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春天》 第1章 后遗症在她皮肤上微妙游走的触感 01/后遗症 回到南城这天,又是连绵阴雨。 黎雾靠在两节车厢的隔断之间,两条腿快没了知觉。 不远处,城市轮廓浮现,聚不成团的雨点子打在车窗玻璃上,日光亮堂起来。 终于捱到了天明。 前方报了站。 她拖着笨重的行李箱,层层挤过了陌生男人整夜在她脸上的狎昵与打量,下了车。 回学校宿舍昏天暗地睡了一觉。 再醒,外头雨更大了。 枕边的手机连环响。 “……小雾?到南城了没啊,”贾玉芬焦心得很,“怎么这么久了才接电话。” 黎雾晃了眼屏幕上时间。 都下午了。 她抱紧被子,蜷缩住自己翻身,又困顿阖上眼:“静音了。” “今天还有课?” “……嗯。” “你呀你!我都不晓得怎么说你了,”贾玉芬操着一口老家话,数落她,“昨天让你早点走,你非要等我出院,那么晚上车,你一个女孩子晓得有啥好人坏人……” “我上车就睡了,都没搭理人,你还把我当小孩子,”黎雾笑,“妈你今天怎么样,上下楼困难吗?” “我有你爸呢!医生不也说,坐阵子轮椅最多再拄几天拐,就跟以前一样能跑能跳的了!有啥困难的。” 黎雾听她精神头不错,“嗯,那就行。” “……对了,小雾。” “嗯?” 妈很忧心:“妈今早碰见楼上你张阿姨,我和你爸没读过啥书,不晓得你们大学咋个才算毕业,不过你张阿姨说,你那实习也是一门课,有学分、有成绩的嘞,你这半途从南城跑回来一个月,影不影响毕业啊……” 黎雾翻身起来,把睡裙吊带拉回肩,“怎么我大了你反而操起我这心了。” “不是妈操心……”贾玉芬知道从小没怎么忧愁过她读书的事。 趿着鞋子去洗漱,掬起一捧冰凉的清水,敷在面颊上。 睡足了,浑身清爽不少。 黎雾嘱咐:“有操心我的功夫,妈你记得和爸说,我把咱家店的招聘信息登在本地网上了,招两个长工,留的他电话,让他最近得空了面试一下,以后别什么重活累活都你们自己干。” 贾玉芬开的免提,黎雾她爸黎长军听到了。 遥遥就从那台老旧油烟机“哒哒哒——”机关枪似的巨大噪音里,嗓门嘹亮地回应她:“爸知道了,小雾!你也照顾好自己!” 贾玉芬立刻骂:“……老黎,你小点声啊!丫头说还上着课呢!” 又赶黎雾挂电话:“赶紧忙去吧,小雾,把那皮肤过敏的药天天按时搽上,啊?哎哟喂,回来那天脖子上红成那样……” 浴室寂静,水声潺潺空旷。 镜子上很快积起了一层轻薄的雾气。 黎雾与那个模模糊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又有些陌生的自己,面对面了会儿。 抬起了手,轻轻拨开。 颈侧与锁骨上,星星点点暧昧的玫瑰色瘢痕,早看不到了。 脚趾上一粒粒茱萸般的薄红色,也掉落得不剩多少。斑驳了。 爸妈在港城合开一家小炒店。 从上初中起,黎雾就经常在店里帮忙,上大学除了上课下课,忙着四处辗转跑兼职,素面朝天、懒懒散散是常态。 最爱美这几年,平日也想不起涂一涂指甲油这东西。 今年春节一过,还没开学,黎雾就回了南城,照学校的安排,参加大四下半学年,为期两个月的毕业实习。 如今都五月,上个月,得知妈妈给店里搬海鲜,意外滑倒在楼梯上,险些摔成不遂,她想都没想,赶紧回了港城老家。 当时实习还没结束。 拿不拿得到实习成绩,能不能顺利毕业,她心里也一时没了谱。 脑子里揣满了乱七八糟的事,渐渐地,好像都想着没了边儿。 水温凉了才后知后觉。 她打了个冷颤,关掉花洒。 - 黎雾不在的这段时间,同系的李多晴代替了她,在学校附近的这家便利店兼职。前阵子实习她俩分到了一起,关系不错。本以为大学四年都没什么交集的。 此时见那雨雾氤氲中,窈窈窕窕一道纤细的身影,推了门进来。 李多晴坐在收银台后头,瞌睡都不打了,惊喜极了: “——哇!你回来啦!” 黎雾收了伞,抖了抖放在门边,点头微笑。 烟雨朦胧,绵绵阴天里,她的一双眉眼如月皎皎,皮肤凉玉般的白。人很素净,却不显寡淡。 如此乌发明眸,不妆不染的,反倒有股子冷清的冶艳。 说不出她哪里变了。 店内没人,李多晴追着她去换衣间。 “阿姨好点了?” “好多了。” “哎,我还正愁跟谁换班呢!我论文还没赶完,急都急死,谁知那个店长那么难讲话——” 黎雾咬住了一截皮筋儿,动作利落。 把微微潮湿的头发在脑袋后面挽了个结,随意扎起来,“你去吧,我和他说就行。” “呜呜呜……就知道你是来解救我的!” 李多晴一屁股坐下,剥起了个橘子:“对了,我室友不知哪儿的小道消息,说这次答辩分组,是教授们根据咱们所有人这次的实习表现亲自挑人!她听说跟她前男友分到一组了,气呼呼跑去问——结果根本没这回事儿!” 黎雾褪掉了裙子,套上工作裤:“所以还没分好么。” 两排柜子间夹了条长板凳,巴掌大的狭窄空间,那么一双细长白皙的腿,在眼前晃来晃去,上头一抹盈盈柔软的细腰,更不堪握似的。 李多晴磕巴一下,突然不会说话了。 何况她这一张五官姣好的脸蛋儿,总带这那么几分微微认真的神情,漂亮得颇有点儿不自知。 早知道男生们都喜欢私下议论她。 “嗯?” 黎雾停下动作,看着她。 “……还没呀,”李多晴点头,“不是说明天?系里发通知了,你没看呀。” 黎雾拿出手机,切到微信,果然看到了。 一夜由北至南,从港城到南城。 她好像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的,不留神,错过了许多消息。 往下滑了滑。 “……说起来,实习没结束你就跑了,在咱们土木系可是大忌,要是真我室友说的那样,万一到时候给你分个不好说话、事情又多的导师可就倒霉了,唉,现在年年不少人卡毕业。” 黎雾许久没说话。 “……算了,不说这个啦,” 李多晴心想她估计也正因为这个烦躁,转移话题:“对啦!你不在这段时间发生了好多有意思的事!” “嗯,什么事。” “昨天经管和传媒的好几个女生排着队给薄屿表白,就在咱们系小广场!真就是排!着!队!……我靠,简直太精彩了。” 黎雾垂下眼,视线落在个聊天框上。 聊天记录只有短短两条。都是酒店的房间号。 时间停留在差不多一个月前。 她离开南城的那天。 李多晴光是想想那画面就激动得前仰后合:“大半个学校都跑去围观了!别的学校都来凑热闹了,当然咯,是个女生基本都冲薄屿来……” 说了半天,胳膊肘戳一戳她:“你呢?一个月没在学校,你就没什么动静?” 黎雾笑:“什么?” 李多晴开她玩笑,“比如有人给你发微信,什么黎雾我喜欢你啦,你要不要考虑做我女朋友啦,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跟你交往啦这种……喂,这都要毕业了,再不跟你表白就来不及了啊!” 黎雾的手指一滑,不动声色按下【删除联系人】。 她的印象中,似乎也的确收到过李多晴说的那么几条,笑了一笑,“嗯,好像有吧,我没太注意。” 李多晴把一整个橘子都塞给了她:“你这人……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哦!” 过了傍晚六点,店内开始忙了。 晚班一般安排两人,今晚跟黎雾一起的,也是他们南城大学的学生。 手机在口袋里震不停。 这个点来人如云,应接不暇,同事人很慷慨,主动帮她接走了收银的活,让她先去接。 还是爸妈打过来。 黎雾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接起了,他们也只是特意告知她一声说,隔了一个月,店里终于重新营业了。 照例是爸在后头掌大勺,妈妈坐着轮椅给他打打下手,倒是一切都忙得开。 也是真的为了让她安心。 又问黎雾实习成绩的事,她借口店里忙,挂了电话。 回到工位,商品流水一样从眼前过。 玻璃推拉门“叮叮咚咚”响。 人少了,黎雾终于能喘口气,正想跟同事道个谢,忽然就听到一声: “……薄屿?” 又惊又喜的,就来自她的那位同事。 与此同时,她的眼底落了一只很漂亮的手。 五指骨节匀称且修长,干净剔透,白炽灯光落下来,有若天然地雕琢过。 手的主人随意地放下了两瓶水,握住瓶身的指节很有力量。小指末端戴着一枚细长的枪灰色尾戒。 “你啊。” 头顶的那一道嗓音懒懒的,很有磁性,也很干净。 黎雾压低了便利店工服的帽子,接过来,有条不紊地扫码、录入。 塑料瓶身上似乎还残余着他手指的温度。潮漉漉的。 “周思雨终于给你表白了?爱情长跑落地了啊?——但是怎么你的青梅竹马大校花想跟你谈个恋爱,还要找你拿号码牌的?我们机械学院什么时候有这热闹看。”同事打着哈哈。 第2章 后遗症给不给亲 02/后遗症 黎雾向后靠,半抱起手臂,倚住了贩卖机。 这么一张惊人的脸,他唇峰的弧度都出落得无比好看。 光顾着注意他嘴上这句话,另一侧悬着的那抹青紫色,让她差点儿就忽视过去了。 黎雾轻轻抿起了笑意,也不大客气:“一个月没见了,你这也是我咬的么?” “打了场球,”薄屿从她脸上移开视线,“没见过人挂彩?” “输了么。” 黎雾半是挑衅地。 趁他又要用那种,几乎要一口吞掉她的眼神儿,再度朝她晃下来之时。 她又补充:“噢,还是赢了……” 身后传来“哒——”的一声轻响。 有东西掉落。 薄屿没说话,瞥了她一眼,缓慢低下了身。 洗过了澡,他的发丝儿上沾惹了几分独属于这初夏雨夜的潮凉,柔软滑过了她面颊。 他生得又高,靠近她的这一瞬间,压迫感强烈。 小步向后退,黎雾的一双眼还端端瞧着他。 还是怪紧张的。 薄屿拿了一只小盒子出来。 不等她看了清楚,他又用下颌,点了点她背后,“还有呢。” “……什么?”黎雾一扭头,猛然就瞧见了那个明晃晃的“0.01mm”,超薄。 他拿走的是之前就卡住了的那盒,他自己买的,还不上不下悬在货架边缘的凹槽里。 刚看到,他分明是用手机扫码付款的。 “……” 薄屿漫不经心瞧着她。 他鸦羽般的眼睫扫下来,门前并不明朗的光影,潦倒洒落在他的眼底,落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黎雾勉强还算淡定,正色:“我去拿钥匙吧——” 薄屿看着她,“那我呢。” “……” “这里等你?”他挑眉,很是一本正经。 黎雾:“你买的东西,你说呢。” 薄屿于是循循瞧住了她,认真起来了就像个实打实的混蛋,“你要这么问的话,我当然也可以不要。” “……好呀,”黎雾马上对他报以了甜甜的笑容,“那你最好趁我出来之前赶紧走掉。” 说完她推开店门,甩下他进去了。 旋即,就似有一声很轻的笑,落入她身后盘旋的风声里:“你当我的钱是风刮来的?” “——不是吗?”她毫不客气。 贩卖机的钥匙被店长放在了换衣间。 早过了关门打烊的点儿,黎雾脱开工作服,把自己的裙子、外套重新穿回身上。 工作服要拿回去清洗,她叠了整齐,用帆布包兜起来。 故意磨蹭了会儿,却也不敢太久,毕竟这么晚了店里就她一人。 正要出去,忽然就听见,有脚步跟了进来。 李多晴和她撞了个迎面,吓得不轻:“……妈、妈呀!你你你还没走?!” 黎雾的脸色一白,心脏都不会跳了,她尽力维持气息的平静,保持微笑:“取东西?” “——对呀!我都准备睡了,想起手机充电器丢店里了,我发微信你没回,心说过来碰碰运气,”李多晴瞧着她这么一副受惊了似的表情,调笑起来,“不是,你以为是谁呀?吓成这样。” 没等黎雾回答,李多晴又颇为在意地往店门外瞧,拽过了她,悄悄地咬起了耳朵:“你猜我看到谁了!薄!屿!!” 黎雾也作出惊讶,“是吗?” “……哇!你都没看到,今晚咱们和隔壁建大的篮球联赛有多精彩!打得好激烈!最最最关键的是——周思雨都追到球场上去了,现在全校上下、南大里里外外都知道他们要谈了!” 李多晴暧昧地八卦道:“哦哟,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也不回宿舍,保不准干什么去呢!” 黎雾点头笑了下,“是啊。” “你没看到他么?” “……好像没。” 李多晴把充电器揣到了书包里,有意等她:“走吗?一起回呀。” “啊,有批货我还没点完,”黎雾小心翼翼指了指仓库那边,“……你先去吧?我可能还得一会儿。” “我等等你?” “得我签字拍照的。” 李多晴知道那个店长事情多,她今晚改论文也改得头晕眼花困得不行,就没多勉强:“那好,我先回去咯,你别太晚……对啦,你回去记得上宿管阿姨那儿一趟,有人给你送花!” 黎雾答应下来,“嗯,好。” 出来了,只剩一溜儿明晃晃的月色。 门前早已空空荡荡的了。 黎雾平下心绪,熄了灯,锁好门窗,用钥匙打开贩卖机,拿走卡住的那个小盒子。 这玩意儿给她拿着都烫手,眼下又不知该给谁了。 再抬眼,遥遥就见那一道颀长人影,从隔壁不远的一家24小时药店出来。 他指尖儿上随意勾了个塑料袋儿,正同谁打着电话,看到了她,径直过来。 黎雾秉持着极好的“职业素养”,他一走近,她忙不迭递给了他。 薄屿侧头挨着手机听筒,眉眼被烟气染得倦淡,“嗯,今晚不回去了。” 他拿过来,丢进塑料袋,再把那只塑料袋随手丢入了她的帆布包里。 简直理所应当得一气呵成。 “……”黎雾微微瞠了眸,人都看傻了。 她还没启唇,说两句什么,身上再一空。 薄屿又把她那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拿走了,甩在他自己肩膀上,抬起脚,就往一个方向走。 他嗓音仍懒洋洋的,飘出了段,透出笑意,“你以为我和谁在一起?” 去的分明是学校的反方向。 到了路边,被斑马线外的红灯拦停,他还在原地停了一停,回眸。 风湿润又裸。露,紧一阵儿卷一阵儿的,仿佛一场如丝小雨飘荡。 半长的黑发拂过了他眼额,并不显得潦草,如此的长眸惺忪,高挑又慵懒,那目光还定定落在她身上。她一时居然也很难移开眼。 绿灯在眼前跳跃,开始毫无耐心地倒数。 黎雾过去,人还没站定,薄屿就伸出臂弯,揽过了她的肩。 带着她,一齐步过了这处空旷的马路。 黎雾半个人被挟在他怀中,她的外套单薄,忍不住瑟缩。 最终站定,同时听到上方他的电话结束,她仰起了脸,对他开口,“薄……” 一道柔凉干净的气息,从她唇瓣上方落下来。 细细密密的凉,打在她长而卷翘的睫,她不觉轻轻屏息,条件反射似地阖上眸。 ……下雨了。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隔着这么不长不短的一个月,黎雾却也不知,自己这莫名的紧张感到底从哪儿来。 蜷在他怀中,她都忍不住揪了下他衣襟。 薄屿半道停了一停,还是一副正儿八经的倦淡语调:“给不给亲。” 倒是没心没肺地征询起她的意见来了。 女孩子的脸颊雪白,这月光笼罩住她,以至她的眼底都漾出了层潋薄的雾气。 她尖俏的下巴颏儿抵住了他肩,笑盈盈地:“不给呀……你把我包还我。” “然后?” “我要回学校。” 薄屿于是放开了她,对她颔首:“好,那我自己回家。” 眼见他又要走,包却是半分都没想还给她,黎雾气得跺起了脚:“薄屿!我手机还在——” 他好笑地晃她了眼,不容置疑,“过来。” “……” 黎雾从没注意过,过了学校附近的这条街,四处居然都是灯红酒绿的招牌。 步入了水晶璀璨的大堂,掏出身份证在前台的那一刹那,她也想不明白,怎么偏偏今天会把根本用不上的身份证装在口袋里。 刷开电梯上楼,找到房间号,被他挟住腰堵在门后捏着下巴亲了会儿,她才惊觉,他们这也有点儿太行云流水了…… 气喘吁吁把自个儿的外套、裙子都要褪光了,她才立刻想起给自己找到一个几乎“一戳就破”的糟糕借口:“……能不能,别用贩卖机买的那个?” 她一时也回想不清,他身上那件黑色卫衣,究竟是她出手给扒掉的,还是他自己脱的。 却只一眼,他肩宽腰窄的好身材就在她眼底袒露无遗,隐隐能瞧见夹着他劲瘦腰线、蔓延至下的阴影了…… 薄屿垂了眸,“怎么了。” “……嗯,”黎雾依着他拢住她腰的力道,思考着合适的措辞,“上次用了我不舒服,凸点太多。” 还没说完,她的耳根子就不争气地烧。 “是吗?”薄屿笑了一声,浅浅回忆起来,“你说的上次是哪次。” “……” 黎雾沉默了会儿,踮起脚,手腕儿勾住了他。 薄屿低头配合,看着她:“嗯?” 真想不起来了似的。 “不想告诉你了。”黎雾哼里哼气的。 薄屿向后坐在了床沿,床垫的弹力铺天盖地,黎雾被带着跌入他怀里的瞬间,她晃晃悠悠好半天,撑住了自己。 都这季节了,还半冷不热的。 黎雾周身上下只剩一条单薄的吊带裙子,头发拨到了肩膀一侧,领口滑低了,两截锁骨纤细又骨感。 她也想不明白怎么这天气就偏要穿这个——但她也知道自己的锁骨很好看。 薄屿撑住了自己向后靠,长腿抻了抻,又问一遍:“到底哪次。” “就上次啊,”黎雾撇嘴,“还实习那会儿,我没跟你打招呼……”她顿住了声儿,瞧着他眼底神色晦暗。 “没跟我打招呼,那次?”薄屿却是照着她话,一字一顿重复了遍。 “……”黎雾心想她也没做错什么,含糊其辞,“反正那次你就用的这个牌子,我不喜欢。” 第3章 坏春天“我删你微信了。” (本章含回忆线) 03/坏春天 黎雾至今都觉得,她和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种你可以自然而然进入我,我们却不进入彼此生活的关系。 纯属一场乌龙。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黎雾原本被分配去了深圳的一家建筑企业实习,临时通知变更到南城。 赶上挤死人的春运,她走得匆忙,还是连一张坐票都没买到。 火车抵达南城正好是元宵节,晚点了足足六个小时,遇上大暴雨,学校那趟去郊区的校车没能接到她。 说在郊区都算不上—— 那是个荒弃港口,废旧的校舍,方圆几公里都看不到人烟,出租车司机给她半道丢下就溜之大吉。 她拖着行李,站在路边淋了湿透。 有地产商和南城大学、以及诸多高校合作,计划改建这附近最大的一条贸易湖港。 据说那家地产商姓薄,是十分少见的姓氏,在南城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薄屿这个名字,从黎雾高三,以至她大学四年,也总为人津津乐道。 那天还不见他人,有的没的已经什么“南大校草”、“南城地产少爷”、“港城船王公子”等等,这类调侃无数。 黎雾一进实习宿舍,几个隔壁建筑大学的女生就兴奋盘问:“……哎!有没有什么小道消息,薄屿到底来不来啊,听说名单上有他名字!” “……他有没有女朋友?” “不是,你想想呢——人家地产少爷会来这破地方。” “问问呀又怎么啦?” 黎雾现在都能记起那场景。 两只靴子被一路泥水泡了个透,她浑身湿得拔心凉。 打着冷颤,她脱口而出一句。 “我和他不熟。” 还没介绍过彼此的姓名,只听说同宿舍住进两个南大的女生,室友马上意识到唐突:“这样啊……不好意思。” 接着,就是一脸她这人不是很好相处的讳莫表情。 又问黎雾之外另一人:“你们不是和薄屿一个学校一个系的么,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被问话的女生铺好床,没好气白她们一眼,“没听见和他不熟么?你们要是真想打听,就去楼下挨个儿敲门去问啊,我们系好多男生都来了——有不少跟他一个班的!” 她丢给黎雾一只防水袋,让她把那双湿哒哒的鞋子装起来,自我介绍:“我叫李多晴,你隔壁三班的。” 黎雾感动不已:“谢谢……黎雾,土木四班。” “知道你呀,”李多晴爽朗道,“咱们系花儿嘛!” 黎雾愣怔眨了下眼:“嗯?” “……哎呀,”李多晴赶忙打起了哈哈,“我们班那群男生都喜欢这么议论你,你学习又好人又漂亮。” “哎!他们就是无聊爱说这些,你你你那个——你就当他们都暗恋你就行啦!” “……这样啊。” 黎雾点头,笑了一笑。 住进来大半个月,宿舍窸窸窣窣的暧昧夜话,还是喜欢围绕着他。 某天晚上,又被问起,李多晴被吵得睡不着,一股脑掀开被子,嗓门大到整个楼道都能听见:“你们要真想见薄屿,就去找土木一班的问他到底在哪儿,喜不喜欢你这类型的!” “我和黎雾又没睡你们太子床上也没在他床底,什么都知道——” 室友再没向她俩打听过什么。 宿舍楼里男女混住,一入夜,无论兴奋喧哗、狎昵低语,频频穿透墙壁。 那里又长又窄又昏暗潮湿的楼道,也总能让黎雾联想起她家所在的港北老城区,还有爸妈店子旁边那蜂窝一般的群租公寓,颇有鱼龙混杂之感。 不知是否因为这个,她适应得比想象中快很多。 彼时正值南城气候最变化多端的季节。 黎雾带的衣服少,常常洗完几天都干不了,不够换,郊区生态潮湿,更容易皮肤过敏。 来的那天也不顺利,爸妈只会为她不用再奔波去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实习而高兴,她自己也总习惯说一切都好。 薄屿这个与她看似息息相关,实则毫无交集的名字,淡出了她的生活。 只是,遇到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那天晚上黎雾下楼收衣服,趴在空宿舍的窗口,吹起了夜风。 爸妈的视频打过来,她举起手机,一如既往展示:“……都说了环境很不错,我在南城上学四年还没来过呢!空气又好,担心什么呀。” 屏幕里黑乎乎啥也看不见,黎长军忧心忡忡:“是安排你坐办公楼的不?同学都熟悉不。” 黎雾眺望一片无际旷野,还有她来时的泥泞石子路:“对啊,而且周围什么都有呢,超市啊,酒店啊,医院啊,我昨天还跟室友看电影去了。” “办公环境咋样。” “也不错,24小时热水,网速特别快。” “……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啊,玉芬,你来看看?” “——是你那手机太旧,镜头花了,”黎雾懒洋洋说,“我兼职攒了点钱,下月给你换一个。” 贾玉芬听到接话:“……我给你爸买就成,不差你!都要参加工作了,逛街给自己多买点儿漂亮衣服,捯饬捯饬!毕业了要是能领个男朋友回来给我们见见最好!” “我买了呀,还不少呢——妈你都不知道那天我同学还跟我说,有男生私底下偷偷议论我……” 黎雾正说着,目光忽地一滞。 原来那就是“月光如水”的具象化。 她的手机型号也旧了,雾色洇洇蒸腾,灯火低低摇晃,一切虚若幻象。 步入她镜头的男人,有着笔直又颀长的身 形。 还是平日那么一副疏懒的模样,如此正正经经白衬衫,袖扣半解,挽在他一截结实的小臂上,更显得他气质超群。 那领口散漫,却是自有章法,俨然一副成熟男人的模样。 短短顷刻间,竟出落出一种放任又禁忌的滋味儿。 还记得,高三他转学过来那天,崇礼中学的论坛里,有人说他的身高足有189cm。 应该比这还要更高点。 黎雾撑起了下巴,不知不觉,默默地用视线丈量。 一片荒无人烟地,突然停了辆光泽矍铄的豪车,楼上有人认出了他,大胆嘶喊起来:“薄屿!” “……薄屿!!” “我靠,真的是薄屿啊!??” 有人为他关车门,有人为他拿行李,他干净修长的指尖儿兀自燃着半抹潦草的红。 烟气从他唇边溢散开来的模样,仿佛都透出了骨子里的养尊处优。 “薄屿!” “——我想和你接吻!”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这偏僻地方无聊这么久,满栋楼几乎都聚在窗口看起了热闹,如同狂欢。 但也不知,那一刻的他是感到了厌烦还是享受, 忽然,就循着朝上看。 黎雾至今也不明白,她当时怎么就没想起躲,呼吸慢半拍,觉出自己正盯着他发呆。 他那双极黑、极沉,看过一眼几乎就忘不掉的眸子。 端端正正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在二楼而已。 ……喊他的,明明在楼上。 别人都在喊薄屿。 薄屿本人却是半睬着眼,看着她,慢慢抽烟,徐徐吐雾,不吭不响。 这铺天盖地之中,仿佛只有她和他二人。 眼见他脚步一转,要朝她这儿上来,黎雾赶紧回神,抱起晾好的衣服拔腿上楼。 …… 两个月后,现在的他们,可不止是在接吻了。 雨点打在窗户上,簌簌响。 黎雾被她在他眼底的倒影迷得眩晕,扭头想躲他的吻,却又靠住了他的肩。 于是清晰瞧见了,玻璃上他们肌肤紧密的相拥与起伏。 那一通谁也没出事的电话,没多久被他给挂了。 黎雾想起方才其间的那几句说笑:“所以,今晚是打输了?” 薄屿闷闷笑一声,吻她肩窝,“我挨揍了你这么高兴啊。” 黎雾被他弄得痒,故意嘴很坏地说:“我幸灾乐祸一点都不行?。” “幸灾乐祸一点?” “——喜欢你的人,那么多还不够你高兴的?别人基本也只关心你人在不在球场,也没人关心你输不输……吧。” 输了一场比赛的胜负欲,就全要在她的身上找回来。 黎雾对天发誓,她绝对半点儿的醋都没吃。 话音蓦地被突如其来的凶狠力道吞噬,她疼得抽气。 “薄屿……!” 这混蛋要是能恰逢时宜,假惺惺地,温柔来吻她安抚,她保证当即就能把他咬个稀巴烂。 薄屿欣赏她这一张半是羞恼、半带潋滟的脸,闲闲地笑了,“就知道你会气成这样,我今晚要是不来搞你,我良心能过得去?” ……你还有良心的啊? 一如那个月色明亮的夜。 高三他转到她邻班,再到他们大学四年毫无交集,以至现在快毕业——他们好像从未这么接近过。 甚至负距离地,仔细端量过对方。 黎雾盯着他这张让人毫无脾气的脸,火头争分夺秒压上来,她小时候可没少跟老城区的小孩儿打过架,没在怕的:“你就不能轻……” 猛然又摔回他身上,没等她张牙舞爪,就被他死死桎梏住了。 “你呢,”他贴在她耳边,“我挨了别人一胳膊肘,现在痛得要死了,你也不表示表示?” 黎雾哼笑,“你服软啊。” “软吗?” 他反问。 “……”她到底认命了点儿,阖了阖眼,唇凑近他,佯装讨好般亲吻,“薄屿。” 第4章 后遗症想和你接吻 04/后遗症 乳白色的泡沫在水面打着旋儿,挑拨似地,从她皮肤上柔滑而下。 黎雾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一群分道扬镳的泡泡们,再度调皮地扑回了她颊上,隐隐作痒起来。 先前来过这儿一回,还是不习惯在这么大的浴缸里泡澡,没多久,她人都乏了。 盯了会儿天花板,“哗啦——”带起了水花。 她起身摘下了蓬蓬头,一点点地打湿、再重新冲干净自己。 与上次同样,一套整洁的换用衣物为她放在了门外。 住家阿姨隔着磨砂玻璃,用一口软绵绵的南城话,亲切地问:“小囡,还需要什么不?” 水汽洇洇地,黎雾的脸上灼呼呼的,都磕巴了,“……没有啦,谢谢罗姨。” 罗姨的口气里半分古怪都无,仍笑呵呵的:“有需要就说呀,千万别客气!家里没女孩子的衣服,小屿让你还穿他的就行。” “……嗯,好。” “其他的都洗掉咯,你俩早上起床就能穿啦。” “真是太麻烦您了……” 脚步声远远消失了,只有雨打玻璃一般的细微响动,淅淅沥沥地拂在窗。 从漆黑的落地窗眺望出去,半山之下,连着层层夜雾浓重。 四周巍巍深宅,错落几间如豆的灯火,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几乎一整座南城的盘旋交亘,高楼璀璨。恍然才惊觉这是人间。 夜很深了。 黎雾浑浑噩噩擦净了身上,穿好了衣服出去。 推开了门,吵吵嚷嚷的嘈闹率先围堵住了她。 游戏机混乱的音效噼里啪啦的,冗长的电磁波夹杂着对面此起彼伏的人声,开水似的沸腾,噪得不行。 屏幕上跳出了“k.o”(被击败)两个大字后,彻底惹来了唏嘘一片。 “……薄屿,到底行不行啊你?” “不是,你今晚的力气都花哪儿去了?打这么菜!” “来啊来啊,我还不困,再来一局!” “哎 呀,不就球赛输了,防守我没跟上害你挨了那么一肘子嘛,还是在人家周思雨面前……薄屿,你你你,你别摆烂报复我啊。” 薄屿听到了她来,脑袋向后,枕在沙发的靠背上。 转过眸,一边就毫无法子了似地对她笑了起来,颇有点儿求救的意味。 “洗完了?” 也不知沙发什么材质,黎雾每一次才想支着膝盖向下坐,半个人就不得已先陷了进去。 薄屿稳稳地揽了下她腰,她依着他身旁坐好了,接走了他手里的那台switch,“都几点了,你精力这么好的啊。” 她顺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发,薄屿垫着手臂在她的后脑勺,柔软的一缕绕着他指间。 他漫不经心捻了捻,挺没脾气地笑了:“还不是因为你。” 雨后的夜,透出了一丝透骨的凉。 黎雾感受到他体温,蓦然又听到这话,思绪跟着迟缓一下。 因为她……什么? 等她洗澡出来? 还是。 switch上的这款游戏,和他们之前总一起玩的那款射击类型的很像——队里赫然有她下午在便利店的同事,其余几个应该都是他的室友、朋友们,叽叽喳喳的。 他这人在学校人缘儿好得很,谁都知道。 临近毕业的这个夏天,才开了个阴雨料峭的头,已完全被处处狂欢的气氛浸染,一伙人嗷嗷待哺,非要拉他凑全今晚这个局。 这都凌晨三点多了。 “你都不穿裤子的么。”薄屿忽地好笑问。 外表看来,她是偏瘦,但十分匀称的身材,在女孩子里算是高挑。 骨架子纤细,脱了衣服该骨感的地方很精致,该丰腴的也不差。 这会子她把这一切,都近乎蜷缩在了他那件在她身上对比起来十分宽敞的t恤里。都足够她当裙子穿了。 黎雾安静垂了眼,脸都不红一下,滑入“start”键,界面正在加载中,“你又没给我。” “——行,”薄屿点点头,拿起手机,像是败给了她,“怪我没提前让你自己带一套来。” 黎雾也哼哼唧唧,“怎么,你意思是下午在我店里碰见我,就得当面说这事儿是吧?” 薄屿看她一眼:“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黎雾听也听出来,这是在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说她删他微信这事儿呢!她赶紧躲开了他,躺到沙发另一头,离他远了点。 湿哒哒的长发打着卷儿,在扶手边荡着。 空间就这么窄一点,黎雾懒洋洋翘起一条腿,“迫不得已”横在他小腹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开始勾起了他上衣的下摆。 注意力心不在焉地集中在游戏操作中,半分都没瞅他,“你还真做好我以后经常会来的打算了啊……” “——你要放就好好放上来。”薄屿突然说。 “……” 黎雾才酝酿几秒的功告破了。 房间内没怎么开灯,手机蓝莹莹的光打在他轮廓深邃的面容,他的眸底都压了些似笑又不笑的喑哑火气……她才发现,她踩的那位置,好像变得有那么些不对。 黎雾砸吧一下嘴,老老实实地,把两条腿都在他身上放好。 脚背和脚趾冰冰凉凉,他扬手扯过一条薄毯,丢在她身上。 黎雾不大安分,她这人跟他的这段时间以来,好像是变得那么任性大胆了点儿,至少从前她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任性。 她假意蹭了蹭他的腿,“……其实,薄屿,我不是很想影响你和别人谈恋爱来着。”