以啊! 很快,《魔王与太阳花》的新剪辑就来了。 大家纷纷赞叹:“太可爱了!好像,太贴脸了!!!一模一样” 但刷了几遍后,弹幕开始有了更多的沉思—— “这么默契,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吧?” 于是自发拼凑时间线的考据党出现了,开始疯狂考那不存在古,越考越上头! “细思极恐!有没有可能,傅总光明正大地做了一部《厉非种田记》又做一部《厉非历险记》,就是在秀啊?” “常总不是说,他俩是x省太子爷白裴皓的室友吗。白裴皓和厉非很熟吧,说不定大学就认识了。” “然后毕业就做了以厉非为主角的游戏?” “这,怎么想都不清白啊。” “还有一个好嗑的点呢,大魔王菲斯特=fst=傅斯霆。而主角弗拉沃你以为他是flower,但实际上英文版的名字是flover。” “是flover!” 与此同时,厉非胡说的那些要结婚的话也辗转传到了某八卦小报自媒体博主手里。 这博主因为亲戚是圈内经纪人,经常都有特别真的瓜。他只关心瓜真不真,确认过这是“厉非亲口说的”就发了出来。 一发出来大家就沉默了。 厉非“马上要结婚的对象”,是一位肤白大长腿,会做饭,白手起家的科技大佬…… 这是在说谁啊救命啊。 认真的吗!话说这个号以前也不玩抽象啊? 厉非自此“横刀夺爱”成功。 全网一下子就觉得双总裁的cp不香了,都在期待第二期! 而录第二期的时候,厉非又在后台遇到了那位老戏骨。 老戏骨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越了,天天都在看平行世界的新闻:“不对啊,明明过年的时候结婚的就是小非你啊!不是全网都在给你祝福吗?” “……”非要这么说,最近全网确实都在给他送囍囍囍囍囍的祝福? 第79章 厉非平时形象高冷,但也演过一些温柔男主角色。 所以大众嗑“总裁x影帝”时,虽然都磕到了他看傅斯霆时柔软的目光,get到了他对他似乎与众不同,但整体没有特别惊奇。 真正觉得惊奇的都是圈里和厉非合作过的人! 比如节目组导演、摄像等人。尤其在是录完后大伙一起的庆功宴上,亲眼看到厉非全程帮傅总挡烟挡酒、寒暄社交,各种私密悄悄话,还给他剥虾? “……”完全不像他们认识的厉非,活似中邪。 庆功宴结束时很多人都喝大了,不是等人接就是等代驾。厉非微笑礼貌向众人打了招呼:“我们就先走了。” 然后光明正大拽着没喝的傅总,两人一起开车走了。 “……” 《与星共厨》的主摄像见状默默低头回了几个微信:“遗憾啊,傅总已经名草有主,人家对象盯得可紧呢!” 没办法,青年才俊总会被人惦记。 尤其傅斯霆又不是圈内人,有才有貌又正经干净的。这谁不喜欢?早就被一堆人虎视眈眈了好么! 就他跟导演最近收到的各种旁敲侧击,都远不止一些明星经纪人的“哎呀我家xx可喜欢他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认识一下”。更有一些电台高层、制作人和投资方帮自家亲戚小辈物色对象的,都在找他们看能不能牵线搭桥呢。 可惜哇,好像是有主了。 他们也不好跟人直接八卦,说这傅总好像是厉非对象吧? 导演和摄像私底下还蛐蛐了一下,别说,性取向先抛开不谈,那么多年圈内一直在猜厉非一直单身究竟想等到个什么样的。其实在见到傅斯霆之前,导演和摄像也完全想象不出那个人该是什么形象。 但真的见到傅斯霆后,又觉得一切无比合理。 虽然从财富名声上,其实傅总也不算和厉非“完全对等”。但就是莫名很合理。 完全不会让人产生“厉非到底喜欢他什么”的想法,反而很有一种“倒是也确实值得等那么多年……”的无话可说。 “厉非是会挑的,眼光很毒啊。” 演艺圈有演艺圈的感叹,网红圈曲织帆则早已陷入凌乱、状若疯癫:“哈哈,哈哈哈,我的朋友和我的爱豆传出绯闻了。哈哈哈哈哈!” 谁懂?谁懂! 她梦都没梦过的离谱剧情照进现实了。 “所以傅斯霆!!!你现在跟厉非算是认识了吗?留联系方式了没有啊啊啊啊?你快告诉我留了啊,赶紧日常聊天争取跟爱豆当上朋友啊!你努力当个朋友以后就能帮我偷周边了,就可以给我当站哥了!说不定下次聚会还能叫上我,我这辈子的追星事业靠你了!” “……”傅斯霆至今不知道怎么对曲织帆开口,说他和厉非在一起了的这件事。 而且说好的不同居,可厉非从北欧回来之后,他还是有好几次夜里送回家后,默默抿着唇不肯走。 他很想他。 不想走。 经常,他那落寞小狗样都会磨得厉非毫无办法,不得不又食言把他带进屋里。 然后把他摁沙发上亲到喘不过气。瞳孔幽暗、有点坏地哑声问他:“就那么……舍不得我?” 才刚初春,外头冷月幽幽、树影婆娑。屋内却是热得叫人晕眩。 傅斯霆就只会在他手指轻蹭自己滚烫的脸颊时,不情不愿地低低说一声“嗯……” “是吗,有多舍不得?” 有多舍不得,傅斯霆也不知道,月光照着人影交叠在地面像某种暧昧的默剧,那一刻真的太多的胡思乱想。 很多过去的画面。有他年少时第一次在大荧幕看到厉非,回去以后做的不堪的梦。 有分开的这段日子里,辗转反侧的恼人不安。 更有他在厉非家过夜听到的浴室淅沥水声,看到的毛玻璃门映出模糊人影。早晨去他衣柜里拿衣服穿时,拉开抽屉闻到的小苍兰混着雪松气味。有无数次亲得眩晕,渴求不满又不敢造次,只能揉皱他的衬衫卷住他领带的……糟糕。 甚至还有被弹幕带坏的部分—— 眼罩,绳结。妄念里厉非眼睛、唇、喉结、手指。各种乱七八糟的欲念和奢望。 傅斯霆最近总有种错觉,觉得每次亲吻得气喘吁吁地迷茫,几近无法掩饰渴求时。当他的唇、手指和身体偶尔越界时,厉非好像也并没有必然的抗拒。 可真的是这样吗? 他不敢确定,不敢更进一步。他还是想等一个更明确的信号。于是即使已经燥热难耐难以满足,他还是努力咬牙隐忍,只把爱人的手捧在颊边小心蹭了蹭。 他真的不擅长什么情话,只能轻声告诉他:“很舍不得,也不想回家。” “很想你,所以前段时间有些失眠。” 工作很累,但还是失眠。 “可有你在身边的时候就一直能睡好……” 那是很平淡却动人的情话。厉非微微眯起眼睛,这个人一如既往,总能让他一次次相信一些真实的东西。 淡淡月光照着纱帐,他亲了亲傅斯霆的脸颊:“嗯,睡吧。” 然后躺下,稳稳地把那疲倦但滚烫躁动的身体裹进怀里。 他当然知道这样有些坏。 怀里人都快抖得撑不住了,他还在这里模棱两可地装纯。明明他也发疯一样想对他做各种各样的事,甚至有些事已经趁某人好欺负,忍不住都在悄悄做了。 比如趁他睡着后忍不住摸一摸、咬一咬、种点草莓。 但……他都先告白了,也总不能每件事都那么迫不及待。 这一次能不能等傅斯霆先主动啊? …… 厉非想得是好。 然而隔天一大清早,他在睡梦中就听到一个甜软的年轻男声从傅斯霆手机里传来:“总裁总裁,呜,您真的已经有恋爱对象了吗?” 巫师小南瓜。 明明只有远远的一面之缘,但厉非几乎一瞬间就确定是他! “……”傅斯霆有点尴尬,他早上起来看到新语音就下意识想查看。明明是点了转文字的,结果也不知怎么的就给放出来了。 手腕啪地被握住。 厉非强迫他放下手机,果断把他拖回被窝就一通乱揉。众所周知一大清早不能乱碰……直揉得傅斯霆浑身战栗、咬牙隐忍才又把他丢出来:“回你的信息。” 傅斯霆都快不能思考了。 “我,”他声音沙哑,努力解释,“前几天,有别的公司总裁过来谈事情,开玩笑说要给我介绍他的侄女。我就跟他说我有恋爱对象,谁知公司里就传开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厉非:“嗯,回信。” “……” 傅斯霆根本不知道回什么,只好老实回:是,有啊。 小南瓜很快又发来了语音:“啊~可是你之前拒绝其他人的时候,不都说的是你工作忙、事业上升期没有谈恋爱的想法吗,怎么那么突然啊?” 还发来了三个哭泣的表情。 fst:不突然,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fst:就快结婚了。 傅斯霆恍恍惚惚看厉非拿他手机打字。这都……在说什么啊? 厉非回复完了才将手机放一边,重新抬起黑瞳:“他说这一两年追你的人特别多。” 傅斯霆很想说一句其实不多,但他说不出。 因为确实也不少。 尤其这一两年公司进步飞速,他又有了些小名气。可能之前一些对他有点意思但还在观望的人也有点坐不住了,纷纷前来表达心意。最近特别多。 “但就算有人对我感兴趣,也比不上你那么多人喜欢……” 这句话效果并不佳。 那一个清早,厉非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傅斯霆平常吃包子不蘸酱料,那天厉非却给他倒了一整碟子辣椒陈醋:“吃。” 这就是传说中的……具象化的吃醋吗。但为什么是他吃? 傅斯霆吃了半天也想不明白。他有追求者这件事……也会让厉非不开心吗? 难以想象厉非会因为这个不开心。 更糟糕的是,他妄想过跟厉非在一起的场景,妄想过和情敌对峙的场面,却就是没妄想过厉非会吃他醋的情况。 一时手足无措,发现并不会哄。 厉非不开心了仍旧会开车送他上班。结果那天车子刚开进地下停车场,就被后面的笨车给追尾了。下来几个慌慌张张的程序员。 厉非:“……” 这不就是那天把他和傅斯霆堵在公司露台植物后面的技术部几人组吗?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啊,哎,哎,傅总?” 几个人当场呆住。傅斯霆人在副驾就不说了,车子的驾驶位坐着的男人更是俊朗得离谱。 “厉、厉非吗?” …… 年后公司就一直有传闻说傅总和厉非是朋友。 但一度大家更在乎的八卦却是公司闹鬼怪谈,以及傅总恋爱的事。 明明过年前傅总每次拒绝人,还是一脸诚恳地说他工作忙、无心情感。没想到年后说辞就变了,变成他有恋爱对象了! 那绝对不是说谎,因为他从新年开始状态就真的特别好,一直春风得意的。 哪怕三月很忙、累得一脸黑眼圈,时不时还是会对着手机微笑。 当然后来《与星共厨》播出大火,全公司也都围观了节目。 总裁和厉非的cp很火,但谁让他们是朋友嘛!就像之前傅总和常总的cp大火一样,外人嗑得开心,公司里倒是没谁在嗑的。 话虽如此,突然看到厉非真人,还是很有冲击性。 明星真人果然长得好帅啊,就像开了滤镜。而且居然会送他们总裁来上班,这说明真的感情很好吧? 第80章 四月下旬,傅斯霆忙完新项目,终于闲了下来。 本来计划是继续盯装修,可或许是前段时间压力太大、出差太多累着了。从三月底的一场小雨之后,他的腿就经常隐隐作痛。 一开始还可以忽略,可进入四月,疼痛却越来越频繁加剧。 厉非早在二月就帮他问好了专家,只是国内领域权威陈老退休后依旧行程繁忙,都已经托人了才勉强约到五月。 厉非计划得比较谨慎,想先让陈老好好看看、定个调子,再由他推荐手术医生。陈老当年手下很多学生现在都是各大医院的权威专家,他最清楚谁更适合做这个手术。 那时傅斯霆关节状况还没恶化,他们都觉得等到五月没问题。 但最近厉非却发现,傅斯霆常会在无人处悄悄忍痛揉膝,问他却又说没事。厉非不信,某晚找了个理由让傅斯霆开车接他下班,果然在车上找到了已经快吃空的止痛药瓶。 "……这是什么?" 傅斯霆被厉非狠狠说了一路,蔫蔫的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回到别墅后,他抱膝蜷在沙发上小声问:“能不能不看。” 他坏掉的那条腿的关节其实有点畸形,穿长裤时看不出来,甚至都不影响他的两条腿看起来很直。 但脱掉就很明显。最近又红肿起来,更难看了。 厉非根本不理他,直接一把将他的睡裤卷到膝盖以上。傅斯霆偏过头去,嘴唇微微发白。 他不太敢看厉非的反应,随即膝上微微一热。厉非撕开一张发热的艾灸贴给他贴上,又拿出充电护膝给他套上:“你这两天就在我家待着。” “我再去找点人,争取明后天就让你见到陈老。” “但即使能尽早安排手术,也要先消肿才行。所以你得乖,在家好好养。” “……” 隔天晚上,厉非就开车带他去了陈老家。陈老的宅邸在城西,非常典型医药世家的味道。傅斯霆刚坐下,老人枯枝般的手指就压上他膝头,力道沉得像座山。 “疼就喊。” 老头眼皮都不抬,拇指精准碾过半月板边缘。 傅斯霆下颌绷紧,指甲陷进檀木桌纹路里:“……疼” 陈老看得细致:“现在确实严重了,是得手术。” “但作为医生我也必须如实相告。你这个病年头久、情况也比较复杂,谁也不能百分百打包票结果。我只能给你们介绍我最厉害的学生,他的技术已经是当前国际上最高的水准。” “如果没有突然病变严重,我也更倾向于保守治疗。但毕竟还年轻嘛,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有一瞬间傅斯霆觉得这话很耳熟,好像当年给他癌症时的医生也说过。 但好在,现在这个就只是腿的问题。 哪怕最差的结果,截肢了。辅助科技也那么多,没有腿照样行走。至少不要命。 从陈老家里出来,傅斯霆主观上没有任何消沉的意思。毕竟他本来也瘸,厉非也没有嫌弃他。 只是。 只是坐在车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夜景,还是会忍不住觉得抱歉。 明明厉非“买下”他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结果才短短两三个月就要变成一件残次品了。好歹他之前走得慢一点,还能多少掩饰,可万一将来真要坐轮椅、用假肢…… 他怕到时候再待在厉非身边,别人也会对厉非投来异样的目光。 “如果,”他轻声说,“如果我手术以后还是走不了路。” “如果你手术以后走不了路,”厉非慢慢开着车,眼里倒映城市霓虹,“我给你找的专家和医生,我也有责任照顾。” “你到时候就尽管怪我,让我负责一辈子就可以了。” “……” 霓虹逐渐模糊,声音也模糊不清。那后面的一路,傅斯霆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下车后厉非要背他上楼。 他眼眶发烫乖乖趴在温暖的背上,任由他背着回家。 …… 之后几天,傅斯霆热敷,吃药、休养,也请了按摩师上门每天理疗。 本来情况已经好转,偏偏京市又下起了连天的大暴雨。 那几天傅斯霆的腿更是一动就疼,很狼狈,只能继续请假躺着不动。厉非也请了假,就在家里陪他等雨停。 两个人待在家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看电影,各自拿本书读完再交流。厉非给他投喂了味道一般但食材健康的白人饭,还从医生和理疗师那里拿到了穴位图,尝试学习按摩。 虽然每天理疗师都会定时上门,但厉非发现理疗师不在时如果还能一直给他揉搓,血液循环好了他会更舒服。 但正因为他这么好,傅斯霆享受照顾的同时越发隐隐不安。 “厉非,我真没事……你去工作,我一个人在家可以的。你也不用事事都管我。” 他说完就后悔了,喉咙发紧。 厉非:“好,那我去公司了。” 有人明明应该好好被照顾,却坚称他可以所有的事情自己做——自己洗澡、自己拿东西、自己倒水,还打算自己做饭。说了又不听。 厉非离开了。 屋里还残留着药油的香味,膝上也还残留着温暖的触感。傅斯霆低声喃喃:“我不是那个意思……” 充电护膝还在发热,厉非又不需要这种东西,他为什么会准备了这个呢?其实厉非没并有事事管他,不过为了让他少吃点止疼药,每天会摁着他多按摩几回罢了。 厉非照顾他并没有怕麻烦。 甚至昨天还半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心安理得享受男朋友的照顾。 是啊,为什么呢? 明明他正常点就好,为什么要钻到“不想给他添麻烦”的牛角尖里。 为什么总会不自觉地去想,比起残次品,厉非明明可以拥有一个更健康的人。这个世界上长得好、会做饭、有情趣的大有人在。傅斯霆拥有的一切属性全都不稀缺。 厉非放置了他一整天。 只在中午时发了信息,告诉他冰箱里有饭自己热。傅斯霆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饭,午睡,看书,黄昏时就完全看不进去了,很想他。 他就这么对着大大的玻璃窗,看着晚霞落尽,看着寂寥黑沉。 七点门终于响了,厉非回来了:“一个人在家待着开心吗?” 不开心。 淡淡熟悉的柑橘香让他紧绷的心放松了点。傅斯霆都不能确定是厉非先碰触的自己,还是他先迫不及待紧紧抱了上去。 厉非没像以往一样温柔抚摸他,而是不轻不重敲了他一下:“傅斯霆,生病难受瞒着能解决问题么?还是赶我走一个人待着病就能好?” 不是。 厉非声音继续没有起伏:“腿能治好或者治不好,你觉得我们会因为这点事分开?” 傅斯霆摇头。 “如果分开,我以后就要这样牵别人的手了?” 他黑瞳安静,抚摸傅斯霆发白的指尖:“到时候我也这样摸别人?” “也这样亲别人?”他搂着他的脖子,唇上也啄了一下,“也会这样搂着别人?” 傅斯霆要疯了,他咬牙:“不要。” “那你应该跟我说什么?” “对不起。” “……” “对不起。我不该隐瞒、不该推开你。不该说你管太多。” “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不要走。” 他低声道:“我喜欢你,你不要看别人。不可以碰别人。” 他用力紧紧拉着他,他知道他这几天其实惹厉非生气了。他也不是想推开他的,他只是有些怕。也说不清在怕什么。明明厉非给他一直是满满的确定,他不该这样。 或许,之前太多个日日夜夜的梦想和孤独还是以另一种形式在心底残留,成了余毒和顽疾。因此在得到来之不易的幸福以后,始终还忍不住患得患失。 可他其实,是最不想和厉非闹别扭的。 他从来不想惹他生气。天知道他多么努力想要对他好。 …… 那天晚些时候,厉非躲在被子里跟他说:“这次原谅你。下次不许再这样,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他低声:“好。” “以前没发现你还挺气人。” 傅斯霆抿了抿唇:“对不起。” 厉非揉了揉他,发现自己气不起来。 真的很奇怪,明明他以前从来不是个宽容的人。他挑剔、高傲,会轻易因为一件小事否定一个人。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公司路上其实也是有点生气的,但一回来对着那张脸就又马上心软。 他是变得宽容了么?还是只对他这样。 厉非不知道,只知道傅斯霆一如既往状态调整得很快,隔天就又积极了起来。亲吻,厮磨,聊天,两个人像是腻在家里约会一样,然后雨天过去,他的腿消了肿,手术时间也排好了。 膝关节手术也要全麻,得提前两天入院,禁食禁水。 厉非每天带着电脑去医院陪他,也会回一趟家给他拿换洗衣服,顺便喂喂鸟——傅斯霆在公寓窗台上弄了一个小小的食盒,常年放了些坚果碎和清水给路过的小鸟歇脚。 厉非那天回去,好几只喜鹊正在外面翘着可爱的尾巴吱吱喳喳地啄。 有些人的感情就是细腻而不求回报。 新剧的剧本也到了。傅斯霆看到过厉非的片场工作的状态,却是第一次看到他读剧本的样子。敬业的演员就是认真,所有台词用荧光笔标亮,还在旁边一字一句写自己的分析。 “我没办法,”厉非解释,“很多演员不用这样,他们只要沉浸进去,就能演出来人物最准确的状态。” 第81章 傅斯霆手腕上一直戴着一只牛皮手绳,手绳上有一只藏银的小狐狸。 散步时厉非问到过这条手绳,他说是小时候外婆给他编的幸运手绳。 傅斯霆的外婆在他五六岁就去世了,但他仍旧会说起夏夜纳凉,外婆的蒲扇摇得很慢,木椅吱呀作响,抱着小小的他一起数着葡萄藤缝隙里的星星。 "外婆,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和你的问题一样多。"外婆就会笑,然后往他嘴里塞一小块最甜的冰镇西瓜芯,"天上的星星都比不上我们小霆的眼睛亮。" 手术很成功。 傅斯霆睁开眼睛时,阳光倾泻一地,窗外是暖春新绿。 