她还不忘强调,“你别误会啊,我可不是因为吃你醋才这么说。” 薄屿一手支着脑袋,靠在沙发另一侧漫不经心滑手机,“嗯”了声:“冲突么。” “——主要还是怕你影响到我。”黎雾很快又说。 薄屿疏懒着神情,从屏幕抬眸,冷淡看向了她。 黎雾一开始操作还有点儿费力,不过很快就上了手,她操控游戏里的小人儿四平八稳朝敌人开了一枪。 他的那群朋友们都兴奋嚎了起来。 “……牛啊!薄屿!” “进状态了!” “这把必须要赢啊,都精神点儿!球赛都输给他们建大了,别又输这个——” 黎雾于是非常善良地换了个说法:“你也知道我们现在的关系……” “是吗,”薄屿放下手机,笑眯眯地,好像真的在真诚发问:“我们什么关系?” “……” 有两个字,几乎都滑到了黎雾嘴边。 她动了动唇,看着他这张居然恶作剧一样认真向她讨教的脸,不知怎么,半个音儿都没挤出来。 “所以别搞得跟分手一样,嗯?” 薄屿最终从她脸上收回了视线,敲字回消息,淡嗤着,“还删我微信。” “……” 黎雾乱中开了那枪,局势进入到白热化。 薄屿那群狐朋狗友甚至开起了玩笑威胁,要是赢不了,明天学校见面了一定让他好看。 黎雾哪儿管他死活,扬手把那台游戏机丢回到他身上,她煽了煽头发,“没人要跟你分手,还会好心通知你她把你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不是吗?” 女孩子晃着抹纤腰,在他面前款款起了身,她眉清目秀的脸上带了几分稍显妥协的笑:“你不夸我就算了……我也没想否认我们之间的事。” 她不忘补充:“况且我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回到了那间大得吓人的浴室,找到了吹风机,“呜呜呜——”的噪声满室响彻起来。 都没留心他什么跟了进来。 “你……” 半个字还没滑到唇边,后腰被一个无比强硬的力道抵住了,黎雾被他一步逼着掐住了下巴,她都疼得都暗自抽起了气。 呼吸一错乱,他的吻就不讲情理地向她砸了下来。 她紧闭唇齿,还是被他轻而易举地撬开了,灼热的气息流连进来。 “薄屿……”她如何也推不开他。 薄屿死死抵住了她,凶狠地吻着她,给她抱上了盥洗台,大理石材质冰得她禁不住发抖,他揽着她的腿在臂弯,才让她能稍好受一些。她正心下庆幸,却又立即想起她下半身好像空空如也…… 薄屿半道停下,也顺着看下去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对她勾了下嘴角:“——那么,你现在是在通知我吗?” 头顶一片洋洋洒洒、稀稀疏疏,几乎摇晕了她的眼。 亲她的时候那么凶狠,他刚结痂没多久的嘴角,又渗出了血。 黎雾真挺同情他,非常善良地,用指腹不轻不重地点了点:“我下午不都装不认识你了,你也装一装不就好了……吗?” ——连她都有点儿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无辜可怜的表情,看起来或许真像个实打实的骗子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薄屿眯起了眼,看着她,“你意思是,我跟你比起来有点儿太没礼貌了?我今天晚上找你是我的不对?” ——又曲解她! “我哪里说……” 黎雾急匆匆开口,整个人蓦然在他臂弯里悬空了一瞬,“不是,你等等!” 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袭来,她的腰彻底软下来的一瞬,他整个人的体重都顶了上来。被他抱离了盥洗台,她好半天都适应不了,终于滞滞瞧着他,眼眶泪汪汪地红了。 “你看,我就是这么没礼貌?”他带笑的嗓音温柔落低了,她耳畔连着尾椎骨都跟着痒起来。 “……” “最后一次了,自己主动点儿吧。” 第5章 后遗症“我也说了我疼。” 05/后遗症 无暇去思考,她是否还像第一次和他接吻,第一回与他肌肤相贴那般的生涩与紧张—— 她只知道,她比任何一次都要主动。 哪怕在与他这么争分夺秒,甚至他们的身体先“熟悉”起来之前,她和男生对视,都会有那么点儿不好意思。 颠簸在对方眼底的几个瞬间,他们似乎都快要忘记了,这房子里,今晚还有其他人在住。 黎雾家在北方海滨城市港城,位于老城区的那房子,不若这幢独立的三层高宅。 楼上楼下共七层,连着同一条排水管道,邻居小孩不写作业挨了揍,哭哭嚷嚷的,就在浴室里听得最为清楚。 或许这儿的墙壁也没那么隔音。 或许一切都尚未沉睡。 或许他家这浴室里,四面瓷砖空旷,呼吸交织着轻吟,打在暧昧 浓稠的水汽里。 谁都能听个明明白白。 可他也说了。 这是最后一次。 这一桩桩新奇无比的体验。 居然只发生在她的二十二岁,这短短的一两个月之间。 离高考还有三个月,薄屿空降转入港城崇礼中学,全校上下把高三整栋楼都堵了个水泄不通。 彼时的黎雾,只是与他隔了一堵墙的邻班无名氏。 那时的她,黑色马尾、齐刘海,戴厚重的眼镜框,由于童年营养欠佳身上挂不住肉,每天把自己塞在臃肿的校服里,沉闷又普通。 就像是一滴汇入那铺天盖地的尖声浪潮中的水。 高考放榜那天,她和“薄屿”这个名字同时出现在了了“南城大学”那栏。 她还用余光数了一数,浩浩荡荡、密密麻麻的几千人名单里,录取到同一所大学,同一专业的,居然只有他和她。 哪怕春天的那次毕业实习,看到他们的名字又一次并列出现在了名单上——就如同此时此刻,她在前,他紧挨着在后。 她也以为。 他们只有那种程度的交汇而已。 大学四年,他们也只是就算面对面经过彼此,他的视线从不会偏倚落在她身上,而她习惯了他向来高调的存在,也仅仅只是习惯了而已——这么毫无交集的关系。 她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算是好心照顾到了她的感受。 回来之前,经过一家24小时药店。 他非要让她进去挑个所谓她喜欢的、舒服的、满意的出来。 她本就是随便找借口,他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捉弄她彻底愣在了那摆着一个个五颜六色小盒子的货架前,他才抽完了一支烟,慢悠悠进来。 然后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七七八八,几乎各样种类、牌子全部挑一遍,丢到她的购物篮,拿去柜台结账,收银员女孩儿瞪大了眼,盯着他俩来来回回地瞧。 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在盯他的脸—— 可现在她的脑袋被按在床上,扭过头,看到几乎都拆过了一遍的铝箔包装纸、小盒子们,想起方才在收银台结账那场景,还是很想找个地缝把自个儿钻进去……刚才用的那个好像很不错,还带了点葡萄味道。 一浪一浪愈发迅冽的潮水,几乎要将她冲刷殆尽,再一层层被他向上吞没,她看到他幽深晦暗的眸子里,明晃晃装满了她。 要让她彻底记住这个夜晚。 ——这的确让她有一种做梦般的满足。 是了。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与他接吻、上床,他们如此紧密。 哪怕只有这么一刹那而已。 游戏最终还是输在了薄屿这边。 黎雾和他在这儿胡搞,一点都没顾上他朋友们那一团乱糟糟的叫嚷,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枪响结束。 一切归于寂静。 卧室亮着半盏灯,雨一夜没停。 日头浮现,一丛丛梧桐树烧着艳到诡谲的绿色,绵延了半座山。 更瞧见那处处错落精致的幢幢高宅,融化在朦朦雾白的云与色之中。 更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境。 该说不说,他的体力实在太好。 两人裹着那条薄毯窝在沙发里,黎雾举着棉签,给他擦拭那唇角的伤口,人带着手都是颤抖的。 她拿捏得仔细小心,还不忘抬眼看一看他,坏心眼儿似地笑着:“从这出去了,你可就别想再赖我身上了。” 初吻那天,是在他实习宿舍。 她毫无经验又太过紧张,不小心给他嘴咬破了,他就记她仇记到现在。 薄屿夹着抽了半支烟的那只手,稍稍避开了她,搭在一侧的扶手。 他维持微微低了头的姿势,迎着她动作:“你怕什么?全世界都知道我挨揍了。” 黎雾彻底不掩饰了,她唇一抿,一边就幸灾乐祸地笑了:“活该。” 她手机的屏幕亮了亮,清晨5点半。 闹钟响个不停。 “平时起这么早的么。” “对啊,就设到现在了。” 前段时间,妈妈摔伤住院,一开始连翻身都很困难,生活不能自理。 她和爸爸轮班照料,医院距离家很远,时常要起很早过去。 实习那阵儿,也经常需要起这么早集合,或是她偶尔排班到这个点,得早早起来去便利店盘货,赶几家兼职更不用说。 更别提她这人做事、学习一向很注重规律,高中三年习惯了起早背单词语法什么的。 实在是习惯了。 她没和他说这么多。 黎雾拿了支新的棉签,手机屏又亮了,有什么弹出来。 她这才看到,李多晴几小时前给她发了消息,又着重提醒她,别忘了去宿管阿姨那儿拿别人送她的花。 怪他都没给她机会回复。 “丑吗?” 薄屿挑了下眉,突然问。 “……什么丑。” 涂了碘伏、酒精,他嘴角边悬着个青黄不接的圆圈儿,被她描描画画得狼狈又滑稽。 那表情却是又认真得很,看起来很在意他的这张脸。 黎雾勉强忍住了笑,“我给你拿镜子,你自己看?” 薄屿躲开她手里的棉签,冷笑。 “肯定丑得要死。” “……” 捻灭了烟起身,把她不知什么时候被扒在半道的那件t恤捡起来。也没问她还穿不穿,信手丢在了一旁。 “你睡床?” 真跟她相敬如宾了似的。 她不吱声,薄屿又问:“还是沙发也可以。” ……她就知道!黎雾阖了阖眼,才要说你折腾我到现在,居然忍心赶我睡沙发? 薄屿就好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他弯腰,连着毯子抱起了她。 黎雾又抓紧最后一丝防线开口—— “你别乱来了。” 话却是从他嘴里说的。 她挟住了他的腰,他便也贴着她耳边笑,恶人先告状:“我腰都疼了。” “我呢……” “你怎么。” 黎雾气呼呼不说话,薄屿好像便知道了。 放她到床上,他低身去检查。她赶紧伸出脚,抵住他的肩,“我开玩笑的……你别看了。” “真可怜,都肿了,”薄屿又压低了身来亲她,笑起来,“要不是我手也疼得很,就给你揉揉了。” 黎雾真怕了他了,赶紧钻进被窝,“……你别假惺惺的。” 心想他这人也太娇气了,这疼那疼的。 嫌弃酒店的床不舒服,刚给他那芝麻大的伤口上个酒精碘伏什么的,还皱眉头。 黎雾扭开脑袋不看他,“睡啦,你说到做到别乱来……” 男人的手臂从她腰的后方横了过来,他呼吸沉入她肩窝儿,被他柔软地掌住的一瞬,她都没来得及压抑住从嗓子眼儿溢出的轻叹。 恰恰还就是他喊疼的那只手……尾戒的光泽柔软地覆盖住了她。 “薄屿!”她轻声,“我都说了你别乱来了……” 薄屿“嗯”了一声,困顿得很。 “我也说了我疼。” - 一改连阴的天气,晌午日头高照。 嗅不到半分缠绵阴雨的味道了,推开门,热浪迎面打在黎雾的脸上。 她差点儿没听到罗姨喊她。 罗姨忙过来,递给她一把伞:“小囡,路上没准儿还有雨呢,拿上走吧。” 南城这阴晴不定的鬼天气,待了四年,黎雾领教过不少。 她利索蹬上了鞋子,弯下也酸溜溜的腰,把客用拖鞋妥善归置到了原位,“谢谢罗姨……我下去就坐地铁了。” “伞不要啦?” “嗯,不用啦。” 拿了还得想办法还给他。 罗姨很热情,“回学校么?等等小屿一起呀,马上就吃午饭啦。” “我和他说我要走了……”黎雾忍住脸颊的痒意,“他还在睡,我不打扰了。” “进市区的路还远嘞,我叫司机送送你?” “真不用啦,谢谢您。” 三番推拒,罗姨没多留她。 梧桐梭梭,沿着夹道一条僻静的鹅卵石路,蔚然生长。 偌大的三层别墅形销骨立地站在那半山坡上,对比得稍显冷清。 不留神淌到了水,黎雾踮脚提起裙摆,最后回头看一眼。 离开了这里。 宿舍群里一早就在炸锅。 室友廖薇薇拍了拍黎雾。 【@小雾,行李在宿舍,床褥昨天明显整理过—— 但是你人呢?一晚上没回来,大学四年头一次!!】 陈露跟着开玩笑:【现在全a3宿舍楼上下都知道,宿管那儿放了三束花,全是送给你的!你这大晚上都不见人,和三个里的谁跑了?】 【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一天天这么招人馋?】 【送花都送这么闷骚,也不当着你面,得是你们土木系的男生吧……】 第6章 后遗症她叫黎雾。 06/后遗症 “啪嗒——”的一声响。 电动牙刷从盥洗池弹飞出去,摔在地上,瞬间一分为二。 从他的右手心滑落的。 甚至毫无知觉。 小几秒过后,薄屿回过神来,俯身,用左手从地上捡起。 面无表情地丢进了垃圾桶。 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动响,似是人的脚步。 瞌睡清醒了,蓦然就想起什么,他心底便是冷笑,顺手拉开门: “不是说你要走——” 罗姨吓得脸都白了,“哎哟哎哟”抚了好半天胸口:“……小屿啊,你这在里头也没个动静,我以为你在卧室还没起呢!” “……” 时候不早,午时直楞楞的阳光由着一面绿油油的落地窗,劈头盖脸直射了进来。许久不下雨了。 走廊尽头,偌大的卧室显得空荡荡,毫无人气。 “怎么啦?”罗姨定了神,关切问,“是浴室缺什么了不。” 薄屿淡淡“嗯”了声,扭头回去:“你拿套新牙具上来吧。” 罗姨下意识去瞥垃圾桶的那一角,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殷殷笑着答应:“好嘞,我马上拿给你哈——” “我洗澡,你放门外。” “好,好。” 临下去,罗姨犹豫了下:“小屿,你爷爷身边的周秘书今早来了电话了……” “说我还活着就行。” 男人的嗓音空旷地飘了出来,不大耐烦。 “……说是身体又不大行了,光顾着念叨你呢,”罗姨道,“听说太太那儿近日就到南城了,他们联系不上你,所以。” 半晌的沉默。 “知道了,”薄屿应了下来,“我抽空回电话。” 午餐还是按照一人份准备。 罗姨一边踟蹰一边拾掇,本以为那女孩儿能留下吃顿饭,清早出去多买了些东西,现在都剩下了。 平日薄屿不在,她做活用工都在薄家老宅那边,这儿也没别的什么人来了。 薄屿慢条斯理地吃饭,没抬头,“你都把这些水果、蔬菜带回自己家吧,我这几天不回来了。” 罗姨是从小看着他的,知道他那有些挑剔的性子。 想来近日学校肯定不少事儿忙,还是调侃着笑:“唷,怎么想住宿舍了?当初让你去实个习,在你学校那儿做做面子都不情不愿的,你这突然乖乖的,想让爷爷知道了开心点啊?” “我上次也没说一定要住,” 薄屿放下碗筷,见她还在冰箱那儿犹豫,继续说,“都拿走吧,你不是说你孙子爱吃螃蟹?那烟熏鱼我一人也吃不了,放久了不新鲜,弄得冰箱里都是味道,今天你就带走。” 罗姨就不多和他客气了,用塑料袋兜好,笑出了皱纹:“什么时候啊,我得让仔仔亲自来谢谢小屿哥哥,有好吃的好喝的总想着他!去年他生日,你不还送了他个玩具手枪么?噢,还是能连电视机游戏的那种,他可开心了!” 不说这个薄屿都忘了,他从餐桌前起身,便是轻笑:“那你可要看好他了,别不写作业天天背着你瞎玩儿。” 叮咚—— 叮咚叮咚—— 门铃突然轻快响了起来。 “你啊,总说东西放冰箱就没人吃了,每次那些最好的,最后都叫我给拿走了,要我说啊小屿,没准儿哪天薄彦忙完就来了。” “你们俩兄弟饭都很少凑一起吃,你再一毕业工作了更没时间,不过,你们要是以后都谈了女朋友……” 罗姨嘴巴不停絮叨,开了门,惊喜不已,“小囡,你怎么回来啦?” 黎雾站在门边,很不好意思。 “罗姨……又来打扰您了。” 薄屿人都要沿楼梯上去了,远远听到了这清莹的一声。 停下了步子。 水果大叔借了黎雾的手机——其实黎雾有薄屿的号码,虽然没存备注。 谁知打过三五遍,一直没人接听。 这炎炎暑热,半分昨夜的清凉都无。 半山高级住宅区的路弯弯绕绕,她索性帮人帮到底,就带这大叔寻了上来。 “说什么打扰呀,是落东西啦?还是……”罗姨见她带了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疑惑打量。 大叔搓了搓汗津津的手,对这个帮佣管家模样的六十岁妇女拘谨微笑:“……这里是薄屿家吧?我儿子叫张一喆,是薄屿在南城大学的同学和室友,幸会幸会啊。” “薄屿一直很照顾我家小仔,我今天上南城来,想着送一箱我们山上自己产的水蜜桃给他……半天找不到地方,还好碰见这姑娘。” 大叔默认了熟练给他带路的黎雾和薄屿是什么关系,对她露出洁白的牙齿:“姑娘好心得很嘞,帮我一路!” 黎雾礼貌牵起嘴角,尴尬笑一笑:“没有没有叔叔,要不是电话没打通……” 薄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关机了。 他都没注意到。 罗姨指挥着大叔,“好好,谢谢啊,你放门边吧,我搬进去。” “箱子怪重呢,我拿进来?上山这姑娘都帮我搬了段儿。” “门口就成。” “那好,那好。” 大叔擦擦汗,又问:“薄屿……他在家不?老听我家小仔说,他这个室友人好的不得了,我想亲自见见他!” 罗姨望一眼楼梯上方,已经没人了,报以笑容:“我家小少爷休息去了——哎哟,你说你这来之前也不提前联系联系,先打个电话也行呀。” “有号码的,手机坏掉了呀……” 大叔心想这大中午的赶上人家休息,的确不算周到,还是作罢了,“算了……那我下次有机会再来吧,打扰了!那您替我和他说,谢谢他一直都很照顾张一喆!” “哎呀,别说这话。” 不多时,楼下只剩下寂静的蝉鸣。 人声消失了。 罗姨上了楼来,见薄屿没休息,只一道高高挑挑的人影儿,端端立在那窗户前,忙聊起了方才:“小屿你听到没?你有个同学叫什么来着……他爸来送水果,来也不提前打电话,大中午打扰人休息。” 罗姨忍不住抱怨:“送了一箱水蜜桃,你说家里也不缺这东西的喃,噢,还是那个小囡带他来的——” 薄屿呼出个烟圈儿,“黎雾。” 青白色的烟气悉数扑向了窗玻璃。聚拢一瞬,又很快离散。 飘尽了,那女孩儿沿着这条半山坡道离开的纤细身影,也消失了。 薄屿是南城出生,童年在国外长大,十八岁那年回国,在港城读了几个月的高三参加了高考,大学又回到南城来。 听久了罗姨这口南城话,习惯是习惯,感到好笑也是真的好笑。 “她叫黎雾,”薄屿就是淡淡笑,“别给她起那外号了。” “……你谈个小女朋友,我也没记得问人家叫什么,名字还怪好听的哦!”罗姨也笑,“她说打电话给你没打通,你回个给她不?人也不上来就那么走了,没准生你气喽。” 薄屿捻灭了烟,“不了。” “吵架啦?还是……要跟你分手啊。” 罗姨就觉得早晨他俩不对劲。 “谁知道,”薄屿也懒得解释,没好气地笑,“联系方式都给我删光了。” - 学校都好像变了一番模样。 图书馆门前,草坪上、各处显眼的地标旁,平时一对对儿的小情侣们,这时手捧鲜花,披上了婚纱,在尖叫声中求起了婚。 毕业照现场成了动漫cos展,甚至来了不少媒体拍照采访,直播报道,活像是狂欢节现场。 土木工程系是整个南大的超王牌专业,也只有他们系的教学楼前有那么大一个喷泉花园式的中心广场。 其他学院的来来往往,几乎都要经过这里。 这会儿那些个轰轰烈烈、拉着横幅来告白的女孩子声嘶力竭的,隔壁物化系实验都不做了,趴在窗口跟着围观的人群起着哄。 ——大学四年这动静但凡出现,大部分人都会以为主角是薄屿。 等看清了不是,不少人又感到了失落,悻悻散去。 宿管那儿放的三束花,明明白白写着“黎雾”这个名字。 一晚上过去却没人认领,整栋a3女生宿舍楼都很躁动,好奇她到底是谁。 黎雾大一报道的那天来晚了,四年了都和廖薇薇她们几个经管系的女生混住一起——四年来,她都没受到过这么大关注。 土木系的女孩儿屈指可数,很快就被点出了她的专业、班级。 甚至有人还冒出一句。 【……我好像看到过她和薄屿很亲密。】 这一切都无暇理会。 从南山路回学校,几乎折腾了小半座城,路上还遇到了地铁线停运。 黎雾一路狂奔,还是迟到了。 冲到教学楼,阶梯教室都坐满了。 她从后门溜进去,系辅导员眼尖看到了她,语气故意顿挫,教室里不少人纷纷看向了她。 黎雾硬着头皮,在倒数第二排就近坐下。 李多晴气呼呼,发来微信:【你都不知道他刚才怎么说你!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说什么——‘有的同学实习落实不到位,找了个借口就逃脱,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还迟到’,就差报你黎雾的身份证号了!】 黎雾平静下来心跳:【进行到哪了?】 【他光废话就讲了快半小时,还没正式开始呢!】 消息噼里啪啦的。 【我还给你留位置了,来之前去你宿舍,你室友说你昨晚就不在……是不是那店长又为难你了?】 【花儿呢?你是不喜欢还是没去拿啊。】 辅导员咳嗽了声宣布:“好了,各位南城大学24届土木工程系的同学们都在这里了啊!现在我们正式开始进行毕业答辩分组……” 第7章 坏春天就喜欢她那样儿的 (本章含回忆线) 07/坏春天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两个月前,还是那次实习期间,黎雾听到过一句差不多同样的话。 实习宿舍楼共四层,女生们零星住在四楼,男生差不多住下三层。每每恰逢天气好,大家洗了衣服,会随便找个朝阳的空宿舍晾进去。 那晚她跑上楼,一进门,就遭到了李多晴的调笑:“收个衣服跑什么啊你,气喘吁吁的——怎么?后头有人追你啊。” 黎雾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当然也没人在后头追她。 她明明记得,她拿了衣服…… 另一位室友跟着调侃:“——就是啊,你们‘系花儿’收的衣服呢?” “我说李多晴,别看你俩关系好,她肯定有事瞒着你!指不定找个借口甩开你干嘛去了。” 李多晴翘着腿打游戏,翻了个白眼,丢下手机:“你觉得她干嘛去了?” “整栋楼那么大动静,嗓门都要喊破了,没听到什么‘薄屿,我想跟你接吻——’么,谁喊的啊。” “哈?薄屿来了?” “就你一天天最关心他了,居然不知道!” 室友们的眼神儿在黎雾脸上打起了转,开玩笑:“你突然要出去不会就是这个原因?” “不会真是你喊的吧,黎雾。” “这么久不上来,没准儿真吻都接了。” “……不行不行,我接受不了接受不了!” 李多晴翻身下床:“觉得我得罪你了直说,阴阳怪气别人算什么本事?有那胆子你也去和我们校草接吻啊?” “——我衣服还没收呢!黎雾,走,我们顺便去楼下找薄屿去。” 黎雾犹豫几秒,还是一齐下去。 时候不早,她也没离开多久,一条楼道却空空荡荡,窗外一湾潮湿的冷月亮,明明白白地悬在眼前。 越想越像是一场幻梦。 偶有一两声笑语和吵闹,也不知来自哪扇紧闭的门。 翌日有雨,黎雾记得很清楚。 由于是合作办学,几家高校一两百号实习生打乱顺序分组,黎雾 那组就她一个南大的,其余不是什么建大,科技大学,就是理工学院。 放眼望去,只有带队的王教授她很熟悉。 系里有门专业课,叫做“航道工程”,就是这位五十多岁的王教授在教,黎雾这次没去成深圳的原因,也是教授执意举荐她来这个全校上下都极重视的项目—— 的确重视,王教授这样全国赫赫有名的王牌高教,每天都得冒雨驱车三四十公里往这郊区赶。 黎雾初三就近视了,她随妈妈,生得挑眼圆眸,窄长的双眼皮,脸又小。 大学摘掉了黑压压的眼镜框,改换了隐形,廖薇薇她们一致认为她不适合有颜色花纹的美瞳,她就一直用最简单的透明款。 也是上了大学,黎雾开始在室友们的熏陶下学着打扮自己。 衣服买得少,总能挑到最适合的,用的化妆品不多,也知道她原生唇色偏艳丽,涂淡色的口红会比较好看,每次照镜子,她都会很认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微妙变化。 早上出门前,她对着她这张摆脱了厚重刘海的脸,仔细地多徘徊、端量了会儿。 直到室友唤了她好几声,才想起快迟到。 前夜失了眠,没睡好,稀里糊涂出了宿舍,都忘了多带把伞。 李多晴在另一组,和她在集合地点就分别了。 有个陌生的男生半路追上来,为她打了一段伞。男生很健谈,性格爽朗,说他与她同校同系,名叫张一喆。 提及他是土木一班,黎雾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的隐形眼镜好久没调度数,脑子也跟着模模糊糊的,只冒出来“薄屿”这两个字。 对了。 她和薄屿,高三同校邻班,大学是同校同系,她是四班,他在一班。相距甚远。 黎雾那组只有她一个南大的,果然,远远瞧见了王教授那张丰腴和蔼的笑脸了,张一喆就要匆匆告退了,他那组的大巴快要离港,只是为了给她打伞而打伞。 王教授站在车前,对她亲切招手:“小黎!到我这儿来。” 张一喆要把伞塞到她手里。 一路都没什么话,黎雾如此终于有了反应,她微笑对他说“谢谢”,连忙先告辞。 冒雨过去,王教授赶紧为她撑伞,又从车内拿出条柔软干净的毛巾,和蔼笑:“小黎呀,怎么也不让人家男孩子送送你?你回头看看,他脸上该有多失望!” 黎雾头发打湿了,腼腆笑一笑,接过来,“……谢谢教授。” 不多时,同组基本到齐了,出发之前,王教授又忽然笑着示意了个方向:“还有一个呢。” 黎雾小动作擦头发,莫名有了某种微妙的预感。 有若月明星稀之下夜风扑面的那一瞬,她循着抬眼瞧去,忽然看到了薄屿。 他也没打伞,就那么一道高高挑挑,单薄清爽的黑色冲锋衣,修长的工装长裤,孑然穿过雨幕而来。 小雨如丝温柔,路边几株野花、青草,在这场绵绵柔润之中,不屈不挠昂起了脑袋。 黎雾不知不觉,竟又忘记了收回目光。 许是对于他来说真是纡尊降贵了,王教授不等他站定,先打趣道:“小黎,赶紧把你手里那毛巾给他擦擦吧。” 黎雾半分没敢有动作。 她都来不及去想,他有没有认出昨夜是她,心里同时盘算,要不要找个机会和他解释那句不是她喊的…… 可是从高三直到大学四年,她都没和他说过话。 “……人家到了大四,手都不知牵几轮、谈几次恋爱了,小黎,你怎么还这么腼腆的?”王教授温柔数落起了她,“我看刚那个给你打伞的男孩子,明显是要找你要电话!” 又更轻了点语气,同薄屿寒暄:“你爷爷今早给我来了电话——我这个学生,好多年都没接过老师打来的电话喽,他骂你娇气,跟我打赌你这次肯定不来,我还替你说了话…… “我说,我可从没给过薄屿面子,也没开过后门儿小灶的,薄屿不上我的课,我这儿甚至一次考勤都没给他划过,他一次也没挂过科。” 黎雾察觉到头顶的那一道目光,似乎明晃晃落在了她身上,就如同昨夜。 也几乎同一时间,他忽然向她微微低下了身,“嗯,他怎么说。” “……” 他嗓音很淡,身上好似也沾了雨天清冽的草木味道,凑近了,尽数扑到了她鼻尖儿上。须臾之间,她呼吸都变得轻轻的。 见她半天没动静,薄屿还垂眸看住她,很认真地笑:“是我太高了吗?” 黎雾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他啊……”王教授笑眯眯的。 生怕又遭到点儿什么调侃,黎雾的手一抖,几乎是把那毛巾扔到了他脑袋上。 她赶紧别开脸,避开了他的打量。 教授后面怎么和他说的,她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到。 实习生们坐大巴去了湖港附近的展览馆,薄屿没和他们一起,另外的车接走了他和王教授。 有人说难怪。 他们来这儿是为了拿实习学分、顺利毕业,他这是地产集团太子微服私访、视察家业。 大学专业课尚且如此—— 全系乌压压几百人的大课教室里,教授点他的名字,常常能点到痛恨。 原因是在全校都认识他这号风云人物的情况下,总会有那么几个掩耳盗铃的男生不怕死地替他喊到。 可没半会儿,就会有隔壁系的女孩儿来鞠躬道歉,对气到脸红的教授解释说,是她找了人来替薄屿上课,请求教授不要扣薄屿的分。 从而彻底惹来满堂大笑。 隔一段时间,这样的事就会发生,所以偶尔他兴致缺缺来了的情况,大多也是教授咬牙切齿问今天有没有谁来替他。 一扭头,却见他吊儿郎当立在门边,慵懒高挑,长眸惺忪,不若凡物。 黎雾从没旷课、迟到过,这热闹她次次都能看到。 不能再偏僻的地儿,网络浮动的无聊夜晚,楼上楼下都跟着躁动不安。 洗过了澡,黎雾吹干头发,从四楼下来,险些撞上一对儿在角落热吻到“上下其手”的情侣,她匆匆躲开。 只有一楼的信号稍好。 随意在楼梯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给爸爸挑了个新手机,妈妈的生日快到了,她还选一款电动泡脚盆,打算一并下单。 店里后厨的漏水不好,每次处理海鲜,妈的脚经常泡在那湿哒哒的水里,总着凉。 购物软件推送过来一款指甲油,樱桃似的红,娇艳欲滴。 廖薇薇平时喜欢做指甲,偶尔把指甲油涂在她的手指上玩一玩,总开玩笑说,她的手指又长又纤细,应该去当个美甲兼职手模。 只有黎雾知道,她手上有薄茧,小时候挨冻还留了疤,不怎么适合。 黎雾趴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滑动手机屏幕,早晨那个叫“张一喆”的男生加了她的微信好友。 她又忍不住盯一盯自己白莹莹的脚背,那样鲜艳的颜色,若是涂在她的脚趾上,会不会很暧昧…… 小雨柔软,这夜风就吹得十分暧昧。 以至于,她嗅到了发梢上的洗发水香,不由地也开始联想,这与谁衣襟上的香气,会有几分相似。 “所以……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女孩子忍不住颤动着声音质问。 黎雾下意识抬起了头。 又是这般影影绰绰的夜,都没注意到,不远处门廊边,一盏灯光昏黄之下,什么时候多了两道依偎的人影。 第8章 坏春天薄屿喜欢你 (本章含回忆线) 08/坏春天 一定是玩笑话。 黎雾脑海里当时只有这几个字。 慌忙之中忘了捡摔下去的手机,她拔腿几步才想起,又匆匆回去。 于是那个横斜的雨夜,他向她走了过来。 不知是他步子大,还是她人在宕机,还没来得及弯下腰,他先一步在她面前低下了身,替她捡起。 太近了。 这潮湿天气把一切感官放大,他的体温与清爽的呼吸都变得明洌。 难以让她忽视的存在感。 黎雾接了一下没接到,薄屿就笑了一声拿走。 终于意识到他是故意不给,再抬头,他手抄着口袋往楼上走。 纯粹报复她早晨丢他毛巾。 顾不上还有别人了,黎雾只得硬着头皮跟上他,步子紧了不行慢了不敢,转角还险些一脑袋撞上他后背。 “——你还我。” 她提了口气,趁机说。 薄屿于是站定,递给她,直勾勾盯着她。 黎雾又要接,他的视线轻慢滑过了她的肩。她又心乱手忙系肩带。 黎雾上了大学,脱掉了过去千篇一律的校服,摘掉厚重眼镜框,没法再把自己藏起来,静悄悄没入这个世界。 所以她逐渐认同,自己个子高挑,腿长,腰细,尤其锁骨很好看,所以平时会偏爱买吊带裙子、一字肩的上衣这类。 他那么垂眸,淡淡地,甚至面无表情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 她脸颊还是不争气地烧起来。 再管不了别的,末了,她几乎从他手中夺走,裙摆一扬拔腿就走。 “坏了就赔给你,”薄屿在她身后闲闲地说,“我比你有素质。” 黎雾无语回头,不卑不亢地,“……你有素质还拉无辜的人下水?” “什么拉你下水,” 薄屿好像这才想起了上下打量她,眸中带笑,认真看了她会儿,“说我喜欢你这样的?” ……你还重复一遍! 这话呵在黎雾的耳边,她呼吸都不畅快了。实在要说,从小到大,她没听过男孩子当着面对她说“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你要是报复我那我也要说了,”黎雾扭开脸不理他,“早上把毛巾扔你脑袋上是我不对,但是你那么高……” 薄屿不疾不徐跟上,“哦”了声:“没关系,那么多人都听到你说想和我接吻,是谁都会尴尬。” 她咬牙切齿,“……你还挺善解人意啊?” “有点吧。” 到了三楼,薄屿停下,下巴点了点她的手机,“坏了就来找我。” 整条楼道黑漆漆,黎雾的胆子好像跟着大了点儿,看着他:“……找了你,然后呢,顺便跟你接个吻吗?” 这下倒是薄屿气笑:“——我是鸭吗,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黎雾暗暗勾一勾嘴角,拖腔带调的,继续往四楼走:“你放心吧,真坏了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她也就是仗着他不认识她。 “那太好了,”薄屿低头一笑,点了支烟,看着她,“什么时候,要我等你吗。” “……” 月光溶溶,潮湿春夜,风静静地吹。 半道,黎雾转身望了下去。 那一抹忽明忽灭的红,逐渐溺入黑暗,同她渐行渐远。高挑少年回过眸,似是漫不经心瞥过她一眼,唇边弧度也似有若无。 像是真要把她“这类型”给端量个清楚似的。 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 手机好端端的,毫发无伤。 那天晚上她又失眠,翻开购物软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给那款樱桃红色的指甲油一起下了单。 雨下得密,她整夜都在想,要退掉吗? …… 炎炎夏日,黎雾坐得后背发僵。 直到辅导员越过了薄屿,顺带也睃了她一眼,她浑然思绪回笼。 辅导员故作严肃的语气,却半分责备听不出,“……怎么回事,薄屿?昨天校董那边问起我,我还说你很给面子,前阵子那么艰苦的实习都参加了,你今天这又吊儿郎当的,磨磨唧唧才来。” 薄屿双手插在口袋,懒懒站定在讲台边。 他穿了件白色衬衫,窗口风一过,肩宽腰窄的线条尽显。 就是真挺不情不愿,鼻腔出声。 “又没人喊我起床。” “……”黎雾顿时如芒在背。 辅导员一口气哽住:“喊你起床?你要谁喊你起床?女朋友吗?你这……都要大学毕业了,一天天的还长不大一样,散散漫漫的!” 又对黎雾招手:“就剩你俩了——黎雾!你傻坐在那儿干嘛呢,你说你,这平时老老实实的也学着薄屿迟到!过来吧。” ……明明是她迟到在先的好吗? 黎雾拿好帆布包下去之前,犹豫一下,还是给那支药膏装了进去。 那一道干净笔挺的身影立在前头,兀自靠在一边,低头玩起了手机。也没看她。 不知是否是早晨到现在都没吃饭,她竟有些微微的眩晕。 一种很不真切的感觉。 “——别怪我也说你两句,黎雾,” 辅导员是个碎嘴子,不等她站定就开始数落,“我强调过多少次,实习很重要!很重要!事关你们毕业、择业,你倒好,两个月的实习,才一个月就给我跑掉了,我都没法给系里交代!” 黎雾平复气息,开口:“我假条上说明原因了,而且我没请一个月,是20天,其余10天是大四自由实践……学校很多人都不在。” 旁边这位,就是有课情况下都经常不来学校的那个。 她咬了下唇,噤声。 ……她可不是故意的。 辅导员的脸都绿了一绿,黎雾还是四平八稳陈述:“假条是你批的,系里也通过了,我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你,”辅导员彻底噎住,“黎雾,你平时不吭不响的,我以为你算是个乖乖学生,怎么还顶撞老师——临近毕业你也疯了?” 乖吗。 黎雾没抬头,也能感受到,旁边的某人瞥向了自己一眼。 没什么可说的了,辅导员啧了声:“……黎雾啊,你女孩子选择学土木,就得做好吃苦的打算吧?” “以后上了社会工作,人家哪管你家里出什么事情,这理由那理由的……老师也不多说你了哈,以后人生的苦啊,还多着呢。” 女孩儿的一双眼睛又静又冷地看着他。 辅导员收起了抽签盒:“你俩呢,是全系上下这四年绩点的数一数二,给你们上航道工程课的王教授知道吧?王教授很看重你俩,单独给你们挑出来,一起分她组里了,自己私下去联系好。” 似乎真的把黎雾当成了什么娇弱的女孩子,不忘阴阳怪气:“——不用老师亲自推给你王教授的联系方式吧,黎雾?” “不用,谢谢您,”黎雾冷冷说,“还有什么事吗?” “没……” “老师再见。” 黎雾浅浅鞠了一躬,拿起包告退。 辅导员跳脚,“……这个黎雾!!” 四下没人,辅导员又换了副讪讪表情,对薄屿笑了起来:“这次船舶学院去港城实习的事,多亏薄屿你妈妈那边照拂了哈……校董让我把这谢意一定给你带到,你爷爷也一直帮学校很多。” “其实呢薄屿,无论你家里人,还有学校,还是很对你寄予厚望的,你看你,这次实习都坚持下来了……” “我就去了两天。” “哈哈,但你大学四年不怎么用心,学分绩点也没落下,随便学学成绩就不错,我也知道教授们平时没怎么照顾你……” 薄屿这才从手机上抬眸,更是好笑:“你就没想过,万一是我抄来的呢?” “不是,不是,”辅导员干笑,“老师不是那意思……学校是认为呢,一毕业就继承家业固然不错,不过你本身还是很优秀的,听说你以前在国外还做过射击运动员?就是如果你有什么其他择业的期望了——” “不行,”薄屿说,“我吃不了那个苦。” “……” 慢悠悠看了眼空荡荡的门前,走之前,薄屿不忘笑着补充:“——而且你 也知道,我这人才比较娇气,从小到大就这样。” - “……怎么样,怎么样啦!”李多晴等在楼梯口,一见黎雾就追问,“把你分给谁了,和谁分一起了?” 黎雾这人,从小几乎很少把情绪带脸上。从教室出来的这么短短一段路,她早就平复好了。 “……应该还不错吧?”她淡淡笑:“还是王教授带我。” “这叫还不错?这是幸运到爆炸了ok?”李多晴为她高兴,“我就说王教授很喜欢你,她好温柔的……还好她之前给你要到南城来实习了,我们班男生去深圳那边,苦都苦死了,真是跑去工地搬砖了!” 又疑惑:“不过,王教授她这量级,科研都做不完啊,她亲自挑的你?” “……对。” “啊,嫉妒死我了!”李多晴捶胸顿足,心服口服,“你干嘛一副这么没自信的表情。” ……也不是。 黎雾心里说,却也不敢回头看教室那边。 “对了,我出来之前看薄屿来了,以他和王教授的关系,得跟你分一起了吧。” “嗯……” 王教授是薄屿祖父的得意门生,这是大学四年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下楼,周思雨和她们擦肩而过。 那场春雨肆意的夜晚之后,一直有小范围的传闻,他们南城大学的校花,都追薄屿追到了那个偏远郊区去了——周思雨当时否认了。 第9章 后遗症真把他当鸭? 09/后遗症 “……我喜欢你很久了!!!” 男生涨红了脸又鼓足勇气嚎了一嗓子。 正是大课间,人最多,楼下小广场立即爆发出了一阵尖叫。 “哦哦哦哦~~” 更有他埋伏许久的几个同伴们窜出来,一齐拦住女孩儿去路。 她的背影滞了一滞。 裙摆都扬出了个稍显无措的弧度。 薄屿蓦然想起。 今早不到11点她就醒了,蹑手蹑脚从他被窝里爬了出去,找不到昨晚的t恤衫,就做贼一样打开他衣柜,揪了件他的衬衫穿上。 纽扣都不系,又给她当裙子穿。 去浴室洗漱,她还错把洗面奶当成了洗发水涂在了脑袋,匆匆跑了进来要问他怎么不起泡沫,见他还睡着,半声没吱又出去了。 那简单束起的高马尾,其实被她反复折腾着扎了三四遍,走之前穿上罗姨给她熨得平整的衣服,还在他房间的试衣镜前转了两三趟圈儿,欣赏来、欣赏去的。 他那时清醒的很,只不过他没吱声。 ——拿他当傻子又瞎又聋,走之前还贴在他耳边特意通知说她要走。 甚至酒店的钱都a了一半给他,放了几张现金、硬币在床头,有零有整。 这年头还有人用硬币的? 真把他当鸭? “我,我那个……我叫张一喆,你隔壁一班的,”男生正式对她作着自我介绍,没好意思说还为她打过伞,“黎雾,咱们实习见过的,还一起打过游戏……” 马尾衬着她那一截纤细白皙的颈,一丝不苟,她的脊背单薄,迎着头顶这烈阳也直挺挺的,淡定又端正。 微微朝向了薄屿的这个方向,能瞧见她的肌肤清透又瓷白,侧脸的轮廓很秀气。 就是看不到她表情。 张一喆索性横了心,把整束花都递到她面前:“我从大一就暗恋你了……黎雾,你要不要试试做我女朋友!!” “哇!!!!!” 围观的越来越多,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起哄:“答应他!答应他!” “在一起!在一起——” “……等等,她就是黎雾么??” “土木系系花儿啊。” “我怎么没听说过?” “人家公认的就完事儿了——还需要你盖章确认。” 这满天嘈杂之中,女孩儿原地站了会儿,略微拘谨地抓紧了帆布包肩带,抬起步子就走。 “黎雾!你等等……”同伴喊她不住。 几个男生欲哭无泪,替张一喆不死心地嚷:“不是……黎雾,你敷衍个和他从朋友做起也行啊!?” “花儿呢,花也不要了——昨天送你的你也不拿啊!” 匆匆穿过人群,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薄屿呼出了个烟圈儿,捻灭烟,从窗口直起身。 真是夏天来了,太阳都晃他眼睛。 “薄屿——” 周思雨等他好半天,终于不耐地踩了踩高跟鞋,“你看别人看得那么津津有味,看我就当没看见?” 薄屿眯了眯眼,停下脚步,“现在看见了。” “……看见了你不理我?” “理你了然后呢。” 周思雨微微睁大了眼,他这一脸真诚的。 她没好气,顿了顿,还是过来。 “我听我爸爸说,爷爷又病了么,”她发自内心担忧,小幅度晃了晃他手腕,“晚点了我陪你一起回去看看?” “我早去过了。” 周思雨惊讶:“什么时候。” “离我家就三百米,我起个床就去了,”薄屿瞥她,“需要特意跑一趟?” ——离你家就三百米,每次去还碰不见你。 周思雨一边想着,难免不满:“你回南山路也不载上我?我爸爸是薄爷爷的秘书,你没人影儿,就天天抓着我问……昨天晚上打完球我还等了你一会儿,好几个建大的男生堵我半天。” 薄屿没什么情绪,笑一声,“就没挑个让你入眼的?” “……谁入你的眼了!怎么啦,你昨天晚上是和黎雾跑了么——你不会真看上她了?” 二人向外走,周思雨话也没停:“要我说,你和她玩玩就行了……你也拿捏不了她,没看到喜欢她的人还挺多么。” 迎面一个女孩子“噔噔噔——”踩着高跟鞋,还没看清薄屿旁边的人,冲到了他们面前:“薄屿!你刚听到我在你教室外……你、你能不能先别答应周思雨……” 赶紧又闭上了嘴。 周思雨的脸都黑了。 薄屿咬了支还没点起的烟,这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愉悦的动响闷闷从他胸腔里传来,很难说不是发自心底。 “正好,你们有事儿自己商量,”他主动让开一步,“别来烦我了。” 傍晚,找了个清静地方打了会儿球。 没了铺天盖地的吵闹,薄屿自己一人就发挥很不错。 ——当然是和昨晚输在球场上的他自己比。 就是右手还是不容易使上力。 夜跑结束,回宿舍路上,手机响了半天。 微信提示他被拉入了个微信群聊。 群里共三人,除了他和王教授,另一个是黎雾。 她没什么 眼花缭乱的昵称,就叫【小雾】。 头像是一只姿态安静的淡蓝色蝴蝶,停在指尖上。 王教授:【欢迎@小雾![微笑][玫瑰]】 小雾:【谢谢教授~】 发了个可爱脸红的小熊表情。 王教授:【欢迎@boyu![微笑][玫瑰]】 屏幕上方还在往外弹消息,乱七八糟的。 薄屿随手按了个“x”,一键清除所有,也没在群里回复。 还是有几条在夹缝里争先恐后蹦出来。 olive:【图片】 olive:【图片】 olive:【图片】 紧跟着弹出几条语音消息。 olive激动不已:“——这是今年世赛冠军的靶子,怎么样,给你也很难想象吧!他的年纪居然只有18岁,拿到了这次643.3环的金牌,快破世界纪录了!” “上上个月,就是春天那次资格赛,正好我在柏林,我去看了全程——不过实在要说还是这次正式赛发挥更漂亮。” “你知道他让我想到了谁……” 薄屿漫不经心敲下几个汉字。 【再发拉黑。】 他还确认一遍机器翻译成德语能被olive理解,随后关掉手机。 宿舍门响一声,室友们见是薄屿,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吓了半跳:“……突然这个点回来,你发什么神经。” 薄屿平时放这儿的东西不多,过去规整一二,笑,“不欢迎?” “……哈?你昨晚丢下我们就跑了,去哪了跟谁干嘛也不说,喊你打个游戏给我整个连跪!” 曾杰最是来气:“我都想打个车去南山路锤爆你的头——顺便看看你是为了哪个号码牌辜负兄弟们一片真心!” “我就说他八成是没干好事。” “咋啦,恋爱了?还是泡上我们兄弟谁女朋友了不好说?” 嬉笑怒骂里,唯独张一喆那儿没什么动静。 曾杰拍他一巴掌:“——喂,还难过呢?” 薄屿问:“他怎么了。” “……别提了,薄屿你不知道,他今天给四班的黎雾告白被拒绝了,我们都帮他堵人去了!” 室友改了个温柔的措辞,“哎哟,也不知道算不算拒绝呢,反正花没收,黎雾一句话也没说,扭头就走了,理都没理呢。” 薄屿淡淡笑了声:“不理你不就算是拒绝你了?” “……可我、我还送了花,”张一喆哭唧唧,“我认真挑了好久,昨天也送了,听说她一晚上没拿,我以为她不喜欢……” “没准儿她寝室都堆满了!”室友作着无用的安慰,“别看她成天冷冰冰、生人勿近的,私下里不知什么样儿呢。” “张一喆,你也真是,听曾杰那瞎点子干嘛啊,现在谁表白还送花,土不土?你也不早说你要跟她表白,不然就让薄屿给你出出主意了。” “哪里土了……” “——不信你让薄屿说,”室友不嫌事大,指着桌子,“薄屿你看那束花,是不是又丑又土啊?难怪黎雾不喜欢。” 薄屿目不斜视,“我可没说。” 室友们又好一通的安慰。 拽着薄屿,让他也表示表示。 薄屿于是拍了拍张一喆的肩:“没关系,不喜欢你了就换一个追。” “呜呜!薄屿!” 张一喆眼泪汪汪。 “对了张一喆,黎雾还没删你微信吧……我感觉你们还有戏呀!” “嗯,好像还没。” “那绝对有戏!真没戏早给你拉黑了!” “……薄屿,我又想滋滋你两句,之前你用张一喆的那个游戏号,哦,就是【shooter】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昨晚就那么菜了……” “对啊对啊,我记得这账号还跟一起黎雾玩过呢。” - 【……对不起呀黎雾,我想着之前咱们跟张一喆一起打过游戏,今天正好找个机会让他“偶遇”你,顺便你们认识认识。】 【我可打听了啊,突然要跟你表白是他室友的馊主意,你别说,我都觉得可能是薄屿想出来的坏点子!】 【真是……什么什么啊,他也是蠢,众目睽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答应他嘛,纯属让人下不来台阶。】 【真的对不起嘛,你别生我气。】 李多晴接连发了一长串的消息。 今晚从便利店下班之前,黎雾顺便捎了盒卸甲巾,把脚趾甲盖上残留的红色,一点点擦了干净。 那台贩卖机今晚没再卡住东西,她也按时回来了。 第10章 后遗症洗坏了就弄坏你 10/后遗症 “——黎雾,薄屿呀,你们在承海楼等等我啊。” “我这儿有个项目交流会,结束了马上过来哦~很快的。” 半阴不晴的天,仿佛积雨云悬停。 图书馆里的空调吹得恹恹,黎雾正对着电脑头晕眼花,听到王教授一如既往的声音,顿时如沐清爽春风。 她乖乖回复了小熊敬礼的表情:“收到~” 和室友她们聊了会儿天,下意识发成了语音,再反应过来去看手机,才发现超过撤回时间了。 王教授发了“抱抱”的表情。 群内另一人还那么高冷,半声气都没吭。 看了看表,快到时间。 黎雾收拾好笔记本电脑、纸笔,凳子小心推回桌子下方,一路出去。 迎面几个男生女生对她施以了注目礼。 脸上的皮肤被太阳光晒得发烫,像是昨天下午在小广场那会儿似的。 黎雾还算气定神闲,走向那座南城大学第一高楼。 学校里的几栋地标建筑,都是一位地产大亨捐的,大名薄承海。 听闻上世纪大半个南城的开发与兴建都有他参与,光辉事迹挂满各处,南城大学有大承海楼,小承海楼,她刚离开的那座图书馆起的名字多少也沾了点边。 到楼上,教室门居然没开,手机震了好一阵。 黎雾的论文在实习那阵就见缝插针,效率极高地做完了。 今天要补个资料,李多晴为表“赔罪”,帮她找了大半天,需不需要都发给她。 四周都是其他系的科研教室,上课的声 音朗朗。 黎雾去了安全通道,找了处楼梯的台阶。 拿出电脑放膝上,连了这楼的wifi,把资料导进去,最后整体修改一遍。 说起来,她很不好意思。 王教授看重她,给她从大老远条件更艰苦的深圳调到了南城来,两个月的实习,她的确不算完全坚持下来。 最终的成绩和学分都是直属教授决定,不及格才是合理的,要是拿到了能顺利毕业,定是王教授为她开门放水。 王教授可是连薄屿的考勤都不给划的人…… 况且要是真给她了,她千万是不好意思的,宁愿因此延毕一年—— 这也是他们土木系的惯例。 这里是十三层,楼上楼下都有人。 几个逃课的男生在底下抽烟,交谈的声音徐徐飘上来:“昨天土木系小广场,看到了么?那个就是黎雾。” 另一人笑得肆意又直白:“……可别说了,我想办法堵了她小半月都没见她人,居然给张一喆抢先了!我早想泡她。” “a3的花有你一束?你也玩这么土的啊。” “薄屿,你们系这么正一妞,你都没注意过?” “……不是,真让薄屿先泡到了,还有他好兄弟什么事?” 还有一个男生嗤笑了声:“——借了火就快滚。” 嬉笑阵阵的。 黎雾噼里啪啦敲键盘。 下方的楼梯拐角,蓦然传来有人上楼的动静,他看到了她,也没停顿。 她专注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头也没抬。 这电脑是高考完爸买给她的,买的时候为了省钱,她挑了个配置不高的,用下来四年,现在打字一连串就卡卡的。 脚步经过了她时,正好卡住了,她跟着僵住的光标,呼吸轻了轻。 “你坐在这里——” “你没和别人说我们之间的事吧。” 前一句话薄屿才开口。 后句就被她给硬生生地劫了过去。 “……” 俩人一高一低的,眼对着眼。 互相沉默了两秒钟。 薄屿冷淡看着她,缓缓挑眉。 “你说什么。” 坐在这阴仄仄的楼道,黎雾都觉得冰屁股。 她站起来,拍了拍牛仔裤,活动双腿,也力图能与他的视线高度不那么悬殊。 “到底有没有?”她没想掩饰自己偷听,“我不知道你们在聊天,不小心听到……” 薄屿冷笑,“不小心?” “对啊,我在这儿改论文,”黎雾理直气壮,“谁知道你也在那儿。” 她的那双眼睛定定看他,小心翕动一下眼睫。 非跟他要个答案出来似的。 薄屿的舌尖儿微顿,“所以你没听到吗?” “……听到什么?”黎雾的脸色微惊,不好的预感。 薄屿歪了歪脑袋,一边回想,一边懒声对她重述道:“他们几个说你腿长,穿昨天那裙子显得腰特别细,哦,看你脸上皮肤还挺白,这个我特别认可,他们还说可能你别的什么——” “你还是别说了!”黎雾赶紧嚷了一嗓,听不下去,“……我可没听到这些。” 薄屿双手抄在口袋,手腕搭着外套,慢条斯理凑近,继续:“还说你看起来特别好泡,别人一说喜欢你,你就跟人跑。” “……我跟谁跑啊我。” “你问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 挑高的安全通道上方,一扇弧形窗。 连阴天这不甚明朗的光线,似乎都在偏爱他,那一丛丛扫在他眼底的绒光懒洋洋的,不似在笑也像是了。 ……好看得实在让人痛恨。 无理取闹。 黎雾扭头躲开他,懒得搭理,“我哪有和别人跑……你实在要说的话,当初难道不是你勾引我,我最多算是跟你跑了吗?” 过了这么久,她想起他俩怎么搞在一起的事,觉得也没什么难堪的了。 “——薄屿呢,楼上去了?” “诶,刚还在呢。” 还是那几人,好像窸窸窣窣出来找他了。 “我还说跟他说一下篮球联赛的事来着,输给建大我真不甘心,他那个左手灌篮帅是帅的,还十有九中!但不能老那么搞。” “对啊我也想说,大家都习惯右侧防守来着……” “我上去找他——” 黎雾怀里抱着重甸甸的电脑,就要转身走,一脚险些没踏稳在楼梯上:“!!!!” 手乱七八糟一挥,薄屿立即一把稳稳牵住了她。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总觉得他的那力道不大对劲。 低下头,看到他右手小指的尾戒。 她都抱紧了他手臂,又手忙脚乱去护自己的那电脑,七歪八歪,脑袋栽他怀里。 心噗噗狂跳。 又听楼下那几人说。 “……算了算了,发个微信吧,咱们队可不能没他,我哄哄吧?” “我也觉得别上去了哈哈,当面说这个,显得怎么似的?没薄屿前阵子那几个左手灌篮,咱们连和建大交手的机会都没。” 他们就没上来。 那阵儿人声消失,黎雾正要开口,怀里丢来了他的那件夹克外套,几个“burberry”的字母几乎要砸在她的脸上。 “坐那儿垫垫吧,”薄屿说,“你那身上就没热乎过。” “……”黎雾愣了一愣,眉头横起,一句“我是死人吗”还没从唇边溢出。 薄屿又下巴扬着,点了点楼梯的正下方,“没准儿他们等会儿又上来找你——不是不想我影响你跟人谈恋爱吗,我就不打扰你了。” “……” “也还好没给你电脑摔坏,”他又是轻缓地笑,松了口气似的,“不然我都怕给你个借口再来泡我了。” “……我找什么借口,”黎雾昂起脖子,“喂,昨天好端端给我扔东西的是谁啊——还把两支药膏装在一个盒子里?不是薄屿,我觉得你这人有时候就特别可笑,你特别阴晴不定你知不知道啊?啊?” 难怪人家都说土木的男生闷骚。 “你少说这些,我装在一个盒子里是为了方便,你难道不觉得,一次性扔两个出去有点太丑了吗?”薄屿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帅。” “……?” 你这臭屁是与生俱来的? “——再说了,”他看着她,“我干出来的,我能不管你?” “……” 黎雾彻底没话说了。 最后,她对他微微笑了下,也不跟他客气了。 大大方方地,把他的那件看起来就挺金贵的外套在楼梯上铺平、整理好。 然后一屁股坐下,再度端起电脑,做起了自己的事:“那我垫垫哦,我今天肚子还疼呢,你放心,我弄干净了就还给你。” 她也觉得坐这儿凉飕飕的。 “你怎么弄干净?” “洗洗不就完了……” “也行,”薄屿于是推门出去,最后不忘恶作剧希望对她笑着,“给我洗坏你就完了,黎雾。” ——黎雾。 这两个字音从他的嘴里出来。 让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名字都变陌生了。 他很少叫她名字。 黎雾的爸妈文化水平都不算太高,早几年微信才兴起那会儿,妈妈换了智能手机,不怎么会用汉语拼音,开始的时候用那一些五五六六的功能也很费劲。 所以她的微信昵称一直是“小雾”。 不用任何备注,就是小雾。他们那阵子实习一起打游戏,他也直接这么叫她。 门关上,楼梯间空旷又安静。 于是,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两个月前,那种毫无交集的状态。 也行。 就在这里结束吧。 黎雾不多想了,把论文最后漂漂亮亮地改完了,紧张兮兮地去了教室。只有王教授那张和蔼笑脸,不见别人了。 “——小黎,快来快来,”王教授也一如既往对她笑呵呵招手,“路上真赶啊,就怕你们多等。” 时隔一个多月,面对王教授,黎雾有点紧张,不知该怎么开口。王教授看到她脸上的迷茫,主动解释:“哦,薄屿啊,他刚走——说是打球去啦。” 第11章 后遗症从刚才就盯着她屁股看 11/后遗症 普通的短t恤、简单的水洗牛仔裤,黑长直马尾束高了,衬得女孩子的身段儿轻盈窈窕。 往那玻璃门前一站,会发光似的。 张一喆往李多晴的身边多挪了两步,他是小麦色皮肤,与薄屿那张皮肤冷白,常年晒不黑,气都能气死人的脸不一样。 心想可能也看不出他现在有多脸红,于是又大着胆子:“……黎雾,我听说,你室友今晚过生日?” “……噗!” 李多晴先捧腹笑出了声。 不怎么认识他后头的那位,李多晴这下都朝着那方向喊:“我真服了!薄屿——你们关系那么好,就不能教教他吗?” 薄屿的唇角微微扬起了,笑着掐了烟,向他们过来。 “啊,就是,”张一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不敢看黎雾,解释道,“我们寝室的曾杰和陈露不是……?今晚就也叫上我们了。” 你们。 黎雾听到了这二字,也不知包不包括谁。 黎雾的两个室友,陈露和廖薇薇,都是经济管理系的。陈露和土木一班的曾杰从大三到现在拉拉扯扯了好一阵儿,俩人一直都没下文,两个系都知道。 “嗯,我听说了。” 黎雾了然一笑,点了点头。 下午和薄屿打完了球,想着照李多晴的“独家情报”来便利店门口“偶遇”一下,给她当面道个歉挽回形象,昨天真是太蠢了。 可她好像也没因为小广场的事生气,张一喆这下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李多晴:“你这会儿过去?” 黎雾:“还早,我先去拿蛋糕。” “哎呀,我要上班的,也不能陪你……”李多晴都管不了这“撮合”得有多拙劣了,笑眯眯说:“你们正好碰见,晚上还一搭儿过去,蛋糕就一起去拿呗!” 薄屿的目光扫过他们,经过了黎雾也没停留,抬脚要走,“我先走了?” 他不去啊。 黎雾暗暗松了口气。 张一喆:“……你等等!” “怎么。” “要不,要不,你也一起吧……反正你晚上也没什么事?” 薄屿笑:“合适吗。” 他瞥谁一眼,“我又不熟。” “……不是啊,都一个系的同学,有什么不合适的!”李多晴都快头疼死了,“这都要毕业了,正好一起熟悉熟悉啊?”疯狂给张一喆使眼色,让他等等多学着点。 “是吗,”薄屿就只是笑,“万一有人不愿意怎么办。” 李多晴瞪了一眼:“——张一喆,你不愿意吗!” “薄屿……”张一喆的眼神恳切,眨巴眨巴,拜托拜托。 薄屿颔首,一脸勉为其难:“那好。” 黎雾心说你们几个还没问我愿不愿意吧,一股脑的,就被李多晴从大门口推走了,“赶紧赶紧!你们快去吧……黎雾你说那家店我知道,人家就营业一小会儿,别耽误了!!” 便利店的玻璃门“叮叮当当”欢快唱起了歌儿,完全不顾她死活。 “……” 书包里还背着重重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他外套,张一喆看那沉甸甸的,这会儿学聪明了:“黎雾,你的包……” 又不放心看薄屿一眼,寻求肯认。 薄屿神色淡淡,没说什么。 张一喆就大胆说:“——我、我,那个帮你拿吧!看起来好重啊。” 黎雾哪好意思,背得稳稳的,微笑着摆摆手:“不用不用……不麻烦你啦。” 张一喆只得作罢:“好吧。” 路口红灯闪烁,不留神,慢了一步。 附近的中学生们放了学,张扬地踩着单车一路叫嚣,呼啸着经过。 等绿灯的人堆儿里,黎雾脑袋上懒洋洋落了一声:“跟我也没这么客气过。” “每次不都是你自己主动的吗?”她比他理直气壮多了。 薄屿冷笑。 张一喆终于寻到了个话题,激动得很:“……黎雾!绿灯了!” “嗯好。”黎雾一步走开他,赶紧跟上。 大学城这边什么都很丰富,地址的确不算远。 果然如李多晴所说,店门口早早排起了长队伍,好像在做什么活动。 排队的大多都是女孩子和小情侣,薄屿这人又一向招摇打眼,四周窸窸窣窣,小范围地发出了喧哗,左左右右的,有意无意回头张望他。 “过来站我前面。”薄屿突然说。 黎雾往后看了眼,这人挤人的,张一喆好像去旁边接电话了。她背上的包不见了。 心不在焉了小半刻,都没留神什么时候又到了薄屿的肩上。 黎雾墨迹过来。 薄屿的视线飘到队伍前头,也漫不经心的:“表情别这么失望,等会儿我就给他了。” “……装着你东西不该你背么,”黎雾淡定道,“干嘛麻烦别人。” “我就知道,”他低头晃她了眼,“你只忍心麻烦我。” ……这个人的嘴。 队伍晃来晃去的,流水线一般,比想象中动得快。 这年头都喜欢搞“饥饿营销”。 所谓的“私房蛋糕店”一天只正常营业两个小时,卖的东西还搞限定,门口甚至打了打烊倒计时的牌子。 消费者们还偏偏很吃这套,来来往往趋之若鹜。 深知这套路,可一进来,被那黄灿灿的暖光灯包围住。 黄油奶油的香气馥郁扑鼻,橱窗里一溜儿造型精致的甜品映入眼帘。 黎雾还是被深深吸引住了,半天挪不动脚。 “……现在搞活动哦,小美女!为了庆祝520情人节,情侣消费买一送一 ,全场商品6折起~~” 头上带着漂亮小花的娃娃脸店员,眼尖地迎上前来。 黎雾谨慎问:“是情侣买一送一,还是,呃,全场6折?分开的?” “不是哦,”店员小姐姐看一眼薄屿,甜甜微笑,“买一送一,并且给你们打6折。” ——这谁能受得了? “好的,我先看看啊……”黎雾小步开始往一旁挪,心动又不舍地打量着。 “南城五月份正是吃桑葚的好季节,我家的这款拿破仑是主打,桑葚果酱现磨,清新不腻口。” “可以试试咱家的开心果口味可露丽~” “小美女,你男朋友要是觉得半熟芝士腻,可以试试三分熟的。” “生巧可颂是最后一份了哦!” 黎雾抬头,薄屿正巧也看着她。 他一直跟在她身边。 “那个,我……” 他挑眉:“你怎么。” “我小时候过生日,我妈只给我买商场里2块钱插个小纸伞的那种蛋糕……” 黎雾思索着,不觉呶起了唇,“一般上面也没什么水果,那个植物奶油花还掉色,经常糊我一嘴。” “……” “偶尔放个樱桃,哦,应该是樱桃吧?反正染成了那种生化武器一样的颜色,我的牙都会变成红的。” 她嘿嘿笑,想起那情景还是很开心,“但是每次只买一个哦!