厉非正在将替他保管的小狐狸手链戴回他手腕上。见他醒了,将他微凉的手握在掌心,放在脸上蹭了蹭。 “怎么样,疼吗?有哪里难受吗?” 傅斯霆摇摇头,清澈的灰眸中映出爱人的模样。 虽然他住的是单间病房,但医院总是来往嘈杂。厉非陪了他几天,明显睡眠不足。 “我没事,所以你回家……睡一会儿好不好?” “这次不是赶你走,”他轻声说,“可你也要休息好,不然我会担心。” 不同的人对麻药的反应不一样,傅斯霆醒来后倒是很清晰、不说胡话,但一直困困的眼皮打架。 厉非手掌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也好好睡,等晚上醒了我再回来陪你。” “嗯。” 傅斯霆睡着后,厉非也回家休息了一下,五点多又起来了。晚上是明家的老爷子的生日酒会,他必须带上礼物像模像样地出席一下。 …… 酒会一切顺利,他挑的古董字画很得老爷子喜欢,讨厌的霍成临也没来。 倒是有一个霍成临的爱慕者,满是敌意地凑了上来。 不是每一个年轻孩子都能轻易看透无耻叔叔们的本色。不对等的资源诱惑、忽冷忽热的套路手段、将阅历包装成认知差的降维打击,这些把戏永远有效。 甚至别说霍成临,就连沈明德五十岁顶着那么差的名声,仍是圈内香饽饽的“阴鸷老帅哥大导演”,至今往上送的年轻孩子络绎不绝。 厉非理解不了,但现实如此。 眼前的孩子甚至不是冲着钱来的。他其实是厉非一个发小的弟弟,家境很好,今年才十九岁。但可能是因为他爸在他生下来没多久就抛妻弃子跑了,从小缺父爱的他不知怎么养成了只喜欢老东西的恋父癖好。 世界上的人果然形形色色。 傅斯霆也爸爸也一岁多就跑了,他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十九岁的小男孩被家里惯坏了,一开口就水准很低:“厉非哥哥,你知不知道圈里都在传你最近跟一个出身特别差还残疾的暴发户在一起了,好离谱啊!” 厉非黑瞳看着他:“明爷爷就在旁边,而且我记得霍念伯伯也是用拐杖的,对吧?” 明爷爷就是今天的寿星公,霍念则是霍成临的叔叔,霍家实际上真正掌权的幕后大长辈。两个老爷子都是三十多就拄拐,一个是圈子里德高望重的老爷爷,一个则是随时能把霍成临骂得不敢吱声的人物。 男孩一下被噎住了,脸色很难看。 厉非想走,却又停下脚步:“而且你不觉得……靠自己白手起家的人,其实远比你我这种靠继承家产而有事业的,要厉害和值得尊敬多了。” “腿有问题,也总比脑子有问题好。” “你可以回去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学给你的霍叔叔听,告诉他我和他从来不是一类人,不会只沉溺于‘完美的艺术品’而永远没办法看见真实的‘他人’,更不会像他一样双腿健全但总喜欢往阴沟里走。” 男孩脸涨得通红,恼羞得快哭了。 厉非离开后,一个去露台待了会儿吹吹风,脑子有点乱。 最近霍氏集团爆出了很多负面新闻,一会儿是高层领导集体聚赌的录音和视频,证据确凿几乎端掉整个集团公司决策层。一会儿又是税务问题被查,股票大幅下跌。 一夕之间霍氏摇摇欲坠,美国那边的背后保护伞似乎也并不想伸出援手,反而像是想把霍家弃如敝履一样抛弃掉。 商业公司都是利益至上、见风使舵的。背后势力的做法,让其他很多相关企业也开始明目张胆地落井下石、雪上加霜。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圈内也常见。背后势力如果从头到尾只是把霍家当狗,把狗在没用的时候扔出去自生自灭很正常,这里面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的考量。 但其实如果换做厉非,他觉得他应该不会采用这么容易逼得自己的黑手套狗急跳墙的做法。而是会选择温水煮青蛙,让霍家在怀抱微茫的希望里渐渐一无所有,再无反抗。 无论如何,厉非觉得不对劲的是……面对大厦将倾,霍成临的态度似乎太平静了。 不仅仍旧声色犬马,甚至前阵子几次宴席碰到,都还有闲心到他面前一副很熟的样子指点江山。 这不太正常。 霍成临不该这么脑残。虽然他们圈子里很多高高在上久了的人飘了以后,都很容易变得疯狂又离谱。但像霍成临这种私底下害人无数的阴狠之人,不该突然昏庸。 绝对没道理这个关头还有那么多闲心还来关心他的感情生活,自己不来还要放人来挑衅。 这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还是某种程度上的暗示威胁? 厉非黑瞳沉沉,异常心烦。 …… 当晚回去路上,他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施劳德。 十几分钟之后,一个遥远的号码回了电。黄晨瀚一家现在被他和警方保护起来了,全家正在东南亚一个很安全的海岛上。 对面阿姨的声音背景里有海风,她喃喃说:“都好,都好,晨瀚现在都能想起一些大学时候的事情了!” 她停了停,又忍不住问:“小非啊,我和他爸……什么时候能回去啊?这里什么都好,海也漂亮,邻居也淳朴,可实在是语言不通,食物也吃不太惯。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可是……” 厉非只能垂眸安慰:“叔叔阿姨,麻烦再等等,再忍耐一下。为了你们的安全,就快了。” 他终于在晚上十一点回到了医院。 护士说傅斯霆晚上醒了一会儿,但没等到他又睡了。 人在手术前几天是需要睡很多才能恢复的。厉非很快也在他身边的小床躺下,经过一晚上的应酬,现在听着爱人的呼吸声,总算整个人能够平和、放松下来。 但一点睡意都没有。 明明其实很困……厉非躺着,忍不住有些自嘲,他作为明星上了那么多舞台,辉煌过也被误解网暴过,还以为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身,结果到头来心态还是不够强大。 至少远远比不上他的祖父柏培学。 老爷子跌宕起伏的一辈子,在战争轰炸中、在冤枉牢狱中仍旧能吃能睡,他读了那么多次爷爷的传记,终究还是比爷爷当年差劲了很多。 “傅斯霆。”月色下,轻轻叫了一声身边人的名字,握住他垂在床边微凉的手,十指紧扣。 也许又是他杞人忧天。 也许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万一有人真在暗中图谋什么,有潜在危险的情况下,他是否还是应该……暂时表面跟他疏远一些才更好? 可他又不想让爱人难受,何况疏远真就能让那些老狐狸信服么?他闭上眼睛,又想起着秦局说过让他相信警方的情报源,还承诺随着收网行动的深入,他和傅斯霆身边一定会有便衣保护。他自己也已经雇佣了安保团队。 无论如何,不能再发生黄晨瀚那种事了…… 月色渐渐升起,路过窗户洒下清辉。 厉非睁着黑瞳看着医院的天花板,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能升起毫不犹豫去杀人的心。 他以前不是这样。 哪怕一直记着妈妈、黄晨瀚的委屈,总有一天会把沈明德、霍成临打入地狱,但他一直有点冷血动物的特质,能沉默而不动声色地谋划漫长的复仇。 可最好谁也别动傅斯霆。 如果有人动他,厉非脑海里闪过的场景甚至都不是用枪。他会亲自咬着牙,用尽所有原始的兽性用并不大的拆骨刀一片一片、一刀一刀亲手把对方刮了。 …… 几天后,傅斯霆出院了。 厉非有点惭愧,他的心态仍旧并没有调整得很好。 他发现他确实很不擅长割裂的心情——尽管接傅斯霆回家的那天,他在小公寓里布置了欢迎小横幅和彩色小气球,抱着爱人转圈圈时也能笑得很开心。 但精湛的演技无法扫除心底担忧的阴霾。 他明明在荧幕上一直是好演员,但在现实中他很难欺骗自己。相比而言,他从小到大倒是见过很多现实中的好演员—— 那么多人,明明本意只是骗钱套现,却要声泪俱下演出满怀理想的企业家。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在家对着爱人、外面对着情人都能真情实感地哭着“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两场戏可能只差半小时仍旧演得情绪饱满。 最后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他这样至少杜绝了以后会辜负爱人的可能。 而傅斯霆在感情上一向有天生的敏锐。 很快他就觉察了不对劲。厉非只好找了个借口,说新剧本男主毕竟像他爸,他背台词时难免有些烦躁。 晚上在小公寓不大的床上,傅斯霆安慰他:“要是真的很讨厌,解约……还来得及吗?要赔很多钱吗?” 厉非:“不解约,我要演。” 第82章 出院后的日子,就是复健和复工。 十六岁那年癌症手术后忍着刀口撕裂扶着墙下床活动的痛,以及后续治疗的惨烈,让傅斯霆对术后恢复始终有一定的心理阴影。 可这次的复健却十分幸福。 虽然有些片段……过于羞耻。 厉非现在欺负他不能动,天天为所欲为。晚上玩一次也就罢了,隔天早上又玩了一次,居然晚上还想玩。 但除此之外,他也每天遵医嘱帮他冰敷,帮他做踝泵训练和抬高。出院一周以后伤口基本愈合,虽然膝盖还不怎么能弯曲,但傅斯霆终于可以撑着拐杖在家里尝试短距离行走。 又过了两周,他才可以撑拐出门。 公园草地的月见草都开了,万物复苏的盛春,满地粉红。 他每次只能走上五到十分钟,腿就会微微颤抖。这时厉非就会背着他走一段,等他的腿稍稍恢复,再放他下来继续走五到十分钟。 就这么背背停停,傅斯霆伏在他肩膀上看遍了春天公园的花草葱郁,也会想起曾经影视城那场雨他背着他时的场景,想起沙山,想起初遇,想起很多很多。 当然,他手术前后已经大半个月,不能再不工作。 好在游戏公司很多工作可以远程线上做。但住院这段时间常傲瑜暂代他参加各种活动,还是快忙哭了。 后面约好的宣讲会、电视节目和采访,他得本人坐着轮椅出席了! …… “厉非找了个瘸腿企业家”的说法,最近在熟人圈内不胫而走。 其中当然有人看过做菜节目,但做菜节目上傅斯霆不瘸,根本没人把他和“瘸腿企业家”这么个词儿联系在一起。 还是那句话,高岭之花长久没人得手,所有潜在的追求者之间渐渐就维持起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谁也得不到,谁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可如今所有人都得不到的东西,却被“不配”的人得到了,大家当然酸的要死。 尤其是这次的八卦里只有一张不清晰的“瘸腿企业家”校招宣讲会照片。那天校招灯光太强,照得傅斯霆十分惨白失真,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坐轮椅。 “艹不是吧,还以为厉非多么高不可攀,早知道要求这么低我就上了?” “你肯定可以啊,至少也比这好。” “就算不瘸也看着很一般啊,我都看不上这种的……” “一直以为他单身是在严选,万万没想到就这?” 霍成临最近面对大股东的疯狂套现、核心团队的纷纷离职、政商关系的加速瓦解,个人身上还背了几个案子,可谓一堆烂事。 和各方势力糟心的角逐拉扯中,厉非被群嘲,算是最近难得几件让他心情愉悦的八卦。 霍氏因为入股有名的互联网公司,当年科技年会他也是嘉宾。 结果居然在年会上又遇到了这位坐着轮椅的穷小子,穷小子还得了个什么“杰出青年奖”? 摄影机里,霍成临一派优雅端着一杯红酒走过去,表情完全隐没在拍摄死角里。 他说话并不脏,甚至自认为不算嘲讽羞辱。 不过是一些大实话罢了——他是真的好奇,像这样的底层穷鬼真的觉得富豪阶级都是傻子吗啊?竟妄想靠“爱意”这种最廉价的货币去持有他们阶层最优秀的人、共享他手中最顶尖的资源,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做这么大的梦? “你凭什么。” 无数事实早就证明,毫无价值交换的关系根本不可能长久。 这种穷酸鬼能给厉非什么?不过是厉非在最迷茫的人生阶段恰好遇到的、暂时能够以爱之名拿来自欺欺人的物件而已。 他不相信傅斯霆会不明白。 出卖尊严卑微迎合得来的一时宠爱,不过是富人无聊消遣的玩意儿,厉非不可能真的看上他。 霍成临想到过穷小子对这话的可能反应。 毕竟这个人之前在影视城差点揍了高子斐,很符合他对底层爬上来的凤凰男处心积虑、色厉内荏,又卑又亢只会暴力解决问题的刻板印象。 科技年会业内万众瞩目,那么多互联网大厂、摄像机都在,瘸子打人肯定会是个大新闻。 他万万没想到,傅斯霆只是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也不知道。” “……” “确实,我也不知道我能给他什么。我也很多次想过,他那么好,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独占。” “也想过只是靠近就足够了,或许做朋友,做个情人的替补,或者情人之一。” “……” “可他真的很好。” “他跟我说,他一点都不喜欢滥情的人,也做不到同时把心分给很多人。他只想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简单的人,过细水长流的普通日子。” 霍成临有一瞬间表情很精彩。 那是一口气上不来,却又无法发作的憋闷——他大概从没想到穷小子会全程淡定,甚至真诚到想要跟他交心一样。 “霍总,其实他也拒绝过我的。” “毕竟世界很乱,他身边的人又大多游戏人间。他也犹豫过。但正因如此,他的选择才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霍总,我一直认为……如果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喜欢别人,态度上就不可以太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放低自己有时不是牺牲尊严,而是正常的处事道理——既然喜欢别人、追求别人,当然要以心上人的开心、舒适、喜好为先,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但霍总也请不要气馁。” “以后再遇到喜欢的人,更加真诚一些就可以了。当然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也最好先收一收……” 当然不可能是交心。 傅斯霆只是特别清楚该怎么说才最气人——自从拍卖会那次遇到霍成临,这场面他早已经预演了不知道多少次。 蛮成功的,霍成临气到转身就走。 傅斯霆默默看着那背影——霍成临永远不会知道,其实第一次在港城遇到他,他是一度如遭雷击、极端嫉妒且难受的。 霍成临的长相如果年轻一点,放在娱乐圈都是顶级。甚至四十岁也根本不是问题,仍旧非常成熟英俊,气象万千。 那种大笔金钱浇灌出来的从容淡定和肆意张扬,和他、和高子斐的那种穷酸单薄的美貌太不同了。 以至于威慑力也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那种降维碾压一样的上位者,全程用明显暧昧宠溺的目光看着厉非,总给人一种错觉——他只是慵懒,暂时不想出手。 但只要他愿意出手,一切会轻易结束。 傅斯霆是真的有过不安。 直到他发现厉非好像是真的非常讨厌霍成临。他不解,后来几次旁敲侧击问过。 厉非:“以后等你圈内的叔叔见多了,就会清楚他什么都不是。” 但傅斯霆还是见少了,至今仍觉得霍成临很有威胁。 结果今天他把最大的威慑给气跑了。 这算是胜利吗? …… 霍成临走了,却有其他一些被邀请的投资人少爷小姐们注意到了这边:“哎哎,霍总刚才去说话的那个,该不会就是厉非的……” 轮椅,科技总裁。大家反应过来这好像就是“瘸腿穷小子”本人。 这时正好有媒体去采访,傅斯霆正在对着镜头说话。他谦和微笑,一双安静的灰瞳像是漾着夏日璀璨波纹的湖,看得让几个人都心一跳。 那一瞬间莫名有一种嘈杂的会场里,突然有个角落充满了安静美好的感觉。 “……???” 明明是个瘸子,为什么却有一种和周遭场域格格不入的清透气质。 采访结束他还笑了,抬眼时清亮柔和的目光整个会场都没人比得上。又有朋友从背后凑上来:“哇那是谁啊,长那么牛逼。” “残疾人?轮椅是临时性的还是永久的?算了,永久的残疾也不影响,是我喜欢的类型。” 有人咳了声:“不过好像,那就是传说中的‘厉非严选’。” “啊?啊??啊???不是,现在圈里传八卦都怎么回事。在一个劲说人穷说人瘸的时候,能不能把长相顺便介绍一下?” 当晚圈内的舆论就翻转了——“厉非严选能差得了?” 同时采访新闻也出炉了。 傅斯霆虽然在做菜综艺也火过一把,但完全没有“轮椅霸总照进现实”的噱头足。 这个短短采访的播放直接破了千万,火到傅斯霆的个人社媒一下子都涨粉到了百万。 大家在评论区总结属性:霸总,年轻帅气,白手起家,高材生,轮椅,会做饭,性格看起来很好,游戏公司,在游戏里有二次元角色,还是反派大魔王。 各种元素都集齐了怎么回事! …… 傅斯霆没太在意这些。 快到五月底了,他一心想给厉非好好补过一个生日。 唯一的问题是,他现在坐在轮椅上出行真的艰难,让“偷偷准备像样的生日惊喜”简直充满了挑战。 厉非依旧每天督促他复健,陪他出去散步,时时刻刻扶一把防止他摔。 甚至最近都是他在给他换药。 傅斯霆手术之后关节的畸形程度好了一些,却又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以至于前几次换药的时候他都默默紧张,一直抿着唇,生怕自己身上最扭曲难看的地方最终还是会令人不适。 但厉非完全没有介意。 连饭都做不好的少爷却很会换药,在换好后还会熟练帮他按摩肌肉放松,有时候还会忍不住顺道玩弄一下他—— 有时是很坏的玩弄,有时又只是温柔地抚上他清隽的脸。 第83章 拉上窗帘点上蜡烛,小公寓内影影绰绰。 傅斯霆送给厉非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彩色牛皮绳编织的手链,搭配一只陶瓷的黑色猫猫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 厉非和那只猫猫对视,有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好像他曾经在哪里也看到过一只可爱的q版小黑猫,但是在哪里呢? 傅斯霆:“我能给你戴上吗?” 厉非各种各样的衣服很多,饰品却几乎只有表。被栓上绳子时忽然想起年少时演过的校园恋爱剧,青涩的女主也会用发绳拴在心上人的手腕。 其实娱乐圈里也有那么些人,暗戳戳的有了对象,其他品牌的首饰换了又换,唯有那件爱人宣誓主权的小饰品直戴着。 没想到他以后……也要变成那种人了。 小鸟在窗外吱吱喳喳。烛火摇曳,厉非的目光从手腕的崭新手绳移到傅斯霆手腕已经褪色的藏银小狐手绳。 两只手绳一新一旧,乍看并不相似。但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编织方式一模一样。 这算不算……情侣手链? 傅斯霆垂眸:“牛皮绳有使用寿命。奶奶曾经告诉我,一般佩戴十年就会纤维化、自己断掉。” 断掉了就要换新的。 奶奶临终前跟他说,把物品用到尽头也算一种圆满。下一个十年,小霆可以让那时他重要的人再帮他换上新绳,开启一段新的圆满轮回。 然而下一个十年,正是傅斯霆十六岁,人生最绝望的谷底。 好在他对奶奶的手绳一直保护仔细,洗澡睡觉的时候都会摘下来,本该十年就断掉的牛皮绳竟就这么生生挺了近二十年。 但现在已经到了极限,绳子早已皲裂不堪。 “如果可以的话,”他给厉非小心扣好手链,喉结轻微动了动,“等到八月的时候,能不能也请你帮我重新挑一条绳子。” 等到八月,他就二十六岁了。 距离奶奶送他手绳已经过去二十年,他穿过人生的谷底,终于找到了最重要的人。 厉非:“好。” “我还有一个心愿。”傅斯霆顿了顿,稍微有些不自然。 明明今天是给厉非补过生日,为什么却是他一直一直许下愿望。 “我能不能,也像别人的男朋友一样……把工资卡交给你保管。” 烛火下,厉非黑瞳有点茫然。 他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有点被震住了。 傅斯霆抿了抿唇,跟他解释:“你的生活环境里没有‘工资卡’这个概念。但普通人谈恋爱的时候,是可能有‘上交工资卡’这个流程的。” “是一种自愿让渡经济主权,试图给对方安全感的做法,虽然你不缺钱。” 但钱还是可以代表心意的,即使他不缺。 傅斯霆确实做不出那种高调送昂贵礼物的行径,但也不至于真的就在爱人生日只送一条便宜手绳。 哪怕是礼轻情意重,也总该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去证明那些重量。 好在,他现在的全副身家资产其实也不少了,可以全部交给他。 这样至少厉非永远不会变成霍成临口中那类“富豪的香车好礼不屑一顾,穷鬼的手工礼物感动落泪”的倒霉扶贫鬼。 “……”厉非确实第一次听说这个。 以至于明明听懂了,还是一时难以处理这背后的逻辑机制。想了片刻,人生难得说出一句:“你其实已经帮我赚了很多钱了。” 真的,蓝鲸投资f狸是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年年报表都特别漂亮。他作为股东已经从傅斯霆身上赚到很多钱了,而将来傅总还会给他赚更多的钱。 烛火摇曳。 傅斯霆好像也是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作为公司ceo,确实还有一重“给资本家厉非打工”的属性,他是一直有在给他赚钱的。 耳朵登时有些烫。 他垂眸:“嗯,那不一样。” 但哪里不一样? …… 哪里不一样,傅斯霆也说不出来。 难得的生日,房间布置得闪闪烁烁、温馨可爱,桌上食物好吃,也有甜品。五月底的午后空气本身就燥热,他还不像话地一只接着一只吃厉非刚剥好喂过来的虾,薄唇蹭着指尖,气氛越来越黏腻。 桌上还有一瓶香槟。 傅斯霆常在书籍和影视剧里看到这个东西。对它的印象就是会在主角开心庆祝的时候“啵”的一声打开,冒出丰富的泡沫。 ……似乎是象征着幸福的东西,很让人心动。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不胜酒力,还是下意识不自觉就买了一瓶回来。 香槟的瓶子很漂亮,在烛光下和蛋糕放在一起,很有甜蜜的感觉。高脚玻璃杯也是特意为今天买的,他人生中第一次倒香槟——真的很多气泡。 傅斯霆本来想的是,只稍微尝两口。 毕竟他本身是一杯倒的属性,也根本品不出酒类的好坏。在他看来啤酒味道奇怪,白酒辛辣,红酒干涩发苦,不明白别人为什么爱喝。 他以为香槟也只是中看不中喝的东西。 却没想到一口下去,舌尖先是尝到了青苹果一般的酸,随即上颚就被细小气泡炸开,甘甜涌入,就像雪碧加了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酒精,甜甜的十分清爽。 他喝完后,厉非又给他添了一杯。 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后劲,直到三杯之后整个人漾起迷迷糊糊的笑意——然后不知道怎么就从桌边去了沙发。 客厅的风都是暖的,卷着呼吸的灼热。他们黏糊地亲吻。 床帘拉着,屋里是很安全的昏暗。 傅斯霆肌肤在触摸下酥麻战栗,浑身轻飘飘的正恍惚享受着,忽然厉非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在他上腹的疤痕轻轻划过。 “这就是你阑尾手术……留下的疤痕?” 没有回答。 傅斯霆只是呆呆看着他,灰眸缓缓聚焦倒映着厉非的脸。那是他第一次恍惚中直面那双黑瞳眼底明显晦暗的欲色。 浑浑噩噩中,他的思路也不怎么连贯,只依稀记得一大瓶香槟,他喝了两杯半,剩下都被厉非喝掉了。所以厉非一定也醉了。 就连喘息都带着淡淡青苹果的甜涩,傅斯霆胡乱牵起厉非一只手,少见地摸到他掌心有些汗。 有一瞬间清楚意识到,今天可能和之前要做的事……都不一样。 他把那只手贴上自己的脸颊,慢慢蹭着。另一只手去解厉非的衬衫扣子:“可以吗?” 那么多天都是他单方面享受。 他一直默默想着,等腿好了以后……可是要等腿真的好全,还要好久好久。而他舍不得让厉非等那么久。 回应他的是迷醉的、难耐的吻。 沉溺在那铺天盖地的亲昵里,傅斯霆单手成功解开了厉非的皮带。 “……”他练习过。从厉非“玩弄”他的第一天起,他就也私底下看了很多教学。只是在酒精的作用和过于强烈的身体冲动之下,仍旧稍稍有些没有章法。 他也渴望碰触他。 他其实想了好久了。 一直以来的收敛,从头到尾都只是故作平静,他从来都是一边纯洁地爱着他,一边在黑暗里被欲望吞噬。 在厉非身边每一分每一秒,他其实都是最渴求扭曲、最虎视眈眈的那一个。 很快,屋内只剩下喘息声。但傅斯霆毕竟经验不足,第一次好像不是特别成功。 不太成功,但是舒服得要命…… 那是比之前还要绝顶程度的剧烈酥麻和不能自抑。一时后背全是汗。 他知道厉非其实并不舒服,他知道自己第一次真的很笨拙。 他很抱歉,只能紧紧抱着厉非,安抚他紧绷的身体,一点点吻开他紧咬的牙关。却又迫不及待想来第二次,想让他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做好的。 …… 第二次的情况比第一次要好很多。 但或许是他太想让厉非也能有好的体验,有些过头。直到厉非声音哑涩战栗求饶,他还是搂着他,吻他,不肯放。 结果就是当晚厉非就发烧了。 “……对不起。” 他想带他去医院,被厉非虚弱而没好气瞪了。他想至少叫家庭医生来看看,又被厉非狠狠砸了一只枕头。 最后只能一边手忙脚乱地照顾,一边上网搜索各种事后退烧处理的办法。好在清晨就退烧了,但厉非还是休养了好几天,并偶尔会再给他一枕头。 傅斯霆认真反省,又多看了很多学习视频。 实践之后才知道,视频上的很多教学他还是没能彻底理解,才会让厉非难受。 本以为至少得被记仇半个月,结果才过了五天,他就又黏黏糊糊地哄着厉非又做了一次。 这一次非常成功。 很激烈,很羞耻,很难以回首…… 整个六月和七月,傅斯霆的人生都是满满飨足的幸福。盛夏的蝉鸣,焦灼的温度,冰淇淋的甜,慵懒的清晨,热恋和一些乐此不疲的糟糕事情。 七月底,厉非要去港城出差一周。 他抵达后每天都发来照片。直插云霄的中环大楼,高挂倾斜的山顶缆车,霓虹闪耀的美丽维港。他说这边出海据说有一处能看到粉红色的海豚。但他不会去,他会下次等傅斯霆一起去看。 他每天都会分享路上的见闻,一刻都不会让人不安。而傅斯霆睡前侧躺在床上,也会隔着屏幕一遍一遍亲吻图片里厉非的眼睛。 一天一天,他很明确地被宠爱着、纵容着,如珍宝一般放在心上。 事业冲刺也成功落上正轨,什么都有了,现在的人生要多完美有多完美、空前无比地幸福。 第84章 隔天早上,厉非醒得比傅斯霆早。 早饭后他照例开车送人上班,车子停在大楼车库,他递过去一个小锦袋。 傅斯霆接过打开一看,笑了:“你都已经买好了啊?” 锦袋里是一条新手绳,配色低调雅致,吊牌是港城的一家有名老铺子。 “嗯,那天从橱窗看到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下了。还喜欢吗?” 当然喜欢。 傅斯霆伸出双臂抱住厉非的腰,抱了很久,才不舍地吻了吻他的脸颊:“那我去上班了。” “好。” 厉非就坐在车上,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间。 他始终没有办法当面向他道别。 只能在快中午时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宝贝,我临时有些事情,得回美国处理一下。” 很突然,傅斯霆反应不过来:“什么时候走?” “我现在就在机场。” “……” “是你父亲的事情吗?你说过他在美国从事一些危险交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你去那边会有危险吗?” “我没事的,放心。” “只是时间可能会有点久……也许半个月,甚至更久,说不定会错过你的生日。等我回来以后再好好补偿你。” 傅斯霆明显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厉非,你几点出发,哪一班航班?让陪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的腿现在已经不要紧了。你等我打个车去机场好不好,我可以最多一小时就到!” 手机里傅斯霆急切地又说了什么,厉非垂眸,只问他:“宝贝,你喜欢什么花?” “……” 他给傅斯霆买过一些小礼物,却没有买过花。但等到这次一切结束,他很想买一束花回家。 厉非狠心把电话挂了以后,还是又发了几条信息过去。 “宝贝,好好等我回来。” “真的不要紧。别担心我,好好吃饭睡觉上班。” “等这件事彻底结束,到时我们公开官宣都没问题。爱你宝贝。” 发完这些他就关了机,身后响起一声冷笑。 高子斐一如既往俊美高挑引人注目的,冷冷望过来:“还走不走了?” 厉非默默叹了口气。 他这次出行不想节外生枝,因此没有选择正式航班,而是借了京圈明家的私人飞机。 这几年明家掌事的兄妹俩都是高子斐背后的资本金主,厉非并无兴趣知道兄妹俩和“商品”有没有其他特殊关系。他只知道明家事业版图庞大,多年来和政府、警方关都有着很深很好的合作关系,这次私底下也帮忙收集了不少沈明德背后保护伞的犯罪证据。 高子斐应该是通过和明家兄妹的关系,知道了全部内幕。 厉非也不明白兄妹俩为什么会放任他出现在这里。 但事实就是高子斐也要搭乘这趟飞机去美国“谈生意”,九个小时的飞行,他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你以为你是国际影星,粉丝无数,那些人就不敢动你?” “你现在去美国就是去送死。我真是好奇,那个瘸子到底给你下了什么降头?值得你不惜拿自己做饵涉险,只为保障他百分百的安全???” “厉非,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做所有事情都会认真权衡斟酌——可你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幅冲昏头脑的样子?” 他神情激动,视线落在厉非手腕的黑猫手绳不敢置信,那一刻笑得荒谬又悲凉。 厉非之前一辈子手腕上都没戴过便宜的东西,可现在这玩意算什么?那穷酸鬼也敢送他,而他竟还肯戴! 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厉非明明不该会爱任何人。为什么却可以为了换那个人平安,自己连命都可以不要? “……” 厉非果断塞上耳塞闭目养神,不理会他的聒噪。 他这次只身前来美国确实是想以身为饵、以身入局,但也不是高子斐想象中那么伟大的情圣——至少他不是来以命换命、愚蠢送死的。 正是因为他现在的人生很好、很幸福,所以他才不想死。 他当然会尽所有可能活下来,他已经在美国安排了非常完备的安保团队,何况退一万步说沈明德应该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弄死! 但他必须行动。 前阵子傅斯霆被砸车、黄晨瀚一家遭受袭击,文瑄成功被美国fbi保护起来了,但姐姐文苑至今下落不明。还有很多其他内幕,一切矛盾已然尖锐无比、一触即破,只差最后爆发的引信。 那不如就让他来点燃一切。 厉非还没下飞机已经约了很多人。之后几天他会不断参加美国政商要员的酒会、好莱坞的名人聚会,也会和很多财阀大佬见面,而他手里握着跨国邮寄的神秘资料以及各国警方已经掌握足够证据即将手腕的消息,到时候也都会“不小心”散布出去。 等结束的号角吹响,所有人都要被迫做出最终选择。 一定会有很多人恐惧倒戈、向警方交代证据,当然也会有人想要他的命,那也会成为警方抓到一些专家组把柄的重要证据。总之一切都会彻底浑浊,所有人的罪行都会浮出水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尘埃落定。 坏人全部落网,他和身边重要的人……从此都再不用生活在担惊受怕里。 …… 不到一星期的时间,网上出现了很多捕风捉影的新闻。 厉非去美国乘坐的是私人飞机,降落的也是私人机场,一路尽量低调,但在酒店时还是被人看到了。虽然是全副武装,但是眼尖的粉丝还是认出了他,甚至有人认出了他身边的高子斐。 随即又传来了美国比佛利山庄华人豪宅枪击案的消息,说法扑朔迷离,有人说受害者有大佬、有高官,还有人说厉非也在现场,生死未卜。 粉丝一开始大多不信,但厉非最近的活动行程全是空白,整个人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舆论发酵起来,工作室也始终没回应。 有粉丝闹了起来,剩下的则安慰他们:“厉非就是不爱回应而已,之前和洛芮安订婚的谣言闹得沸沸扬扬,他不也没有搭理吗?哪有人真能那么嚣张对国际影星随便下手啊?” 也是那一周,警车开到f狸游戏带走了ceo傅斯霆。 公司一时人心惶惶,生怕是出了什么财税问题。常傲瑜则再度临危受命站出来努力维持局面。 八月初,京市动不动就雷阵雨,下得淅淅沥沥。 傅斯霆在有警卫但没有门牌的单位里待了一天半。秦局告诉他最近外面情况动荡,他们是来替厉非保护他的。 当然保护不是囚禁,傅斯霆最近为了个人安全最好不要再回公司,但可以去国内他想去的安全地方,警方会负责护送和保护他。 傅斯霆想了很久:“我想请你们送我去港城。” 秦局皱了眉:“但港城那边签证比较宽松,很多外国人随时都能出入。非常时期鱼龙混杂,我认为那里并不安全。” 傅斯霆:“嗯,但是港商郜云锋伯伯的私人庄园,应该比世界上绝大多数地方都安全。” 秦局:“……” 港城那几天也在下雨。 郜云锋一辈子叱咤风云,前几次出现都是儒雅模样,但表面的温和掩不住骨子里的悍利。他生气地砸掉盘了多年的紫檀壶,壶里凤凰单枞撒了一地:“你怎么敢!你就算来来求我,也不该利用我的孙子……小寒病了,你还跟他说这些劳心伤神的事!” 郜语寒坐在轮椅上,数月不见又瘦了一些,说话也更加困难了。郜云锋坐拥一切却只能眼睁睁看唯一孙儿的年轻的生命不断流逝,心情怎么能好? 傅斯霆直挺挺跪在地上,抿唇不说话。 那是他平生唯一一次下跪。茶水打湿了长裤,他的膝盖修养了快三个月,跪久了仍旧会痛,他不在乎。 “爷爷,”郜语寒艰难地帮忙解释,“哥哥没有利用我……不是小傅哥哥主动跟我说厉非哥哥的事的,是我自己问的。” 郜语寒前阵子也去关注了傅斯霆和厉非的做菜节目。 也不知道十四岁的孩子到底懂不懂他们之间的关系,郜语寒私底下从来没有问过两人,明面上倒是跟风嗑得很开心。 “爷爷,真的是因为最近厉非哥哥不回我信息了,我才问的小傅哥哥他去了哪里。” “爷爷,我知道您不只在港城,您在世界各地都是很有影响力的。您就帮帮小傅哥哥找到厉非哥哥好不好?就当是我最后的愿望了,我很喜欢小傅哥哥和厉非哥哥,可以吗?” 郜云锋最终还是出手了。 他拿了一个信托协议给傅斯霆。他的孙子小寒只剩最多一两年的寿命了,现在唯一能够让孩子开心的,就是他坚信他死后可以进入游戏的世界,变成暗黑大魔兔身边那个最近新出的人形小幽灵,永远幸福地在那里生活。 信托协议要求傅斯霆保证《黑暗宠物商》永不停服。 “就算向公众停服,也要留一个服务器给郜语寒,那个服务器永不停服。” 傅斯霆签下了协议。 郜家庄园里,八月初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洋紫荆,像一场粉红色的梦。 傅斯霆抱住骨瘦如柴的孩子:“小寒,真的……谢谢你。” 郜语寒:“小傅哥哥,其实你作为创造者,也算是我家暗黑大魔兔的爸爸了,你给我们一句祝福好不好?” “嗯,祝你们在另一片大陆永远幸福快乐。” “那大魔王和太阳花,”郜语寒轻声说,“你们在这一片大陆也一定要幸福。”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纽约曼哈顿中城,霓虹在湿漉漉的沥青上碎出一片血色。湾流g650刚刚落地,几辆哑光的黑色凯雷德已无声等在停机坪阴影处。 车内郜云锋的多年老友摘下玳瑁老花镜,认真瞧了瞧眼前年纪轻轻的傅斯霆。 老人看起来风度儒雅,只是眉尾断截处还藏着年轻时港城码头械斗的刀疤,笑时亦不怒自威。 几日后,种种传闻蔓延。有说神秘东方资本做空芝加哥期货交易所,亦有参议员儿子在澳门赌场输掉千万美元。媒体收到了dhl寄来的集团公司利用离岸账户洗钱的犯罪证据,高官因腐败指控而面临政治危机,还有黑帮头目向警方投诚。 媒体舆论战很快全面升级,政商盟友公开决裂,各方势力的暗处博弈完全转为公开,所有敌意、对抗和冲突都以最激烈的方式爆发。 检察官办公室遭枪击,金融市场剧烈震荡,有线人被杀,有黑手套转污点证人。斗争的任何一方都逐渐清楚再无回头可能。伪装被撕下后只剩下鱼死网破的疯狂。 窗外雨幕很大,正是盛夏台风天。 今日少有人出门,郜云锋难得有闲心坐在年轻时常去的茶餐厅老店,咬开一只菠萝油。 纽约同样阴雨连绵。 整整一个多月,没有半点厉非的下落。 警方倒是解救出了被绑架关押半年之久的文苑。她骨瘦如柴,曾经优雅盘起的长发枯草一般披散,手腕脚腕全有勒痕。好在神智清醒,仍努力交代她知道的情况。 文瑄是靠她才能逃走,后来一直在警方的保护下须尾俱全。去医院看姐姐时哭成了泪人。 文苑也不知道厉非如今的下落,但她手上有太多霍家的秘密。在得知她被解救的当天,霍家老辈就主动联系了警方,从之前强硬的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调转,积极与警方合作提供信息,为表诚意还将手里扣押的人质交给了警方。 霍家扣押的人里有高子斐。 高子斐随身的东西不多,却有一只染血的手绳,上面有一只陶瓷的黑猫。傅斯霆都要疯了,却必须生生等二十四小时医院检查过、警察问完话,才被允许进入病房。 “他在哪?” 病房内,条状白炽灯闪着惨白的光。高子斐坐在病床上不说话,眼里闪动着幸灾乐祸的恶意。 “告诉我他在哪!!!” 冰凉的手死死掐住脖子,把高子斐整个人抵在病床上。 “说话!”傅斯霆呼吸粗重如困兽,神色几近崩溃,“他现在在哪?” 没有回答只有轻蔑冷笑,傅斯霆疲倦的灰瞳定定满是灰败:“既然什么都不肯说,那你就去死吧。” 高子斐依旧在笑。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了,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他的脸色由涨红逐渐变得惨白,开始下意识用双手用力掰傅斯霆的手。 他掰不开,整个人脸上的肌肉因痛苦而扭曲,脸色变成紫红,眼睛开始瞪得滚圆,身下的病床在地上疯狂刮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疯子…… 疯子,他竟真的想杀人!就在几乎快要失去意识时,几个警官及时冲进来。 “呵,咳咳咳,”高子斐缓了半天,木然盯着傅斯霆,“他被人一枪打中心口,手绳上的血都是他的。” “现在或许已经死了,这是你要听的吗?” “他做这些全都是为了保护你,怎么样,听了以后心情很好吗很有成就感吗?!” “……” 医院外面的黑夜突然传来一声鸦啼,尖锐得像是某种不好的预兆。 “当时我们只有三个人,被几辆车围堵追杀……安全屋里只有基础的急救箱,根本就止不住血,也联系不上任何人……我没有办法只能一个人出来找救兵。” “可还没能联系上这边的人,我就被霍成临的人抓了过去,从那之后十几天,他们一直关着我不让我走!而现在你们和fbi都找不到他的下落。” 他苦笑一声,眼里浮起雾气:“说不定早就在哪个没人知道的安全屋里流干了血,死都不会有人找到……都是你害的!” 世界在一瞬间失去了声音。 傅斯霆只看见高子斐的嘴还在动,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 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周身的血液像是被凝固住,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能崩溃现在还不是时候。却仍旧止不住身体颤抖,不能呼吸,胸口的剧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击穿。 …… 十几天前。 枪声响起时,厉非其实是有些反应不过来的。 被击中的瞬间其实不疼,只是血一直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直到肾上腺素褪去,后续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蔓延全身从皮肤一路钻进骨头里。直接疼到整个人动不了,浑身被冷汗一遍遍浸透,他才知道厉害。 剧痛之下,能昏过去其实也是件好事。 梦里很多光怪陆离的片段浮现,他七岁那年几次重病濒死,也做了很多梦,却一直回忆不起梦的内容。这次他终于回想起,他那时在梦里其实无数次看到了妈妈。 梦里,厉晴站在一株漂亮的樱花树下,花瓣像雪一样落着:“我的宝贝都长这么大啦?” 可在厉非下意识想向她走过去时,她却又对他摇头:“宝贝乖,你别过来,快回去。” 樱花吹雪,他在她身边又看到了微笑的祖父和祖母。 但那一切都很快变成流沙离他远去。一转眼,他又漂浮在了一片透明的、无边无际的海洋上,一只粉色大海豚从深海中浮起,温柔地托住他下沉的身体。 "别睡了。"粉红海豚居然会说话,“你不是和他约好过,要一起出海看我游水?” 厉非还没来得及回答,身边的景致竟又变成了一片简笔画里无边的麦田。麦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沙沙像是大地的低语。 火红色的小狐狸蹲坐在麦田边缘,歪了歪头,耳朵微微抖动。完全不像小狐狸而像一只红毛小狗,很乖的样子。 "你过来。"厉非向它伸出手。 小狐狸却偏过头去,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背过身不理他。 厉非不明所以地走到小狐狸身后,才发现它正在呜呜地哭。泪水滴落在手背上,是滚烫的温度…… “醒过来吧,好不好。”小狐狸呜咽着说,声音前所未有的颤抖。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声音让他鼻腔发酸,胸口有一瞬比中弹时还要疼。 麦田开始旋转,一切分崩离析。恍惚中又有很多片段,模糊的视线里有人喊他名字,救护车苍白的灯光,剧痛中听见刺耳的仪器警报声,有人在大喊"室颤",冰冷的电流穿过他的胸腔。 意识的最后缝隙里,他整个人向无尽黑暗的深渊里坠落,却有谁“啪”地一把拉住了他。 他抬起眼,却对上一双豆豆眼。简笔画的豆豆眼大魔王拉着他往天空上飞了一段,把他交给大魔兔,大魔兔又往上飞把他交给白怀特,白怀特再把他交给弗拉沃……他就这么穿梭过星海小岛,太阳花世界,澄空幻境,然后是他演过的一个个电影世界,民国,校园,科幻。 直到回到他的新家,那个带枫树的小别墅最近已经装修完了,正在添置家具中。冰箱、空调、洗衣机一类倒还好,反而是盘子摆设、挂画灯饰让两人犯了难。 不是找不到喜欢的,是喜欢的太多了。 就单说灯吧。就有发光的海洋小夜灯,郁金香花的氛围摆件灯,土耳其彩色琉璃吊灯,北欧现代气球灯,国风兔子望月灯,日本黄铜小吊灯,云朵灯和手工剪影灯……但总不能在同一个家里装一百种风格迥异的灯具吧。到底选哪种才好? 厉非缓缓睁开眼睛。 最先感受到的是疼痛——真实的、活着的疼痛,胸口像被烙铁灼烧,喉咙则干得像是塞满了沙子。然后是消毒水的气味,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还有... 趴在床边的那团黑影动了动。 傅斯霆与他四目相对时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整张脸狼狈得可怕,眼窝深陷,上火让他整个唇都皲裂,脸上还有不在哪撞的青紫痕迹和正在结痂的伤口。看起来像是刚从地狱爬上来,又像是已经在人间等了千年。 他好像生怕一切只是梦境,颤抖着手指,非常轻地碰了碰厉非的眼角,像是在确认他真的会眨眼一样。 “宝贝……”厉非没什么力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傅斯霆骤然湿了眼眶,脸埋进掌心里。厉非伸手蹭了蹭他的脸颊,感受到滚烫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下。 傅斯霆的声音闷在掌心,嘶哑含混得根本听不清。 窗外的阳光很亮,照亮床头柜上一大束新鲜的雏菊。花瓣沾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烁,好像一大捧游戏里的太阳花。 …… 各方势力互相角逐清算终于尘埃落定。 幕后势力对厉非下死手的行为彻底激怒了沈明德,他果断反水成为了警方的重要污点证人,并交出了背后势力非法军火交易的影子账本和向各国政要行贿的加密记录。 背后势力被各国跨境逮捕,残余党羽也面临国际洗钱、武器走私、谋杀等多项指控。沈明德本人亦被冻结全部资产,被引渡回国收监待审。 霍家则果断把霍成临丢了出去背锅,据说他在被羁押期间失控发疯爆了很多料,导致几个参议员、司法部长候选人都因他而面临受贿洗钱和谋杀罪的起诉,政治生涯彻底终结。 傅斯霆在到处找厉非的日子里精神状态一塌糊涂。 第86章 厉非这次受伤昏迷得比较久,但也有好处。 比如昏迷期间手术也做完了、伤口也长回去了,没有特别受罪。 醒了以后缝合线虽然还没有拆,但在周围淡紫色淤血残留中已经长出了粉红色的新生嫩肉。 养了两周多,除了抬手时会有一些牵扯感之外,伤口只偶尔会因为末梢神经再生而出现刺痛,其他已与平常无异。 只有天气变化时会有比较明显的酸胀。厉非现在总算明白傅斯霆以前下雨时腿会痛到底是什么样的机制了。 好在医生说随着伤口愈合,这些逐渐都会好。 很快出院的日子将近。只是后续康复训练的单子又很让厉非觉离谱。难以想象,他之后还要每天练习吹气球来锻炼心肺功能,要吹一个月? 还想说能不能换个路子,结果傅斯霆都已经帮他买好了花花绿绿的训练用小气球。 厉非:“……” 自从重逢之后,傅斯霆黏人得很,日常陪在他病房不肯走。晚上就睡在旁边加的床,白天更是常会挤到他的床上。 也不说话,就要么默默抱着他的腰,要么用指尖轻轻蹭他伤口才长好的肉,常蹭得厉非发痒烦躁,想咬他。 厉非毕竟是国际影星,受伤的事自然造成了比较大的公众舆论,当地政府部门为了平息指责,这段日子也是时不时就派政商要员过来事务性地探望慰问。 也有不少厉非相熟的国际导演、制片人,在美国的故交和发小们也来看望。 文瑄来了三次,但都只是把礼物交给傅斯霆就走了。 最后一次他来,傅斯霆:“其实,你也可以进去看看他的。” 很多年前文瑄因为不负责任的发疯爆料曾导致厉非被严重网暴。傅斯霆本以为,他和这种人一辈子不可能有交集,但这次跟美国警方一起行动的一个月里,文瑄因为也是警方保护的对象,两人在总部天天都能碰面。 那封装了关键证据的跨国u盘邮件,也确实是文瑄偷到手、冒着极大危险寄给厉非的。 而之前一个月里,他也一直关心厉非的情况,每天努力帮忙分析厉非可能会在什么地方。 傅斯霆其实也不清楚“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 他小时候家里穷、不断被房东赶来赶去,搬家太多导致并没有能称作发小或竹马的朋友。他第一个真正的朋友就是高中时候认识的曲织帆,他至今很珍惜她。 他也不知道如果文瑄肯去方面好好道个歉,厉非能不能原谅他曾经的所作所为。 但以傅斯霆一直以来的朴素价值观,不知道结果却又很想要的事,就该鼓起全部勇气尽力试试看。 文瑄眸光闪了闪,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结果才向病房走了几步就又退缩了,他挠挠头:“嗨,我还是不去了吧,你看现在每天那么多人找他,他接待也挺累的。” “……” “反正大家都住在京市,总有机会见面。” “我就住燕郊天鹅堡,以后有空……欢迎来玩。” 那天文瑄走后,还来了一个短发美女。也是丢下礼物和一句“告诉厉非我来看过他了”就走,连个落款和卡片都没有。 洛芮安这几年变化很大,傅斯霆完全没认出她就是当年那个长长卷发的厉非的“青梅未婚妻”。 那些天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他竟把这事给忘了。 …… 出院的前一天,高子斐单独敲响了病房房门。 厉非极为意外。 因为这些日子傅斯霆实在是有点惊弓之鸟,在层层安保之外,想来探望他的人都还得先被他审查一遍。而如果厉非没记错,因为当年cp绯闻的关系,傅斯霆一直把高子斐当做最大的假想敌,无论怎么解释依旧防备得紧。 所以他怎么会放高子斐进来,而且还是单独进来? 高子斐该不会是……把他家宝贝给套了麻袋绑哪去了吧? 午后的病房,在阳光下明亮得晃眼。 高子斐是来道别的,他就要回国了。在这样一个本该安静困倦的午后,他逆着光,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清,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突然表白了。 “对不起。其实我从小就一直喜欢你。” 厉非:“……” 很荒谬。 太荒谬了。从小就喜欢?这么多年的敌意,长大后的背刺,居然都不算纯恨?就连一个月前两人乘坐的明家飞机来美国时,路上高子斐还在咬牙控诉他从小到大瞧不起人! 结果是喜欢? 他的人生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绝大多数说“喜欢”他的人操作都完全地匪夷所思? 盛夏中午的日光让人昏沉又烦躁。高子斐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 这么多年,他一直不甘心,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被讨厌、不明白傅斯霆究竟哪里好。 直到被警方解救后的十几天里,他每一天都被迫和傅斯霆、文瑄抬头不见低头见。 他跟文瑄仍旧互不顺眼、天天吵架。 而那十几天里,他也忍着极度的不屑和成见,每天努力逼迫自己挖掘傅斯霆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他还是没看出来傅斯霆哪里特别。直到前几天半夜失眠,他在医院楼下烦躁地抽烟,遇到了同样睡不着的傅斯霆。 两个人第一次好好聊了天。 当然也有剑拔弩张、互相明枪暗箭的部分。高子斐嘲讽傅斯霆只是运气好才得到了一切,而傅斯霆的一句“如果被收养的是我,我十岁就能跟他在一起”则让他彻底破了防。 他咬牙,终于问出了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如果他得到的一切并不是运气,那他打动厉非的秘诀到底是什么? 傅斯霆之前一直觉得,高子斐和霍成临虽然对厉非都有执念,但两个人本质完全不一样。 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两人的底层逻辑其实也有一定相似性。 “我特别不明白你们这些人的一点,就是你们到底为什么……明明眼里只有他,却又死活不肯承认他是最好的。” 高子斐立刻反驳:“我没有不承认——” “可是,如果你们真的能打从心底承认他最好,就应该也能坦然承认自己确实处处不如他。” “……” 如果可以承认事实,高子斐就不用十几年来只能用扭曲和攀比来掩饰自卑和爱意,霍成临也不用一直佯装高高在上满不在乎地惹人讨厌。 也就不用因爱生恨,总是自以为是地用挑衅他、刺伤他的方式,试图终有一天引起注意。 “喜欢一个人,其实可以更简单、坦诚一些。” “承认他优秀,承认他特别好。比不上他的地方就用金钱,用才华,用学识去弥补。如果全都没有,那至少用‘对他好’来弥补。” 非常简单的道理,自负的人却一辈子都很难做到。 “其实生活很难的。”傅斯霆垂眸道,“我一直觉得,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都不容易。” 哪怕是霍成临那种光鲜了半辈子的富豪,现在也被家族背刺、身陷囹圄。而高子斐虽天生有歌唱才华,但也得过重病,也做过一堆错误的选择,起起伏伏求而不得。 正因为都不容易,茫茫世界好不容易能遇到一个喜欢信任的人有多幸运。为什么要那样抱着无畏的自尊、审视、权衡和猜忌,去把自己浑身装满荆棘地封闭在孤岛。 根本就不曾勇敢地走出第一步,单纯的爱意就已经变成了曲折弯绕、面目全非的东西。 不可笑吗? 那一晚傅斯霆回屋以后,高子斐一个人在外面坐了很久。 他还是觉得傅斯霆只是走运,还是觉得他跟他说的那些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假大空的道理。他又乱七八糟想了很多,要是当年爷爷奶奶能对他这个养子一视同仁,而不是让在他年幼时敏感地觉察到他与厉非有阶级差,要是厉非小时候没有看不起他,肯跟他玩…… 但扭曲的思绪,在最后一刻还是回到了十岁时他见厉非的第一面。 小镇教堂外,阳光下。 厉非比他小两岁,黑瞳明亮像是黑曜石,像一只太可爱的小精灵。 那一刻心底涌上来的感情,只有想要牵一牵他的手,逗他笑,给他买饼干和糖。 那一刻他还不知道厉非的身份,仅仅只是喜欢这个人。那一刻他还不拧巴,不会又卑又亢地阴暗想要处处比过他,又或者把他拽下来拖到自己身边。 也许他曾经,确实有无数机会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果他当年能够有单纯而明亮的心,他们本该有无数个寒假、暑假……他是有天赋和才华的,长得也不比傅斯霆差。厉非是可以喜欢男生的,也根本不会在意爱人的出身和阶级。 是他自己搞砸了。 那晚傅斯霆站在楼上,看到高子斐好像哭了好久。所以后来他说想跟厉非单独道个别,以后再也不出现了。傅斯霆一时不忍,就没说不行。 结果高子斐竟然敢表白? 傅斯霆真的后悔。他就不该和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以后高子斐最好滚远远的自生自灭! …… 厉非受的是贯穿枪伤,医生说出院后短时间内不建议乘坐飞机。 于是傅斯霆陪他在奥兰多又多待了一个月。 复健除了日常吹气球,还要多出门逛逛走走。好在奥兰多能玩的地方特别多,海洋馆、6d影院、航天中心、大沼泽地、各种各样的博物馆和蜡像馆,整整六个主题乐园,还有室内卡丁车,海滩、庄园和各种美食。 可以说是游玩的天堂,而傅斯霆的攻略也总能做得特别细、特别足。 第87章 傅斯霆的精神状况是找到厉非后的第二天彻底变糟的。 找不到人的那段日子,他虽然也有过情绪濒临崩溃的时候,但都咬着牙挺过来了。也努力找了很多东西拯救自己,甜食,咖啡,有糖可乐,安眠药。 口袋里的手绳,他时不时就拿出来摩挲。 后来厉非住院期间,他常常大白天的就窝到人家的病床上,一抱好久,也不说话。 有黏人的成分。 但更多是他实在没有力气,电量不足无法续航。 厉非是巨型电源,他只有黏在他身上才能好好呼吸。但傅斯霆却发现他自身的电池最近好像彻底坏了,以前明明都是充电一次能用好久的,现在却变成了一旦放开爱人就立刻要关机的程度。 真正让他发现一切已经真的很糟糕了,是他遵医嘱去买小气球。 出门时遇到俞宝山,俞宝山问他去干嘛,听到回答后不解:“可你不是昨天已经买了两大盒气球了吗?两千多个呢,足够练习几个月了吧。” 傅斯霆有点懵:“没有吧?”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买过小气球。直到回病房,看到厉非正在无奈地试玩他昨天买回来的气球。医生还在旁边说不错不错就是这样吹,厉非则一脸想死的表情。 当晚下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厉非早就睡熟了。而换成以前,傅斯霆也只会把雨水落下的声音当做普普通通的白噪音,同样睡得很香。 可这一夜却不同,每一滴掉落的雨水听在他耳朵里都成了极为尖噪刺耳的声音。 他从捂着耳朵,到渐渐被逼得快要疯了。不受控制地颤抖,从指尖到肩膀再到全身。没有源头的痛苦潮水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无止,像是要将人淹没。 他紧紧抓着枕头,指节用力发白,额头抵在冰冷的床角,试图用那一点凉意来麻痹自己。 最后他受不了下了床。有一瞬间站在厉非床前,无比发疯一样想要去贴一贴他、汲取一点点能量。 可是不行,他会把他弄醒的。最后只能撑着最后的力气下了楼,很快在离医院门口不远的树下彻底丧失了移动能力。 他像个孩子一样,抱着膝蜷缩在了树影里。 心悸,胃痛,神经痛,不能呼吸。 他没有掉眼泪,流泪的力气好像也被抽空了。就那样一个人默默崩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医生说的决堤。 他想起医生给他开的药。 可他来美国太急了,根本没带那些。 …… 傅斯霆还想自救。 他还想要和厉非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知道这样不行。淋了一晚的雨后,他凌晨总算能勉强爬起来,跌跌撞撞浑身发抖去宾馆洗了澡、换了件衣服。 脑子有点模模糊糊的,他求救般地翻着通讯录。 曲织帆、常傲瑜、白裴皓、尹以豪……这里面只有曲织帆知道他有情绪问题。当年也是她让他去医院看看的,只是他跟她一直说是小问题,早就好了。 还好她那边是法国,美国的凌晨四点……是法国的几点?应该是上午,或者中午吧。 他颤抖着打过去电话,对面曲织帆的声音元气满满:“真是太难得了,原来傅总也会百忙之中主动给我打电话啊?你最近有什么新鲜事!算了算了我先说。” 她很开心地说她最近越来越红火的事业,说她被邀请给最有名的美术馆做广告宣传的事。傅斯霆闭上眼睛,微笑着,却渐渐没了声音。 曲织帆觉察到了不对:“傅斯霆,你还在吗?” “嗯。” “你声音怎么了,是生病了吗?怎么哑了!” “我没事。” 曲织帆意识到了什么:“你状态不太对劲。怎么回事,你不是哭了吧。跟女朋友吵架了?” 傅斯霆想要好好回答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似乎语无伦次地说了什么,那边曲织帆直接怒了:“操,我说真的你跟她分手吧傅斯霆,看看跟她在一起以后,你都弄成什么样子了?