我们家,我爸我妈和我,三口人一起分,我记得上面的蜡烛还很劣质……” 薄屿扭开脸,“——结账。” “什么结账?” 黎雾愣了一下。 “要什么我结帐,”他看她一眼,没耐心,“省得你费尽心思编这种故事骗我。” “谁编了……” “给你买行了吧。” 店员都一脸的艳羡了:“……好的好的!要什么我帮你们拿哈,这个?那个?还是刚才那边看过的?” 薄屿忽然又说:“都拿一遍。” 黎雾:?啊 “……确定吗?帅哥。” “嗯,每一样都要。” 于是除了那个巨大的生日蛋糕,又提溜着整整两大袋子的东西出来。黎雾人都要傻了。 好几样经由他们扫荡之后,彻底宣告售罄。 后头排队没买到的人发出了连连的哀嚎,又得明天再来了。 “……哎!不是拿蛋糕吗,怎么买了这么多啊,重不重啊,黎雾?”张一喆紧赶慢赶跑过来,连忙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走。 眼见这家店都要关门了。 “没事,不重……我可以的。”黎雾正要去抢个装满了抹茶千层、可露丽、蛋挞这些七七八八的牛皮纸袋。 却被另一只手先劫走了。尾戒的冰凉触感从她手心滑过去。 接着,那个最是沉甸甸的包甩给了她:“自己的东西自己拿。” ……真是一点苦头都不吃。 明明落了太阳,地气也不燥热了。 张一喆却是汗涔涔的:“薄屿,我爸是不是前两天去了趟你家送水果?就南山路那边,他都没和我吭声。” 还给她之前,那件burberry外套就一并揪出来塞给了她。 黎雾下午就是气话,行为也跟着和他赌气,不过她就浅浅坐了坐。 也是真怕给他弄脏,照着标签查了一查,售价六开头,五位数起,还是个限定款。 ……她肠子都青了。 这玩意儿寻常的干洗店还洗不得。 她又看了看一手的这东西。 堪称资本家垄断。 “哦,”薄屿应,“是来了。” 张一喆不好意思地说:“那你收下桃子就好了嘛,我们家山上自己种的,可好吃了!也是我的一片心意……但你还让人给他送个手机干嘛?还全新的。” 薄屿微微笑,“来一趟不容易,他说手机坏了,我想着八成回不去了,还得坐火车还是大巴?不方便。” “哎呀,你这,”张一喆心下感动,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他又不会用那么好的手机啊……我让他寄过来吧,得还你的。” “不用。” 几人向夕阳下走去。 第12章 后遗症你要坐我腿上? 12/后遗症 趁还没走太远,黎雾赶紧回去换了裤子。 一到生理期,她就经常痛得要死,那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后知后觉的,好半天才能舒缓。 廖薇薇:【来了吗,@小雾?】 【怎么蛋糕都到了你人还没到!】 【……我去,薄屿今晚都来了,我这排场这么大的吗???】 也不知是不是宿舍网不好,手机接连震动,延迟弹出了好几条消息。 有他们南城大学2024届毕业晚会的招募通知,社团交接提示,还有几家港城的建筑企业hr递来的offer,还有…… 和王教授的三人群里。 “boyu”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实在难受就别来了。】 王教授还在底下笑呵呵发出疑惑:【@boyu,发错啦?[微笑][微笑]】 他又没说话了。 黎雾稍微收拾收拾,她咕嘟咕嘟灌了杯热水下肚,好受点了,就出门了。 没带上他的那件外套。 廖薇薇性格好,人美人缘又好,在学校里一向呼朋引伴。 考虑到今晚人多,她和陈露最终确定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综合俱乐部,吃喝玩乐什么都有。 黎雾之前还在那儿兼过职。 可是在那幢颇具“赛博朋克”风格,红红绿绿的庞大建筑里穿梭了好半天,她都没找到廖薇薇具体说的那家店。 也没说几楼,这里还跟迷宫似的,弯弯绕绕。 廖薇薇她们应该顾不上,没回她消息。 她于是切到了答辩的群聊,犹豫了小半分钟,发消息给他。 【@boyu,你们在哪。】 觉得不太妥帖,她还@王教授解释:【……我们出去玩了。[小熊嘿嘿]】 这样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王教授:【[星星眼][星星眼][爱心][玫瑰]~年轻就是好哦!】 ……好像误会了只有他俩似的。 很快,薄屿回她。 【门口等着。】 “……” 她有那么一点后悔删掉他了。 门口? 哪个门口? 黎雾默认应该是一楼才进来的大门口,她又兜了回去,从这灯红酒绿里乘了电梯下去。 想起来,一个月前,南城郊区的那场暴雨里。 他发给了她酒店的房间号之后,也还是下来接她了。 电梯坐落大门口。 黎雾出去了,迎面就撞见了从旁边电梯出来的人:“……黎雾!” 是张一喆。 黎雾愣了愣,定定站住了。 “……” 男孩子脸上挂着一向憨憨又真诚的笑容:“就说你怎么这么久不来呢,人都到齐了……大家让我下来看看你。” 他极不好意思似地,还特意跟她解释。 眼见电梯又要上行。 张一喆一步赶紧冲回去,牢牢用手臂为她挡住门:“——快来快来,在七楼呢!咱们这趟就上去了。” “……”黎雾才下意识地往身后看了眼,还没抬起脚。 就被紧跟而上的人给搡了进去。 张一喆笑着:“很难找吧?谁知道这电梯分单双数啊,也没个标识什么的……我和薄屿那会儿来也差点儿晕掉了。” 黎雾定下神来,微笑:“是啊。” 她也才发现,这是双数电梯。 “咱们先到8楼,走楼梯下去就行。” “嗯,好。” 镜门上倒映出了她和张一喆的 情形,他始终离她有段妥帖的距离,不想让她很尴尬似的。 黎雾微微失神之余,赶紧拿出手机在群里打字:【我上去了你别下来了。】 ——但说不定是他让张一喆下来的? 信号不好,转着圈。 好半天都没发出去。 “他们估计都玩儿上了……” 张一喆尝试和她找话题。 两人一起出电梯,从安全通道下楼。 进了那家位于7楼旮旯拐角的俱乐部,廖薇薇她们几人熟悉的笑脸就迎上前来。 “我这礼物收了一大堆了,黎雾还没来,都没法开始!” “干嘛去了你?磨磨唧唧的。” “我就说她有事儿藏着,别是真背着我们——” 大家调笑着,看到她旁边的张一喆,更是起哄。 张一喆的脸都红了,匆匆转移注意力:“那个……薄、薄屿呢?” “刚还在呢?” “诶,出去了么。” “……不带这样的啊,我就是听说他在才来的。” “——这不是来了吗?” 不知谁这么一句。 不知是否是空调太冷,黎雾的后背都跟着凛了一凛。 她也转过头,看了过去。 低低沉沉的灯影摇曳之下。 那么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外面步入了进来,夹了阵儿寒风似的。 见她人端端在这儿了,他面无表情的。 曾杰先调侃:“——别人是非要去互相‘接’一下,黏黏糊糊的一块儿上来,薄屿你又是干嘛去了?” 这时,便是一阵儿欢快的笑声跟了进来。 “薇薇!生日快乐!” 廖薇薇的眼睛登时也亮了:“……周思雨?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周思雨优雅地放下了个塞满玫瑰花的水晶玻璃熊,而后自然挨着薄屿站定:“——骗你的啦,你生日我怎么可能不来,为了给你惊喜呀。” 大家如此好像更默认了什么,暧昧地哄笑一堂。 人到齐,吵吵嚷嚷开始了。 这里更像是个游戏城,一水儿走马灯似的电玩机闪烁着五颜六色,旁边还有个挺大的碰碰车场地。 廖薇薇今晚包了场,她和周思雨都属于学校里那种家境很不错的女孩子—— 不过周思雨跟薄屿差不多又是一个level,听说他俩甚至算是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的。 流水席一般地分了蛋糕,都各玩各的去了。 黎雾生理期,的确不大舒服,躲在一旁,到她就没什么了。 廖薇薇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大度把她作为寿星的那块儿塞给了她,悄悄地:“我看出来你对他没意思。” “……嗯?” “——认识你四年了,你骗不了我,”廖薇薇同她做交易,“我的蛋糕都让给你了,你快说,你那天晚上到底跟谁跑了?” 黎雾哭笑不得,“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以我直觉,你肯定是有喜欢的人了!” 廖薇薇被拉去一旁玩了。 黎雾忍着腰酸,向后靠住桌子,用小木勺挖起一小块。 还没放进嘴里,察觉到了身旁有人。 她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养成,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的技能了。 “——耍我就这么有意思,早说你要跟别人一起上来不就行。” 黎雾瞥见了他手里也空空的,她非常好心地,把勺子对他扬了扬,抿起唇角笑:“……你怎么也没拿到。” 她向他推去蛋糕,表示道歉。 薄屿看着她,眼神儿挺冷。 黎雾这人从小到大还算会看眼色。 他才进来那会儿,她就知道他生气了。 见他无动于衷,她把蛋糕放下来,“……我发消息给你了。” 却很没底气似的。 薄屿鼻腔里嗤了声,“你发什么了?” “真的发了……”黎雾急匆匆摸手机,小腹突然传来一阵的抽痛。 连着往心窝子里钻似的。 她暗暗地吸了吸气,忍不住都弯了腰。 额头快要抵上他的肩。 周思雨来时,就带着他身上这么一丝丝似有若无的甘甜香气。 不远处,还有女孩子急切喊他:“薄屿!” 薄屿站着没动,垂眸觑她。 黎雾稍微躲开了他一些,调整姿势,还是承认了,“……没发出去。” “哦,”他笑,“那不就是没发。” “……电梯里没信号。” “去电梯干什么,那么多人。” “?” “——你俩直接去楼道里不就行了?正好别人看不到,是吧。” 黎雾简直不可思议。 薄屿扬了扬眉:“怎么,我说错了?” “……不是,”她沉默了下,老实道,“我们坐电梯上到8楼,然后才从安全通道下来的。” 顾不上他的那脸色如何变化,黎雾这下都直不起腰了。 她下意识去扶桌子,不留神差点碰到那蛋糕,手腕被他给拽了一下。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 从额顶上方落下来的那道嗓音,似乎变得柔软了些:“不是都说让你别来了。” 黎雾没力气和他吵嘴了:“……你拉着我干什么。” “过去那儿坐会。” “应该不用,我缓缓就好了。” 薄屿哪儿管她,牵着她,朝卡座那边去。 “你等等……” “放心,张一喆又没在看。” “???” 还有别的人在看啊。 薄屿先入座,黎雾依着他牵她的力道,改为扶住了他的肩,好一会儿才能缓过神来。 半昏不暗的,他那双好看的眸子里也似是半带着笑。 “你要坐我腿上?” 问得道貌岸然的。 也只有他每次讲这种话总一副这么正儿八经的混蛋口气。 “……嗯,下次吧。”黎雾也漫不经心地应他,在他旁边坐定。 薄屿:“有下次我肯定不饶你了。” 那还是算了……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段距离。 本来他就是被拉来的,一起的同伴们都快玩疯了,四周尖叫不断。 他却还意兴阑珊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似的。 向后靠住了沙发,手臂搭在一边,慢条斯理地点起支烟来。 周围的大学生都爱在这片玩。 几个建大、科技大学的碰见他了,还跟他打起了招呼,聊及前几天那场仅1分之差输掉的球赛。 第13章 后遗症睡你没睡够 13/后遗症 黎雾第一次尝试握住了这玩意。 沉甸甸的枪把,贴在掌心里,感觉很奇妙。 这让她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初春,一个叫做“薄屿”的名字,突然跃入了所有人平凡又枯燥的高三生活。她是高三(13)班,他是隔壁的高三(12)班,中间隔着一堵墙壁,那些脸红心跳的兴奋传言,挡也挡不住。 除了提到他的母亲是港城船舶业龙头家的大小姐,他父亲那边的家族是南城知名地产大亨,这些听烂了的。 这之外,还有人提及。 他的名字,与国外一位华人天才少年射击运动员的中文名很像。 晚上回到了家,她偷偷从妈妈房间里拿出了那台用得很旧的二手智能机搜索,除了他真实的家世信息,什么也没搜到。 输入“boyu”也搜不到任何。 那天是她第一天没回家就立刻做作业。 空调太冷了,陈露递给黎雾一条软毯,披在她肩膀。 黎雾轻声说“谢谢”,陈露悄悄和她咬起了耳朵,是张一喆叫她去拿的,称赞他有眼色多了。 张一喆没说什么,兀自脸红着,对她笑。 男孩子对枪这东西,多少都会感兴趣,他摆弄了会儿,照着场地工作人员的安排,小心翼翼给黎雾调试。 黎雾下意识往一个方向去看,薄屿和周思雨也加入了他们。 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和别人。 “好了。”张一喆把枪递给她。 曾杰为这东西发愁,他也顺便给他调好了。 黎雾刚试了几发,也不敢多试了。 听他们说,这里15发子弹就要300块,虽然她玩儿得挺开心的,靶心也一个没中。也很知足了。 她一如既往说了“谢谢”,平淡又礼貌,接过这枪,转开脸。 没看到薄屿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我记得那阵子实习,咱们一起玩游戏,你好厉害的,”张一喆夸赞着她,“也是玩射击嘛。” 黎雾微微窘然,笑:“没有吧。” “对呀,我和薄屿都打不过你!我记得有一次我和他在你对面,你一枪就给他放倒了,有印象吗?” “嗯,有的。” 砰砰砰—— 子弹很快消耗殆尽。 最后两发中得很漂亮,围观的都为她开心。 “厉害啊!” “黎雾!” “你这能赶上专业的了——” “……别笑话我了,”黎雾也笑,放下枪,“20发就中了两发。” 今晚这么多人,廖薇薇没想到这家靶场这么贵,到底钱包吃了痛,牙根子都抽起了凉风。 大家也决定随便过过瘾就作罢。 原本催了三五遍让他们清场的老板,这时突然又一脸笑呵呵进来了。 “帅哥美女们,你们继续玩吧!” “其他人我都先清走了——” 众人惊讶:“不是说到时间了吗?子弹都用完了。” “刚才你可不是这副嘴脸!” “说真的一个人20发,一眨眼就打完了……” 老板解释:“有人包场了呀!” “谁呀。” 砰—— 一声清脆干净的枪响落下,正中红心。 “……” 全场静默。 砰—— 砰砰—— 又是利落的三声,只有其中一靶,歪了那么几毫米。 淡淡硝。烟味从空气中溢散开来。 黎雾现在还记得南城暴雨那天,他们窝在酒店,看了一整场的射击比赛。 当然那天晚上,她也被他折腾的不惨。 方才连一身腱子肉的男生,端起来都连连叫苦的那一把气。步。枪。 此时稳稳落在薄屿的肩头。 他深邃的眸锋在集中在前方靶心的那一瞬间,陡然都变得锐利起来。 至少黎雾没见过这种表情的他。 冷峻,专注,像是发现了他的猎物。 令人心惊胆颤。 砰—— 最后一声落定,又是正中红心。 他的视线缓缓地收了回来,散漫滑过她的脸时,她甚至有那么一刹那感到了害怕。 平时那么吊儿郎当的一个人。 “……慢慢玩啊,”老板往常见了太多,这一刻都感到了吃惊,赶忙收回神绪,“你们一起的这个帅哥给你们包场了!子弹管够!” 走之前,还怕薄屿反悔似的。 “帅哥……子弹还是20发300一结算哦。” 有隔壁学校和老板相熟的,嬉笑怒骂道:“你知道他谁吗?人家南城地产少爷,跟你差这个钱?没他老子都没你这家店开在这儿——” 老板一脸的吃惊惶然。 “……啊?” 一伙人才浇灭没多久的兴致又重燃,廖薇薇都猛然兴奋起来了:“——既然都爱玩儿,那咱们分个组呗!两个三个一组你们决定,顺便给薄屿省点钱,也别用那么多子弹了。” 她都觉得肉疼。 廖薇薇还过来搡黎雾一下,笑眯眯的:“记得替我谢谢他啊?这么多人,省下来的钱都够我买个lv送我自己了!” 黎雾觉得风好像都热了点:“那边不是有他室友……” 无论两个三个,都心照不宣挑走了自己想挑的人。快毕业了都知道,有没有那意思的,互相有好感的,或许一个多月后毕业,都可能见不到了。 隔壁学校的男生们也来加入他们,认识不认识的,甚至在手机上搜了个罗盘的小程序来挑队友。 “……黎雾!”陈露旁边跟着张一喆、曾杰,招呼她过去。 黎雾还没动作,耳后就猝不及防地落下了一声。 淡淡冷冷的,还那么懒懒的。 “——过来我这边。” 黎雾没办法了,她举起手机屏幕,匆匆对他们示意,微笑。 然后乱中被他给拽着过去了。 “张一喆,我怎么觉得他俩有点奇怪啊,”曾杰这下疑惑了,“薄屿和黎雾……很熟吗。” 陈露:“不熟吧……?我都没听黎雾主动提过薄屿。” 张一喆看了他们一会儿:“没有吧……我们三个来之前还一起拿蛋糕去了呢。” “那可不一定!”曾杰嬉笑开玩笑,“说不定薄屿之前就背着你……他早知道你喜欢黎雾了啊。” “曾杰,你别这么说,薄屿怎么可能是这种人。”张一喆严肃地说。 ——他就是比较受女生欢迎罢了。 张一喆失落地在心底补充。 “好好,我不说了。” 这边,黎雾在薄屿身边站定了。 她左顾右盼了一圈儿,没再看到有人和他们一起。周思雨被隔壁学校的几个朋友给拽走了。 “你看什么,” 薄屿磕了磕那枪管,试了试在手心的重量,重新架回肩膀上,“有人敢跟我一块儿?” “确实没有,”黎雾对他笑,“你太厉害了嘛。” “说的是心里话,怎么听着像在骂我。”薄屿没好气地笑了。 不知怎么。 黎雾感觉他心情好像都好了一些。 她的视线落在他扣扳机的右手背。平整的,指骨分明,青筋微凸。 那枚尾戒很好看。 “你以前,是不是练过射击?” 除了刚才,他玩儿那种射击游戏都打得蛮厉害。很不好意思承认,实习期间,黎雾偷偷跟他玩过,还不止一次。 他俩就是玩着玩着…… 玩到了床上。 薄屿好像也想到了这回事,他眼皮微垂,打量她。 女孩子的皮肤白皙如雪似的,傍晚便利店见她,她还一副素面朝天的样子。 回了趟宿舍,粉底都搽上了。 和张一喆玩儿了一圈,这会儿看着经都不痛了,秀眉舒展开了,红唇明眸。 那双眸子清清澈澈,瞧着人时总很坚定似的。 又时而狡猾得让人来气。 “这么想了解我删我微信干什么?”他于是冷笑了声,活动扳机。 好久没碰了,的确手生得很。 黎雾好声气讲道理:“我现在不是在了解你吗……” 砰—— 一声响打断她的话。 薄屿微微扬起了嘴角,看着她,一字一顿:“好啊,但是我不想回答你。” “行。”黎雾微笑点头,作势转身就要走。 “待着。” 薄屿淡声地。 黎雾到底是不服,退回来,拿起旁边的一只小号的气。步。枪。 工作人员介绍过,这把比较轻型,一般都是给来玩儿的女孩子用的。 无论是父母的店子、还是便利店兼职的时候,体力活难免,黎雾学着他扛在肩,整个人却还是禁不住地往下沉了沉。 差点儿拿不住。 薄屿见她这样儿,就轻笑了一声。 他放下自己的那把,慢条斯理绕到她的身后,俯了俯身,“——加回来吗,嗯?我不想每次找你还要别人知道。” 黎雾感受到了他那柔和的呼吸,脸红了红。 她嘴巴也挺坏:“睡我没睡够?” “好像真有点吧。”薄屿给她调整一下那拿枪的姿势,漫不经心的。 “……” “所以怎么办,”他侧开一双好看的眸子,表情很认真,“你不给我想想办法?” 但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 黎雾在心里说着。 她也不是在对他讲故事,她好像从小到大就是这么一个人,要的实在不算多,过生日有个劣质奶油的纸伞小蛋糕就很知足了。 父母很平凡,她也这么的平凡简单,至少这之前,她从没想过会跟他这样的男孩子接吻、甚至上床。 能在大学毕业之前,有过这样的体验,她很满足了。 反正毕业都要分开的。 “你刚才中了2靶,张一喆夸你厉害也没夸错,”薄屿又说,“夸你就好好受着不行吗。” 第14章 后遗症【含入V通知】“还疼吗。”…… 14/后遗症 延毕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下午,辅导员又找了黎雾一趟。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吹着冒热气的茶沫,哼着曲儿,硬生生给她晾在办公室里好半天。来往进出的老师、学生们都对她颇有侧目。 黎雾是个还算耐磨的性子,大抵猜到为什么找她,冷静开口:“老师,所以我是不是不用参加今年的答辩……” “黎雾,你到底在想什么?”辅导员的鼻子里笑出了声,“王教授没跟你说么。” “……什么。” 没别人了,辅导员把门关上:“你也看到了,咱系的制度就是这样,管你平时怎么样,你没实习完就得暂缓一年毕业,明年继续把这门课给补上!甭管什么理由。” 又背着手,在 她前后左右踱了两圈,这次亲切表示了慰问:“你妈妈的身体好点了?” 黎雾没说话。 辅导员于是又笑:“本来分你去深圳对吧——深圳那儿多苦啊!王教授给你要到了南城,现在系里其他教授、老师们私下都有意见了。” “……” “所以是不是以后教授们都可以随便安排和自己‘关系好’的学生,去一家相对‘轻松’的实习企业呢?同学们是不是也可以和教授搞好关系来行这个方便?这不就乱套了嘛。” 辅导员到底苦口婆心了些,“现在王教授又给你要到她那儿答辩去了,谁看了都是要给你开后门,这如果你能顺利毕业,能合适吗?” “老师承认那天话说得难听了,我向你道歉,我这也是有压力嘛,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刻苦、优秀……” 黎雾出来,后背抵在墙边,静静靠了会儿。 她在校简历的确很漂亮,绩点、成绩都不错,港城几家建筑企业的hr这两天轮番给她打电话。她原本计划是回父母身边工作的。 一个月前就是这样,她一直不敢直接回绝。 现在尘埃落定,反而轻松不少。 王教授在问她的答辩稿和论文修改情况,还很幽默地在群里@了薄屿,让他这段时间有事情勤问黎雾。他这一天什么都不上心。 应该在打球? 黎雾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半了。 说他不上心,今天从陈露嘴里听说,一早他们篮球队的几个室友就找地方练手感去了。 六点有比赛,在南大篮球场。这个她没忘。 习惯了做事情有始有终,论文、答辩稿早上改完了,还是给教授私聊发了过去。 继续用了可爱的黄油小熊表情。 【教授我照您的要求都改好啦!您的建议非常受用,我都记下来了,明年还能继续用~[害羞]】 【这次就麻烦您随便看看就好啦~感谢。[鞠躬][鞠躬]】 教授没回复。 篮球场陆续有人提前去抢占位置,周围拉起了打起加油的横幅,拉拉队的男孩女孩们着装鲜艳,蓄势待发。 昨晚,她给他加回来了。他一直没通过。 知道她删了他后,他也给她删了。 ……怪高冷呢。 黎雾下楼,往球场那边去。 陈露突然打来电话: “黎雾!你快回来——” “廖薇薇阑尾炎犯了!!” 叫了120在宿舍楼下,廖薇薇疼得打滚。 昨晚生日玩嗨了,凌晨2点回宿舍,3点她又被外校的朋友叫去夜店喝酒。快毕业了,宿舍楼没宵禁。 陈露说她白天酒醒还好好的,下午喝了杯冰咖啡就不对了。 陈露准备去看曾杰的球赛,妆化了一半,那张脸惨白、手足无措,见黎雾回来都哭了出来。寝室还有几个信息系女生,平时不怎么和她们玩,就没回来。 黎雾还算冷静,出宿舍之前,把她的热水袋带出来了。她生理期,暖宝宝电是充好的,一并带走。 她妈前几年也犯过阑尾炎,救护车来之前,记得她爸来回地用热毛巾敷。 路上,廖薇薇好受点了,终于不哭,黎雾的手臂被她给掐红了,看到她那白皙皮肤上的血痕指甲印又眼眶红红的。 陈露骂廖薇薇好半天。 挂了消炎药,廖薇薇呼呼补起了觉,陈露的论文导师发消息,临时要她去一趟。 廖薇薇半睡半醒,撩起眼皮,有力气开玩笑了:“喂,你不会是找借口去看球赛吧。” “真的呀!”陈露的美甲给那手机屏幕戳得崩崩响,展示道,“我顺路看一眼喽!听说今晚打得很精彩。” “去你的,”廖薇薇骂她一句,抓住黎雾的手,“今晚只有你陪我了。” 陈露出去之前说:“你也忍心黎雾一晚上不回去陪你在这儿耗?晚点我过来了,和她换换。” “搞您那暧昧去吧!搞到毕业一拍两散!” 廖薇薇不是南城人,父母在外地,医生对黎雾嘱咐,建议明天就做手术。廖薇薇开玩笑说,黎雾签手术同意书一样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廖薇薇又睡过去了。 黎雾打开手机,好友申请还是未通过的状态。 快晚上8点,球赛应该结束了。 她轻手轻脚关上病房门,出去透气,决定在群里试探一下。 【@boyu,你的外套我弄脏了……】 字还没敲完。 蓦然一道和煦的男声。 “……黎雾?” 不很确定似的。 医院楼道里一溜儿晃人眼睛的白炽光线,黎雾抬起头,看清了,是个与薄屿长相没有半点相像的男人。 薄彦让旁人把果篮拎入另一病房,看到了是她,他稍微正了下领带,走过来。 “我今天正好想起你,说打个电话来,发现没存你微信,”男人和煦微笑着,“你怎么这儿?” 另一边,南城大学。 层层包围之下,一米九身高、穿白色球衣的少年瞬间突破防守,飞越过了中轴线。重重跳起来,稳稳把球砸入篮筐。 球场上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尖叫。 “——薄屿!” “薄屿!!!” “我就说建大根本打不过我们!!!” “因为有薄屿啊!” 正中红心。 像是昨夜的那枚子弹。 尖锐的哨声响过,比分遥遥领先。 队友们相视一笑,激动不已,来拍一拍薄屿的肩:“今晚赢定了!” 铺天盖地的吵闹中,周围不乏窸窸窣窣,“就说了嘛,不用耍帅肯定能赢……” “那天比赛要不是非要搞个左手灌篮耍一耍,早就赢了哦!还用再打一次?费劲。” “……你是觉得比赛输了都是一个人的责任?” 6点的球赛,拖到7点才开始,还打了加时赛。 最后一小节,队友们激动研讨战术。 薄屿相反一脸的倦冷与沉静,不知接了谁递来的水,拧开瓶盖饮尽,听到女孩子的尖利叫声。 垂眸注视自己的右手掌心,鲜活的血液跳动。 一整天了,都很鲜活。 让他连那隐隐翕动,钻入骨髓的疼痛都忽略。 “各就各位!” 哨声又响。 张一喆和薄屿关系好了四年,知道他时而右撇子,时而左撇子。不清楚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他不像是从小就惯用两只手生活的人。今天从早到晚这么久,看出了他的吃力。 “我去打前锋,”张一喆主动说,“薄屿你比我高,反应快,你主打防守——我配合你。” 薄屿没勉强,调整腕带,颔首,“好。” “不会输的,放心!” “话别说太早。” “有你怎么会!而且,我前锋打得好,你不是不知道,”张一喆爽朗笑,“不信咱们赌一赌?” “好啊,”薄屿很久也没这么畅快了,“赌什么?” “赌我这小节能进几个3分?没你的情况下。” “你最多三个。” “那我们就赌三个。” 薄屿轻笑:“行。” 两个学校的球员分列两边,对面是建大的大四生,亦敌亦友了四年。即将毕业,这一刻大家都有些许不舍。 张一喆到底想到昨夜生日会,还有曾杰无意识的那句调侃:“对了薄屿。” “嗯?” “你觉得黎雾漂不漂亮啊。” 夏夜这徐徐晚风,好像跟着静了须臾。 男孩子的嗓音也如风一般清淡:“怎么了?” “……进三个太少了,我跟你赌五个,虽然我极限就是三个,”张一喆看他,“如果我做到了,你帮我追她好不好?” 薄屿盯了他一会儿,挑眉,笑:“还是进了再说吧。” “我进了你就答应?” 最后一声哨响落下。 少年矫健的身影率先作为前锋奔入球场,他娴熟运着球,转过身来的那瞬间,看过张一喆一眼。 张一喆太熟悉他,以至于,几乎立刻读懂了他的表情。 ——那可不一定。 他紧跟上去:“喂!不是说我当前锋的嘛……” …… 去年黎雾经过王教授介绍,去了一家建筑事务所兼职了几个月。 也是在那儿,她认识了薄彦。 “薄”这个姓氏,在南城实在惹人耳目。不过她那时没猜到,薄彦居然是薄屿的哥哥,同父同母,血脉之亲。 薄屿小薄彦五岁,实在要说,他们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 想起薄屿昨晚说。 他是五岁那 年开始接触射击的。 廖薇薇输完液,陈露来了。 原本想换黎雾回去休息,手术的话她们肯定这几天要轮番照顾。廖薇薇闹脾气,一定要回宿舍收拾点东西带来。 薄彦的车停在门外。 她兼职的那家建筑事务所的主理人就是他。他此行是来医院看望他的一个下属。 廖薇薇一脸恍然,悄悄贴在黎雾耳边:“你藏着掖着的就是他!?真背着大家恋爱了……” 第15章 坏春天【精修】坐我脸上 (本章含回忆线) 15/坏春天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意外中的意外。 黎雾收到了那支误下单的指甲油之后,更后知后觉发生的这一切,像是一场精心“预备”好的意外。 薄屿说,他五岁的时候开始接触射击了。 五岁的黎雾,因为父母辗转在港城老城区摆烧烤小摊、蔬果小摊这类,无暇被照料,所以剪去了一头彩色皮筋的羊角辫,开始留“假小子”一样的短发,从五岁,到几乎快十五岁。 现在翻照片,很难通过发型的演变来她猜测当时的年纪,只能通过脸上稚气的婴儿肥变化,与属于少女日渐丰朗清丽的五官轮廓,大概猜到,她那时是七岁,八岁,或是十二、十三岁。 到了十四岁,她留到了齐耳发。 中考结束的那个暑假,坚决不让妈再拿剪子碰她一根毫毛,坚持到上高中报道,头发才终于过了肩,又惧怕军训的酷暑难耐,想到了还是短发更好,又去理发店给自己剪了个干净利落。 后悔吗?当然。 尤其看到班里的漂亮女孩子们,每天来学校之前,会用卷发棒夹出个俏皮的弧度——甚至刘海上别个卷发夹,哪怕被教导主任拦在了校门口呵斥,事后再笑嘻嘻夹回去。她那时就在心里想,真好看。 真好看,如果她是那样就好了。 于是,她又留长了头发,背地里偷偷学着这么做。 不过在学校不敢,课余和周末去爸妈店里帮忙,爸会惊讶她的刘海怎么会飞天了,为什么夹个《功夫》电影里包租婆的发卷,妈那时会笑一笑回答,是她的叛逆期到了,爱美了,要变成大姑娘了。 叛逆吗?其实也没那么叛逆的。 学校的女孩子们偷偷涂指甲、做美甲了,起先是不会引起老师注意的粉色,逐渐大胆,成了张扬热烈的赤橙黄绿。 这些颜色翻飞在男孩子们的衣领边,耳鬓处,她们捧着校外、校内那 些长相帅气,飞扬跋扈的男生脸颊亲吻。 这些,她就不好意思去学了。 不想每次去店里,都要被爸妈盘问。她心里知道自己在长大就好了。 所以直到现在大学快毕业,她好像,也只是“心知肚明自己在长大”的心理状态。 从没有真正谈过一场恋爱,更别提与男孩子有过什么亲密接触。 薄屿不一样。 围绕着他的轶事太多,围绕着他的女孩子们不少。 也就是天生如此被众星捧月惯了的人,或许才偶尔会露出那样厌倦的神情。不用他懒洋洋勾勾手指,一切就会不费吹灰之力地对他青睐有加。 ——黎雾那时这么想。 她没想过,她也会是不费吹灰之力,掉进他手掌心里的那个。 实习的那个春天,枯燥乏味。 仔细想想,许多个难忘的瞬间,竟都与他息息相关。 偏远的郊区,收发快递也是个不小的麻烦事。 李多晴找了楼管大爷,借来一辆突突突的小电瓶车,经常载着黎雾跑到3公里开外的小镇快递点,每次她们都大包小包拿着一大堆回来。出于这原因,建大的几个女生室友,和她们的关系好转了不少。 偶尔,大家也会一起打打游戏。 没什么事情,窝在寝室的大多情况,常常怪罪于南城这如春季潮水一般的连绵阴雨。 每到那时,黎雾就把自个儿蜷缩在椅子里,盯着卡顿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为论文绞尽脑汁,还料不到两个月后的结局是延长毕业。 有一天,李多晴和室友们玩得正火热。 “……黎雾,一起来玩儿嘛!快快,我们五缺一,就差你了。” 邀请她都好几次了,黎雾终究拗不过,她合上电脑:“好呀,玩什么类型的。” “射击呀!你玩过吃鸡吗?绝地求生那种。” “……没耶。” 黎雾玩过贪吃蛇、消消乐这种。 “哎呀,就是开局给你一把枪,你捡装备,杀杀人,争取活到最后就行了!”李多晴半天和她解释不清,“你下一个,有我呢!还有个我的高中同学……哦,也是咱土木的,他可厉害了,我们一起带带你。” “那太好了。”黎雾答应。 这破地方,除了上网、打游戏也没别的无聊事情做。 前阵子,学生们的投诉声音大,新拉了网线,改造了线路,app转着圈流畅下载,没一会儿就好了。 黎雾的思绪随着窗外的雨声飘忽,想到了那个网络波动的雨夜。 有人说…… 喜欢她这类型的。 那瓶指甲油拆出来有几天了。 昨晚洗完澡,她一边听网课,一边给脚趾涂上了这朵朵鲜艳的樱桃红,还故意楼上楼下跑了趟,光衣服就多洗了遍。 ——但也没再遇到谁。 现在建大的几个室友们,再没轮番儿抓她和李多晴盘问了。 反倒是她这阵子在暗自好奇。 好像,从没这么在意过他的存在。 “——好了吗,黎雾?” 黎雾缓缓收回神绪,点进游戏界面:“嗯,好了。” “关联微信号就行,会自己注册的。” “好。” 没几秒。 “唉?” 李多晴:“怎么啦。” “我忘改昵称了……”黎雾有些苦恼,“自动同步了。” 李多晴瞧见了组进来的那个原始装扮的小人,登时笑了:“怎么是‘小雾’啊!” “是啊。” “完了,跟我玩的都基本咱土木的,还组了好多附近的人呢,你这不是暴露了?” “……应该,没什么人知道是我吧。” “那可不一定!”李多晴开玩笑,“不过也好,没准儿知道了就不舍得对你动手了。” 室友们凑三人,组里还有个一看就是男生的。 最后组进来的那人应该也是男生,昵称取得有点装又有点酷。 ——shooter。 李多晴说这个“shooter”就是她高中同学,名叫张一喆。问黎雾认不认识,说跟薄屿一个班。 黎雾听到“薄屿”二字,呼吸轻了轻。摇头说不认识。 “没关系,和他玩一玩就认识啦!你们慢慢熟悉咯,”李多晴说,“哎哟你都不知道,他玩这个可厉害了!” 黎雾笑着,“行啊。” 五人小组成立,李多晴给她解释,这就叫“开黑”。黎雾像背单词一样记在心里。 李多晴又花了好半天口舌,和她讲解游戏规则,注意事项还没说完,黎雾就从开局的飞机上跳了下去。 “你你你!你怎么跳了!” “我看你朋友跳了?” “……那,那正好,你别一个人擅自乱跑啊,这地图有100人多人呢!……你就跟着shooter,”李多晴又改口,“跟着张一喆!他如果跑得比你快你就开麦喊他大名,让他别丢下你!” 黎雾稳妥滑动屏幕,“好。” 李多晴:“记得一落地就捡装备!对了,你也别一直跟着他……你自己的发育也很重要的!” 发育? 什么发育? 黎雾对这名词的印象,还停留在这两天洗澡,晚上睡觉之前换下,她偷偷低下头,观察自己的胸/部时。以前没怎么注意过,她人瘦,胸型却长得饱满。 不过左边好像要发育小那么一点,她以为可能有什么问题,在网上搜索、提问,还被不怀好意的男人私信了。 只是现在才注意到,她的青春期好像来得太晚了点。 不用李多晴多说,右上角小地图有“脚印”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大抵也猜到,这表示敌人在周围的动向。 她鬼鬼祟祟在旮旯拐角捡了点装备,寸步不离跟上shooter。 “……对了,我忘了说,装备是可以互相分享的哦,”李多晴说,“你有要给他的就丢在地上,有缺的就找他要,他会给你的。” 黎雾自然不懂什么枪支、子弹的型号。 秉持着“分享是美德”的美好观念,她在背包狂翻一通,挑了一堆七七八八的,扬手在shooter的面前。 不知怎么,哪怕五个人没人开麦,全程盲打,他们也没交流,能明显感觉到shooter的那个小人愣了一下。 他看了眼这一地的乱七八糟,冷漠转身,钻入丛林。 理都没理她。 “?” 附近的室友汇合过来,忍不住笑话起了黎雾:“……你丢给他个都被打烂了的一级头干嘛,没看到装备都红了?” “还有那枪!你的原始装备也给他啊,笑死我了。” “给人一堆你换下来的那破烂,怪不得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这样吗? 黎雾无暇顾及,赶紧又跟屁虫一样尾随上他。 很明显,shooter想要甩掉她了。 够拽的哦这人。 四周枪声起伏,左上角的数字几乎以眨眼的速度锐减。 李多晴与室友不幸双双死在敌方的爆头狙击之下,切到了黎雾的视角观战。队里另一个男生紧跟着光荣牺牲。 男生黏黏糊糊跟了黎雾很久,黎雾听李多晴说,不宜2人以上行动,费尽心思甩开了他。 “这人谁啊,这么菜,我得问问张一喆……”李多晴不满地碎碎念着。 还剩十几个人,队里只有【小雾】和【shooter】相依为命。 这一路上,黎雾逐渐上手,慢慢了解到装备的好与坏,又边捡边扔了不少。 只是shooter对她多少有点嫌弃和看不上,不过他还是勉为其难捡了把她“精心”丢下的破损枪,把突然跳在他们脸上的一个人杀了。 “砰”—— 几乎眨眼之间,一击即中。 第16章 坏春天(1更)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本章含回忆线) 16/坏春天 想不想? 想不想? 想不想。 短短几秒钟,这三个字无数次擂在黎雾心口。 窗户开着,不知是一阵儿细雨与凉风,还是如何,她无意识翕动纤长的睫,接着,听到他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是风吧。 为什么是柔软的。 匆匆抓紧了什么,反应过来是他的手腕,那皮肤、骨骼、甚至血管律动的触感让她新奇,可是来不及了。 他的唇很柔软,带着微微的凉意。 她的呼吸紧了一紧,手心覆在了他胸口,想推他。 “张嘴。” 又听到他说。 “……”黎雾颤抖着睫,彻底无法思考了,只得照做。 他的气息带着独属于异性,陌生又浓烈的侵略感,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唇齿。 她满脑子的空白。 黎雾勾住了他的肩,一节一节败退,被吻得向后仰。薄屿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她禁不住瑟缩,抱他更紧。 也在看一些电视剧、爱情电影,言情小说的时候,会把主角接吻的画面反复拉回来欣赏。 真正发生在了她的身上,居然都有了一些独属于自己的笨拙章法。 蜷缩在他的身下,他越发深入,略带玩味儿亲吻她,她也尝试去追逐他的节奏,追不上了就喘息连连,追上来,不留神还好像咬了他一口。他的呼吸落在她唇边,喉间好似溢出了低沉、迷人的笑。 “偷偷想这样多久了。”薄屿低声笑。 “……嗯?”黎雾完全想象得到自己有多慌张,半点儿都不敢睁眼睛。 “亲我?” 其实只是阐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却像是那句“张嘴”一样成了命令,黎雾小心檀口张开,舔了舔他的唇。再无法辩驳任何,也给不了他回答。 她确实偷偷想过很多次,尤其那晚之后。 不敢看他表情,不知道他是否像是那个夜晚,向楼上的她望过来时,那样的倦淡与无所谓,或只是在享受捉弄她的快。感。 手机狼狈扔在一旁,游戏里的音效还噼里啪啦。 最终输,还是赢,彻底无关紧要。 或许真是太紧张,薄屿都发现,她的两条腿硬生生蜷在他的怀里,稍放开了她唇,她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眸底泛起了片氤氲的潋滟。 黎雾膝盖抵着他腹部,那一块儿有着肌肉坚硬的纹理——她意识到,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让他无法继续,她尝试分开一下。 可是她穿着裙子……来不及了。 “……我来月经了。” 她没头没脑就冒出一句。 等等。 为什么要说这个?? 薄屿愣了一愣,唇边缓缓漾开个好看的弧度,笑了:“怪不得你这么过分。” “……啊?”黎雾发现,她的腿就像是勾住了他的腰。他又这么在上方压着她。 她的裙摆都跟着飘了上去。 她的两颊飞红。 又不是故意暗示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 薄屿从她身上起来。 黎雾以为可能到此为止,心底的那一丝丝浅浅的失望,还没滑到喉咙,她的腰忽然被他的臂弯同时带到了怀中。 他不是那种单薄的体格,很有力量。 于是,她整个人跪坐进了他的腰间。 实习宿舍的这破床她知道,“吱呀吱呀——”地直叫,她都不大敢呼吸了。 “……” 薄屿依然半睬眸子,明明这阴天里没有太阳,他的眼底,却好似泛起了层绒绒暖光。 慵倦又迷人。让她完全挪不开眼。 “……”黎雾坐在他身上,因为过于紧张,腰背直挺挺的,视线还要高出他一些。 她调整一下裙子的肩带——真烦人,又穿了这裙子。 吊带都开了。 脚背覆过来一处温热,有他手上药贴的纤维触感。 “疼吗?”薄屿摸了摸她白皙的脚背,问。 黎雾眨眼:“……疼什么。” “你们女生来了月经,不是经常会疼吗,你现在怎么样。” 关心她吗? 黎雾知道,自己不是在撒娇,她从小和父母撒娇都几乎不会。 只隐隐有一些无足轻重的感觉,她还是点点头:“嗯……” “‘嗯’是什么意思。” 薄屿问。 “就是……有点儿疼。” “有点儿,是多少?” 问这么细致干什么。 黎雾乖乖答:“一点点?”她也不会和男生形容这感觉。 薄屿“哦”了声:“那就是还能继续。” “?” 所以你问我是这个意思? “不行吗?”他挑眉,真的很关切她似的。 她不看他,“……我没说。” 的确没到那种无法继续的程度…… 黎雾是想和他接吻的,接着想到了那天晚上,鼓足勇气,倾尽所有力气,大胆叫喊着要跟他接吻的女孩儿。 她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实在有那么一些可恶与幸运。 唉。 黎雾盈盈看他一眼,抿起唇:“来月经……又不影响。” “是吗,那什么会被影响,”薄屿亲了会儿她的嘴角,“你还偷偷想过我对你干什么?” 没等他一句话说完。 黎雾到底大胆,凑近了他的唇,强压下心口的兵荒马乱,主动去寻他柔软的唇:“你不许 说了……” 下巴被他箍住,他手指的凉意,好似沿着她的裙摆开始向上,后腰都能感受到风的徐徐流动。 紧张真的是紧张,都没人碰过她这里。 一不留神,牙齿重重磨上去。 咬了他一口。 “……” 这时,楼道有喧哗与脚步声,陆续飘了上来,嘻嘻哈哈的。 有人回来了。 黎雾推了推他的肩,唇还与他胶着,“薄屿,有人来了……” “哪里。” “楼道啊,你没听见?你你你……是不是你室友要回来了。”说不完一句,话就被他气势汹汹吞掉了。 后腰的力道却是越收越紧。 薄屿恶作剧似地,没一点儿放开她的打算,恶狠狠的,“回来又怎么样,你是他们谁的女朋友?” 像是在报复她咬他的那一口。 “不行,不行,”黎雾浑身软得也很不行,理智到底还是占了上风,“我得走了……” 赶紧推开他,跳下了他的床。 她没管站不站的稳,趿上鞋子,匆匆往外跑。 都关门出去了,却是又听他在她的身后懒声提醒。 “手机不拿送我了?” 似是有慢条斯理的笑意。 甚至传来了“咔哒——”一声,打火机点烟的闲适动静。 熙熙攘攘的嬉笑声从楼上楼下涌了出来。 黎雾不得已,又回去。 “……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 她异常冷静地说完了这句,气都没喘。多少有点无措,为了对他表示警告,还把他才点起的烟给掐了。 薄屿斜斜靠在床上,抬眸看着她,也不恼,只是笑:“说出去又怎么样。” 黎雾不等他回答,出去了。 回到四楼,一进宿舍,就是面穿衣镜。黎雾明晃晃地瞧见了自己的头发披散,裙子凌乱。 头顶突然飘下一声: “……你干嘛去了?脸这么红?” 她这才被一股后知后觉的温热湿意,紧密裹挟。 如梦初醒。 ……完蛋了。 她真的。 和薄屿接吻了。 李多晴见过她早上痛得有多死去活来,赶紧从上铺爬下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还疼吗?” “……”黎雾说不出话,抱紧肚子,艰难点头。 “快坐会儿,坐会儿啊,妈呀当个女人怎么这么痛苦!” 室友们回来们,纷纷关心起了她。 她们似乎刚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薄屿之前好了几个女孩儿都给甩了,你们听说过这事儿没?” “——去敲他门问问啊,他不是住楼下吗?” 痛经是实打实的。 但也只有黎雾知道,她是真的在撒谎。 不过。 那时的黎雾不知道的是—— 另一边。 夹着一阵笑闹,宿舍门被推开了。 曾杰一见薄屿在,惊奇他怎么真老老实实住这儿了都顾不上,张扬笑着:“薄屿!!你猜我刚刚从张一喆嘴里敲出什么小秘密来了——” 春日一场小雨如酥,飘飘摇摇,空空落落,看不到尽头。 薄屿咬着烟,站在窗边,安静地垂下眼,把右手的热敷贴给撕了下来,又贴上了新的。 他高挑的身影逆着光,稍显孑然。 十八岁那年,他在柏林经历过一场非常严重的车祸,右手第五掌骨、连着小指的那一截粉碎性骨折。这只手没彻底废掉都算是个奇迹。 医生当时说得很含蓄,只叮咛他到了雨天或是气温骤冷,一定要注意保暖,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有个两三年就能恢复了。肯定不影响日常生活。 然而现在过了第四个年头,不仅平时经常隐痛,常常握力都会受到影响,偶尔一瞬间没了知觉,连个牙刷都拿不住。 的确像是个残废—— 今天打个游戏,连着好几枪都放不出去。 曾杰注意到了,问:“……你这手怎么了?贴的什么玩意儿啊,膏药?” 知道他这几天常用张一喆那个游戏账号打游戏,一打就是好长时间,怪颓废的。 曾杰又笑哈哈开玩笑:“是打游戏打出腱鞘炎了啊。” 张一喆气冲冲从外头追进来:“曾杰!你是不是已经告诉薄屿了,快闭嘴!你不许说,不许说了,我就告诉你了……” “你猜我说没说啊,说了又怎么样!” 第17章 坏春天(2更)你下次能不能轻点儿?…… (本章含回忆线) 17/坏春天 黎雾没通过他。 那晚,李多晴还感叹:“哎?张一喆怎么不在线啊,我还想拉他一起呢,我都算好人数了,黎雾你一个,再叫上他们室友,或者多来几个,咱们打5v5组排。” 黎雾抱着电脑,钻在被窝,噼里啪啦敲键盘,给论文收尾。手机摆在一边倒扣着。 “不行,我今晚没空。” “要不我们玩玩,没准他等会儿就上了……微信也不回,不知道跑哪玩去了。” “不了。” “就一把。” “真的不了。” “那好吧……” 李多晴作罢:“我也来写吧,我还一个字没碰呢……我这拖延症,服了我自己了。” 手机屏幕半途亮了,有消息。 黎雾也不知自己那时紧张个什么劲儿。 廖薇薇在宿舍群聊分享链接:“快来看我cp的吻戏!!人前不熟人后猛亲!!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今天晚上铁定睡不着了啊救命——” 半天没人回复。 廖薇薇逐个儿@她们。 【@嘟噜噜露露,陈露,评价一下!】 【别让我一个人尴尬!】 【@小雾,@小雾。】 【@小雾,老婆,你说说话啊——】 黎雾平时容易忽略消息,被疯狂@。 耳边仿佛跟着传来了—— “小雾,你去防守。” “我在你身后架狙了,小雾。” “小雾。” “所以你想不想和我接吻。” 陈露看完甩下俩字:【牛逼。】 廖薇薇:【你别敷衍我!@小雾,快,到你了,必须说个所以然出来——】 不得不说。 黎雾不大能忍住,点了进去,草草欣赏。 两位娱乐圈当红小生小花的俊男美女主角,你侬我侬,拉拉扯扯,吻得难舍难分,画面颇具美感。 偏偏还是个青春校园片。 定位大学恋爱。 哦,还是在他们毕业的那一天……女主角的大学宿舍里。 窗外在下雨。 黎雾“啪——”的把手机倒扣。 心跳得厉害。 廖薇薇:【怎么样?】 黎雾勉为其难打字:“还可以……” 又删掉了。 “不错。” 这么说也不对。 怎么感觉,像是在评价薄屿和她今天…… 可很难否认,很不错。 非常不错。 他这样闪闪发光的人,她高三无聊的日子里偷偷在背后打量过无数次的人,对他自然而然保持着关注的同时,好像,是有那么,一丝丝的越界幻想…… 薄屿这样的人,谁会没有呢。 好吧。 她承认她也有过。 现在居然成真了…… 廖薇薇催得急,黎雾索性眼睛一闭,如盲打般敲自己的观后感:【嗯,男主很帅,女主很美,吻得很漂亮,感觉他们马上就要上床了。】 廖薇薇:【@嘟噜噜露露,你看人家!】 陈露:【呵呵~黎雾好像很有经验一样。】 【??我没有】 她恋爱都没谈过。 薄屿肯定也没想和她谈恋爱。 黎雾不和她们聊了,闷头倒下睡觉。 然而半夜爬起,又偷偷的,把廖薇薇发的视频细细看了遍。 谁知廖薇薇还没睡,又发了个链接,疯狂@她:【我靠!料事如神啊黎雾!今晚的更新里他俩真睡了!】 【现实里就没有这么一对让我磕一磕吗!】 【(阴暗)(扭曲)(爬行)(尖叫)】 “……” 黎雾真希望手机立刻坏掉。 翌日。 遇见了薄彦。 薄彦就是那天参观“博远集团”的货运大船,几位工作人员私下议论的主角之一,薄屿的亲哥哥。不过知道是“亲哥哥”,是黎雾去年在建筑事务所兼职,听那儿的人提及的。 他年长薄屿五岁,家中长孙,名校毕业,风度侃侃,温和谦让有礼,能力不凡,薄承海家风严格,他海归回国就被“赶”出来自己先“创业”,也做了一番成绩出来,真正意义上的年少有为,和薄屿那散漫浪荡的性子不同……如此云云。 黎雾早听说过了。 ——但她没听过,薄屿是“残废”这回事。 那天,这个尖锐的名词入耳后,她把高中时代久远记忆都翻了出来,想去搜寻,是否有落下的什么细节。 得到的结论是。 这次实习之前,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不足以让她观察那么细致。 对了。 她和薄屿高三两个班的毕业照是一起拍的…… 嗯。 如果没记错,那天她的位置好像在他旁边。 距离都那么近了,她那时更暗自感叹起了他这人的容貌惊人,性格懒散,家世豪横,头脑之聪明,气质之非凡。 却也从没想过。 会有与他唇齿相近的机会。 也不能怪她吧! 气氛都到那里了,再给她一次,她或许,还是连个“不想”都蹦不出来。 可恶。 还加她微信。 想亲第二次? 话说回,又遇到薄彦。 那天清闲,没有实习任务,李多晴骑着突突突的小电动,载着黎雾去小镇快递点。 李多晴是土生土长南方人,家在距离南城不远的一个小乡镇,据说那里的山上盛产水蜜桃,销往海内外。 不过“博远集团”的那几艘船跟着这片湖港的贸易生意停了后,他们受到了诸多的影响,有阵子桃子卖不出去,一到连绵雨天,都烂在了泥土里。 郊区潮气重,赶上南城的春雨季,李多晴也怕了,非要买一台宿舍用的小型除湿机,说是内裤晾不干。 本来打算搬第二趟的,黎雾自告奋勇,把这玩意儿抱在怀里,别别扭扭坐在车后座,硬生生把这东西给搬了回来。从小她跟在爸妈屁股后头搬小吃车、给店里搬海鲜蔬菜这类,力气不算孱弱,李多晴直呼厉害。 经过快到实习宿舍楼的那一道大长坡,一阵引擎声从身后靠近。李多晴絮絮叨叨,千万别溅她俩一身泥水,不然让那人好看。 那辆黑色奔驰轿车,就稳稳当当停在了她们身边。里头的人愉快打了一声招呼:“黎雾。” 薄彦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上司。 去年在事务所,黎雾与他接触不多,不过或许因为她是王教授介绍,每次见面,他都是温和的笑脸相迎,对她多有照拂,没一点架子。 黎雾跳下车后座,下意识反应是,先审视自己抱着一台除湿机的这动作, 是不是太丑了点。她今天匆匆出来,头发都是随意绑的。 当然有个原因是听李多晴提了一嘴,张一喆他们宿舍——薄屿,整个晚上没回来。 李多晴:“这谁啊……” 薄彦停了车,开门下来,一如既往的西装革履,谦谦形象,与薄屿的长相没半分像。 黎雾心底审视,薄屿要比他高一些。 “……薄总。”黎雾抱了那除湿机半路,胳膊酸了,赶紧放地上,站得端正,“你怎么来了。” “都跟你说了,别这么称呼,”薄彦微微笑着,看到她们这些七七八八的快递盒子,说,“帮你们捎过去么?难怪买了这么多,我开车过来,一路上什么也没有。” 黎雾还没说话,李多晴绽放笑脸:“好好好!帅哥——麻烦你了哈!” 薄彦像是对这个称呼更受用似的,却是对黎雾点头笑,“那我都帮你们拿上去了?” “哎呀,我这电动车能折叠,也让你带上去了。”李多晴爽朗得很,拍黎雾一下,一脸艳福不浅的暧昧表情。 黎雾委婉回绝:“谢谢您了……不剩多远了,我们就过去了。” 薄彦:“行吗?” 黎雾:“嗯,没问题的。” “算了,我还是帮帮你吧,怪辛苦的,女孩子别太吃苦。”薄彦略一思索,还是利索地,把那台装除湿机的箱子,给搬上了他的车。 显然是个很有条理的男人,后备箱里收拾得整洁又干净。 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哎……”李多晴发现那除湿机的箱子底下都脏兮兮了,突然不好意思了。 “我先去,”薄彦指宿舍楼那边,“那儿等你们啊。” 黎雾只得点头,也微笑:“那好……麻烦了。” “客气,我本来也要去的。” 瞬间如释重负,说不开心是假。 黎雾猜也猜到了,薄彦八成是去找薄屿。重新坐回电瓶车后座,那车走远,她不禁很坏地想—— 薄屿夜不归宿,薄彦这个当哥的能不能狠狠修理一下他啊? 然而宿舍楼下,她屁股还没挪开,五五六六的男生们在门口吞云吐雾,说着笑。 其中气势最拔群夺目、最漫不经心,姿态形容最潇洒慵懒的,就是薄屿了……这人怎么一举一动都这么吸引人。黎雾想忽视他都不行。 薄屿还没看到她。 黎雾趁了这机会,赶紧下车去找薄彦。 “……李多晴!”有个薄屿身边的男生,叫了这么一声。 众人齐刷刷向她们看了过来。 黎雾明显感受到,最中心,那一如既往如众星捧月的男人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了她身上。 “……谢谢薄总。”黎雾对薄彦道谢。 一紧张没留心又唤了他这称呼。 薄彦到底忍不住,温柔笑了一声。 没说什么,给她们把东西搬下来:“帮你拿上去么?怪重的,”他见薄屿站在那儿,“我让人帮帮你?” “不不不,不用了……” “不用你啦,那么重,”李多晴招呼那几个男生,“张一喆!你赶紧过来,帮帮我们——你昨天一晚上和大白天跑哪儿去了,本想让你和我们一起拿这玩意儿的,累死了。” 第18章 坏春天【精修,内容增补】我请你睡觉…… (本章含回忆线) 19/坏春天 黎雾的睫毛轻轻一颤,唇正要动。 “薄屿出去干嘛了?” “门都关上了……看看去呀!到底谁来找。” “张一喆,薄屿不知道你说你喜欢的那个黎雾,我知道啊,你不如和我说。” “……” 黎雾那时,其实只是觉得。 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太新奇,太不可思议,太难为情,太过于不真实了。 到这里或许就很好。 所以并不想让谁知道—— 不然肯定传的沸沸扬扬。 确定了或许真的没谁知道,黎雾也决定他们就到此为止:“你差不多行了啊,谁要跟你下次……” 说完。 她转身要走。 薄屿如此有了笑意:“你来找的我,你说差不多就差不多了?” 黎雾又回头。 薄屿见她那小脸儿惶恐,朝她懒懒晃手臂:“这个不要了么。” 他的手腕、手臂的轮廓,要比一般的男生坚实点儿。实在要说,有点儿像运动员的那种,肌理紧致,裹在一层薄薄的肌肉上。皮肤呈现出冷白,能看到青筋与血管。 他的手腕上环着一圈儿细细的黑色头绳。是她的。 那天的确落下了,黎雾记得清楚,她近乎是披头散发回去了的,别提多凌乱和慌张。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 “在我床上,”薄屿就是一副看着碍眼的口气,“刚准备扔了。” 黎雾不知该说什么,他这养尊处优的,连抬手都费劲似的。她只得自己摘。他也在等她的这动作。 其实她就是找了个借口…… “——那为什么不扔,你现在也可以扔掉的啊。”黎雾碰到了自己那熟悉的小物件,陌生得她指尖儿触了电。 薄屿趁她摘下来前,又收回:“哦,你提醒我了。” “怎么。” “正好里面有个喜欢你的,”他说,“我去送给他。” “也可以,你顺便介绍他给我认识好了,”黎雾就也作罢了,不甘示弱地扬起小脸,“多亏你哦,我之前都还不会跟人……” 话说快了,她略一停顿。 两个字,像是焊在了她的嘴边。 薄屿看着她,替她补充:“跟人亲嘴?” “你非要这么说?” “这有什么,”他笑,“事情不是你做的吗?” “……你别恶人先告状了。”黎雾不想和他多说,扬手,给自己那头绳摘下。 她抬手,咬着皮筋,稍微把头发在脑袋后面绑起来。 迎上了他端量着她这全程动作的目光,她莫名挺有底气:“反正,咱俩谁也不吃亏啊,这件事就这样好了,行吗?” 薄屿对她扬了下眉。 黎雾见他没再说什么,稍微迟疑,抬脚走了:“那就这样哦。” 没走出两步。 “——微信记得加了。” 推门回去之前,他最后在她身后说,“我可不白给你亲。” “……” 黎雾拳头都捏紧了。 事情远没有到此为止。 甚至走向了她未曾预料的发展。 肝完论文,那几天无所事事,黎雾把廖薇薇无比上头,天天在群里按头安利她的那部剧,断断续续刷完了。 不得不承认,薄屿比剧里的男主角要好看太多,并且有气质得多。 他转学来的那天,她曾很多次路过了隔壁班的教室,从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他的人堆里窥见一二。 那时她就这么觉得。 这更增添了一种梦幻感。 看到剧里的吻戏,她开始会脸颊生热、匆匆快进,又倒回去看很久。 脑子里咕噜咕噜冒出来的,全是那天下雨,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覆在她唇上的情景、触感,温度与潮意。 甚至会梦见他。 梦见更夸张、孟浪的画面。 黎雾从小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大众认知里的好女孩儿。 别人说她乖巧,她只知道那其实是沉闷普通,说她学习好,成绩优秀,她只知道除了这之外,细数起来,她好像就没有太多的优点了。 得益于这点。 从小到大,与她接触过的老师,大多都对她青睐有加,不过也仅限于选她当课代表,让她专门给班里收作业,诸如此类。 遇到王教授,她还会好心介绍她去做兼职,给她从深圳那“艰苦地”要到了南城来实习。听别的同学说,深圳那边的实习单位很是艰苦。 也就仅此而已了。 大一情窦初开,她好感了学校舞台剧社团的一个学长,鼓起勇气在人家周围晃了两天,听见学长跟人开玩笑,评价她这人“很无趣”,“长得还行,屁股翘,但是无趣”,“应该连吻都不会接”,“怎么会有人喜欢她”,“话少没意思,网络梗都不知道”诸如此类。 可能她确实没什么闪光点。 仔细想来,青春期要结束了,她的青春还是一片空白。 那阵子,王教授小半个月都在外头参加各种活动,没带队他们的实习,为真诚表示“歉意”与关照。 有天晚上邀请了全组实习生聚餐。 平时带在这距市区五六十公里的破地方,任谁都两眼一黑,摆手拒绝。但王教授一直对他们很关照,尤其黎雾,是必须去的。 可最近进市区的公交车,也得去那个小镇的快递点儿附近坐。 更糟糕的是,当天下暴雨了。 本以为可能就黎雾会去,没想到实习组里,全组上下十七八人,收到了教授要请吃饭的消息后,一早就开开心心地趁阳光正好,各想办法去市区了。 这乌云大闪电,教授应是忙了一天,才想到在群里温柔问大伙儿,需不需要她找个车来接大家,还来得及。 除了黎雾和薄屿,其余都是外校的同学,他们纷纷表示已经在某某商圈了,电影都看了两场,早到了。 黎雾就没好意思吭声。 那天,李多晴与她的异地男友大吵一架,罕见的痛哭了场,上气不接下气,人都快背过气了。平时爱跟她斗嘴的室友们都不敢多吭声。 黎雾呆在宿舍陪她,听她的情绪跟着电话对面的男孩子,那么忽上忽下、不断起伏,她跟着揪心。心想,还好没跟大一社团的那个学长告白,恋爱真是辛苦。 但是恋爱也有很多让人甜蜜的地方…… “你是不是还有事情啊?”李多晴抽抽噎噎,终于被哄好,想起这遭。 黎雾一扭头,外头已是瓢泼大雨:“嗯……” “你怎么去?” 这时,王教授也私聊了她,催促:【小黎,你到了吗?】 黎雾难免感到了头痛,犹豫怎么回复,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墨迹几天,还是在验证消息过期之前通过了他微信好友。 不过,他们没聊过天。 虽然她无数次,有意无意地,点开过那个空白的聊天界面。但仔细想想,他也没打算和她谈恋爱,为什么聊天? 决心再去趟他宿舍。 黎雾找了个借口,下楼,敲开门。 里面只有个外校的男生,像是司空见惯了女孩儿来似的,没等黎雾开口,就笑嘻嘻的:“——薄屿不在!” 黎雾尴尬说,是她找错了。 让他待在这宿舍都勉强,要么是走了,要么好几天都不在吧? 这么想着,黎雾打算回去,找李多晴借那辆小电动的钥匙,冒雨去小镇那边打车,或是坐个公交车。 不得不说,小时候跟着爸妈跑生计,没少在这恶劣天气出去摆小摊什么的,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那电瓶车的车筐里好像还有雨披,她记得。 黎雾边回去,边给李多晴发消息。 在楼梯旁站定,她一口气把所有字打过去。 有人在她身后站定,耐心看着她手机的屏幕,她顾着焦虑那外头的大雨瓢泼,都没注意到。 “——你直接求求我不就好了,”他说,“用得着这么麻烦?” 黎雾至今想起当时她的丢人反应,几乎是从喉咙里“啊——”的尖叫出声。 对上了他那张相反冷淡到的脸,更显得她滑稽至极。 薄屿双手抄在口袋,微微低下头打量她,挺惊讶:“怎么,见我这么激动的吗。” “……只有鬼走路才没动静的吧!”黎雾无语阖眸。 “我就站在这儿,谁动了。” “你偷看我手机!” “你字体调那么大,快赶上我爷爷用的了,”薄屿冷笑,“怪我?” 说着,他环视了一下她的来路:“什么日子,去找我了?” 黎雾没想否认,咬牙:“但你不在啊,你室友说你出去了。” 薄屿“哦”了声:“他说我干嘛去了?” “说你骗好女孩儿跟你亲嘴去了,”黎雾嘴很坏地回敬了上次他们的对话,“我说,那我不打扰,就走了。” 薄屿近乎是从鼻腔里笑了声,半睬着眸子,上下瞧她的脸:“怪不得,你现在看起来这么吃我的醋。” 黎雾拧眉头:“——我有吗?” 薄屿的指尖上勾着个车钥匙,晃了晃。 黎雾看到,他右手小拇指上的那一枚尾戒。 那天他抱着她,在他宿舍的床上亲,她就感受到了那从她后腰蔓延向上的凉意。后来回忆许久,想到应该是这个。 见他作势要下楼,黎雾还是忍不住叫住他:“哎。” 薄屿回眸,“我没名字的吗?” “……薄。屿。” “怎么。” “你现在,干嘛去。” “去亲嘴啊,”他下颌扬了扬,往下示意,笑着,“有人等我。” “……能不能带上我?” 第19章 坏春天陪伴过彼此 19/坏春天 那天晚上,黎雾和薄屿聊起了她大一的时候,在社团发生的事。 现在想来他们四年之间都未曾拉近过的距离,只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缩短到了负数。 “……对方是学长,哦,也是我们土木的,不过他去年就毕业啦,我大一入社,就是负责舞台剧后勤的,就是什么做道具啊,搭搭场景这种,传统上呢,就是觉得我们专业的比较适合。” 屏幕黑沉下去,那一场远在大洋彼岸的射击比赛终于落下帷幕。 四面雨声淅淅沥沥减弱在窗外,荡起浓雾。 很晚了,房间里的他们都不关心最终的结果到底是谁赢,还是谁输了。 ——黎雾隐隐感知到,或许是与他有关的。 黎雾的后背触到了他胸膛赤。裸的体温,他头发的柔软与清爽靠近了过来,搔着她脖颈。薄屿好像总喜欢这么靠着她。 他的头发偏长,但也不会长到过分。不是毫不打理的状态,这样就非常适合他。所以他经常看起来懒洋洋的,那会儿他在她上方起伏,某几个瞬间覆了下来深深地顶她,发丝儿也跟着一阵阵儿落在了她的脸上。 与他在一起的种种体验,对于她,任何一桩都足够新奇。 “有段时间,好像也是个这样的春天吧,我们在筹备南城的话剧节比赛,我经常和学长一起共事来着,渐渐地……可能对他有了点好感?我可能是有点自以为是,以为他也喜欢我,学长也一直蛮照顾我的。” 黎雾说着,把手腕儿的头绳摘下,故意给他的头发扎了起来一撮儿。 薄屿觉得她这行为很可笑似的,也低下脑袋配合着她,他一条手臂搭旁边,稍把烟在烟灰缸掸去,“然后呢。” “……然后有天演出结束,我去收拾服装什么的,” 黎雾现在回想,也不觉得是什么打紧的事儿了。她的那些自卑,那些怯懦,好像在这个夜晚,统统被他消解掉了。 太神奇,也太奇妙了。 他那头发被她扎起了恶作剧的一撮,说难听真和狗啃的似的。 可是他的这张轮廓分明,五官俊朗的脸,却在月光下显得优越了。黎雾完全理解,怎么女孩子看一眼他就会心跳加速,学校里的帅气的男生那么多,偏偏他总是话题的中心人物,总被无数人穷追不舍。 她看着他,不由地抿唇笑起来:“嗯……我听到他那会儿和别人说——‘黎雾的屁股很翘’。” 薄屿唇边落着抹猩红色,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视线下移,打量。 “的确。” 晚上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黎雾的脸,又后知后觉地红了。她忍着腰酸腿疼,向后把自己栽入他怀里,不看他了。 她用手指勾起了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把玩儿,继续说:“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因为我高中很普通的哦……你肯定对我没什么印象的,虽然我就在你隔壁班,我也没被人夸过屁股翘……这是一种夸吧?” “——我以前的确不怎么爱说话的,朋友也很少,基本一放学就去我爸妈店里帮忙,” 黎雾还向他展示她脚趾上的红色指甲油。 樱桃似的,珠圆玉润。真好看。 “这个我也不涂的,万一洗菜的时候掉了,客人的盘子里吃出来了怎么办?我爸还在门口贴了什么【不满意加倍退钱】这种牌子。” 薄屿挺感兴趣似地,笑着问:“所以退过吗。” 黎雾点头,“嗯”了一声:“退过啊……但是我还算凶的?是和我妈学的啦……遇到那种很离谱,故意找事儿的,我会帮我爸妈凶回去的。” 继续刚才的话题:“……话说回来哦,那个学长那天还说,谈恋爱肯定不会考虑我这种女生,因为我看起来‘很没意思’,觉得我闷闷的,很无聊,他一定也看出来,我那时候对他有好感了吧。” “最后你怎么做的。” “我走了啊……”她小声,“他也不知道我来过,我偷听的。” 薄屿完全不觉得她的描述很无聊,几乎是饶有兴味给她这些碎碎念全部听完了。 末了,他掐了烟,对她下了结论:“你不是凶,黎雾,你挺怂的。” “……我有吗?” 黎雾其实更惊奇的是,从他嘴里听到她的名字。他们之间,居然真的这么熟悉了。简直让人吃惊。 而且不知是不是这个夜晚的缘故,“黎雾”这两个字的发音,盘旋在他的舌尖儿,他好看的唇瓣,都都变得好听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也很普通来着。 “也怪我和你太晚了是不是?”薄屿 淡淡道,“不然你当初就应该告诉他,你都睡过薄屿了,还稀罕跟他谈。” ……我靠。 不得不说,他吊儿郎当讲出这话的时候,坏极了。 也实在迷人至极。 黎雾当时好半天没回神,只感觉嘴巴殷切动了动:“但我是很想谈恋爱的……我,其实我还没谈过男朋友。” 就跟你上床了。 当然,她自然不认为他会和她恋爱。 那时的薄屿,也只是放开了她,披上衣服,去了桌子那边倒了一杯水。她的头绳儿被他拆掉,八成是嫌丑,又随意戴在手腕儿上。 “那就去谈好了,”薄屿散漫道,“都快毕业了,再不谈你等什么时候?” 黎雾心下松气,好在她没抱太多的期望,也没被他吊足胃口,还好还好——得益于父母从小为她灌输的“知足常乐”的生活态度。 “那你呢,”黎雾问,“你今晚心情不是很好……” 她想说,是不是和这场比赛有关。 高中听说过一些传闻,他原来是专业的射击选手这类。 薄屿放下杯子,看窗外,“雨停了。 “……嗯?” 黎雾顺着看去,果然。 “回去吧?去我家住一晚,”薄屿说,“离这边不远,可能路解封了?” 黎雾的肚子不合时宜咕噜噜叫了起来。 虽然她的生理常识与性教育蛮过关,还是想把这账,赖在他给她那会儿搅弄了一番上的“功劳”上。 房间就俩人,薄屿听到了她那肚子里动静偌大的不满,无奈弯了弯嘴角:“你穿衣服,我们下去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利店开。” “……嗯,好。” “再找个药店,买个药膏什么的,”薄屿晃一眼她脖子,“你好像过敏了?” “哦,这个,”黎雾想起,衣服又丢下,赶忙翻身下床去翻包,“我带了的,就是我有时候会起湿疹,南城还是太潮了。” 很丢人的,腿软了下——赖在他那会儿死死捏住她的脚踝硬生生分开她的腿。与此同时,她的腰依着他臂弯的力道,被牢牢拥住了。他的手懒懒搁那儿也不动了。 她还没穿衣服呢…… 好在是带了。她习惯了一过敏就按时涂抹,晚上这顿刚好忘了。 真是,她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才找出来,就有什么东西,被他扬手丢进了她的包里。“哒——”一声轻响。是他们用了大半盒的安全套,或许还剩一两只。 “……” 他的脑子里都是什么啊? 薄屿修长干净的手指,顺手把那药膏接走,他坐回床边去。肩宽腰窄的,长腿懒洋洋抻开,脑袋还毛茸茸的,像只等她的大狗狗。 黎雾没什么好忸怩的了,于是过去。 先是坐定他身旁,她的头发被他的手拨开到一遍,那块儿过敏的在另一侧。 她又不好意思地,换了位置。 “你紧张什么。”薄屿目睹她这鬼鬼祟祟的动作,笑着。 “……我没。” “那你来坐我腿上。” “?” 黎雾这下是真紧张了。 大概用视线丈量估算,如果她坐上去,那个位置,好像刚好能迎上从窗户透过来的光,方便他给她上药。他俩早把房间的灯关了,那会儿还挺有氛围。现在他是懒得再去开个灯,或是再自己换个方位了。 薄屿没耐心了,“过来,我穿裤子了。” “……我知道你穿了。”黎雾的屁股挪过去,坐在他腿面。 她又不禁想,这个人四肢健全,哪儿都好好的,到底是哪里残废了。 ——难道是手? 但是他打她屁股和现在揽着她腰,也挺有劲儿的啊。 药膏敷在了她后颈侧面一些的那块儿皮肤,徐徐均匀涂抹开,湿漉漉的液体,带着他指腹上的柔热温度。 窗外的月光毫不吝惜勾勒出他这“美貌”,他鸦羽般的睫轻轻扫下来,落下片淡淡的阴影,鼻梁很高,唇角抿起的弧度又带着矜贵与傲慢。 专注的眼神,让她不禁想到方才赛场上的…… “不用这么舍不得,在这儿偷看我,” 薄屿的注意力集中在她那块儿白皙之中微微泛了圈儿红色的皮肤上,淡淡道,“反正等下还要去我家。” “……”黎雾磕巴了声,“去你家……干嘛?” 薄屿终于看了她一眼。 嗯。 那天晚上,去了南山路他家。早听说这无人不知的南山路、南山路的,半山繁华,他住的那栋宅子却是萧索空旷。 罗姨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太太,临时得知他回来,据说是半夜被他从距离不远的薄家大宅招呼过来。家里人都宠他,看得出来。 黎雾那晚穿的是他的衣服,他们那些被雨打湿的,罗姨照旧洗掉了,烘干,叠放整齐在他卧室门口,第二天供他们穿。 他房间的床,也的确很舒服。她这辈子可能都睡不了那么爽的床。和他上床也很爽,原来肉。体交流真的可以凌驾于精神之上——这话是她看小说看来的。 第20章 后遗症舍不得你 20/后遗症 长溜儿五颜六色的诡谲灯光,“滴滴嘟嘟”的在眼前闪烁,如梦似幻。 黎雾怔怔看一看电玩机上次次结算“k.o”的画面,又看一看隔壁薄屿棱角分明的侧脸。 莹蓝的光线笼罩住他,那一贯倦淡的眉眼连几分专注都没压着,修长的手操控拉杆,一举一动都太过轻松。 被“k.o”掉的这次可不是他,是旁边几个围观的中学生,都快十二点了,男孩儿女孩儿熙熙攘攘不回家,这下几个人纷纷拍气了大腿,后悔不已:“哥哥!不带你这样玩儿的……” “最后一个了啊!!!” 电玩城胖墩墩的老板娘推来一辆小推车。 里面全是方才这么一会儿薄屿赢下来的公仔小兔子、小鳄鱼玩偶什么的,满满当当。 众人哀嚎:“阿姨,能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愿赌服输的啦,我也要打烊了呢,明天再来呀~”老板娘就在几个中学生眼巴巴的目光里把最后那只据说是限量版的黄油小熊丢了进去。 旁边这么多人心心念念好半天,还是被薄屿“不费吹灰之力”赢走了。 “阿姨!!” “不然你们求求哥哥姐姐?” 他说要她陪他。 那时在路口,眼睁睁看他都丢下她走出那么长那么长的一段了,黎雾却是半天提不动步伐。于是他又回来。 他们就到了这里。 薄屿啊薄屿。 今夜到现在,他清俊的脸上都有了难见的笑容。 慢条斯理吞吐烟气的模样,也极尽了惬意慵懒。那几个张扬恣意的少年想偷偷学他,又觉得很幼稚似的悻悻作罢。 不就赢了几个小孩子嘛。 黎雾心底这么说,嘴角不由向上弯,目光数一数,少说也有十几个公仔娃娃了。 这大半夜的,她能拿哪儿去?……又和廖薇薇她们撒了谎,说她临时被便利店店长叫去盘库了。 黎雾也挺坏,没问他,径直对那几个比他们小不到哪去的少男少女说:“想要哪个?自己挑吧。” 还略带挑衅地看了看一旁的薄屿。 他倒也大方,没说什么,淡淡看着她笑。 她知道了,这是一种默许。 “这个!” 一个女孩子立刻喊。 黎雾欣然给她:“给你。” 方才学薄屿嚣张抽烟的寸头男生一脸窘色:“……那个胖河马能给我吗,漂亮姐姐?我朋友快过生日了,我就不用买礼物了嘿嘿。” 薄屿在黎雾身边伸出手,拎出来,丢给了他。 快到那男生的手里前,他还故意收了一下,“你叫她漂亮姐姐,不叫我个什么?” “你俩男女朋友,我叫谁不一样的嘛!”男生记仇被薄屿k.o那么多次,调皮地对黎雾眨眨眼,“谢谢漂亮姐姐和你男朋友!漂、亮、姐、姐!” 还故意拖长尾音,气薄屿似的。 黎雾想辩驳一嘴其实不是…… 薄屿挺没好气的,冷笑着,扬手就甩给了他:“算你有眼色。” 另一个男生畏畏缩缩的,眼睛眨巴眨巴,“姐姐,我想要刚才的那只黄油小熊,可以吗?” 薄屿:“为什么要。” 男生被他又帅又冷的表情吓得一凛,支吾:“……我、我。” 旁边的同伴立刻嘻嘻哈哈着:“哥哥,是他暗恋的女生喜欢这个!!!今晚就是让我们陪他来抓这个小熊的,哎~你怎么不让我们帮你她追啊?都要高考毕业了!再不追来不及了!” “那给你吧。”黎雾作势拿出来。 薄屿不由分说给她丢回了推车,吐出俩字:“不给。” “啊?” 几个小孩脸都垮了。 “薄屿,”黎雾无奈,胳膊肘怼一怼他,“你就给他怎么了,这么多……我们又拿不回去。” 薄屿眉梢微扬,便笑:“我们不回去了吗。” 她憋着气,轻轻踹他一脚,脸上却是保持着甜甜的微笑,拿出那只小熊,“没关系的哦,给你……” “都说了不给,”薄屿低身下来挑了个别的,嗓音落在她耳边沉沉的,“跟你长这么像,我可不舍得送出去。” ? 你说这只熊。 跟我长得像? 黎雾都要跳脚了,她不就爱用这个小熊的表情包吗?之前老在他们和王教授的群里发,要么小熊害羞,要么小熊鼓掌…… 薄屿挑了只鳄鱼送给那男生:“这个给你,一样的。” 男生同伴:“……哪里一样了?” “鳄鱼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一条尾巴四只腿,哪里不一样了。” “还挺有自己一番道理哦。”黎雾小小声在他身边吐槽。 薄屿淡淡瞥她,唇微勾着:“哦,也还行吧。” 给这一小推车的玩意儿送光了,送不掉的,还很好心给老板娘还回去了几个。可真是不差钱。 那只黄油小熊最终塞进了黎雾的帆布包包。她想起,要还给他外套。 其实也不是要还他外套。好像就是那时在窗口,收到他的消息,他要她下楼。 她不得不狼狈给自己找到一个可以来见他的借口罢了。 很尴尬的说,她那天来月经,这么贵的巴宝莉外套系在她的腰上,被她弄脏了。 她是想让他帮忙想个办法,弄干净还是赔钱都能接受,以她的认知,暂时想不到怎么处置才好。 雨不下了,晚风如酥。 南城的夏天就是如此,不经意之间一场梧桐小雨,一会儿又只剩下清凉的湿意,在他们并排行走之间回荡。 那番热闹远去,长长走出一段,不是回学校的方向。薄屿半路没了话。 黎雾实在不堪折磨,主动把那外套递给他:“……对不起,我不小心弄脏掉,你看怎么赔你才好?”她还小小声强调,“你说洗坏了我才‘完蛋’……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洗呢。” 薄屿顺手接过,看都没看一眼,经过个垃圾桶就要丢进去。 “你干嘛!” 黎雾的心却开始滴血。 “丢了啊,还能干嘛,”薄屿说,“不是脏了吗。” “你平时的 衣服不会也是穿一件丢一件的!” 薄屿侧了侧脑袋,想了想:“好像也没有?” 黎雾没想纠正他,她只是觉得,或许还能挽救,她扬手要夺过来。不就是脏了,她割块肉八成也能赔的起。 他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这么极端,二话不说又玩失踪…… “我自己好像,真没怎么扔过衣服。”薄屿深深沉了口气,还在回想着。 黎雾抱着他的衣服,莫名也安静下来,看着他。 梧桐梭梭,他的笑容半隐在月色中,似有若无。只看到了那唇角的弧度,略带了一丝无奈。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上次扔,好像是我的射击服,” 薄屿回过眸来,几乎是看住了她的眼睛,没什么情绪笑着,“我现在都记得,我有多舍不得。” 说得好像不是他的事情一样。 “……所以,你还是别扔了。”黎雾很轻声地说。 “怎么?” 薄屿看着她。 “那样的经历这辈子有一次就行了,不是吗?”黎雾轻声说,“扔掉衣服……又不能解决问题对不对?我们遇到困难就解决啊。” 她鼓起勇气,一五一十对他说:“你看看嘛,多少我赔你……先说好哦,给你买件新的我可做不到,我知道很贵,你这玩意儿还是限定款,我尽可能补偿你好了,或者你告诉我可以去哪洗——” 薄屿淡淡垂下眸,眼神儿落在她身上,似是细致的端详。 不说话。 黎雾瘪了点气:“行不行?” “你还真挺像的。” 他突然说。 “……像什么?” “那只熊啊,”薄屿微微勾唇,笑容认真,“不信你自己打开手机?就那个‘小熊惆怅’的表情包,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你有病? 黎雾忍了忍知道他心情差,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她保持微笑:“好哦~你说像就像喽,你观察我还挺细致嘛!我爱发什么表情包你都一清二楚,可能上次把我一句‘收到’的语音还私下偷偷听了很多遍呢。” 薄屿鼻音微动着笑:“清洗费两万,我不接受手机支付,你上次不是还a我开房的钱吗。我看你还挺喜欢用现金和硬币,你不如还这么付给我。”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才对吧,”黎雾不甘示弱,都没意识到她的肩头被他轻轻揽着向月色下走去,“你头一回来我店里买东西,还用那——么——大面额的钱让我给你找!你好意思说我。” 薄屿又“哦”了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头一回去。” “你不是吗!” 黎雾都不知是在反问还是什么了。 薄屿没再回答她了,只是轻勾着唇,“爱是不是。” 陪他就只是陪着他。仅此而已。 夜深了,好像就也没什么想对她说的了。 黎雾可能是这阵子焦虑毕业的事,内分泌有些失调,生理期断断续续的,都快有七八天了。 这天晚上,他俩坐在一张也不是很柔软的床上,他还那么偎着她,她坐在他怀中,他俩拿着游戏手柄,对着屏幕打了一晚上游戏。 其余的什么也没做。 中途,黎雾唤他。 “薄屿。” “怎么了。” “有的事情,对于你来说,是没办法解决的,”她轻着气息,不敢问太深,“对不对?” 薄屿沉默了许久。 “嗯,可能吧。” “你说可能诶,”黎雾笑起来,“那就是还有可能解决的啊。” 第21章 梧桐雨【精修,增补细节】你们肯定不…… 21/梧桐雨 偌大的中式园墅大宅,坐落在南山路的僻静处。 穿过青竹翠柏环绕的庭院、茶室,花木湖石,像是拥抱了江南。 薄屿的母亲原净莉长在西方,作为“大小姐”的身份继承了港城造船厂之前,接受更多的也是西方教育。 港城那粗糙的海滨地方,与南城如水般柔婉的美景差距大了去,每每她路上一副坏神色,进了这宅子,也露出笑容来。 薄屿解开了外套脱下来,丢给一旁的罗姨,“喜欢的很就复婚好了,天天你都能住在这儿,多好。” 近来薄屿回学校住去了。 罗姨便又回了这老宅,一见原净莉,连忙问好:“太太好。” 怪就怪在薄承海的老婆走太早,他膝下又只有个如今不知死哪去的独子。 离婚了这么多年,还称呼原净莉为“太太”。 原净莉的鼻子里出一声气,要答应不答应的,慢悠悠给身上一件薄如金翼的披肩褪下:“复婚了我能拿到什么好处?” 薄屿晃了一眼后头那辆车下来,一身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的薄彦:“有个你的好儿子。”他又下颌微点指自己,眯起眸子笑,“还有你的一个废物儿子。” “去你的,”原净莉身上那股北方人的彪悍劲儿大了去,衣服甩他怀里,恨不得眼神剜死了他,“我给你当妈二十二年还亏待你了?” 薄屿见她生气就得意,给她把小披肩在手里规整好,交给罗姨。 周思雨半声气儿也不敢吭,眼瞅着前头那吭哧吭哧的锄地老头儿,旁边正是她爹周朝阳,她只敢小碎步跟着薄屿紧一点。 薄彦听到了他们的这对话,晃着慢条斯理的步伐上来。 开了一早晨会,他斯文的面孔上疲态不减,便也被逗笑。 “——你也知道他就这样,只会捡难听的话说,”薄彦安慰原净莉,“这嘴也不知跟谁学的。” 薄屿没什么情绪看原净莉一眼,鼻音微动似的。 原净莉的脑袋要冒烟:“薄彦,你看他!他这意思,这意思不就跟我学的吗?” “不见就是几个月见不到,也不知道回港城来看看我,还是他爷爷病了,我这紧赶慢赶忙脱身了来,这幅态度!” “找他还要去学校门口?我接三岁小孩下幼儿园啊?野来野去的,身边就没有几个正经的女孩儿。” 薄屿闲闲道:“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我三岁上幼儿园你来接过我?” “……好了,好了,”薄彦压不住嘴角的笑意,“都别说了,薄屿,你也真是。” 往常薄彦当哥哥的说什么,他这个做弟弟的也接受。 薄屿就没再多说了。 周朝阳此时来打招呼,薄家与原家现今有所关联的不止“博远”一家生意,毕恭毕敬:“原总。” 原净莉这下舒服,瞅一眼锄地的那人:“老周,怎么样了?” 周朝阳压低了声,面色严肃:“不是太好,赵医生那天建议我们保守治疗了,薄彦和薄屿那天在场……” 话还没落,薄屿吊儿郎当过去了:“老头儿今天种什么呢。” 薄承海穿了件看着挺旧气的夹克背心,跟个普通的乡下老头似的,正挥着锄头。 要不是那衣服上印了个明晃晃的阿玛尼,乍一眼还以为是家里的帮工园丁。 老爷子脸上被太阳晒得汗涔涔的,沟壑纵横着沧桑,见到薄屿了,喜笑颜开:“小仔,你来看看?” “小仔”在南城话里,除了亲切称呼小孩子,也有“儿子”的意思。 薄彦和薄屿他们的爹不知所踪后——或者说,从他爹带着五岁的薄屿远渡重洋之后,老薄时常这么唤他俩。 老爷子年逾八十,还没阿兹海默,脑瓜子灵光。 前阵子还不满薄彦的那家事务所接了的那个地皮二次改造项目,果断出手给杀掉了,无情得很。 周朝阳对原净莉无奈一笑:“之前种了一架茄子,今天刚死了。” “对呢,我也想起来了,”周思雨接她爸的话,对原净莉细声细气地微笑,“原阿姨,我记得,还有什么香菜,孔雀菜,小菠菜的,上次我来,薄爷爷种的那南瓜藤都长过篱笆了。” “都没啦。”周朝阳温和地看着女儿说。 薄彦问:“我上次还帮着种了点的,也没了?” 周朝阳:“是喏……哦,也没有,思雨说的这些是好活的,上星期找了个人拉山下卖掉去了,和罗姨一起那王叔,老婆聋哑的,补贴补贴家里。老薄就是这样,乐善好施。” “是啊。”薄彦笑着。 周思雨又同原净莉道:“原阿姨,你这次来南城有想去的地方嘛,您喜欢南城,工作原因不常来,我和薄屿大四都没什么事,薄彦哥哥又忙,您有空的话,我和薄屿陪陪您?” 原净莉瞧着薄屿过去的那一道高挑的背影。 嘴角绷着,没接话。 周思雨悻悻看一眼她爸,不吭气了。 宅子后方用篱笆围出来了块儿地,周围砌着名贵的大理石岩,中间却铺满了泥土,撒上了牛粪、羊粪的。 哪块泥土种什么,划的规规整整。 薄承海发家那会儿就算个公子哥了,打小没种过地,最多手指一点,圈出块地说建什么大厦、高楼。所以薄屿一直觉得,他爷爷绝对是个种地天才。 薄承海瞧了瞧薄屿脚上的球鞋,大几万块,特意飞了趟迪拜淘来的稀罕货,见他也不顾忌就往这儿泥地一扎,笑密了皱纹:“小仔,让你跟你哥一样,毕业去自己搞个事业,你愿不愿意?” “不愿意,”薄屿随手懒洋洋拎起一把锄头,看了眼薄彦,“他也够苦的了,没正常的点儿回过自己家。” “不就开个事务所,我让他自己去招点人手,项目也全靠他自己去跑,”薄承海蛮得意,“我再招呼下去,不让任何一个和我们有来往的帮他,他自己去干,这就叫让他吃苦了?” 这些薄屿看在眼里的,不过是掩耳盗铃。 “那你干脆不如让他改个名好了,别随你姓,”他笑,“南城就这么大,你别让人认识他。” 薄承海:“那怎么了!多少增长点社会经验,以后好接手我的事业——稍微滚个土也叫摸爬滚打,我们上一辈受的那些算什么!” 薄屿散漫开玩笑:“你说的我突然有点心动了,要不我毕业了也去滚一滚?找个别的地儿,改个名字,没人认识我。” “那我可不舍得!小仔,你在我心里和你哥不一样,”薄承海连忙摇头,“你啊安安心心拿个毕业证,不会有拿不到的事啊……老老实实回来就成,待在爷爷身边,家里的这些你跟你哥一人一半儿。” 薄承海说着就痛恨,沉沉叹气:“你以前学射击,到处比赛拿奖,天知道你吃了多少苦……爷爷真是不敢想,那年就不该让你和你爸一起走。” 薄屿不说话了。 老薄练练摆手作罢话题:“行啦,不说啦。” 家里人都宠薄屿,谁都知道。薄承海就算舍得他哥薄彦去碰碰硬、吃点勉强能吃到的苦头,却是半分委屈都不让他受。 薄屿却不知道,这是从他小时候就开始的,还是从他十八岁那年回国,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大家都在同情他。 薄彦听见了他们这零落的对话,驻足在不远。 “……小屿那锄头太重了啊,哎,你别碰了,”薄承海忙说,“就撒个种子嘛,爷爷自己一人来就成,你能拿这么重的东西?” 不剩多少了,薄屿跟着他,三两下就给料理完了,还挺有新鲜感。 最后他松开了手,丢下了那确实算不得轻巧的玩意儿:“——你看,好了。” 种子零落在清香的泥土里,仿佛风一过,雨一吹,就会生根发芽,重获新生。 薄承海很是欣喜:“弄这么好呀。” “——跟您学的,而且我身体好得很,”薄屿笑着拍净手上的土,“您也是。” “最近不忙吗。” “家都没空回,罗姨知道。” “真的假的啊?”薄承海惊讶,“那宿舍你住的惯?大学四年都没住几天吧。” “吃完饭陪陪您,我今晚就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薄屿不禁想起了实习期间,黎雾跟他在一块儿那阵子屡屡编纂的借口,不禁在心底轻笑了声。 随便就拿了个用,“哦,学校有讲座。” “嗨哟,上心了呀。” 薄承海眉开眼笑。 薄屿嘴角微扬,“我也怕毕不了业啊。” 他不忘说:“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你别再插手和学校打招呼,他们有事没事找我太烦了。” 薄承海深以为然:“看来明年新校区的那些楼,我还是不捐了。” 都快下午四点。 早过了午饭的时间,好在老薄今天起得晚。 从前他在广东待了阵子,深爱吃早茶、粤菜这类,家里的厨房是偏厅独立出来的,请了好几个米其林级的广东厨子、香港厨子忙活,早上吃的就晚。饭菜早备好了,决定吃苏菜,也有专门的苏菜厨子做。 老头儿笑呵呵,管这叫“病号餐”。精神头不错,大家都安心。 薄彦从小跟在原净莉身边,经常受家中这些长辈们教导,成熟稳重,这几年摸爬的确长了不少经验,生意上的事,薄承海现在除了周朝阳,就只与他聊。 原净莉这次来的目的之一,也是谈要把“博远”重启,交给薄屿的事,还要过继给他半个港城的船厂。 他们兄弟俩人,这事提前就得分个明明白白。 时日不多,老薄自个儿也清楚。 第22章 梧桐雨薄屿,你喜欢她? 22/梧桐雨 入夜,车子平稳穿越梧桐山道。 距离薄承海那个大型园墅很近,薄屿平日住的那房子,黑洞洞藏在夜色与山野里。门廊只有一盏昏沉的灯,半分人气都感受不到。 原净莉和薄明远在薄彦五岁,薄屿出生的那年离的婚。 薄彦童年对此处印象不深,他跟着原净莉在港城、南城辗转长大,如今由于忙工作,不住南山路这边。 薄明远在所有人的印象里,都是个时日久远的名字。那年他带着五岁的薄屿远赴德国,再没回南城。 然而对于薄屿来说,薄明远只在他的世界里失踪了五年。 五年前,还不到十八岁的薄屿,刚赢下欧洲一场世界级别的气。步。枪射击锦标赛。 从他五岁那年初绽了射击天赋起,轻松拿个冠军,或是被吹捧为天才射击手、少年天才射击运动员,比呼吸还要自然。 还记得那一天,也是个这样风很轻松的夜晚。 他坐在亲生父亲开着的那辆黑色二手皮卡车里,谈笑间,满世界只给他留下一阵天翻地覆的巨响。 最后鲜血淋漓地清醒过来,是在医院的床上,毫无知觉的右手臂高高吊起,听见他在少年射击训练营的亦师亦友的德国友人olive、医生、还有警察,轮番盘问他,开车的人去哪了。 薄明远逃逸了。 丢下了他。 后来的事,不说也罢。 只是那之后,无数的声音都在说,他的父亲在给选手兜售兴奋剂、违禁品。 还有人说,开车的人是他。他在比赛期间就使用了兴奋剂,更离谱捏造了“少年毒驾”、“酒驾”这样的新闻。 最后,随着他被射联除名。 “boyu”这个名字,也从所有的比赛新闻上消失殆尽。 薄明远不知所踪,薄屿成了个废物。 下午的那顿饭,索然无味成了主菜色,席间薄承海几度无法支撑下去回忆这样的往事,望着薄屿潸然不已。薄彦和住家阿姨搀扶他去楼上休息。薄承海身体情况并不算好,用了安眠药物堪堪入睡。 楼下只剩原净莉与周家父女几人,互相面面沉默。 薄屿依旧一副倦漫姿态,漠不关心眼前的一切,仿佛过去、与现在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有的事情。 原净莉再思及,就是咬牙切齿。 “……他居然说,希望你能好好生活?呵,要么就是对不起你,来回就说了这些,”原净莉坐在主驾驶后方,苦涩冷笑,“其实近半年他有联 系我,他不敢联系你,我好奇他死在哪里了,一开口就是这些。” 薄屿坐在副驾,不发一言。 薄彦开着车,平稳打了方向驶出南山路,同样的沉默。 “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对不对?……事情早就是这样了,薄屿,你不会原谅他,我也不会原谅他,谁都不会原谅他……可是他担心你不好好生活,担心你还难过,没法再射击……” 原净莉的声音里不由带了哭腔:“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薄屿,薄彦和你都是我的儿子……你判给你爸那年,我以为,你爸再混账败家,只要你待在你爷爷身边也不算差,所有事都亏待不了你,你去国外学射击,你的比赛我一场没落下过,我为你骄傲。” 说着,她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直到这刻露出了脆弱。 