她到底怎么pua你了,你精神状态还好吧真的,有没有不好?去医院看了吗?你等我打电话给常傲瑜,我马上让他押着你去看!” “不是,不是的。”傅斯霆心脏拧着生疼,都要崩溃了,“他很好,他,不是他的错……” “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不好。”他哽咽着努力解释。 是他不好啊。厉非用尽全力保护他,做到了一个男朋友能做到的最好。是他自己糟糕,明明被全方位的爱着和保护着,还是没有道理就犯病。 “你别说他,求你别说他……他没有不好,他下周要出院了,我还要带他出去玩……我不能这样,他受伤了,我还要保护他。” “……” 是啊,我还要保护他。 傅斯霆的理智逐渐回笼。窗外天空出现了鱼肚白,新的一天来了。 人想要放手向黑暗坠落下去,只是一念之间。 但想要硬着头皮爬起来,有时候看着无比艰难,咬咬牙一鼓作气也就做到了。 医生说他没有器质性病变,医生说他的情况心态积极是可以控制的,最让人放心的是,他只是难受而已,始终从来从来、一点点都没想要去死。 他赶紧给曲织帆发了信息,说他只是喝多了发酒疯才胡言乱语,让她放心。又给常傲瑜留了言,说这段时间拜托他担待,年底给他多发分红。 然后明明还在崩溃着,又硬撑着下楼到贩卖机给自己灌了整整两瓶咖啡。 心跳有点快,脑袋突突的,他又复活了。 …… 之后几天,他在病房里陪厉非吹气球,也会努力查攻略定下出院后的行程。 他偶尔还是会突然眩晕,像是低血糖一样有那么一两秒眼前一片漆黑,那个时候他就会去抱一抱厉非,鼻尖埋在肩窝里,去吸取满他的气息,让自己重新续命。 他其实有意识到厉非好像发现了一些他不对劲的端倪。 他不想让他看出更多,于是一天天更灿烂积极了。厉非出院后,他们一起去了好多地方,“阳光之州”佛罗里达的一大优点就是全年有阳光明媚的温和天气,再阴郁冰冷的人走在大街上都会被一点点照亮。 他也真的,并不是全程都在强颜欢笑。 他其实喜欢做攻略,那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而攻略到很多景点小众的“隐藏菜单”时,厉非惊奇的样子也会让你给他很有成就感。他也喜欢巨大的真实火箭,喜欢游乐园里头顶上惊悚掠过的过山车,喜欢碧蓝的海水和细软的白沙滩。 一次次他告诉自己,他在恢复。 他每天每天和厉非拉着手到处逛,已经没有再惊恐发作过。虽然偶尔还会胃疼、头疼、眩晕,但总觉得再努努力,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这段时间,很多厉非的同事、朋友都认可了他的存在,他们之前听到“厉非找了个穷小子”的流言时或许还带着偏见,可见到傅斯霆真人后,态度就都变得很友好。 大概是在他们眼里,他年轻有为、积极真心、健康阳光,现在也不残疾了。 乍一看确实还挺好。 而傅斯霆也很想坦然地、足够资格接受那些艳羡和祝福。他不想残疾刚好不容才刚好了,却又变成因为精神问题,而又变得从地上爬起来都吃力的样子。 他其实没有死撑,跟厉非一起游玩是很快乐的。 他只是稍微有点没有力气。 以至于甚至有点没注意到,厉非明明自己还是病人,却已经开始悄悄地照顾他。 一起去沼泽玩,他带好了攻略里的雨衣、防水袋、鞋套,自拍杆、零食和水,却没有注意到船上厉非默默给他披上了外套,还让一身冷汗的他全程靠在自己身上。 也没注意到最近每次出游,厉非其实会不断叮嘱他喝水,并时不时喂他一颗糖。 厉非不爱吃甜的。 所以他以前是不可能带糖果在身上的,最近却多了个习惯,总能随时变出来一两颗不同口味的糖。 傅斯霆的晕眩不是低血糖,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难受了用舌头把糖块顶在上颚,竟然也能让那股难受劲儿竟慢慢平复下来。 奥兰多的几个游乐场,他最喜欢去乐高和迪士尼。 厉非也都带他去了好几次,每次连吃带玩,买一堆纪念品。厉非在京市那个带枫树的新别墅里,有一整个屋子里全装修的陈列柜,足够他放去各地游玩采买的纪念品。 傅斯霆其实也想买些,但小公寓又放不下,以后搬家也麻烦。就放弃了。 厉非欲言又止。 奥兰多的迪士尼乐园很大,他们来的第一天,厉非给傅斯霆买了小狐狸发箍。晚上两个人住在灰姑娘的皇家套房。 傅斯霆也是这次才知道,原来灰姑娘在成为灰姑娘之前也是贵族的女儿。相比而言他这个灰青年倒是真底层灰青年,但也命很好,能和王子一起睡在有南瓜马车的房间,有细软滚烫的呼吸和暧昧亲昵的缠绵。 这个世界有人爱着他的。 是特别好的一个人,会理解和陪伴他,牵着他的手走到各种各样最美好的地方。 还会在睡着的时候充满占有欲地把他整个人裹进怀里。 他还要什么。 所以,为什么胃还是会隐隐作痛痛。他悄悄拿起熟睡厉非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暖着。侧头看看厉非的睡颜时,仍有一种想要哭泣的幸福感。 他并没有像网上说的那样,麻木地感觉不到一切快乐。他觉得他也并不真的需要用一辈子治愈童年。 第88章 f狸员工视角,ceo傅斯霆从那天被警察带走后就整整两个月没了影。私底下种种阴谋论。 “黄赌毒也拘不了那么久吧……不会杀人越货了?” “可傅总长得也不像那种人啊?” 游戏公司员工的想象力一向丰富,都有人开始通过《黑暗宠物商》倒推老板的真实精神状态和杀人狂潜质了,结果傅斯霆又没事人一样回来了。 绝大多数员工至今未知那段时间老板究竟去了哪,只有极少数善于推理的把他和厉非受伤的事联系在了一起。 不是丢下公司跑去北美照顾人了吧? 真在一起了吗?那么爱? 傅斯霆东西不多,回国第二天就把小公寓收拾完了。 窗台上喂鸟的小食台也拆了下来,他垂下灰眸小声说:“对不起,不能继续喂你们了。” 但其实他也并没有搬得太远。有缘分的话小鸟说不定还能飞到他新家的窗台,再饱饱吃一顿坚果碎。 搬家公司快到了,他在空荡荡的小公寓坐了一会儿。 一如当年搬进福利房之前,他也曾在租住了很多年的小黑屋里一个人坐了好久。明明是要去更好的地方,也说不清楚在不舍什么。 厉非来接他时没有敲门。 进门就看到傅斯霆一个人在纸箱子堆里,安静无声坐在地上,在窗户的阴影下看起来有点寂寥。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宝贝?” 记得回国的飞机有点长,他们在中间放了部动画电影一起看。电影里有一个小怪兽,从高处掉在地上啪地就碎成了一片又一片。那明明是一个搞笑情节,厉非的心脏却突然像被拧了一样,陌生地揪着疼。 他现在把傅斯霆从纸箱子堆里捉出来,紧紧抱住。 多抱一抱,应该就不会随便碎掉。 他也是最近才清楚知道。爱是一种很厚重的感觉,不止有甜蜜。 还有嫉妒,还有晦暗,还有种种不可言说的波流暗涌。以及这一刻的酸软、心疼、悸动、慌乱。 会想碰触他、安抚他,分担他的痛苦。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一切给他,如果那样能换来他片刻的开心。 会更坚强,也会更脆弱。 很可怕也很要命的感觉,厉非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爱一个人。 …… 傅斯霆乖乖去见了安排的心理医生。并从那年秋天起,开始每周定期做治疗。 每一次去,厉非都开车送他过去。然后在外头等到他出来,再一起回家。 医生说傅斯霆没有病得那么严重,尤其是没有自杀倾向,其实不用那么紧张地盯着。 但厉非还是坚持防微杜渐。 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很多年的麻木不仁心态如果去咨询,算不算也是某种类型的心理问题。但至少在那种状态下他并不觉得痛苦,最多只是一种活着也行死了也好的无聊。 傅斯霆却在一天天的忍受痛苦。 他看得到他失眠、突然僵硬,摸得到他双手冰凉,一身虚汗。最近也学会了辨别他强撑的笑容,学会了更好地拥抱他、安抚他。 他会看他乖乖把饭吃完,饭后帮他按摩胃部。也会习惯性等到他先睡着自己再睡,不让他自己一个人失眠。 厉非私底下查了很多资料,有些内容实在触目惊心。 他可不想后悔,当然不得不用心防着。 他还想起了他小时候演过的一个获奖文艺片,那时他才十岁,是配角,演男女主的孩子戏份并不多。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演过这片。 那个故事开始很平凡,夫妻俩善良踏实很相爱,日子平静如水没什么波澜。但妻子因为童年创伤一直藏着抑郁却强装笑容,最后撑不住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只留下绝望的丈夫和懵懂的孩子。 故事的后续丈夫去了妻子老家,通过交谈和众人的回忆去了解妻子曾经的一切。最后理解和原谅了妻子的离开,也放下了懊悔自责,带这儿子继续在阳光下好好生活。 那其实是一个救赎和了解的故事,很多人评论都说电影很经典很感人,但厉非不太喜欢。 不是片子不好,只是片子拍了透了生病的人的痛苦和被留下的人的救赎,却唯独没有提供任何能留住妻子的解法。 厉非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有时候都恨不得能有一个具象化的红绳,紧紧牵住他和傅斯霆,确保爱人哪怕掉进水里、落下万丈深渊,他也能及时拉住他。 哪怕最后也会一起被拖进去、彻底淹没。 他不介意。 好在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咨询,傅斯霆病情明显在恢复和好转。 心悸失忆的次数明显减少,噩梦和夜里冷汗的情况也减轻很多。他自己也非常努力,继续积极地生活,仍旧经常会早起给厉非做好吃的饭,周末一起去短途自驾游。 枫叶别墅已经装修好了,只是新房要散甲醛还不急着往里住。 深秋,院里的枫树红了一大半,整棵树出现了大自然最美丽的渐变色。傅斯霆呆呆看着,突然说想在阳台加一个茶桌。 他说起新桌子要摆哪里、配什么样的茶具时,眼睛里明亮的光像是夏日祭典的璀璨灯火。说到时候就可以在别墅的阳台一边喝茶,一边赏枫。 认真计划将来的人不会突然想着离开。 厉非感到安心。 而且,这半年里有专业营养师帮忙搭配各种吃食、煮养生茶调养身体,傅斯霆的气血其实看着好了很多,手也没有以前那么凉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 十一月两人又去了一次港城,给郜语寒过十五岁生日。 f狸游戏《暗黑宠物商》现在有港圈资本入股,大金主小寒有了专属客服,在金主的要求下,现在他和大魔兔都有自己专属的太空基地了。 基地里面是他们甜美的家,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房间。 因为房间里有好几个日活宝箱,每天无数玩家去他们的家翻箱倒柜,顺便围观小幽灵趴在大魔兔头上恩爱。 论坛上很多人都说这对cp很活,天天秀的方法都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了,因为他们以为的npc小幽灵背后其实是个活人。 郜语寒很乐意被众人围观,他就是要每天花式秀。 厉非还带傅斯霆出了海,去看了传说中的粉红海豚。 除了看见海豚,船队还在回程时遇到了一只求助的大海龟。 海龟壳上满是藤壶,那是很像贝类的节肢动物,会分泌强力胶般的粘液将自己牢牢焊在礁石、船底,和海龟、鲸鱼这一类海洋生物的身上。 成百上千的藤壶沉重经年累月、拖累着海龟的身体苦不堪言。可它又做不到自己拔出那些痛苦,只好勇敢地前来向人求助。 船队上的人常见这种情况,早就拿出了钝头铲、软毛刷。 他们用橄榄油浸润藤壶底部融化粘液,再用铲子从边缘撬起,再用碘伏消毒。每清理掉一块,都能听到海龟的呼吸变得轻快一些。 傅斯霆不知道海龟会不会哭。 但清理过程中,海龟的眼睛一直湿润。 终于在清理完成后,海龟像是卸下枷锁的囚徒,急不可耐地划动前肢,一头扎进浪花里。 它终于自由了。 从此摆脱无尽的负担和痛苦,游向大海重获新生。 那天晚上,黑夜中满天繁星。傅斯霆窝在厉非怀里,终于跟他说了他小时候的一些事。 其实他之前也陆续说过一些,爸爸跑了,而妈妈……他告诉所有人的都是妈妈在他大四那年出了车祸。 很多事他真不是故意隐瞒。 也许曾经是想过隐瞒的。可这一年,他瘸腿的样子也被厉非看光了、精神的问题也被发现了。如果说之前还奢望过保持光鲜的模样,让他永远看不到自己底部藏着的小小划痕。 现在也没办法保持这种执念了。 “小时候……有的时候还好,有的时候就很穷。很多东西都买不起,偶尔会挨饿,冬天也没有棉衣,会很冷。” “能玩的、能想的都很少。又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所以也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是因为这样,才一直没有跟你说。” “而且那个时候,我太小了。” 按照心理医生的说法,他的情绪问题,主要还是来自小时候和青春期积累的不安全感和创伤。 小小的树苗还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一场风雨就能吹得东倒西歪、落下内伤。糟糕的是那个时候承受的伤害却会留下痕迹,哪怕之后已经枝繁叶茂,曾经断裂拧掉的地方也始终看得到。 “年龄小,很无力,任何一件事压下来都像是天塌了一样。对未来的期待也很晦暗,害怕即便是长大以后一切也永远不会好起来。” “……” 厉非的手在他的后心抚着,声音有些沙哑:“还好现在宝贝已经长大了。” “嗯。” 已经长大了,生活也很幸福。而那些过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就算落下了病根,也有漫长的时间调理。 这也是他不想再提的原因,为什么要揭开疮疤让人徒增担心呢?他从小就能自己处理一切。不想卖惨,也没必要卖惨。 他觉得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隔天,他被厉非带去港城的花园街买了花,晚上又去兰桂坊买了酒。买花的因为厉非说过“冒险结束”要带一束花回家,而买酒则是在一起这么久,厉非渐渐发现他微醺以后,才会真正说出一些不嘴硬的心里话。 “宝贝。”在港城的最后一夜,厉非哄着他喝了甜酒,抵着他的额头循循善诱。 第89章 胃镜检查很快就结束了,医生问:“患者以前胃部做过手术?” 厉非皱眉,傅斯霆上腹是有道疤,但他说…… 医生摇摇头:“不过那个也是很久以前的手术痕迹了,不打紧。这次主要黏膜有点出血,已经提取了组织做病理,两到三天能出结果。” 厉非:“可能有比较严重的问题吗?” “别担心,多半只是溃疡或息肉。”医生安慰他,“而且就算结果不好,胃部早期恶性肿瘤的治愈率现在也在90%以上,大多都是95%+……” 半小时后傅斯霆麻药醒了,厉非先带他回了家。 隔天晚上,厉非投资的一家中德合资公司要加班开决策会,他手机静音了两小时。晚上八点会议刚结束,有好几个常傲瑜的未接电话。 隐隐有种不太好预感,他立刻拨回去。 常傲瑜:“那个,厉总,实在不好意思啊这么晚打扰您,想问您有没有看到我们傅总?” 厉非交了男朋友这件事,他本人的朋友熟人几乎已经全员默认了。主要因为他双标得太明显,狗都能看出来。 但傅斯霆那边的朋友,就大都很迟钝。 至少在常傲瑜眼里,好哥们每天腻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玩挺正常的,他大学就这样跟白裴皓这样形影不离了四年呢。 所以他至今仍只当傅斯霆和厉非是好朋友,看厉非也始终有大明星光环,很客气。 厉非皱眉:“怎么回事,他不见了?” 常傲瑜:“哎,我也不太清楚……就之前下班嘛,他说他手表落在昨天体检的医院了。正好我回家顺路就开车送他,然后他整个人从医院出来,情绪就不对劲了。” 其实正常情况下以常傲瑜的迟钝,都未必能觉察出别人情绪崩溃。但谁让曲织帆最近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盯着傅斯霆呢?他这才多上了点心。 可惜经验不足,根本不会盯人。 才问了两句霆啊你咋了,一个堵车红灯,转眼副驾居然就没人了。 他赶紧停车靠边到处找,哪还能找得到人?打电话也关机,他赶紧发动附近同事沿街找也没结果。这才没办法又一个个朋友打电话问。他也很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厉非:“你现在在哪?我现在就过来!” 深秋的京市已经很冷了,夜风刺骨。城市万家灯火的里,有人咬着牙赶着去茫茫人海里,捞自己的那一颗星。 …… 傅斯霆根本就不能清楚记得他那天晚上到底去了哪。 只剩一些片段。 好像他浑浑噩噩走到了霓虹倒影的河边,然后又去到了灯火通明的商场。其实全世界的重量全部倾倒下压来以后,人真正感觉到的不是痛苦也不是窒息,而是完完整整的、防御性的麻木。 为什么呢? 他一整晚都在不断地、机械性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明明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努力地活着,努力去工作,努力去争取,努力去爱。 他还不想死。他还有很多新奇的地方没有去,很多想尝试的东西没有来及,还有新弄好的小别墅,也还没真正住过。 他还有想要好好地、慢慢地爱一辈子的人。 还没来得及跟他做很多甜蜜的事,还没有好好一点点告诉他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他还想着以后跟他一起养小植物、小动物,还想着将来游戏改编成电影,让他来演。 为什么癌症会复发啊…… 复发第二次好像就彻底没什么指望了,可是他还想活! 他依稀记得,他在河边蹲了一会儿。 那处没有行人,只有水里波光霓虹的倒影。很多荒谬的、完全不合理的念头。他又陷入了很久以前那个“为什么只有我”的怪圈。 明明世界上不那么好、却仍旧很幸福的人那么多。 为什么偏偏只有他,那么努力地活下来,到头来却要被夺走一切? 好不容易……他现在终于可以毫无负罪感地接纳一些奢侈的幸福了,也可以纵容自己开始享受最顶配的爱。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几乎就要崩溃大哭出来。如果之前情绪的堤坝还没有坍塌,他觉得他现在真的撑不住了。 可偏偏就在决堤的那一刻,天还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像是在嘲笑他。 他抬头看着这被捅漏了的天,雨水从漫无边际的黑穹落下,一滴一滴凉得彻骨。然后他突然笑了,情绪绝望到一定程度的结果竟然是出戏。 然后他就这么半崩溃不崩溃的,一句乱走,恍惚走去了厉非最爱带他去的那家潮玩店。 他一口气买了山呼海啸一样多的积木和手办。 店员都开心疯了:“一定一定,明天就全部给您直送回家,邮费您不用担心店里全包!” 他一直在玩具店待到关门,又失魂落魄回到河边。 雨后河边泥土很滑。等他的鞋子被泥土沾重,沉沉拖住时已经迟了。他滑到了,应该没有哪里摔断,但几处皮肤蹭得很疼,衣服上更全是淤泥。 刺痛之下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 从小到大,他一直觉得他在被上天针对和惩罚,但他不懂,他到底错哪儿了?有一瞬间是真的是心底发狠,无法抑制的报复欲,恨不得直接往面前的河里跳下去算了。 但跳下去报复的又是谁…… 他报复不了上天,报复的只会是他爱的人。可他爱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厉非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但厉非没有他也只会更好!没有他的话,厉非完全可以去重新找一个健康的、阳光的、处处比他好还事少的人。 …… 但就在午夜,就在他的身心都要被黑暗吞没时,厉非还是找到了他。 灰青年魔法尽失、浑身脏污,又被雨水和泥土累得很重,根本站不起来。 他最后只能埋头在双膝里,不想他继续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身子被强硬拽了起来。 厉非脱了风衣,不顾他的躲避把他整个人紧紧裹在了里面——尽管其实风衣也湿透了,然后他咬咬牙,一言不发将他裹在衣服里抱了起来。 傅斯霆喉咙里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铺天盖地的情绪压下来,他恍惚不能思考。 雨水的气息萦绕着他最喜欢的柑橘墨水香。他其实清楚此刻抱着他的人,就是他在全世界最喜欢的人。 可是这一刻,拥抱和温度也没办法阻止他的坠落和失重。 最喜欢有什么用?他还是就要失去他了。明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中,他最不愿意失去的就是他。可是没有办法,他现在只能感觉到黑暗的东西,那些荆棘疯狂蔓延,逼得他口不择言、逼得他胡言乱语。 他应该是嘶哑着说了很多伤人的胡话。 他不记得,他停不下来。 只记得厉非渐渐停下脚步,把他放了下来,然后漫天的雨。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记得有一个瞬间那双黑瞳里带着难过。 为什么。 为什么厉非要承受这些,他问自己,他停不下来。 心就要四分五裂了,意识也接近被碾成齑粉。他就像是碎掉的瓷片一样伤人伤己,周遭嘈杂,一切乱七八糟。 漫天冰雨中,唯一能让他心安的是不管他说什么、如何挣扎,厉非全程始终钳制着他。 这让他感到安心。 这让他感到安心! 他就这样一边嘶吼、挣扎,一边默默祈祷那双手不要放开!! 最后,他连思考的力气都不剩,只有本能。本能每分每秒逼着他去靠近光源和热源,去他的怀里获得片刻喘息。可他不能过去。 他不能过去,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阴暗而疯狂的妄想—— 妄想他死了以后厉非永远只想着他一个人。每天穿着黑色的丧服,给他的坟墓送玫瑰花,一辈子做他的未亡人。 他都要死了,还这么自私地不想把他交给别人,不想让他获得幸福。以至于就连口不择言和挣扎有一种自虐又虐人的、扭曲的爽感。 有一刻他在黑瞳里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样子,自己都觉得悲惨又丑陋。 眼前很多东西渐渐都变形了。 河水不见了,霓虹不见了,他再次看到白色的时空大门,看到无数过去和未来的噩梦,他身子晃了晃,有一瞬间身边又变回了剥落的墙皮、黑暗的污渍,他回到了当年生病时居住的小黑屋,当年困住他的一切绝望。 他挣扎累了。 他放弃了,却有手指用力狠狠捏住他的脸,逼他对视——那是他唯一一次在现实中看到厉非双眼猩红,他咬牙切齿:“傅斯霆,你都在说什么混蛋话!” 他说了什么,耳边一阵耳鸣,很多打碎的段落。 他好像……说了分手,说了让厉非走开,能走多远走多远以后也不要再管他。 他甚至,还重复了很多遍。 哑着嗓子,近乎崩溃地,重复了很多遍。 “你再敢说一遍呢?” “你再敢说一遍呢傅斯霆?!你再敢说——” 他懵了,血液凝固,一动也不敢动。 厉非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全世界最恶劣的罪人,他吓坏了,好难受,心脏和额头突突地疼。一瞬间就失去了全部作恶的力气。 他手指发抖,几近崩溃,乱糟糟的想要去抱厉非。 厉非刚刚还抱他呢,现在却不给抱了。 他又伸出手,他还是躲开。 “别……” “别讨厌我。” 他艰涩,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我不是,不是故意。” 第90章 厉非找人的过程中也有过短暂的不冷静。 尤其是最初两个小时,从八点多到十点多,街上车辆行人渐少,空气中有点要下雨的湿润。偶尔的鸣笛刺得他脑子突突。 他也一度在想,为什么。 为什么傅斯霆要躲起来,难受了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不向他求救。 是他对他不够好吗?是他不够爱他?是表达得还不够多??? 傅斯霆连他都不要了是打算去哪? 也想过很多糟糕的可能。想起发小说的女朋友割腕,他抱她去医院时爱人随时会断气在怀里的崩溃和无助。也记得傅斯霆大学时上天台的视频,虽然他说那只是演的,常傲瑜也证实了那确实是演的,医生也说他没到那个程度。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有那么大约十来分钟的时间焦躁得很,但很快又从窒息和胡思乱想里重新清晰了下来。 不会的。 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他了解傅斯霆。 他的宝贝是能从深渊底下直直飞上来越万重千山的鸟,是燃尽后又重新燎原的火焰。 傅斯霆不会去跳楼、吃药、卧轨,就算疯了也不会。 中间他当然也打了电话问了医生怎么回事。医生也很不解,他说病理结果是提前出来了,也确实不太好,但正因为发现得特别早所以其实也是好事! 因为这个病早期是能治的,而且是好治的。他会直接告诉病人本人也是本着负责任的想法,让他赶快安排后续检查和手术,越早治越好啊。 而且他也跟病人解释了,95%以上的治愈率,这两年还出了对这类早期癌症特别有效哦哦微创冷冻消融针新技术,手术完隔天就能出院。临床效果好,并发症也少。 虽然癌症听着吓人,但这治愈率真的算不上绝症了,不至于精神崩溃吧? 他怎么能知道他的话病人后续根本都没听进去! 厉非找到傅斯霆时,是在河畔湿漉漉的霓虹里。 有人抱着膝孤零零坐在河边,雨水有些糊了头发和眼睛,让他活像一只耷拉着毛的小野狗,可怜又可笑。 瘸腿小野狗看到他还想逃。 雨水那么凉,水里的月亮也碎了,但厉非知道傅斯霆的没有碎。他知道他比谁都坚强。 他沙哑着伸出手:“过来。” 傅斯霆没有理他,埋头发出低低的呜咽。厉非走过去,短短几步想起很多。想起三年前隔着透过阳光的落地玻璃看到他,想起摄影棚他走上来说“你好”。想起沙山金黄、影视城的风和雨。 想起他一次次来找他时,目光的清透坚定,明亮又温暖。 那是傅斯霆阳光灿烂的样子。 但他也不觉得,眼前他这被雨浸透的另一面陌生。 在他看来只是在甜蜜相处的时光里,渐渐的,他一点点发现甜甜的宝贝发现底下还有一层。就像小时候吃过的一种叫做黑糖话梅的零食。咬开黑糖尝到里面的酸梅。 但其实也不意外吧。 能从无比贫穷艰难的深渊里咬牙爬上来的人,温暖外表之下怎么可能没有一只坚硬的小怪兽呢? 他蹲下来,不管污泥沾湿了昂贵的风衣,伸手蹭了蹭傅斯霆脸上的污迹。那张颓靡的脸抹去污渍后恢复到他熟悉的眉眼,眼周有一抹突兀的红,让他的心跟着疼了疼。 小怪兽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孤单。没有爸妈,没有长辈,没有可以去投奔的朋友。 但小怪兽也不是没人要。 他要的。 他坚定地把人抱起来,不管傅斯霆微微挣扎。他的胸口正好抵着耳畔,心跳无比真实地咚、咚、咚地响着,哪怕发疯难过,仍旧很有劲,很鲜活。 …… 等好不容易回到医院把人弄干,傅斯霆又有点烧起来了。 他发烧时的状态和微醺时有点像,不清醒地卸掉了伪装反而更好沟通。他被换上了一身毛茸茸的衣服,滚烫靠着他也像个柔软的小动物:“我以为治不了……” 医生很生气:“你在哪上的假网?从哪看的百分之二十不到的存活率?早期正常治,都是能治好的!” 傅斯霆点点头,恍惚知道他好像不用死了。可脑子依旧不太转。 医生又交代了很多才离来。他则被厉非抱起来,有点暴力地扔医院床上。额头被重新贴好了退烧贴,手指的擦伤也被处理好了,额头则被抵着,他有些迟钝地觉得,厉非似乎是有点咬牙切齿的。 “傅斯霆,我再问你一次还要分手吗?” “……不,不分。” “那好好治病吗?” “嗯。” 他点头。外面的雨停了又下。气息很近,滚烫交缠。发烧中他浑浑噩噩,面色潮红,习惯性唇微微张开了些许。 在他断线的脑子里,这么近依偎着就会亲吻,那几乎是一种本能。 可厉非没有亲他。 不仅没有亲还丢开了他。把他摁回床上,骤然抽离所有温度。 “我还是看你不太顺眼。”他说,“你今天晚上自己睡。” “……” 傅斯霆反应不过来,有些呆呆的。手里还捧着退烧的纸杯,眼睛里折射着路灯的昏黄。 然后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又开始像快被丢弃的小狗了。 厉非却只觉得他活该。 之前是谁发疯,大半夜的不回家,就算只是误会——但不是不要他吗?不是让他走吗?不是不治了,想一个人死外面吗? 得个病就想着赶紧分手是吧,要一个人自生自灭是吧? 厉非转身就走。 “不要!” “能不能,”衣摆被一把扯住,有人佝偻着,“能不能,别走……” 他的声音太哑,求饶一般卑微。厉非忍了忍钻脑子的水汽。 混蛋。 他还是很残忍地走了,走了十分钟,去楼下二十四小时粥铺买了小馄饨和炒青菜。又冷着脸回来给“自生自灭”的人喂下班后一直没吃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傅斯霆看上去极为可怜,也说不出话,喂就猛猛吃。 也不敢随便动,再动眼底的水雾就要掉下来了。 厉非也不跟他说话。 不知道究竟该生气还是心疼。不想理他,想要抱住的冲动也被生生压抑。 呵,抱他。 抱他有什么用?那张嘴还是会说分手,可怕得很,那双腿给他治好了还是会乱跑跑丢。真不能纵容了必须给他一点教训。否则这次只是在河边坐着,下次就不知道要去哪了! 一大碗馄饨吃完了。 厉非:“起来漱口,睡觉。” …… 睡前没有晚安吻。 关了灯,屋里一片漆黑。厉非其实也没有真的走,就在病房的小床上躺着,但傅斯霆不敢过去。 他吃饭的时候,手指悄悄试探想去握他的手,都被他阴恻恻的眼神刺了。 万籁俱寂以后他唇张了张,以为自己没有发出声音。 “厉、厉非……” 声音却在安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 他没有说下一句,他想让他抱抱他,可满脑子都是厉非说他不顺眼。他也知道“不顺眼”只不过是一句气话,可是。 陡然一阵剧烈的酸涩,他总算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被宠得多娇贵小心。 连一句“不顺眼”都受不了,但他小时候可是在鱼龙混杂的小黑屋筒子楼区域长大的。那里邻里邻居日常吵架打架,隔着纸糊一样的墙壁,整栋楼每家每户都听得到。 邻居家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一个个都口不择言骂的可脏了。他妈江月萍也经常和野男人吵架,互相用词也是彼此祖宗十八代口吐芬芳羞辱性极强,专找对方痛处短处揭。 然而,就是那样互相狠狠羞辱的夫妻、父子、情侣,隔天又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和好了。之前曲织帆和前男友开撕也是核爆级的把人贬得一无是处,就这样几天后对方还来求复合来着。 这世界上正常人的言语承受强度,都是那种级别的。 也只有他,一句“不顺眼”就受伤。可如果这种程度就会难受,他口不择言对厉非说的那些又算什么? 他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整个人像是要从胸腔一点点烂掉。 “傅斯霆,”空气里传来厉非冷冷的声音,“刚才喊我干什么?把想说的话说完。” 厉非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音。 “……”他默默爆炸,真的是给自己找气生,以后看谁再对他心软! 正咬牙想着,忽然身边一热。他睡的是医院加的床,本来就没有那么结实,也窄。陡然加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直接摇摇欲坠,吱呀呀的。 傅斯霆发烧微烫的身体小心翼翼,从背后紧紧贴着他:“……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对不起,下次……再也不会了。” “对不起,我以后会好好的。” 他这简单几句说的断续,厉非忍下心疼,一时想起很多说法。 网上说抑郁情绪上来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患者有些行为确实不是故意的,还有时候也不是冷漠不理人,就是太累了没力气和心思沟通。他自己也很难过。 但即使如此,傅斯霆还是会怕他伤心、怕他误会,逼着自己解释,哪怕撒谎也要说出“我很好我没事”,崩溃了也要把真心给人看。 厉非默默转过身,立刻被主动钻了满怀。 他有一瞬间的不能呼吸:“走开。” 傅斯霆如遭雷击,彻底委屈不动了。以至于一度没感觉到厉非与言语相悖的,死死抱住他的双手。 直到很久,他才意识到紧紧包裹全身的温度,身体回暖。 第91章 手术那天,傅斯霆的手机放在外面,一直响。 来电是他的好友“曲织帆”,连着打来三次可能有什么要紧事。于是第四次,他帮他接了。 结果曲织帆是因为才听常傲瑜说了那天某人半夜失踪的事,打来关心的:“傅斯霆你没事吧?啊???你到底什么情况啊,分没分啊?要不要我回国你陪你几天?” 她挺着急,结果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没分,他也没事。” 曲织帆:“……” 曲织帆:“!?!?” 毕竟是多年老粉了,常傲瑜又才刚刚告诉她,那天他被逼的不得已打电话都打到人家大明星那里去了。 大明星人还挺好的咧一点都没有架子,最后也是他成功找到的傅斯霆。 可尽管觉得电话那头好像是厉非,曲织帆还是有点不敢置信。她脑子开始卡壳,嘴也开始结巴:“是……是、是厉非吗?” “嗯,你好。” 啊——! 啊——————!!! “那个,我我我叫曲织帆,我是傅斯霆的好朋友。我我我一直很喜欢你。” “嗯,我听他说起过。你好,‘织织帆船’。” 啊啊啊啊,曲织帆原地转圈,他竟然连我做网红的名字都知道!被记住名字了。追星如此夫复何求? 傅斯霆因为不想让人担心,这次得病的事谁也没有说。就连对常傲瑜也只说是去切一个小的息肉。 所以厉非现在也是这么跟曲织帆说的。 曲织帆:“啊,啊……但,但是,这么说来,是你在陪他手术吗?” “嗯。” 她有一瞬间的很不真实感。还以为明星日常都会很忙呢,结果都有时间陪朋友手术啊?那人……人确实挺好的咧? 她随后又各种表达了喜欢之情,继而也不知道说啥了,浑浑噩噩无语轮次挂了电话。 挂完才反应过来——傅斯霆真的厉害!她之前还说让他赶紧跟厉非混成朋友帮她追星的,这看起来已经成功了啊? 但为啥不跟她说? 是怕她失态吓着厉非吗,还是怕她跟他抢周边? …… 曲织帆不知道的是,她并不这几天最受冲击的那个人。 常傲瑜真心想问一句,谁来管管他的死活? 其实那天找人找到半夜,厉非打电话告诉他已经找到了,还让他和其他人赶紧回家休息,他就应该听话的。 而不是不放心,凌晨快一点还特意去了一趟医院! 结果就那么在病房门口赫然听见里面厉非说:“傅斯霆,我再问你一次还要分手吗?” 啊??? 啊????? 啊????????? 当一个直男突然发现前室友交了男朋友,心情终究是比较复杂的。更不要说那个男朋友还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更是让这个复杂超级加倍。 他憋了好几天,还是觉得这事不能乱说,但不说又太冲击了。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忍不住打电话给白裴皓,磨磨蹭蹭旁敲侧击。 白裴皓:“所以,你今天才发现霆的秘密男朋友?哈哈哈我都知道半年了。” 常傲瑜:“?!?!?!” 常傲瑜:“@#¥%……&*???” …… 傅斯霆做完手术隔天中午就顺利出院了,厉非又给他买了一束花。 回到家两人一起午睡了一会儿,微创的伤口还贴着纱布。厉非也只敢虚浅地把手放在上面:“还疼吗?” 傅斯霆:“只有一点。” 厉非其实安排了一周的空档时间陪他术后康复,但当天下午他却得出趟门。因为沈明德的案子他是证人之一,警察已经传唤了他好几次,让他去做笔录。 他出门后窗外就下了雪。 整个人晚上回来时,则看起来有些低落。 “其实站在我爸角度,这个世界也挺荒谬的吧……” 沈明德冷酷无情、抛妻弃子、法外狂徒、负罪累累。沈明德对不起太多人,却唯独不能算对不起厉非。 他这一辈子少有的良心、亲情,都给了这个他“唯一认可”的儿子。他给了他真实的钱、公司、栽培、资源与陪伴。甚至最后宁可丢掉一切向警方自首也要救他的命。 可结果就连他的败落和自首都是儿子算计的。 这一切又怎么不可笑讽刺至极呢? 一个人在没有爱没有软肋的时候,一路成功踩着那么多爱他的人的血泪和尸骨,功成名就呼风唤雨。结果却是唯一的爱让他有了弱点,唯一的亲人抓起利刃,直直刺进了他本该无坚不摧的石头心脏。 甚至这里如果能有一个重生剧本,沈明德重来一次,学到的都绝不会是“我要做一个好人”,而一定是“重头来过儿子也要扔下去做垫脚石才能无坚不摧”。 当下网上倒是很多吃瓜群众,很喜闻乐见沈导这种“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的报应结局。 厉非大义灭亲,总算帮那些沈明德的冤屈受害者们大仇得报。也算是天道好循环。 没有人真的在意厉非的心情。 尽管他们把他放置在讨论和夸赞的中心,说他厉害隐忍,说他这才是比电影更精彩的为母报仇二十年不晚。 “……但其实,谁都有资格去找沈明德复仇,唯独我没有。” 十二月,雪花已经在窗外堆下厚厚一层。 厉非的表情很平静,眉眼沾染了一丝疲惫。 街道上大雪继续纷纷扬扬。而暖和的屋子里,傅斯霆则抿唇撑着身体努力坐起来,灰瞳里映着灯光,他心疼而真诚地向他伸出双手。 厉非轻轻靠过去,靠在这个试图安慰他的病人身上缓缓闭上眼睛。 但他其实撒谎了。 他并没有真的很难过。 他也并不纠结自己有没有立场“为母报仇”,拿了父亲所有资源又背刺算不算白眼狼行为。 这个问题他早年纠结过,现在早就不纠结了。 他就是白眼狼了,又怎么样? 而之所以演出难过、装作颓唐,也不过只是为了给傅斯霆找点事做——心理医生不会告诉厉非他和傅斯霆每一次咨询的具体内容,但总可以给厉非一些有效建议。 他可以告诉他,傅斯霆确实不是那种很擅长接受别人的宠爱、纵容和救赎的类型。 尽管已经努力在接受,去努力消除不配得感和负罪感。但比起给与,他始终更希望被人依靠。 或者说他更需要一种互相索取、互相养护、并肩而立的关系,那样会让他更安心。 所以厉非现在也会在日常中学会有意识地向他索取,无论是爱、拥抱、安慰,还是每天吃他做的好吃的饭。 他安静在傅斯霆怀里待了好久,能明显地能感觉到傅斯霆在努力想措辞安慰他。 “你其实没有错。” “……” “不要怪自己了。