薄彦轻声安慰:“妈,别难受了。” 原净莉无法抑制:“多好啊,看到你们长大,多好啊,薄彦那年要出国读书,我第一反应就是要他去德国,去见见弟弟和爸爸,我和你爸那几年也没联系了,我听说过他破产了,时常见不到人。 “我也知道,薄屿你开始学射击,十来岁一直到快成年,都没怎么和他待一起,但是我没想过,妈没想过……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说你是个废物,我怎么会觉得你是废物?” “薄屿,你要振作起来……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对吗?” 这么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眼见数层霓虹落入眼帘。 薄彦就近停下车,原净莉在这附近有个南城当地的船运生意谈,等下薄彦随她一起。 原净莉情难自已,执意要他们兄弟从车上下去,她自己一人待会儿。 夜风凉薄。 薄屿关上副驾的车门,听不到那些烦人的絮叨了。 他向后倚住了车身,点起了一支烟。 大概环视了圈儿,这地方像是实习期间那晚下暴雨,他送完王教授回家,绕了好大一圈接到黎雾的地方。 烟气在舌尖儿盘旋。 好像能跟着轻巧地盘旋出她名字的发音。 他是输给了张一喆那个赌。 似乎,他的人生从赌薄明远那天晚上不会再丢下他之后,就输过太多了。总是这么自然而然的,就输掉了。 薄彦拿出一盒雪茄,抽出一支来。是很细的那种,淡淡馥郁的味道。 薄屿点完了,顺手把打火机丢给了他:“用这个。” 薄彦仔细窥循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开玩笑:“女孩儿送的?” “周思雨?”薄屿记不清了,“忘了。” “你啊。” 薄彦摇头笑着。 过了会儿。 “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薄彦很认同原净莉这话,“对吗?” 薄屿微微一笑:“的确。” 知道他也不想聊原净莉的那些个话题。 兄弟二人并排抽了会儿烟,于是,又回到了黎雾身上。 “对了,黎雾。” “怎么。” 薄屿看他一眼。 “……我一直以为你们可能没什么交集的,黎雾那样的女孩,看起来跟你实在不是很搭,”薄彦笑,“你也知道,你太吊儿郎当了,王教授昨天打电话和我谈事情,说到你的论文到现在一个字没碰。” 薄屿问:“你又是怎么认识她的。” “黎雾吗。” “不然?” “哦,本来没什么印象的,事务所那么多人,经常有人来兼职,”薄彦不禁跟着他的话回忆了起来,笑了一笑,“后来就对她印象很深。” 打火机递给了薄屿。 薄屿冷淡看他一眼,才接了过去。 “——跟你说的事情别忘了,别耍脾气,”薄彦的口吻不容置疑,“我也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找她,想借个吃饭的机会和她好好聊一下,你要是想跟着来也行,你们同学关系,也没什么。” 薄屿咬着烟,哂笑:“你怎么知道我们只是同学关系?” 薄彦忍俊不禁:“还能是什么,你喜欢她?” 这时,原净莉下来,吸了吸鼻子。 薄屿对在车上她所控诉的那一切都是毫无情绪,至此,他也是面色淡淡。 了解他的是家人。 他总是如此,别人不提,他就不想,想起来了,无非就是上周篮球赛因为长时间运动而手腕剧痛,找了个地方躲得远远的,还飞了趟国外看骨科医生。都说没救。 其实,他也有点认命了。 的确如此,人生不只有射击这一件事。 黎雾说问题可以解决。 可是问题出现在他身上,就是解决不了。 “等会儿回学校?” 原净莉问。 薄屿:“我又不懂生意。” “你可别是见哪个小姑娘去——” “那可不一定。” 薄彦瞧着薄屿视线晃自己,他还没再调笑两句。 原净莉这下也转移了话题,恢复了一贯的严厉:“有的话,我这次也得跟你说清楚了,薄屿。” “思雨很好,跟你、薄彦,从小都很亲近,她懂事、乖巧,也对你好。” “但她不过是个秘书的女儿,我今晚已经和老周说明白了。” 原净莉想到了那时在校门口,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形容清丽的少女:“其他的,你最好别让我亲自去警告她。” 第23章 梧桐雨我睡你之前就知道他喜欢你【精…… 23/梧桐雨 黎雾:“想过儿童节” 薄屿:“我给你过” 临近毕业,整座大学城,都因为这么一张不知从谁手里流出的微信朋友圈截图变得更加疯狂与躁动。 南城大学的校园论坛上,以眨眼般的速度刷新跟帖,处处hot飘红。 连他们土木工程系自己都没想到。 有朝一日,这两个名字居然会联系在一起。 不乏有人说。 1l:#我就说我实习见过他俩在一块儿吧?那次黎雾一晚上被人送了三束花放在a3女宿,我说了你们还不信!# 2l:#所以现在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中有一束是薄屿送的?# 3l:#薄屿有那么土?# 54l:#他俩交往了吗?# 55l:#不可能!我和黎雾一个班,她大学四年没交过男朋友!# 56l:#我和黎雾一个社团的,我也证明他俩真没什么关系……# 134l:#看来薄屿不答应你们表白是因为早就被人泡走了啊……hhhh别在这儿研究他喜欢什么类型了,看看黎雾就知道了啊。# 212l:#黎雾有什么好的?你说她话不多挺低调,实际上挺傲的吧……# 213l:#哈?黎雾真的很漂亮诶……你眼瞎吗,土木系都公认的,人家平时不爱表现罢了。# 444l:#这次的优秀毕业生每系出一个,黎雾肯定能拿。# 445l:#你不如给她评个薄屿历任女友里的最优秀女友,平时悄摸不吭声,不给薄屿“添麻烦”,现在一炸就炸了个大的哈哈。# 446l:#难道不是薄屿自己想公开……# 665l:#我去!我科大的朋友说,他俩实习就有一腿了!他们一个实习小组的!# 666l:#你这就“我有一个朋友了”?# 777l:#我又打听到了,他俩高中都是港城那个重点高中崇礼的!没准儿可真没准,说不定薄屿跟她背地里谈了四年你们谁也不知道……# 778l:#扯淡。# …… 黎雾尚且还不知。 论坛正在如何光速炸锅。 舞台剧社团采买的物品,无非就是一些做道具需要的。现在都大包小包提在张一喆手里。 除此之外,今天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找到一家合适的服装租赁公司联络合作。 南城大学的毕业晚会全交给学生会、各个社团自己组织、策划,上级部门出资金。然而资金分到那么多社团头上 ,这么多的节目,能支配的就很有限度了,每年这事儿都是一次很大的考验。 社长信任黎雾,全权交给了她。 整个下午南城能联系的,黎雾几乎都逛遍了。不是价钱没谈拢,就是供需不匹配,腿都要跑断。 天黑了,其他人三三两两借口去吃晚饭,或是说学校还有事儿就散了。剩下张一喆还陪着她,一家家窜,一家家谈。 张一喆嘴巴笨,说不上什么话,约个女孩子这事儿还要问薄屿,但他出出力气的活儿完全没问题,主动鞍前马后。 眼见那彪悍的老板因为黎雾杀了太多的价,提起嗓门儿就要发火了,他赶紧冲进去解围,拽着黎雾就走。拽她当然也只敢拽她的背包袋子。 俩人出来了。 黎雾倒是一脸的气定神闲,清丽的面庞上竟半分的脾气都看不出,越挫越勇似的。 她在计划清单上给这家店的名字打了“x”,对他微微笑了一笑:“我们去下一家吧。” “……嗯,好!” 张一喆殷切不已。 其实今天全程下来,他们的对话大抵只有这样了。别的人走了,就更没什么可说的。 张一喆和黎雾一直有微信好友。 或许连她都忘记,大一开校的那天,他也来得晚,他爸给他丢校门口就去赶火车了。 满地梧桐叶,南城飘雨,他扛着大小包的箱子拐错宿了舍楼,在门口卸行李,黎雾给他打了一阵的伞,端是这么一张笑容平静的脸,轻声问他,这是不是女生宿舍。 他才知是自己走错了。 后来系里的专业大课,他们意外同桌过一回,再后来,他在的文体社和她的舞台剧社经常联合办活动,他没少主动跑来帮这帮那。 有次他们被拉到了同一个群里,他鼓起勇气加了她微信,她通过了,没和他说过话,可能忙忘记了,总归是没注意过他的存在。 薄屿也喜欢她? 薄屿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俩看起来完全不熟啊。 整个下午,这几个问题在看到薄屿评论了她的朋友圈之后,就在张一喆的脑子里来回盘旋。 不赶巧的是,最后一家关门了。 张一喆想查查怎么坐地铁转线,黎雾已经挂断电话了。 “……今天只能这样了,回学校吧。”黎雾对张一喆扬了扬手机,她的手腕儿很是纤细。 有若落着霜雪。 张一喆几度移不开眼,匆匆点头:“好。” 晃晃悠悠的地铁里,张一喆不好意思坐她旁边,选择站着。 如此终于找到话题。 “黎雾,其实我和薄屿打了个赌。” 黎雾正在打开她和薄屿的聊天框:“嗯,什么?” “……就是,上周咱们和建大的球赛上,”张一喆说,“我说,如果我能进五个3分,他就帮我追你。” 地铁上灯光明晃晃的。 黎雾的眼睫微微眨了一眨,有点被灼到似的。 她稍提起嘴角,微笑:“那你们谁赌赢了。” 张一喆:“我啊。” “……” 不过,张一喆没半分的胜利感,难免感到了揪心。 他也不知该不该和黎雾说这件事。 “我们大学四年了关系都很好,就是,我观察过啊,薄屿总是用热敷贴还是药贴什么的,敷他右手嘛,之前我们一起打游戏,哦对,就是我那个shooter的号,他跟你玩了一阵,我们看到了还开玩笑说他是不是腱鞘炎。” 这阵子,这件事折磨张一喆不轻。 “……其实那天下球场,薄屿那只手就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我就后悔和他赌了。” “我也猜过,他的这手是不是可能受过伤什么的?哦对了,你知道他的作业都是我和曾杰,或者他花钱找人代写的嘛。” “所以,那天我猜……应该是真的有伤吧?别人总说,他喜欢左手运球、灌篮是耍帅,那天他虽然什么也不说,我觉得他真挺难受的,”张一喆打心底里愧疚,“总之我事后越想越不对……他这一周都没在学校,我们谁联系他也不接电话,怪吓人的。” 黎雾突然想到了。 为什么那些人会说他是“残废”。 想到昨夜。 想到那个暴雨夜晚。 张一喆今日的兴奋,终究在看到了那条朋友圈的评论,和黎雾对他毫不僭越的礼貌态度之后冷静下来。他爸经常教育他,做人要善良,要知恩图报。薄屿对他那么好,他不该提出那么无理的要求。 哪怕薄屿也喜欢她。 “今天他告诉我,你们在一起,我还挺高兴的心想这是不是在帮我啊……”张一喆说,“但我仔细想想,我做的不对。” 这时下地铁了,张一喆眼见黎雾起身拔腿走,他赶紧也拎起他们今天这么一包包战利品,挤开人群,跟上她。 黎雾自己提走一部分,他不由分说就给抢过去了。 “哎……” 黎雾都没夺下来。 “我决定!我还是要靠自己!黎雾,我们从朋友做起也行的,”张一喆来了勇气,“就算是薄屿喜欢你,现在开始,我也要跟他公平竞争!” 一股脑说完了,他气喘吁吁。 黎雾却是没什么反应。 两人伫立在地下铁汹涌的人潮。 张一喆瞧着她这一脸淡然,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她生气了吗? “黎雾,我……” 张一喆动了动嘴唇。 黎雾本想抽空发个微信骂薄屿一句:“你是不是有病,打什么赌?你自己什么情况不知道……”字都打完了,还是删了个干干净净。 “张一喆。” 黎雾无奈弯起了唇,叫他名字。 “……啊!”张一喆脊背打直,个头都拔高了,差点儿忍不住对她敬礼,他心想去年真应该去报名当兵。 黎雾看着他这样儿,忍不住发笑,还是一五一十说:“你不该和薄屿打赌。” 张一喆怔了下,抿唇,表情严肃:“……对不起,我知道。” 黎雾没看那场篮球赛,张一喆和她说这些,她的心在某一刻好像被微微揪住了。 与她听到“残废”这两个尖锐的字眼时一样。 黎雾也是真有点儿生气,不知该说什么他俩什么好了:“……你俩太无聊了。” 说完。 她转过身,朝地铁出口方向走。 张一喆在后头说:“黎雾,对不起,我我……我回去就和薄屿道歉!” 黎雾的声音坚定:“干嘛和他道歉,他自找的。” “啊?”张一喆那股子兴奋劲儿又起来,“所以你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不喜欢薄屿?我刚说的,黎雾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从朋友做起……” “对不起,之前当众跟你表白的事和打赌这事儿,都是我做得不对……” “你别讨厌我。” 夏夜的风在躁动。 黎雾乐意让他拿着那大包小包,她一路的脚步轻快,朝着学校大门走去。 一进学校人人好像又向她行起了注目礼,频频回首,并伴随着一两声小小的议论沸腾,说她就是黎雾。 大概猜到了是为什么。 薄屿这人一向狐朋狗友众多,热爱呼朋引伴,喜欢他的女孩儿又那么多,像个花蝴蝶似的,估计是看到那条朋友圈评论了。 第24章 梧桐雨整个吃掉 24/梧桐雨 吃过午餐,离开之前。 黎雾把动筷子前拍下的几道菜图片,发给了她爸黎长军。她边点手机边往外走,头也没抬:“你别偷看我哦。” 脑门上落了个力道,薄屿轻轻拍了拍她:“谁看你了,看路。” “……”黎雾一个激灵,连忙从快撞上的落地窗玻璃,转向另一边。 薄屿很轻地笑,率先为她推开门。 罕见的大晴天,暑气升腾,盘绕在黎雾两截光溜溜的小腿上,裙摆翻涌。 朝下走去,一路的梧桐绿荫与清凉,竟丝毫不觉得闷热。 “你发这些干什么。”薄屿从口袋拿出烟盒,拿出一支放在唇上,漫不经心问。 “什么。” “手机上的。” 黎雾一点不介意, 故意切出一个聊天框,打开,屏幕送到他眼前,大方展示给他看:“这个么。” 薄屿扫过一眼,看到她的表情略带了一丝狡黠与娇憨。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刚才吃饭,薄彦发微信,问黎雾今天有没有时间,晚上想约她见一面。 上周在医院碰见那天,他说事务所有些活儿需要她帮忙。 毕业的去向,最终落定在黎雾接受了王教授的建议,按照学校分配择业。延缓耽搁一年没法择业,她是不愿意的。 她回了:【好。】 配了个“小熊送花”的表情包。 “看看就行了啊。”黎雾说完,要收回手。 薄屿抬起手,突然攥住她手腕。 “……” 他的视线懒懒晃过她的屏幕,然后轻慢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这就是你昨晚不见我的理由?” “……哪有,我不说我和朋友去泡温泉了吗?这不是在问我今晚有没有空吗?”黎雾转了转手腕,挣不开他。 “今晚?” 薄屿冷笑,看了眼,的确是今晚。 有点玩脱,黎雾不和他闹脾气了:“我发给我爸的啦,哎呀。” 她又切出来,“喏,我拍了几张刚我们吃的菜,那个泰式避风塘炒蟹挺好吃的,我爸厨艺特好,几乎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做,我想让他改进改进给我家店里……” “哦,”薄屿很配合,认真看了眼,“备注的‘爸爸’,你跟年纪比你大的就有这种癖好?” 黎雾索性把包和人都甩他怀里,她狠狠踮起了脚,不轻不重去扯他的头发,一双杏眸瞪圆:“你呢,你这是头发扎到谁大腿根儿了啊突然剪这么利索?” 薄屿微微挑眉:“我扎你的时候你可是一个劲儿喊爽。”她瞪过来了,他便是唇角上扬,凑近,“有错吗,小、雾。” 从小到大,父母亲戚熟悉的长辈都这么称呼她。这两个字现在从他的嘴里出来,有点羞耻。 黎雾闭了闭眼,存心要他给她把歉道到底:“你不许说了,我我、我要吃冰激凌,你去给我买——” 她手一指出去,随便指到了个路边的小推车,想赶他走。 “真想吃?” “嗯!” 她急于想摆脱他。 薄屿没说什么,放开了她。没走出两步,又停住。 黎雾以为他又要嘴坏两句什么,或者就是诈一诈她,反悔了。 正好她接下来要去的那家店就在不远,再过个路口就到了。 她抱起包包,拔腿就要跑。 忽然听他问。 “吃什么口味?” 绿叶与阳光,浮金熠熠,仿佛就能构成独属于南城这个梧桐夏季的所有光景。 高挑又干净的少年站在不远,这么清朗着嗓音遥遥问她时,他的眼底方才那些恶作剧一般的笑意,都变得万分柔软温和了。 黎雾的步子定在原地。 他不厌其烦,又问她一遍。 “问你话呢。” 当然这口气不算多有耐心。 说来挺狗血。 这附近路上不知在给电视剧、电影,还是音乐mv取景,还是什么的。总之是这片梧桐大道常有这样的事。 旁边的导演还是摄影师,疯狂对他按起了快门,喊他回头。 薄屿皱了皱眉头,那表情挺厌烦。 不知是对她还是旁人。 这大马路边,黎雾连忙回去,拽着他的手腕儿,往对面的小推车那里走:“……算了算了,我请你吃啦。” 车辆从他们眼前呼啸而过,黎雾感觉有那么一刹那,他们像是牵住了手。她的手被他牢牢捏在掌心。从没感受过,他的力气这么重。 她被向后带,被他拦在了身后。她下意识低头,看到是他牵住她的,是他右手。 是的。 黎雾早有注意过。 他右手小指的尾戒向手心蔓延的方向,有一道很浅的疤。平时不会怎么留意,可她清晰感受过,那一道疤痕粗粝的质感,摩挲在她皮肤。 就像是此刻。 但她说不上是不是自己太紧张。 薄屿回头:“你刚才是想跑?” 黎雾呶了呶唇,垂下眼,不看他了,“……” 于是听到他在她头顶上方冷笑:“那你请我。” “……” 他的那口气好像要放她一马了似的:“要是我,我会把整辆车买下来让你吃掉。” 她小声吐槽:“……那你还不如让我吃点别的。” 薄屿很是好笑,又看她:“吃什么?” 她可没别的什么意思—— 推冰激凌小推车的老奶奶满脸慈祥的微笑,一口本地特色颇重的南城话,招呼他们过去。 黎雾听了四年,都没什么感觉,如今快毕业,很快可能再听不到了,突然感伤不少。 算了。 大家都是要分开的。 不知怎么,或许因为“薄屿”这个名字,从高三到大四,在她的世界的存在感一直以来太过明烈,她也太过耀眼,也太遥不可及,甚至有若不切实际的天方夜谭。 所以回望到她的四年大学,好像,她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黎雾大手一挥,豪迈又大方,对老奶奶说:“奶奶,麻烦你这里的所有口味都给我们来一遍。” 薄屿:“?” 黎雾一边笑弯了眼,看着他,“我看你好像就没怎么吃过的样子。” 薄屿勾了勾嘴角:“的确。” 其实也不算。 这种廉价香精勾兑的味道,也曾深刻存在于他的记忆里。 别看薄承海自己弄了个菜园子,那是纯为了锻炼身体,每天还能顺便晒晒太阳。 家里种的菜,他都给了家中帮工拿去山下卖掉,但他自己呢,海鲜要吃新鲜从国际航线空运来的,蔬菜、水果什么的,也挑着最适宜生长的地方,最适宜的季节送来了吃。 至于薄屿,“锦衣玉食”的概念,从他五岁起,与他渐行渐远了许多年。 五岁那年,他跟随薄明远远赴德国,面临的是薄明远日益拘谨的经济状况,还有那张刚愎自用到不肯对家里开的口。他的童年、少年时代,几乎是在薄明远偶尔带着他游走于各个陌生女人的家和少年射击训练营里渡过的。 他不喜欢这种甜腻的香精味道。 吃腻了。 老奶奶拿起了个稍小点的纸盒,还有一个大的夸张的,问黎雾:“小囡,拿哪个给你们装?” 黎雾为了体现夸张:“用最大的那个,再加点绵绵冰~我还要一层芒果果酱。” 这也是南城的特色了。 她还问他:“你芒果过敏吗?” 薄屿反问:“你没想过,如果我一个人吃不完怎么办?” 黎雾没反应过来:“嗯?” “你就用一个装?”薄屿挑眉,把话说的更明白了点。 “!!!!” 黎雾眼见老奶奶熟练地,都要把五颜六色的冰激凌球给摞满了,她光顾着想捉弄他了! “奶奶!” 她着急低喊。 “……怎么啦,”老奶奶眉头轻轻蹙起来,“要换个盒子吗?还是你们,分开装?” 一脸“你们不是情侣吗”的表情。 老奶奶可能多年靠这个维生的,手指头冻的骨节都膨出来了。 黎雾索性心想算了,小小声的:“没事的,奶奶……我们吃一个就好了。” 薄屿在她身边轻笑了声。 像是得逞。 黎雾小小瞪他:“……你笑什么。” 他还是笑。 黎雾拿出手机付钱。 这时,耳边“叮——”的一声。 薄屿先她一步付好,顺便把那一大盒满当当的冰激凌球接走。他的五指骨节分明,那么重一盒,稳稳擎在他的掌心里。 黎雾:“不是说我……” 薄屿先递给她:“喜欢吃哪个,你先挑好了。” “……”黎雾动了动唇。 薄屿很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上次你来晚了,没挑到蛋糕,怕你记恨我。” 黎雾无奈:“我有这么小气?” “拿着吧。”薄屿把一整盒给她了,占他手似的。 俩人沿路向前走。 黎雾就先挑了几个自己比较喜欢的口味,她不大好意思给这玩意儿挖得乱七八糟,问他:“奶香茉莉味儿你吃吗?薄屿。” 薄屿微微停下步子。 黎雾就用另一只没用过的小勺子,给他浅浅挖出一小块儿,小心翼翼递给了他。 明明他们什么都做过了,她居然还是挺紧张。 可能因为…… 他们现在好像在谈恋爱一样。 树影落在他眉宇之间,黎雾看着他,有些微微的眩晕。 这时候,服装租赁公司的老板打电话给她。不到二百米了,她赶紧收回在他身上的注意,冰激凌盒子塞给他,一股脑翻手机。 接起来,忙说快到了。 大概半小时前,齐瑶给黎雾发了几条长语音。 第25章 梧桐雨穿上我看看 25/梧桐雨 南城地处江南以南,这次学校请了一支颇负盛名的评弹队,来坐镇毕业晚会的压轴。 学生会和各个社团绞尽脑汁,发挥想象力,围绕着这个出节目。 黎雾她们社团预备排一支民国风情舞剧。剧本是文学系的某位同学写的,去年还得过省奖,这次很受关注。 张一喆他们文体社男生多,除了帮剧社做些力气活,有个场面很恢宏的场景需要他们大部分的人跑龙套。 大抵需要三四十套相同的服装,黎雾数了数。 够了。 昨天跑了那么多地方,积累的失望够多。 她暗暗捏了把汗,这下神色舒缓,一扭头,见薄屿正目不转睛盯着她脸上这突然露出的诡异笑容瞧。 “够了吗?”薄屿跟着扬了下嘴角。 黎雾点了点头,对他笑:“一共四十三套,如果都租走了,还能多出3套用,以免谁的尺码不合适呢。” 那个形容干瘦干瘦,手臂有一道大蝎子纹身的老板撸起了袖子,嗓门大,说话挺凶:“妹妹,一套一天算你20,你租多久喃?” 黎雾很镇定:“我再看看吧?可能等下还去别的地方看看,不一定就要你这儿的。对了,还有旗袍吗。” 老板很是不满,见她是个小姑娘,脸色更凶了凶:“这几天好多人来问,也是像你转一圈就走了,打电话又不接咯,白浪费人时间……!妹妹,我可是最底价给你了,我知道你们大学城都在排节目,我也趁这会儿赚钱呢,别从我这进来出去的,害我开张不了,影响风水喃。” “是吗,”薄屿略带嘲讽,“我看你这店的位置就凶,再说,你做生意不就要做好别人来一圈儿什么也不买空手走的准备么。” “……你怎么知道我这凶?”老板好像才注意到他一样,“你是妹妹什么人?” 薄屿“哦”了声:“我是她哥,怎么了。” 昨天遇到那老板讲话更凶,黎雾都习惯了,她的脾气好,还笑眯眯接了话:“对哦,我们家里就是做地产的,可没听过您这个说法。” 她打量这古旧的,看似是民国年间建的宅子:“您这儿开这么久,房子又旧,客人不谈不了合作,说不上本来就有什么问题?” 老板看起来很信这个,皮笑肉不笑的:“你别说了……别说了啊!我可听不得这些。” 黎雾忍不住笑意,语气温淡:“您租不出去可能就是价格贵了……我们一场节目多则五六十人,还不算演出和排练的天数,算下来不是小数目。” 昨天逛了那么多,出价都没这么离谱的。 黎雾心态好,不着急,也存心磨一磨他:“总之,我们先看看啊。看好了、要哪些会告诉您的。” “……行行行,你们看!可不许再说我这儿风水有啥问题了!”老板不理他们了,挥挥手出去。 不得不说,可能真有点儿骄傲的资本。 这房子古朴漂亮,符合一切对于民国风情的想象,恍然从很有年代特色的窗望出去,白墙青瓦,绿树红花。 周遭环绕着一条古色古香的河,真像是置身在那个年代。 薄屿半倚在那藤椅上,摇摇晃晃,倒真有股子气定神闲的不羁。 他侧仰着脑袋瞧住了她。 昏昧的光线勾出棱角分明的五官轮廓,因为剪短了头发,深隽的眉眼精致得不像话。 “你就不演个什么节目?”他的唇角始终慵懒勾着,问她。 黎雾在一丛丛精致的旗袍里,随意挑出了一件,跟自己比了比。齐瑶说主舞的演员与她差不多高。 她认为他存心拿她取笑:“我?我不行的。” 薄屿笑:“有什么不行。” “……我又不会跳舞啊,小时候也没上过这种特长班,跑跑后勤还行的。” “不是舞剧吗?对会不会跳舞要求很高么,有几个专业跳舞的。” 他说的倒也没错。 黎雾:“我又不爱表现……” 她又拿下一件颇有年代感的西装,小声唤他,“哎,薄屿。” “怎么。” “你过来一下,”她笑,“帮我看看?” 薄屿不动。 “喂……”黎雾软声,“就一下嘛,求你了。” 她这辈子能撒的娇好像都在他身上用完了。 薄屿对这句“我求你了”蛮受用,他慢条斯理笑了声,放下帮她拿在手里的那七七八八的。 还有那一盒已经开始消融的冰激凌。 他单手抄在工装裤口袋,信步过来。 黎雾小心翼翼拿起衣架,抵住他的肩。 薄屿知道自个儿高,这衣服明显小了他的尺码一号,他还低了低身,配合她。 还挺衬他的。 黎雾心想,他毕业了留在自己家公司工作,可能也会变成这么一副西装革履,正儿八经的模样。 她抬着眸,忍不住打量一二,多看了几眼,有些微微脸红了。接着放回去。 薄屿眼帘低垂,看着她笑:“不好看吗?” “好看的 呀,“黎雾实话实说,“但是太成熟了,不是很适合你。” “那适合谁?” 黎雾没说,又要拿出一套,再和他比对。 薄屿比她动作快,顺手勾下了一件月牙白色的旗袍,丢给她:“去穿上我看看。” 别吧,这么成熟的……都快露到大腿根了。 黎雾看了一眼,“不行不行。” “让你去表演节目你也不行,”薄屿说,“穿个衣服试试怎么了?” “……我是不会跳舞嘛,”黎雾其实有点小小的心动,“衣服又不是,不能穿。” “那你穿啊。” 黎雾有点腼腆了:“那我穿了你别笑话我。” 薄屿就是一笑:“我笑话你干什么。” “我没穿过……” “这次穿了就不是没穿过了。” 你在这儿玩什么绕口令呢。 黎雾拗不过,她磨磨唧唧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间:“你别偷看啊。” “不至于,”薄屿说,“反正等会儿你也只能给我看了。” ……? 试衣间简陋,天花板上安了个u型轨道,随便用个帘子什么的拉了起来,算作遮挡。 黎雾褪下裙子,绊到脚踝,她小心地脱下。这才发现,帘子底部大概有个十厘米左右的空隙,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人的动作。 薄屿这时问:“你指甲油呢。”他又补充道,“哦,之前看你涂还挺漂亮的。” “我……卸掉了,”黎雾微微脸红,直白道,“就跟删你微信一样,我觉得我们就到那里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笑了:“所以我们就到这里了?” “……要毕业了啊,薄屿,”黎雾声线弱下来,“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 她还不知道自己会依从学校的安排去哪里。 总之,大概率是没得选的。 帘子外没了动静,依稀听到窗外梧桐树叶摇摆的婆娑声。 万物如同静默。 “好了吗?” 薄屿又问她。 这话题过去了,黎雾松了口气,同时,心下微微有些莫名的情绪翻涌。不知是否因为昨夜和朋友们彻夜聊天,感伤即将要结束大学四年的生活。 知道他看得到,她没避讳,迅速套上了那件旗袍,“嗯,好了。” “出来我看看。” 那冰冰凉凉的衣料质感,贴在她光。裸的皮肤上,很奇妙。 “你等等哦……”黎雾慢吞吞接受着这新鲜的触感,不得章法,手忙脚乱系上斜襟的纽扣。 忽然,面前“哗啦——”一声。 帘子被他给扯开了。 “这么慢?”薄屿视线倨傲,下颌半抬,毫无耐心。 “喂……” 女孩子纤薄的肩,滑开了大片光洁的白皙,她的这张脸清清冷冷的,平时看起来真不算多好接触的类型。 下巴尖俏又楚楚动人,那双清澈的杏眼微微上挑,双眼皮的褶皱长又深,长直的黑发缭乱在纤长的脖颈边儿,透出了一股子倔强的温柔。 见他总是笑吟吟的。 月白色的旗袍很衬她这纤腰与浑圆的身段,骤然绽放的成熟,像是一弯冷月亮似的。 薄屿挺意外地挑了下眉:“这么好看?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表演节目的?” “……” 黎雾还没来得及张唇。 她的脖颈,连带着下巴,都被他的手心温柔掌住了,他清冽的气息跟着压低了下来。 “……薄屿?”她的手脚都有点儿无处安放了,全身紧缩他怀里。 这次也很混蛋地问了她的意见。 “你意思是,跟我玩儿暧昧就玩儿到现在了是吧,”薄屿敛低了眸子,看住她,淡淡笑,“所以你现在还想被我亲吗,嗯?” 对上了这双黑如曜石的眼。 黎雾颤了颤睫,不看他:“不是,你分分场合行不行,外面还有人……” “——我问你还想吗?” 这店里都是木质结构,隔音差。 窸窸窣窣的,都能听到老板和店里其他人交谈的声音和脚步声了。 薄屿只是看着她:“黎雾?” 黎雾说不出话。 薄屿于是笑了一声,换了种更恶劣的措辞:“或是你还想不想被我搞?” “……” 薄屿话音才落,微微睁眸。 这次是黎雾主动踮脚,亲吻了他。 像是争分夺秒,又蕴满了紧张,她还急切用手腕勾住了他的肩。 这旗袍也不知什么构造,她这么一动作,前头整片滑下去。 “……” 薄屿的喉头微微一滚,嗓音柔软了不少:“我问你话呢?” 却好像不需要她答案了。 第26章 梧桐雨乖【精修】 26/梧桐雨 回头? 黎雾疑惑照做,还没转过身。 先是薄屿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那辆车,薄彦那个南a再加上一串0的车牌颇为显眼。 他冷笑出了一声:“他还真看上你了啊。” “……?” 黎雾也看到了。 “你说什么,”她一时无语,“不是说了我今天还有事的吗?” 但没想到的是,能在这儿碰见薄彦。 薄彦从车上下来,西装笔挺,面容斯文又温和的成熟男人,一如既往对她微笑,招着手。手上的电话还没挂断。 他径直走向了他们。 薄屿先凉凉开了口:“你跟踪我们多久了?” 黎雾竟有一种他们是一丘之貉的嫌疑,赶紧报以礼貌的笑容:“……薄总。” 很明显感受到薄屿因为这个称呼瞥了她一眼。 薄彦对她点点头,都没顾得上纠正。 又朝着她旁边的薄屿无奈笑:“妈还说让我去趟你学校,我路过这里办个事儿,出来就碰见你们了,真够巧。” 薄屿冷淡:“去我学校干什么,抓我跟谁谈恋爱?” 