你不是背叛他,你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你想,你让一切提早结束,让他少造了孽、还让他选择了自首,这样至少他不会被判死刑,说不定关个十几二十年还有能出来。” “可如果没有你的揭发,他自己东窗事发则至少也是无期,说不定直接死刑。” “你还相当于是救他一命。” “……”厉非实在佩服理科程序员那极有说服力的逻辑思维能力。 还能这样想吗? 之后的日子雪也停了,阳光灿烂。 圣诞和新年快到了。之后还有元旦,还有除夕和过年,好多好多的节日。 那是傅斯霆第一个有爱人陪的圣诞和新年。鬼气森森的民国宅邸放上圣诞树,桌上摆着大餐和甜品,房子都莫名不那么阴森了。 只是厉非万万没想到,他在医院里随口的一句“以后再找你算账”,傅斯霆居然能从手术后一直记到现在。以至于两人在圣诞树下混着奶油亲得迷迷糊糊的,他还能有点不安地问这个问题!! 厉非:“……” 真的要衣服都脱了一半了还问这个吗?他心疼又好笑,默默又退了一步本该焊死的人生底线。 “算了,我决定……这次,嗯,饶过你。” 傅斯霆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不知所措。 “互相包容吧,算你欠我一次。”厉非继续亲吻他,舔他脖子上的奶油,含糊地说着,“我也有很多缺点。” “……你没有。” “我有,以后会发现的。我……好胜心强,嗯,从来不会主动低头……哪怕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也不道歉。” 小彩灯闪烁,滚烫的唇呼吸交缠。 “等以后吵架了,你可以考虑……包容我。就算是我的错,但你……先给我台阶下。” “……” 傅斯霆人生第一次奶油play,全程被亲得浑浑噩噩。心里想的是——才不会吵架呢。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男朋友,爱都来不及,怎么舍得吵架? 这时候确实离他们第一次吵架还早得很。 但厉非很快就发现,成天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过节,实在太容易把所有节日都过成不同形式的乱搞play和身体被掏空。 在经历了圣诞树下play、除夕倒数play,新年参拜完play的腰酸背痛后,他果断提出建设性意见:“咱们今年新春,要不要请很多朋友一起来家里跨年?” 但如果请朋友来“两人的家”跨年,那就是彻底小范围官宣了。 “但总得有一天要清楚让大家知道,”厉非笑笑,“就算过年不说,等到四月份的乔迁派对,大家也会知道。” 四月份,他们就要真的搬去枫树别墅了——那个完全由傅斯霆一手设计的,他们两个人的家。 第92章 然而傅斯霆还没来及跟曲织帆说要去找她,就先接到了她打来的电话。 “呜呜呜我最近被榨干了,自媒体视频实在想不到选题,”她叹气,“我能发几期视频,蹭一蹭你的热度吗?” “……嗯?” 傅斯霆最近确实热度又很高。 一是公司的新养成经营游戏《星海小岛》即将上线。还有就是他之前膝盖手术完坐轮椅参加的几个节目最近才播,大家纷纷讨论“小说里的轮椅阴郁霸总走进现实”。 他还因此上了热搜。 傅斯霆也是不理解,真的是什么奇怪的理由都能热搜,他在节目上也没阴郁啊? 然后最近的热搜又成了——“轮椅霸总又站起来了”! 他腿好了不就又站起来了吗?结果评论区竟又开始说他涩。之前坐轮椅也涩,现在站起来了也涩。之前走路慢也涩,现在走得快更涩。 到底标准在哪里? 同时他跟厉非的cp也再度大热,因为世界各地的街溜子同胞太多了。他们之前在奥兰多玩被路人不知道拍到多少次,大家纷纷表示确实好嗑—— “这俩是所有游乐场都去了吗……游乐场就这么好玩吗天天去?他们是怎么做到在每一个游乐场都被人拍到的啊?” “f狸傅总这是在实验现实世界版本地球online开放游戏?每天日常固定解锁新地图,随机触发路人拍照任务?” “厉非以前不是在节目里说过不爱去游乐场吗?哦,现在跟傅总一起就爱去了是吧?” “呵,他节目还说不爱吃冰淇淋呢,看看这是谁在美国吃双人巨无霸冰淇淋塔!” “有人注意到吗?两个人都戴了手绳哎。话说那个黑猫手绳厉非从五月底戴上就一直没摘过了吧,可明明他以前所有饰品都只戴一次哎。还有某张很糊的照片上他的手……是不是放在傅总腰上啊?” “这剧情我熟!《顶流男星x总裁男友:被偶遇99次后的甜蜜官宣》!” 很快,曲织帆的自媒体的新系列视频也发出来了。 《关于我的朋友跟我的爱豆成了cp这件事》。 曲织帆大号做的是艺术疗愈和美妆带货,但这两年为了紧跟热度,也开始做一些八卦追评。她从没掩饰过自己是厉非实力粉丝这件事,经常出境后面一面墙都是厉非周边。 而这几年她也一直呼朋唤友帮f狸游戏卖力宣传,从《太阳花小岛》还是个不知名的小游戏时就一直在视频里大力帮宣。当时还有粉丝疑惑,美妆博主为什么接游戏商单?好奇怪啊。 如今一切终于串连起来了,不是商单! “啊啊啊啊,大家快去看两人的共同好友@织织帆船的视频,太好磕了太好磕了!” 曲织帆虽然标题起的炸裂,内容其实并没有添油加醋。讲得只是她这些年追星厉非的心路历程,以及和傅斯霆的友谊故事。 一共七期的视频,她从十二岁那年第一次在大荧幕看到厉非弟弟被可爱化了讲起,一路讲到他拿影帝、莫名其妙被网暴,离开以后再王者归来。 曲织帆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加上全程无比真情实感、跌宕起伏,特别能引起共鸣,直接带全网厉非粉丝回顾了一遍爱豆的一路星途,播放量超高。 而傅斯霆的故事,她也从自己视角出发讲了近十年时光里“我的穷小子好朋友”一步步披荆斩棘的奋斗史,满是他们多年异地友情互相扶持的脉脉温度。 虽然其实整个故事里,唯一能被当做cp嗑点的,就只有曲织帆无数次买厉非的唱片、周边、收藏等等都会给好朋友买一份的事实。 但仅仅这一点,加上之前粉丝考出来的“他们大学应该就认识”的假古,以及其他一些真真假假的“高中同学爆料”和“曾经演唱会遇到过撑伞傅总”的料,整个故事的现实纯爱偶像剧程度就在cp粉眼里更加直接翻倍加成了。 “救命!全部串在一起了!” “真是从高中就暗恋啊,他那时候课本里就夹着厉非的海报了,曾经‘他是我遥不可及的星星’,现在星星被他摘到了手里,什么追星成功+暗恋成真+粉丝变男友的集大成文学!” “从青春期的仰望到长大后的并肩,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我哭死!” “真的是偶像剧照进现实吧,幸运男高的大学室友正好是白裴皓,能牵线他认识爱豆。白公子请直接领取‘mvp月老助攻’奖!” “《关于我暗恋的明星成了我男朋友这件事》《关于我有了明星男朋友后拿他的形象做了同人游戏暗暗秀结果卖了十个亿这件事》《关于我成了残疾霸总后继续天天秀这件事》《关于我重新站起来后还在秀这件事》。” “姐妹们,我翻旧照片更是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大家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林宝妮曾有一场演唱会请厉非做嘉宾?我当时没买到票就在外面等,遇到一个挺帅的男生打着《星际奥德赛》那款根本抢不到的宇宙伞,就去求他能不能让我拿着合一下影。” “现在想想,那个男生好像就是傅总啊啊!!!!” 她有照片,小宇航员的照片很清楚,可惜打着伞的全身照就很糊。 可就算糊,旁边那个穿着风衣的男生侧脸确实很像傅总。网上各种人用ps锐化后虽然仍旧没有实锤,但很多人已经默认了那就是他! “咦,但是……如果那时候他已经是男朋友,厉非怎么不带他去林宝妮的演唱会,还要他在外面撑着伞等呢?” 确实这点对不上。 有人开始凭空瞎猜:“说不定当时在闹别扭、闹分手?” “……” “所以所以,厉非该不会其实是因为情伤才出国的吧?全网黑+感情破裂吗,怪不得那一年几乎没消息就埋头演电影。太虐了太虐了!” “那后来回国,是因为破镜重圆吗?” “肯定是啊,傅总肯定用了各种办法挽回了,这在雨中默默撑着伞,就是火葬场现场!” “啊啊啊啊!” 很快新的时间线被梳理出来了——一个傅总从高中暗恋厉非到大学认识,偶像剧般和爱豆在一起,然后又因为事业的差距和外界的拆散退缩分手,痛苦拉扯之后又鼓起勇气和好,同时傅总也创业了,最后两人顶峰相见、一起参加综艺秀恩爱,完美he的故事。 这个时间线简直太合理了,所有cp粉都十分认可。 虽然也有那么一两个人在努力指路某树洞博主的《一见钟情又见到了要怎么办》系列,说那树洞里提到的男友做膝盖手术的时间线也和现实挺对得上的。 而且那个树洞主的id叫phili,倒过来不就是厉非? 然而无人在意。 大家还是嗑生嗑死、无比信服“从高中暗恋到顶峰相见”的故事线。树洞无人在意。 …… 二月初,法国旅游城市尼斯。 这是欧洲著名的海滨度假圣地,正对着蔚蓝的地中海,全年气候温暖阳光灿烂。毕加索、马蒂斯、雷诺阿等伟大的艺术家都曾在这里居住过,满是十七世纪建筑的老城区到处浮动着艺术的热烈与激情。 傅斯霆和曲织帆就在这里重逢了。 时间正逢尼斯每年二月的狂欢节,各种各样的街头表演、花车游行,曲织帆拉着傅斯霆疯玩了一天,晚上还打算拉他去街心一家特别文艺的咖啡厅坐坐。 傅斯霆:“……” “我们还是去海边吧,我有事想跟你说。” 曲织帆:“嗯?” 有什么事咖啡厅不能说,非要到海边说?夜里海风吹在身上也很舒服,海岸线上明明也有那么多海边小酒馆,但傅斯霆一直走到尽头一处几乎没人的小礁石才肯坐下。 傅斯霆垂眸:“之前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的女朋友到底是什么样子。” 曲织帆:“所以,那么多年藏的那么严实。今天终于肯给我看照片了?” 关于傅斯霆又跟“黛西”和好了这件事,曲织帆已经不打算劝了。 她这一阵子对佛学感起了兴趣,经过一段时间的研究,已经充分接受了世间一切都是命法自然、一物降一物的道理。 黛西就是天克盖茨比,有什么办法呢? 这么多年分不掉,多半这就是傅斯霆的命!相信盖茨霆就算天天被黛西虐,一定也是痛并快乐着的吧? “我的女朋友他,其实……不是女朋友。” 海风轻吹,海浪撞在石头上簌簌闷响。 “其实是男朋友。” “……”曲织帆从来没想过傅斯霆原来喜欢男生,好冲击! “而且是你认识的。” 又一个巨大冲击。 可是,傅斯霆身边她认识的人并不多啊?有一瞬间曲织帆甚至升起了一个奇异诡谲的想法,他不是真和常傲瑜在一起了吧? 救命,她还一直以为常傲瑜是她养的鱼呢,还以为万一她哪天回国了还有机会跟小常总发展一下呢! 难道小常总天天没事就打电话过来,只是把她当姐妹倾诉吗?不能够吧!一个人不可能既是黛西,又和她一起天天在背后吐槽黛西吧? “不是他。” 还好还好,曲织帆松了一口气。却在隔壁酒店酒店灯光下,分明看到傅斯霆无比红温。 什么人能让他难以启齿、红温成这样? “难道,是你的另外两个帅室友?但不是有一个已经结婚了……哇,所以傅斯霆你难道是嫁入豪门,成为了x省太子爷白裴皓的赘婿?” 她又猜错了。 “你其他朋友我也不认识了啊……”f狸的员工她只认识几个,都没有常傲瑜帅。她又努力想了想,忽然一震,“难道,是娱乐圈的?!” 第93章 四月,新房的乔迁派对,曲织帆也来了。 她在两人的新房里真的发现了好多她在网上求购无门的绝版周边。没忍住果断开启零元购模式,不仅连吃带拿,还理直气壮让正主给她签名。 太罪恶了,太罪恶了……追星追到尽头也就这样了吧? 院内大家正在准备烧烤活动,有人支架子,有人搞串串,她则在厨房帮厉非洗菜。很难想象能离得那么近,近距离亲眼看到偶像结实的小臂浸在水里。 窗外接近黄昏,夕阳西斜别有一番静谧。 曲织帆觉得自己也很分裂:“咳……那个,我知道,你人很好啦,也知道你一直对傅斯霆都很好。但还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他以前,真的很不容易。” “真的是走了很长的路、扛过了很多,才好不容易穿越人海走到你面前的。” “他是那种……像一棵树一样的,沉默着不会说漂亮话,但你需要荫凉时他永远在的人。他这人很细心、也很有耐心,但又内敛不爱表达,是明明会记得你所有的喜好却只说自己记性好的类型。” “也很善良,明明自己受过很多伤,还会尽力帮其他人遮风挡雨。” “他已经没有任何父母家人了,身体也不是太好。命运对他很不公,他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已经拼尽全力……” “我知道你一直站在光中。在你身边一定也有其他的好选择。” “但既然已经选择了他做你的家人,就请千万不要轻易放弃。拜托你一直牵着他的手,握紧一些……” 厉非静静听着她说完。 屋外院子的大枫树下很热闹,大家在那喊他俩洗菜快一点,夕阳爬上她的脸颊,把她的真诚照得通红。 …… 枫叶别墅向阳一共两层半,大片的落地窗。阳光倾泻下来,窗帘是温柔的暖色。 五月份,露台种的茉莉、石竹、矮牵牛和太阳花都开了。 地毯是毛茸茸的,沙发上各色各样的抱枕、书架上各种类型的摆件也越来越多。 奥兰多的床是海洋一般深邃的深蓝色,这边就弄了个冰淇淋一样甜蜜的奶油色。玄关的黑猫毛拖旁,多了一只小狐狸拖。 根据厉非的工作安排和假期,他们两边都会住。在云南也有度假小屋,那边的漫天星星比京市更多更亮。 有时候傅斯霆躺在厉非身边,还是会有一种过载的幸福感。 尤其是温暖夜灯下和呼吸绞缠的亲吻中。他偶尔仍旧会想——真的存在这种幸福吗?连父母都给不了的爱,可以奢望从爱人这里得到弥补吗? 事实证明,厉非给得起。 他真的无比幸运,遇到那么好的爱人。 之后的日子他们又进行了很多活动——傅斯霆的第一次滑雪,第一次看冰川,第一次穿越沙漠,第一次潜水考证。 也一起去过古堡探险,走过江南水乡,踏过油菜花田。还有日常的一起吃饭、刷剧、上节目、打游戏。很多、很多数不尽的幸福甜蜜。 灰青年和王子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但也不是就从此没有一点摩擦,他们也经历了第一次吵架。 毕竟天天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总不可能永远不觉得对方欠揍。比如厉非就天天在努力battle傅斯霆明明身体底子差还爱熬夜的坏习惯。 可傅斯霆生物钟没磨过来时,让他十一点上床他也睡不着啊。 他不睡,就会下意识在厉非身上摸摸。然后被枕头揍。 真正闹起来却不是因为这个。 厉非那个月在京郊的影视城连轴拍戏很辛苦,但还是每天坚持回家,几周下来肉眼可见地憔悴。傅斯霆有天晚上不到八点回来,发现厉非等他已经困得睡着了,实在没忍心把他弄醒。 为了能让他能好好睡一觉,他自己就默默睡在了客房。 等厉非隔天一早醒来怀里没人,当场就很不爽了——他明明可以住在剧组,却每天开车两个小时也坚持要回来,为的是什么??? 啊?请问傅总,他为的是什么? 这件事让傅斯霆的人生在“不顺眼”和“走开”之后,又得到了“不想理你”和“去跟毛绒睡一辈子吧”。 那时候傅斯霆的心理治疗已经结束了,不用再吃药,医生说或许之后还会有偶尔的情绪反复甚至发疯,但只要持续时间不长、没有躯体化症状都是正常的。 傅斯霆觉得那次他其实也没发疯。 他只是很难过,在想厉非是不是不爱他了…… 如果相爱应该就不会吵架,也不会这么凶地对他。导致他那天晚上整个人失魂落魄坐在黑暗的客厅发呆,把赌气说今天不回来了但还是半夜翻着白眼回来的厉非生生吓了一跳。 傅斯霆觉得自己没发疯,但厉非觉得他特别不正常。 硬是第二天拽着他又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才放下心来。 当然是没什么大事,也就顺势和好了。医院门口有人卖气球,厉非给他买了一只绿色的小恐龙拴在了手腕上。 ……人好像在亲密关系中,都是会一步步丢掉底线的。 比如厉非明明说过有矛盾他绝不主动低头,但这次就是他生怕他发疯赶紧抱着他先哄的。而同样,傅斯霆在悲惨地想着厉非为什么不爱我了的时候,也无数次咬牙想过,不爱了我也要死死赖着不走。 当然,后来他也在上网看到了一些说法,说其实情侣之间会吵架才更健康。 说吵架的本质其实是情绪的“花园松土”——表面看是把平静日子搅乱了,实际却是把长期积压的"板结情绪"翻出来透气。花朵要定期松土才能长得更好,关系里那些没说出口的小委屈,会在安全范围内的争吵中被看见和消化。 又或者用他更能理解的语言,健康的吵架像电脑蓝屏后的错误报告,暴露出平时隐藏的"程序冲突"。 重点不在于死机,而在于通过报错信息升级系统,很多伴侣在吵完后反而更清楚对方的"底层代码"。 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 当然傅斯霆在网上也努力学了点别的。 他和厉非的第一次,他人在轮椅上,后面又是在手术恢复期等等。厉非为了照顾他就几乎全是自己动……虽然也很激烈,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吧,显得他好像很没用。 现在他也养好身体了,终于尝试主导。 成功解锁了很多有趣的新玩法。然后通过学习也了解了,原来眼罩、绳结,也确实有很多或许可以学习和钻研的部分。 沈明德的案子牵扯太多,很久很久才开庭。 时隔近两年,父子俩终于再一次见面。一个在被告席,一个在证人席。 厉非本以为沈明德一定会发疯。 毕竟任何人因为最后一丝人性尚存而功败垂成,应该都会崩溃失控悔不当初。他想过沈明德会辱骂他,会朝他扔东西,会想要撕了他。 但事实证明沈明德确实是个异于常人的老疯子。 他看着厉非,阴测测盯了很久。最后居然无比扭曲而欣慰地笑了。 他看着让自己输得一败涂地的儿子,眼里的神情却是欣赏,是认可,那是对自己青出于蓝继承人的狂热。 厉非释然了。 沈明德和这个世界上那么多声称爱他的人一样……完全不了解他也不想了解他。 他们眼里看到的,永远都是臆想中的那个他。 但那个完美的精密仪器厉非真的存在过吗? 他好像曾经存在过。但随着和傅斯霆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久,厉非也越来越明白,那只是真实的他躲在一层自我保护后露在外面的冰冷外壳。 他年少时不得不缩在壳中。 因为即使从壳里出去了,外面也不会有人愿意看到真实的他。那还不如躲在安全的地方,不用经历任何风雨,无聊但平静。 但他终究是遇到了一个人,愿意一点点轻轻剥开他精心焊接外壳,去触碰那个真正的他。 傅斯霆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做完美的神像,而是茫茫人海中平等的、珍重的、唯一的喜欢的人。 他也终于不用伪装,可以在他面前可以安心做自己,当一个平凡的男朋友,过平凡的生活。 有人很爱他,但被逼急了还会跟他吵架呢,就是那么日常而真实。 …… 后来,傅斯霆还问过他:“要我陪你去监狱看看叔叔吗?” 厉非有时候觉得,傅斯霆真诚直白单纯,却又一直比他更了解人性的幽暗。 这个世界上是很多感情是必然是矛盾纠缠的,比如他对沈明德永远不可能是单纯的恨。只是他能做到心硬一刀切从此不再去想,有人却天生永远柔软。 傅斯霆真的比他柔软太多。 而这个世界上,柔软的人最容易被伤害。 他真的得……时刻呵护,好好保护珍惜傅斯霆骨子里的善良和天真。 好在,一直和周遭的格格不入,仿佛孤独蓝鲸的漫长航程在年轻时就懂得珍惜那个唯一可以和他共频道的存在。 而且,其实他也没有家的。 自从厉晴、祖父祖母相继去世后,他在世界上其实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只是遇到傅斯霆在前,他一直没有这方面明确的意识,直到有了他,他才重新有了家。 厉非从乔迁之后不久,就开始偷偷去看戒指。 求婚戒指,结婚戒指……有空就去各大品牌瞧瞧新款。而那年夏天,他也终于把傅斯霆带去了他在整个太平洋上最中意的宝藏小海岛。 时间过得好快啊,转眼他们都二十八岁了。 第94章 傅斯霆当年在大学时多受柏爷爷照顾,其中有五万元的现金,他曾承诺工作以后归还。 那笔钱在爷爷去世后,被他捐给了恩华基金。 开公司有了钱后,傅斯霆也经常以各种名义捐钱做公益回馈社会。一是希望走投无路的孩子也能在黑暗中抓到他当年所见的一线光明,二也是想要上天保佑他现在幸福平静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 傅斯霆不是很相信玄学,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人生除了自己的努力,也有一部分是上天赐予的幸运。 毕竟,人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什么样的爱人,真的有运气元素。 傅斯霆至今都觉得,厉非对他的所有爱和温柔都不该是凭空的。他得到了特别好的人,也总得做一点什么回馈。 常做好事能让他在幸福中更安心些。 某天他闲来无事在家收拾,又一次在书架上看到了银色的盒子和日记本。 或许,他也可以把里面的一些东西给厉非看了吧……至少不再嘴硬,承认自己其实很久以前就那么喜欢他。 早在还没相遇之前,他心里就只有他。 变故发生在一夜间。 霍成临在美国被判了个牢底坐穿,但人们显然低估了一些机构可以暗箱操作的程度。霍成临实际上已经被人通过种种手段弄出来了,正和他的一些同党躲在南美。 他经过几年磋磨阴鸷了不少,早已维持不住以前优雅的样子。众叛亲离让他的精神状态也日常波动很大。 他在出狱后用了一段时间,查清了当年事情的始末。 是厉非……他眼里完美的的艺术品、温室里的玫瑰,不动声色一手导演了他和沈明德人生的彻底崩塌。 而他的叔叔霍念更有落井下石的份,根本不顾他几十年的苦劳,不仅始终把他当做提线木偶和傀儡是排斥在家族核心之外,最后还把他当替死鬼扔出去! 他一个私生子苦心算计那么多年,手上沾染了那么多鲜血,最后却发现自己全程被利用。 他当然恨。 一心想要报复。 厉非是在美国拍戏时剧组短暂跨境去墨西哥取景时被劫持的。吸入气体失去意识前,就知道情况不妙。 狗急跳墙的绑匪才会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绑人。越这样不顾死活越说明异常危险。 果然,他醒来后,人在茫茫大山中的小猎屋里,像什么典型的美国恐怖片现场。 绑他一群亡命之徒里,没有霍成临。 毕竟比起亲眼在南美看厉非怎么死,霍成临还是更急着回国好好报复本家那些老一辈。他很惋惜不能见厉非最后一面,但回国也能看到厉非死后他小情人的发疯,应该也足够娱乐了。 他托人给厉非带了句话,说他曾经是完美的玫瑰,可惜后来被蝼蚁爬过、咬过,年纪也大了,早就腐烂褪色。 霍成临不愿意承认,他这些年其实常能看到厉非的节目。 二十九岁的厉非在生活的滋润下,分明更加俊朗闪耀、意气风发。 他随着年龄成熟,只一天比一天更吸引人。可他绝不能承认这点。 霍成临袭击霍念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可霍念的运气逆天的好。高速上连着几辆大卡车,他的轿车都被压扁了,人竟没什么事。 霍成临有一瞬间彻底的无力。 弄不死霍念,他自然会遭到十倍百倍的报复。而南美那帮没用的东西居然在这个时候告诉他,厉非跑了?! …… 厉非当然知道绑匪们恨他,不为钱只要命。 但再深的恨意也不是没有价码,这些人颠沛流离窝在南美,谁又不想回到之前安稳奢华的生活?他许诺的钱财那么多,绑匪们还是动摇了。 他则趁他们商量争执时,果断逃了。 厉非过去警匪片演得认真,记得当年请来顾问的专家教过他人质怎么沟通、怎么解绳子、怎么开窗自救。加上他又学过武打,能利落翻过重重障碍。 身后,枪声响了好几次。 但他已经躲进了密林中,那些子弹幸运的都没有打中他。山林里的视野并不清晰,他被树木和枯草划伤了脸颊和衣服,还被复杂的地面绊得摔了好几次,嘴唇磕破了,呼吸都带着血腥气。 但他不敢停。 直到一天一夜后,身后再也没有追踪的声音,但他自己却也分不清方向了。眼前是一模一样的树。 厉非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有什么,然后,把手链拆了。 二十六岁那年他胸口中过枪,伤口修复后还是留下了一些凹凸不平的印记。他后来就在印记上纹了一朵玫瑰花。 就在纹身那天,傅斯霆把自己的小狐狸手链也给他戴在了手腕。 他说那是外婆留下来保佑他的东西,成功保佑了他二十年来一次次逢凶化吉。 他希望外婆也能帮他保佑他爱的人。 于是之后整整两年的时间,小狐狸和小猫手绳都在厉非手腕上。但傅斯霆毕竟是戴过那个狐狸手绳参加做菜节目的,现在换成厉非天天戴着真的太显眼了,所有人都觉得太秀。 这就是无声官宣吗,全世界都被秀一脸!! 两只手链的绳子,都由很细的许多彩色牛皮绳编在一起。 厉非在密林里找食物和水时,会将那些散开的小牛皮绳扯断,拴在路过的一些植物上。 绑匪如果来找他多半不会注意这些,但警方应该能发现端倪。 最重要的是,傅斯霆绝对看得明白这是什么。 他会来救他。 …… 厉非被找到是在四天后,在山林的一个小断崖坑底下。 他是找水时不小心掉下来的。幸好断崖不是很高,加上势低也能汇集雨水不至于渴死。只是试了很多次都爬不上去。 断崖底下没什么食物,为了减少消耗,他就一直躺着保存体力。其实也挺可怕,孤零零一个人饿死在森林的深坑里算得上一种恐怖酷刑,但他也没想那么多。 他只在想,傅斯霆不知道该有多担心。 但他也相信,钱这个东西就是在这种时候才好用。除了搜救警之外,傅斯霆绝对还请得起大量搜救队,也可以靠赏金发动周围居民。 事实上傅斯霆也确实这么做了。 当地的老猎户比谁都熟悉地形,就是他带着傅斯霆找了好几天,终于到了隐蔽的断崖。 厉非被找到时的虚弱纯属是饿的。 他并没有摔出个好歹,手臂唯一的流血伤也没有伤到动脉,简单处理了一下后甚至很争气地也没有化脓。 但浑身青紫看起来还是蛮凄惨,他瞧着傅斯霆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把眼泪咽回去。 “不哭,宝贝,抱歉又让你担心了。” “我是自己从绑匪手里逃出来的,厉不厉害?” “我知道你会来救我。” “有你真好。” “……” 傅斯霆的手上有很多新的旧的、五颜六色的断掉的牛皮绳。 旁边跟来的华裔救护员说,那处断崖真的很隐秘。但牛皮绳都系在附近,所以傅斯霆坚持在那个区域找,找了五六遍才终于找到厉非。 厉非在救护车上没撑住睡过去了,在医院里又短暂醒来过一次,傅斯霆坐在他身边守着,他伸手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 两个人依偎着聊了会儿天,开了一点小玩笑。 傅斯霆告诉他绑匪都被抓回美国了,霍成临也在国内落网。这回在国内再被判刑他绝不可能轻易出来。 他说这话时,整个人也有明显的憔悴。厉非心疼地蹭了蹭他,但还是撑不住又睡了。 再一次醒来傅斯霆不在身边,季彩的神色明显有异。 “小姨,他人呢?” 季彩:“小非你听我说,你先别激动……” …… 之前几天,傅斯霆在找寻厉非的过程中无比冷静。 情绪稍有波动,但没有身体症状,他觉得这就很好。尤其是警方先抓到了绑匪,但绑匪说厉非跑了的时候。 他就知道,厉非已经尽了全力,剩下该他尽一切全力找到他。 在几个无眠之夜后他终于找到了人。 幸好厉非没受什么伤,国内外绑匪也被一网打尽了,一切都好。 但找到人之后傅斯霆实在有点不敢睡。 人总是见过光明才特别害怕黑暗。他尽量让自己放心,却还是后怕,一整晚都把手指放在厉非手指间,十指紧扣迷迷糊糊的。 隔天早晨,他又在和国内警员通了电话,想要等回国后出庭作证,多弄点证据指证霍成临,务必让他下半辈子牢底坐穿。 他就这么一边讲电话一边往楼下走,忘了自己很多天没吃没睡太疲惫,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 傅斯霆从医院的楼梯上摔了下去,手骨骨折,惨兮兮的。 幸好剩下的伤不是很严重,只是轻微脑震荡和一些软组织挫伤,可他睡了一星期还没有醒。 厉非一天一天比一天焦躁,每天找医生:“怎么还不醒?” 医生确实没查出来什么问题:“会醒的,别担心,应该没事。” 一周以后人终于醒了。 却不太认识他了,整个人也都在说胡话,这叫“没事”? 厉非这次被绑架其实性质蛮严重,最后却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一方面是因为该州政府很清楚两年前他遭枪击造成的舆论风波,现在两年后又出事,再闹大难免搞得他们大美利坚治安方面国际影响太差劲了,于是官方传统艺能,还是一边送礼慰问一边尽力把新闻压下去。 加上那两周国际上又是区域冲突,又是著名巨星的离婚狗血撕逼抓马连续剧霸占头版头条。 厉非被绑架的事就这么无人知晓,倒是尹以豪把傅斯霆跌下楼梯昏迷的事情吼得人尽皆知。 那几周正是几个时尚秀接着迈阿密电影节,娱乐圈有好些小伙伴都受邀来美国了,纷纷跑来看望,就这么围观到了失忆的傅斯霆。 再然后,厉非把人带回家,就这么开启了整整二十天……和十六岁、二十二岁傅小霆亲密相处的奇幻之旅。 他认识了十六岁时有些阴郁但哄哄就好的可爱小霆。 也见到了二十二岁那个遍体鳞伤的他。 就这么终于碰触到了他隐秘的过去,所有痛苦、不堪,藏着不想让他知道……但其实又很想被拥抱的部分。 如果说,他以前看到的,是傅斯霆地面上枝繁叶茂的部分。啄食树心的一些小虫,也已经被他请啄木鸟来帮他啄掉了。 那现在,他终于抚到了泥土下盘根错节的根茎。 甚至,再一次地看到了日光下小树当年破土而出、长出新芽的最初模样。 小树曾经生长在一片荆棘丛生的荒芜原野。 却能够穿过那些,吸收阳光雨露,最终长成一棵参天的云杉。 …… 摔下楼梯二十天后,医生检查说傅斯霆脑后的血块已经完全吸收了,应该已经可以恢复全部二十八年的记忆。 但医生也说不清,人为什么现在又在睡。 厉非握着他的手:“你是灰青年,又不是睡美人……” 趁他睡着,厉非又和好几个国内医生认真聊了聊他的“穿越”。 当然不存在穿越。 当年十六岁的傅小霆被推下楼梯,或许在昏迷中也做过一两个美梦,也许并没有。就像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在桥边晕倒,也许昏迷中也会有一些美好的梦幻,也许就只是有冷冰冰的黑暗。 不存在银色的“预知未来笔记本”。但校长送的手机、老师的帮助、关系很好的大学室友都是真的,同样真实刺心的也有很多逼疯人的艰难、崩溃、黑暗和绝望。 那才是傅斯霆的人生。 没有人能向他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他也自己咬牙撑了下来。 就那么独自走过黑暗,走到看见幸福的天光。 后来,和厉非在一起的幸福,足以让他把过去难受的一切尘封。 只是失忆后回到十六岁的傅斯霆,又不得不再度把那些尘封的曾经重新回想了一遍。或许因为潜意识对爱人的喜欢,他该在回忆里添加了百分之一的虚构细节,让故事完全合理化地成为了一个“穿越故事”。 在穿越故事里,十六岁、二十二岁他撑不去下时,是交错时空的厉非救了他。 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大概是因为在那些特别艰难的日子里,他确实曾无数次靠自己对屏幕那端的人的美好幻想和爱意熬过,一点点激励自己坚持下去。 他用不切实际的希望拯救了自己。 而后来点点滴滴真实的甜蜜,又一次次修补了他。 …… 厉非和医生聊完后回了趟家。 在一起三年他一直尊重爱人的隐私,傅斯霆的宝藏盒子和日记他从来没有碰过。 可这短短二十天,平等尊重的想法被打破了,他是回来入室抢劫的。 盒子里有很多东西。 一些旧剪报,保存最好的,是一张他十四岁拿着巧克力糖瓶的那张橙色海报。 还有好多电影票根。和他们在一起之后的纪念物——第一次吵架他给他栓的那只小恐龙氢气球的气球皮,和一起过生日后蛋糕上烧剩的蜡烛,等等。 银色笔记本里是傅斯霆从十六岁开始的随笔日记。 他会认真记录人生,也会记录厉非的电影、很多消息和成就。而在那次林宝妮演唱会后的几年,他其实还跟着其他粉丝去过一些活动,远远看过厉非几次。 只是后来就不再去了,看得到却无法靠近,只会让他更难过。 厉非坐在地上翻着笔记,从下午看到夕阳西下。 枫叶小屋的落地窗外,暖橘色的晚霞一半被云雾挡住,梦幻得像是画中的一幕。 他终于发现,有很多他本该想到的细节…… 比如傅斯霆拿来枫叶别墅的旧衣服中,有一件大学时的西装,厉非第一眼就觉得那很像自己熟悉的高定风格,但没有在意。 傅斯霆大学时还有一个旧电脑,已经打不开了却仍旧不舍得丢。傅斯霆这几年也经常会往恩华基金捐钱,厉非一直没有告诉他那其实是自己的基金。 傅斯霆还和他的表妹诗莹一起吃过饭。 宋诗莹毕业后留在了京市工作,因此枫叶别墅的一些聚会也会叫她来。但傅斯霆并不认识诗莹,宋诗莹也早就忘了高中时她曾求表哥帮助过一个同学的事。 又或者,如果当年黄晨瀚没有出事,他也会告诉厉非他就是小f。黄晨瀚这两年恢复得不错,博士时期的记忆都回来了,已经重新开始在厉非手下另一家基金会上班。 但黄晨瀚暂时还没有能够想起小f。 厉非还在日记本里还看到了傅斯霆高中和大学时期的简笔画,也终于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到过和手链上很像的黑猫。 可惜傅斯霆后来做《太阳花小岛》时,板绘的画风为了迎合市场,刻意弄得比较萌,和原画风并不太一样。而《暗黑宠物商》的画风其实是像的,却又弄成了恐怖怪诞风,厉非没认出来。 小狐狸写给“柏爷爷”的信,后来被厉非统一放在了英国的度假别墅。 手机的网络云盘里还有存档,他找出来一封一封重读。 “珠市”“z大”……原来这些词都曾出现在信里,怪不得他会觉得耳熟。其实z大是top名校,如果厉非不是从高中大学都一直在美国,应该会对国内学校的名字更敏感。 他从没想过,他的宝贝就是当年的小f。 他就是那只曾经陪小王子走过一段路,最后在麦田道别的小狐狸。 晚上,厉非又回到医院陪他。蹭了蹭他的狐狸手指,戳了戳他的狐狸鼻梁。 那个故事里的小王子和小狐狸最终分开。 可现实中他们再度相遇。有人既是小狐狸,也是玫瑰花。 …… 傅斯霆做了一个长长的的梦。 梦里,二十八岁的厉非站在璀璨孤寂的舞台。他则变成了一只灵体,待在那个完美坚硬一丝不苟的厉非身边。 他看着厉非没有什么活人气的作息。 看着他的衣柜里仍旧有很多新衣,却完全没有了毛绒可爱的、动物造型的那些。甚至厉非私底下一个人的时候,睡衣也不是性感浴袍。只是简约的、没什么设计的性冷淡普通白。 厉非睡觉时也不是记忆里很有独占欲抱人不放的样子,而是蜷缩着一动不动。 他天天吃白人饭。简单地热个牛奶,煎个培根配上沙拉菜,很没滋没味的样子。 而傅斯霆甚至做不到悄悄帮他捡起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好。 他成了幽灵,没办法拥抱他。 灰心丧气地跟着厉非出门,却看到他进了医院守着病床上的某个人。 “笨蛋宝贝,快点醒过来。” “……” 他又突然跌落回了二十二岁,死不瞑目用最后的力气问他: “就算我将来,没有你的那个……傅斯霆,那么好,你也会喜欢我么?” 他已经看不到厉非的样子了,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心疼又宠溺:“怎么总是自己醋自己啊,宝贝?” “没有‘过去’和‘将来’,傅小霆,从来只有你一个。怎么还不明白呢?” “快回来吧宝贝,我会等你的。” “快点长大来找我。我会等着你,也会一直爱你。” “……” 傅斯霆睁开了眼睛。 他睡得骨头都酥了,连同多年疲惫困乏的记忆也全被洗涤。终于,十六岁的傅斯霆、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和真正的自己在这一刻彻底融合,全部记忆回笼。 “穿越”结束了。 “嗨,宝贝。” 厉非在他身上,眉眼沾着温柔的暖意:“我的二十八岁傅斯霆,终于回来了?” 他微笑看着眼前的人。 傅斯霆以前的照片很少,银色本子的壳子夹层里只有一张他的高一拍的学生证照,和一张大学宿舍毕业的照片。 但也够了。 厉非拥抱过十六岁、二十二岁的傅斯霆,却还是第一次见他那时的模样。 学生证上少年穿着蓝白校服,眸子黑沉深邃。 带着一丝单纯的青涩。 而大学毕业照上,那天的阳光似乎有些刺眼,傅斯霆五官已经比起高中多了许多凛冽锋利。阳光撒在四个人身上,晕开的明亮里其他三个人都笑得无忧无虑,只有他略显紧张,脊背笔直,像一座紧绷的座孤岛。 厉非这些天无数次想过,如果他当年…… 可以陪着傅斯霆一起长大。 他再度抬起眼,病床上傅斯霆已经恍惚收拢了这二十几天的记忆,像是回了神,又像是还是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厉非靠近他,微微勾起一抹邪恶。 “嗨,‘傅小霆’。” 他抱住他,感受怀里人剧烈一颤。有人真的很不禁逗,才一下就热得要爆炸了。 明明他还有更多的事还没能跟他说。 网上乱写的时间线,到头来居然也没错,他们确实十六岁就认识了。 他蹭了蹭傅斯霆的掌心,想着那些交错、兵荒马乱的岁月,他和小狐狸一起成长,互相鼓励的日子。 谢谢当年的小狐狸苟延残喘却认认真真活下来。 谢谢他来找他,谢谢他一直保持明亮而坚强。 八月盛夏的风很暖,窗外阳光灿烂。 厉非当年也只有十七岁,也曾经很多次暗暗想过自己将来会是怎么样,会遇到什么样的人?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宝贝,我还给你带了庆祝恢复记忆的礼物。” 那是一只小礼盒。 傅斯霆拆开,看到里面是一把太空伞,坠着小小的宇航员吊坠。 他分明看到了伞柄一道小小的划痕。 这个伞特别限量,之所以曲织帆能摸到两把,就是因为她摸到的本来就是不卖的有瑕品。当然所谓的有瑕,只是非常小的划痕而已。 傅斯霆那一把伞柄的划痕碰巧很像一个“f”的形状。 “这是,我的伞……” 但很久以前的一个雨夜,他把这把伞丢在了公园,从此不知下落。 为什么厉非能找到它? “因为我那天凌晨,曾经慢跑经过那个公园,你的伞当年帮我避免了一场大雨。” 傅斯霆愣了愣,很恍惚,眼眶骤然滚烫。 厉非则轻轻抱住他。 宝贝,小f,傅斯霆,你的存在,其实帮我避开了人生很多很多场大雨。 但现在还不急说那些。 他还给他买了玫瑰花,放在床头很馥郁的香气。他蹭了蹭他的鼻子:“宝贝欢迎回来,先给我亲一下。” 他那么多次吻他的唇,额头,脸颊。 第一次任性去吻他的眼睛,尝到了一丝咸涩又甜美的滋味。 有一瞬间岁月透过时光,他终于真正摸到了画纸上的那只穿着正装、蓬松而时刻梦游的小狐狸。 那个时候他也曾经想过。 他和那只小狐狸,或许总有一天会相遇。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因为主视角是攻,所以叙述的过程中有一定的迷惑性hhh,结果“傅大霆去哪儿了”的答案傅大霆哪儿都没去,没有自己nrt自己。 厉非也全程没有真的认为他穿越,他认得自己的爱人。 祝所有宝宝们都拥有选择自己想要人生的自由!!! 单方面掉马在这里了,双方掉马在番外1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