虽然他目不斜视。 黎雾的后脊背,莫名跟着他这句话发起了虚。 薄彦弯了弯嘴角,似乎有的话不便当着外人的面说,只对黎雾道:“正好遇见,黎雾你上车?我带你去我事务所谈。” “……嗯?现在吗。” “对。” 这时,薄彦的手机响了。 黎雾下意识想,他或许还有工作上的要紧事没处理完,忽然,她的肩上就揽过一个略带强硬的力道。 薄屿带着她,脚步一转就要走,“你喜欢的是他这类型的?” 黎雾更是一愣,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气笑:“什么?” 他似乎很记惦,方才她说那一身西装不适合他的话。 眸色垂下来,斑驳的树影散落在他的眼底,阴翳与笑容都是淡淡。 “对他笑那么灿烂。”薄屿说。 “……” 有吗? 薄彦严肃几分,叫住他:“薄屿。” 薄屿面无表情地回头。 薄彦扬了扬手机:“是爷爷。” 小几秒,黎雾感受到肩膀的那个力道松缓了,薄屿放开她,便又回去,没直接接走。 薄彦耐心,又对他扬了一下,解释:“有事情找你谈,你别躲了?现在我撞见你了,你不接电话也没用。” 所以。 他今天本来是有别的事吗? 黎雾心想。 “把人等会儿给我送回来,”薄屿一五一十和薄彦谈条件,眉梢微扬,“知道吗。” 薄彦注意到了刚他落在女孩儿身上的动作,面带着微笑:“送哪里。” “还用问?”薄屿语气淡淡,“当然是送学校。” 薄彦笑着看一眼黎雾:“不一定多久,我原意就是晚上要请黎雾吃个饭,我都说了,是我找她帮忙。” “什么饭非得你们两个单独吃?” “谁说我们两个了,也有客户——” “晚上你乖乖回家吃,我让爷爷叫你。”薄屿没耐心,替他提前作好了决定。 “你报复我啊?”这可是薄彦原来惯用的一招。 “有点吧,反正他和妈也爱听你和客户一天都聊些什么,不如你们就去家里谈好了?”薄屿笑着,“正好我也在,让我学习学习。” 薄彦就是苦笑连连,他对这个弟弟一向颇为头痛,也颇为骄纵,家里人对他也一直宠爱惯了。 “你能愿意学,倒是也行,”薄彦说,“说了不一定我们什么时候结束,我有我的安排。” 他拎起车钥匙,按开车门,依然对黎雾温声:“你先上去吧。” 薄屿接都没接他那手机:“我自己回电话,不用你等。” 薄彦于是又收回去,无奈摇头:“你要能一直这么懂事就好。” 薄屿那眼神儿挺警告,慢悠悠地从黎雾的身上掠过去。 黎雾浑身有点儿发毛。 “希望你也懂点事,”薄屿最后对薄彦没什么情绪地笑,“谈事情最好就只是谈事情?多大年纪人了。” 薄彦:“……” 说完这番,薄屿拿出自己的手机,拨给了原净莉。 反正她和薄承海在一起。 “过来接我,”他的嗓音遥遥飘出了一段,“我知道你找人跟着我,都一下午了,别藏了。” “……”黎雾滞滞站在原地,望着他背影,总觉得忘了点什么。 想起来时,薄屿突然又向她走了回来。 不得不说,她也太理所当然了点。 包在他肩膀上那么久,她毫无知觉,直到现在塞回了她怀中,才反应过来。搞得好像他们真的在恋爱…… “别把人当傻子。” 话是在回应电话对面,他却是直直看着她说的。 “……” “行了,我们走吧,”薄彦笑着,提醒她收回注意力,“他就这脾气,我没放心上,你也别放心上。” 黎雾跟上他:“……没事。” “薄屿,”薄彦最后对他背影说,“说好的,不再碰射击了,你也别再闹小孩子脾气。” 那一道颀长的身影,没入了铺天盖地的梧桐绿荫之中,一边接电话,一边回过头来,对她挥手告别。 黎雾很确定,他一点儿没想搭理薄彦。 “——卖气球啦!!!” 迎面过来个拿着一大捧气球热情叫卖的小贩,五颜六色迎面扑来,冲开了她的视野。 回过神,他已经不见了。 薄彦看着她,问:“你想要吗?” “啊?气球么,”黎雾眨了下眼,匆忙摇头,“……不了。” “不是快到儿童节了?”薄彦笑起来,“昨天还看到你发了朋友圈,我买个送给你,就算给你过节——” “真的不了,薄总……我那个,我和同学发着玩儿的。”黎雾再次微笑婉拒。 ……天呐。 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太太太幼稚了。 薄彦很好奇:“同学?薄屿么。” “……嗯!” 黎雾狠狠点头,心想随便谁吧。 薄彦只是笑,“这样啊,如果是薄屿要买给你,你肯定就要了。” 坐上车,薄彦接了通电话。 听起来还是方才薄屿故意不接的那通,对面是个女人,中气十足。 黎雾很轻易就想到那天在校门口隔着窗口瞥见的那位,应是他和薄屿的母亲。 先前黎雾在薄彦的事务所兼职,跟着同组的姐姐一起跑业务,有幸坐过一次这位老板的车,那时她被安排在了副驾。 心想坐在后面,应该是不太礼貌的,那儿一般是给熟人、长辈,或是更高级别的合作伙伴坐的。 她还没入职场,已经学到了这些。 大抵听出,是有 关于“博远”的事情。 黎雾之前实习地儿所在的那个湖港,就属于这家企业,背靠南城地产的“薄”姓,与港城船舶业龙头“原”姓——这些所有,应是等薄屿一毕业,就要全交给他来继承的。 有的人真是出生就在罗马啊。 黎雾心下感叹之余,又想起自己那毫无着落的毕业证和毕业去处。 唉。 那么他呢。 还是想射击吗? “抱歉,我接太久了,”薄彦挂断,微笑表达了怠慢,“我们现在过去吧?之前带你的组长还在,正好,很多事情,她跟你沟通起来效率肯定很高。” 黎雾很惊喜:“tracy姐吗?” “是啊。” “那可真好。” “其实就是一些比较需要细心的事儿,你之前做的不错,我和tracy都信任你。” “谢谢你们信任啦……”黎雾自信又腼腆地笑,“我就是兼职了几个月,还多亏王教授推荐我来。” “也不是,”薄彦发动车子打方向盘,笑着看她一眼,“我和tracy前阵子发愁要找谁,第一反应就想到了你,不谋而合——对了,你毕业有打算留南城吗?” 又问到了黎雾的痛点。 她叹了口气,从她如何没实习完,再到如何落了个延毕的下场,现在就业的事儿都没落定,就都对薄彦和盘托出了。 薄彦安慰她:“有什么,我大学也延毕过一年,当时我在德国,那边的学校出了名的毕业难,你没听过有句话吗?社交媒体上都很少见德国的‘留子’在活跃。” 黎雾听过这个,连连轻笑点头。 薄彦:“——薄屿之前还和我说,还好他选择回国参加高考了,我心想也是,他这一天什么都不放心上,真在德国念大学,可能牢底要坐穿。” 他说话有时风趣又幽默。 事务所里的人私下一致认为,他是个很平易近人的上司。 这么听着,黎雾对薄屿的过去,好像也更清晰了点,趁气氛轻松,她问:“薄屿以前,是一直在德国练射击吗……” “——所以我没他说的那么老吧?”薄彦打断了她,跳过去这个问题。 “啊,没有没有,”黎雾连忙摆手,“不不不……不好意思,啊,我不该教您‘薄总’了,您老说这个。” 薄彦弯唇,“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事务所不远。 距离黎雾的学校却不算多么近。 这么一路上,她又想起去年周末没课的时候,每天早晨八点,要挤早高峰的地铁来这儿上班的情形。楼下那家茉莉冰豆浆很好喝,她都记得。 ——更别提平时有课,就是两点一线奔忙,经常披星戴月回学校,那时路过篮球场,偶尔能听到女孩子们尖叫薄屿的名字。他有时打球到很晚,像是个对输赢很认真的人。 茉莉味道。 第27章 梧桐雨近乎十指相扣 27/梧桐雨 “……反正也不急的,计划呢,是让他下个月一毕业就去澳洲,过去待个大半年,学学专业系统的管理学。你别不信,他那脑子半年就足够,他高考那年回港城考的,只学了四个月,就考上你们南大了。” “我们老爷子有信心他能接得住那么大一个‘博远’,除了他爸,他和他哥薄彦都没教人失望过——现在家里大部分项目、产业,都是薄彦说了算,老爷子偶尔把把关。” “我呢,我当然也相信他,不算寄予厚望,但是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他的斤两……别看他都这样了,到现在,他也是我的骄傲。” 原净莉点起一根细支的女士香烟,站在窗口,幽幽吐气:“老刘,有的事情我没跟你说过,你恐怕也不知道。” 办公桌那头,与她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地听。桌上摆着“南城大学理事与董事会”的牌子。 原净莉微微哽咽:“薄屿五岁跟他爸去德国,你一定想不到,他一个人,那么小不点儿的,就能把自己照顾很好。” “……他十岁生日,嗯,对,就是他第一次拿少年世锦赛冠军那年,我坐在观众席上,听到周围人在喊他的名字,其实他们根本不认识他,只是因为他拿了冠军。 “我现在想起来,那感觉真像是在做梦,我自己去香港赛马赢翻倍了都没那么激动。” “他生日那天,柏林很冷,二月的柏林,他自己住赛场旁边的公寓,在那儿做饭给我吃哦,他才十岁,煎那种在我看来特别廉价的速食汉堡肉给我,煎焦了的那份二话不说留给他自己,又给我新做了一份。” “还要赶着训练下一场比赛,吃饭的时间其实都很难腾出来……他是真的热爱,他什么都没和我说过,但是我知道,射击有多苦。很多选手二十出头就被迫退役了,长时间的站立、训练,腰和肩膀,手臂,都受不了,落下终身毛病的都有。” 原净莉最后长长叹出口气:“我总在想,他再碰不了枪了,终于回到了我们身边,没继续让他那个不成器的爸在他身边打转儿,说不定,真是老天安排的一桩好事……虽然这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点。” 静静听到了现在,刘德采不由地也有些潸然和鼻子发酸。 薄屿五岁之前,老刘几乎看着他长大,这孩子打出生一看起来就耳聪目明,灵颖过人,抛开显赫家世这层,他的确与绝大部分的芸芸之子不那么一样——现在不说泯然众人了,他们这些做长辈的,怎么看,怎么也都可惜。 说他是昔日同龄人中的“天才少年”都不为过。 “下个月去澳洲?”老刘扶了扶眼镜,随手签下桌面的几份文件,试图转移原净莉的哀伤情绪。 “嗯。” “说服他了?” “没什么说不说服的,他现在的路只有继承家业这一条了,” 原净莉无奈一笑:“能给他换个环境,他也可以少想射击的事儿了,说真的,我是希望他去那边玩玩儿的,换换心情。喏,你还别说,前阵子人跑没影儿了,估计学校都没来过,消失好几天,医生说他那手、还有肩膀的旧伤不能再扛枪,他跑去个靶场整整玩了两天,没日没夜——” 老刘笑:“他就是还放不下这事。” “人生也不止射击这一件事,我们总这么说,”原净莉说,“他总会慢慢放下的。” 晴朗夏日,万里湛蓝。 偌大的校园里充沛着年轻的气息,少年少女一声声轻快无忧的欢笑,从窗前飘过。 原净莉吞吐烟气,目光一顿,看到了薄屿。 他身边还是那天校门口的女孩儿,他们并排向这栋行政楼走来。 “对了,原儿,我还有个事情想跟你提一嘴,”刘德采说,“薄屿他们系有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叫黎雾,我们搞什么大赛,航道设计啊这些,她还拿过奖,这四年在学校表现一直都很不错,奖学金没少拿,我都知道她的名字。 “……不过呢,她这次在‘博远’的实习没全程参与完,也是家里有些事情嘛,但是制度就是制度,她是要延毕的。 “这事儿王教授和我提过很多次,这女孩子的确优秀,我想着,她也缺个毕业的好去处,不如就让她继续去‘博远’好了?就算是她补上实习欠的那些天数,正好呢,你们也是吸纳人才。” 原净莉示意窗口:“是那个吗?” 刘德采顺着望去了眼,“唷!这么巧,他俩看起来关系好啊,谈恋爱呢?这不正好,薄屿要接手‘博远’了,黎雾去了——” “你忘了博远之前是怎么倒的了?我怕了这种事,”原净莉讥诮一笑,“薄屿和薄彦俩亲兄弟我们都不往一个篮子里放,何况我和薄明远夫妻俩,男女朋友的关系又值几个钱?” 刘德采就是意味深长:“你当年为了薄明远跟我分手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年是当年了,家里的意愿我怎么违抗得了,”原净莉微微窘色,“再说,哪个时代都讲门当户对。”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存在讥讽或是如何。 刘德采中肯笑道:“也是,我这过去一穷二白的臭读书的,放到今天,我也配不上你这港城船王家的大小姐。” “但是你这么多年都没结婚……” 二人正说着。 门被轻轻地叩响了。 无比拘谨又礼貌的动静,外头女孩子的嗓音清甜:“老师,打扰了,我是土木工程系四班的黎雾。” 应是听到了里头有人。 南城大学的校风严正,学风谦逊,任是来了董事与理事会,学生们也会礼貌称一声“老师”,没有别的什么特别迂腐气的称呼。 原净莉拎起了自己那只贵气无比的爱马仕ancre,正欲走。刘德采给了她个眼神要她留下。 薄屿不知道她今天过来。 敲过门,好半天都没回应。 黎雾以为是听错了。 ……应该要去秘书室吧?她方过来,那边门也没开。 今早系辅导员找到她,让她把延毕申请表递交过来,这种事一般直接报送学校高层。轻飘飘的a4纸,对折在她掌心,出宿舍楼就见到了薄屿。 昨夜宿醉,他浑浑噩噩睡醒快中午,从家里径直到学校,发消息让她下楼。 今天的午饭同样是他们一起吃的。 黎雾为了自己表达昨天的谢意,这次没让他先付钱。 “你这到底什么东西?” 薄屿这时垂睨着眼,下巴点了点,示意她捂在怀里的那张纸。 这么一路上她都不给他看。 他都跟着她到这儿来了。 “……我还要问你呢,”黎雾执意不露出半个字给他,小表情挺横里横气的,“昨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了那么莫名其妙一句话,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说,搞什么神秘。” 薄屿:“不是都说喝醉了。” “喝醉了怎么就偏偏打给我了?别告诉我你微信里只有我一个人。” “可以啊,你要是时时刻刻能接到,我可以只留你一个人,”他就没耐心了,“到底什么?给我看。” 黎雾很坚持:“不给!” “你什么我没看过,这个就不行了?”薄屿就是冷笑,“怎么,捂着下午拿去给我哥看?” 黎雾那本来挺淡定的表情中突然就有了点儿慌乱,该说不说是挺心虚,昨天她把这事都告诉薄彦了…… 薄屿的脸色微微沉下,目光定定锁在她脸上,“嗯?” 说起这个,黎雾突然想起下午还要去一趟事务所那里。tarcy姐都给她把今天的工作安排好了。 她转移话题:“对了。” “怎么。” “我等下正好要去他那里一趟,”黎雾说,“你要有什么想和我倾诉的,赶紧现在就告诉我,我可没什么时间了……” 话刚说完。 忽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理事长儒雅温和的笑脸迎上他们:“门开着你们怎么都不拧一下进来的?杵在这门口大半天。” 黎雾赶紧板正脊背,正色问候:“老师好。” 完蛋了。 她和薄屿刚才说话里面听到多少? 薄屿的手抄着口袋立在一旁,本来没想吭声,都打算直接走掉了,突然就瞧见了原净莉。 “你们旧情复燃了?” 啊? 黎雾上个问题没想明白,又是一惊。 “……来吧来吧,黎雾,我秘书今天不在,不然让你交给他了。”刘德采连忙说着不打紧的,主动让开道,“薄屿啊,你也进来吧,刚在楼上就看到你来——” 刘德采:“哎哟,你也知道的,新校区那儿的新楼和船舶博物馆今天剪彩……你妈妈呢,也很久没回南大老校区来看看,我就带着她顺路一起来了。” “不用解释这么详细。”薄屿猜到了原净莉来做什么。 刘德采呵呵直笑。 原净莉用余光慢条斯理打量这女孩儿。 一如上次校门口那瞥,干干净净的,穿了件简简单单的鹅黄色背带裙,看着算是娇俏讨喜。 那眼神儿却不算多么的柔软惧怕,拘谨是有点拘谨的,但也透出一股子超乎寻常的淡定。 黎雾其实还是挺怕的,虽然她不认为有什么要害怕的。可能只是单纯畏惧于薄屿妈妈这女强人的凛冽气场。 于是,她小步从薄屿身边挪开了,毕恭毕敬地,把那张申请表放在了刘理事的办公桌上。 “老师,”她礼貌板正地道,“我放好了,麻烦您抽空过目签字。” 刘德采温和严肃地道:“王教授有没有跟你说,你延毕之后,学校安排你就业的事情?” 第28章 梧桐雨【1更】你是不傻 28/梧桐雨 地铁人更多。 大半个大学城几乎都要经过这个地铁口。 黎雾的手被他拢在了掌心里。 明明他们之间更过分的都发生过了,明灿灿的阳光从眼前晃下来,望着他牵住她大步向前走的背影。 很像是在做梦。 急匆匆跟上,他们一前一后沿扶梯下行。 不少人从旁边上扶梯。 见到了薄屿,那些窸窸窣窣的说笑,一如既往跟着停顿须臾。 不过现在,似乎是为了能将他身旁的这女孩儿,细细打量个清楚。 黎雾纯粹是被他这骨节明晰的指节与她的手指交缠的力道,给弄痛了的。 她想缩回去,人紧接着被他强硬地向前带了一下。 在这陡峭的电梯上,她的半条魂儿都要吓没了,脚跟往下趔趄了一阶,晃晃悠悠站稳,她近乎抱住了他的手臂。 “……” “……我去,他俩真谈了?” 后方掠过了一阵儿此起彼伏,不大不小的惊呼。 “谁?” “薄屿啊,和他们系那女孩儿!” 是了。 这周围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黎雾的脸上隐隐发烫,却也没有多么不自在的感觉。 薄屿目视前方,这时没看她,落下的嗓音反倒也淡淡地:“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就拉了下你的手。” 她的肩都绷直了。 “……我恐高啊,”黎雾稀里糊涂说,“我有点儿恐高的好不好……而且,你,你干嘛突然给我拽下来!这么危险,吓死我了。” 薄屿挺惊奇:“这样的吗。” 其实是她编的啦。 不是错觉,莫名感到了他的力道,好像在她肩膀一侧稍微收紧了点。真把她的这瞎话给放心上了似的。 “掉下去别拉上我,”他很笑话她一样,“记得及时松开手。” 黎雾心底暗暗翻白眼:“……我早想说了,薄屿?你的嘴不好好用的话,能不能捐给需要的人啊?” 从扶梯上下来。 眼前突然黯淡了一瞬。他低身靠近她。 黎雾眼睫微微一颤,有那么大脑宕机的小半秒,她竟一时分不清,那处黯淡,是他眼底的神色,还是地铁长廊的灯光。 薄屿停在她面前,不近不远的,呼吸都能呵在她鼻尖儿上,淡淡觑住了她:“那你想我这张嘴怎么用?” “……”黎雾有些懵地眨眼,“你是不知道这来来往往都是人吗?” 这么大白天的。 又无端想起了,昨夜他那一通酒后心情不大好的电话,说要她今天记得亲他。 今天她装傻了大半天,怕他想起,又怕他想不起。 也不知刚才她走后,刘理事的办公室又发生了什么。他这会儿也看起来情绪恹恹。 薄屿没说什么,撤身离开了她,“我可给你记着呢。” 黎雾:“……你没忘啊?” “我清醒的很,”他说,“昨晚我就打给你了。” 过了安检与闸机,黎雾没敢再去牵他的手。 候车时候,列车在眼前呼啸而过,带过了穿堂而过的喧嚣风声,吹得人耳膜和心口好像都空荡荡的。 薄屿手抄在口袋,他们并排走。 这条线出了名的挤,车厢里没了座位,黎雾后背挨住了另一侧的门。 薄屿站在她面前,手臂高高扬起来,拽着头顶的拉环。他的气质清隽脱俗,引来无数的侧目与打量。 女孩子们甚至艳羡地看着她。 他领口干净清爽的沐浴露味道,混着车载空调的冷气,薄荷冰块儿似地,像是阻挡开了这一切与他们无关紧要的。 让她都忘记,他们是在地铁上。 实在挤到令人崩溃,她额头抵住了他的肩,他的手臂虚虚搭在她后腰。她想起那时刘理事说他要走,她居然开始希望,这趟地铁可以再慢一点。 “还得十多站呢……”她说,“你非要跟我上来干什么。” 薄屿拿着手机回消息,腾出抱她的那只手,漫不经心给手机听筒挨在耳边,侧着脑袋听,眸光淡淡:“我不是都说让你上我的车,我送你去。” “不用的呀,”黎雾说,“你看现在,我得从最北边,坐到最西面,你开车说不定还堵。” 以前经常跑,她还暗暗在心底算了算:“嗯,这站过去还得九站。” “九站?” “对,我不看路线图都知道。” 薄屿却是鼻息轻哂着笑了,“那你记得还真清楚,” 黎雾还没说话,他又慢条斯理补充:“——该怎么往我哥那儿跑。” ……你就非要说这个是吧。 隔着车厢略微嘈杂稀碎的谈笑声,黎雾大抵听到了一些他手机里的动静。 对面老人的声音很是苍浑,好声气哄他一样,正与他商量什么。 他很耐心地听完,回出了条语音,徐徐低缓着口气说,他会好好考虑,让老人家好好注意身体。 黎雾决定先就今天的事同他开口:“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是有点……不好意思。” “嗯。” 薄屿的视线晃在她脸上。 黎雾阖了阖眼:“……你就当我很难为情吧,我早就在做心理准备了,但延毕的结果下来那天,我还是有点无法接受,”她微微一笑,“我从小到大上学读书,什么处分都没吃过,我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还在网络上刷到过这种心理现象,叫做‘好学生受害者心态’。” 薄屿看着她。 和他之间的这一段,应该是她长到这么大,最出格的一件事了。 黎雾又调整了下呼吸:“而且……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 她努力平铺直叙,越觉得这话,像是在和他闹脾气。他们也远没有到她可以无底线闹脾气的那层。 哪怕她暗暗地、偷偷地,幻想过那么五六七八次。 黎雾也是后知后觉发现。 从小到大,她似乎都是个不太习惯袒露自己的人,和父母都是如此。 “这件事,我也前后思索很久才选择告诉我爸妈的……他们越是担心我,我好像就越不想说,”她看着他,“就是,嗯,薄屿,我也说过的,我一直觉得我们到这里就很好了,今天得知你接下来也有自己的安排,我好像放心了不少。 ” 也好在。 他们没有到达那一层。 “那你呢。”薄屿问。 黎雾回神,“……我怎么啦?” “你什么安排?”他似乎很关心这点,“不回港城,准备一直留在我哥的事务所,跟着他?还在南城么。” “或许不在南城了,”她说,“昨天我也和他说了,我得留下来等学校的安排……” 薄屿沉默下来。 黎雾突然觉得他的表情不大对。 他看了她一会儿,便是有些后知后觉地笑了起来:“你却告诉他了,你要延毕?” “他想邀请我留下来。” “你觉得与我无关,但你在我知道之前,你告诉他了。” 周围低头刷手机小视频的,都下意识朝他们看过来了。跟看情侣吵架一样,热闹又好奇的眼神。 黎雾压低了声,解释:“是啊,我说我要延毕,我可能得离开南城,他说可以找学校要人,或者给我帮忙……” “你告诉了他,难道是在等他说可以帮你?”薄屿没好气笑了声,“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也可以帮你的不是吗。” “我不需要你帮我这个……”黎雾又觉得这话奇怪,改口,“不是这样,薄屿,我也告诉薄总了,我做不到这点,而且我和他,还有我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关系……我跟你,连男女朋友都不是,难道不是?” 我们不是。 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吗? ——我要延毕,还不知道去哪儿,而你要远走高飞。 “就算是,我也不能这样……事情就是这样的,没参加完实习就是没参加完。”她嗓音坚定地补充着。 明明坐过很多次这趟车,居然不知不觉忘记,这一站,是要从她的身后开门的。 听到了报站,人群突然面朝他们。 还以为是大家都开始好奇他们究竟在因为什么争执,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叮——”的一声。 猛然从她后背的方向袭来,失重感强烈。 黎雾都没反应过来,下站的乘客眼神不善,暴躁地给她冲撞下去。 她半个人都要跌了出去,直到被他稳稳揽在了怀中。 相拥在站台上。 如同属于他们的数个雨夜。 她的心如鼓擂。 “……” 黎雾的个头才到他宽阔的肩,脸颊贴在了他胸口,好似能听到,他平稳有节律的心跳。 列车又呼啸着迅疾的风声,从他们身后飞速离去,都遮盖不住那“扑通、扑通”落在她耳边的动静。 黎雾抬手,拽了拽他后腰衣摆。 她心底幽幽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薄屿。” “我给你买气球。” 最终,他的嗓音落在她额顶上方。 对了。 原来,今天是。 儿童节啊。 这一站是南城体育广场站。 出了站,放眼望去是大片空旷的绿色,还有锅盖儿似的体育馆大棚。 本以为这儿怎么会有卖气球的,遥遥一望,不远处,就飘着五颜六色。 黎雾有些失落,她明明希望,可以更慢点再找到的。 薄屿的步子大,不再说话,他长腿迈开往前走。黎雾背着包,跟上他。 附近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应是在搞什么儿童节的踏青活动,温柔漂亮的女老师带着小不点儿们在路旁的斑马线站定。 第29章 梧桐雨【2更】留给下次吧。 29/梧桐雨 tracy:“小黎,你到哪里啦?” 黎雾到达事务所楼下,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来分钟。怕迟到,她半路和薄屿打了个车,好在是路上没堵。 薄屿其实有顺路的意思。 半路听闻,他爷爷半月前做完了化疗,今日正巧在附近的那家军区医院里复查,对他的事多有忧心,便有些抱恙。 昨夜他的家人似乎因为商讨他去澳洲这事儿不甚愉快。 来接驾的网约车司机对他们拿了这么七七八八一串儿气球上车也很不满。 黎雾发动了从她父母多年经营小本生意那儿学来的“八面玲珑”,绽放出笑脸,好声气拜托了通,司机才允 许她拿上车,放在后备箱里。 薄屿的车还丢在学校门口,挺扎眼。 路勤的人来了电话叫他去挪,很快,就有人替他去料理了。 下了车,黎雾把那气球拿在手里,打算带上事务所。 薄屿挂了电话,问她:“你确定要拿上去?” “是呀,”黎雾说,“总不能你带去医院吧。” “戳爆了吧。” “……为什么?这是你送我的诶!”她很吃惊,眨一眨眼,“我可不舍得,我可以拿去装扮我的工位,让它自己漏气不好吗。” 薄屿忍不住笑了,“我要是我哥,就开除你了。” 黎雾表示不信,“如果是你才不舍得开除我呢——” 黎雾可没夸张。 说起来,这事务所里的员工并不算太多,tracy也是从某个项目公司调到这儿来的老下属。 平日薄彦经常带着他们天南海北外出跑项目,这儿就只是用来做做账目什么的,真正跟着他的,还是那一群薄承海的旧日下属。 这些都是昨晚吃火锅,黎雾听tracy姐说的。 黎雾就会有些自私地想—— 所以,为什么非要让他去澳洲呢。 听起来,他家里催的很急,或许也是怕他爷爷时日无多,他又一直这么吊儿郎当,去精进个工商管理什么的,或许也是为了能镇住其他的人。毕竟“博远”的那些人,曾那么在背后议论过他。 黎雾都想好了。 分给她的那块儿工位巨大又空旷,背靠接待处,放置了棵不小的圣诞树,是去年布置了用完后没撤走的,逢年过节,大家都喜欢打点装扮一二。 昨晚和tarcy吃过饭,黎雾和她在商场的糖果店挑了很多打算今天挂在那儿的。 tracy还带她玩了扭蛋,说要把那只丑陋的小猴子盲盒玩偶挂在那棵圣诞树上,谁喜欢就拿走,正好儿童节—— 黎雾那时会想。 下次也要和薄屿玩扭蛋。 但是现在还有机会么? 总之,这些花里胡哨的气球,她不忍心去扎破。 就让它自己干瘪掉吧。 有车来接薄屿,那军区医院也不是等闲人能随便进出的。 顶着那挺吓唬人的车牌,停在马路边,旁人都纷纷看过来。等候他的人身黑色西装,毕恭毕敬的。 “我走了啊……再晚点上去,说不定真的要被开除了。”黎雾挥挥手告别,还算甜甜地对他扬起了笑容。 薄屿侧头点了烟,咬在唇,没说什么,端端立在那儿,微微抬着眸目送她。 眼见她要推门进去,他也准备上车离开。 忽然,黎雾在门边停住脚步。 薄屿看到了,才要转身的动作便也跟着停顿。 “你都不和我说再见的吗?”黎雾笑吟吟问。 薄屿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站在原地。 路边一株巨大遮天的梧桐树,斑驳的光影散落在他眼底,似笑也不笑的。总这么懒洋洋,好像什么也不在意。 “你过来自己说。”他说。 好吧。 黎雾没多犹豫,提起步子,傻乎乎拿着那一丛丛的气球,走向他。 ——“明天记得亲我。” 还记得他昨夜电话中,这句散漫至极的话。 这段时间以来,他带给她的某种体验,好像也在这个梧桐曼妙的夏日中成型。 就像是属于他们的那个美妙意外。 那个夜晚,他在她的身/体中缓慢成型。 太难太难忘记了。 黎雾飞快踮脚,亲了下他略带凉意的唇角,笑着,“——谢谢薄屿给我过儿童节。” 紧接着,她立即收回动作,准备走。 腰上很快挨过来个力道,她半个人狠狠被拉到了他的怀里,几乎是一脑袋撞在他胸口。 他就快要吻下来。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 可却又停下了。 睁开眼,他眼底的笑意中映着她的倒影,“算了。” “什么算了?” “——留给下次吧。” 黎雾没说什么,点点头,顺从地,“好呀,我们随时联系,我再不会拉黑你了。” 薄屿微微勾起了嘴角,看着她:“你最好说到做到。” “好了,好了,收到收到,”黎雾推了推他,“那我走了啊。” “好。” 黎雾扭头,拔腿就走了。 不敢再回头看他,推开门,近乎冲一般地上楼。 那抹纤细身影消失在玻璃门后。 薄屿慢条斯理抽完了半支烟,也慢悠悠地抬脚,离开这里。 上到七层,时间刚刚好。 黎雾一口气来到工位,把那几只气球栓在了圣诞树上。不少人挂了七七八八的礼物,供大家拿取。 旁边还贴了“儿童节快乐”这样字体幼稚可爱的slogan。 黎雾没和他说的是。 从小到大,她过生日,不仅连个像模像样的生日蛋糕都没收到过,她沉闷无趣的青春期因为不善交际,朋友少,更不会每逢节日、生日什么的就能收到谁精心准备好的礼物。 这是薄屿送给她的啊—— 突然。 办公室的门“咔哒”响了声。 “黎雾。” 是薄彦。 和薄屿不一样,他脸上总挂着那样谦和温逊的微笑,他看了看表,“你来正好,都在等你呢。” 黎雾忙站直了,打招呼:“薄总。” 赶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带好记录本和笔,拾起步子进去。 薄彦说:“楼上都看你们好久了。” 黎雾顿了顿脚步在门边,“……嗯?” 薄彦没说什么了,微笑:“进来吧,tracy提前把我们这季度的数据发给你了,你怎么样?还算顺手吗。” “……嗯,我可以,”黎雾很有信心地点头,“大学就学的这些,去年做过,不是很手生。” “那行,”薄彦说,“你在我这儿干一个月,毕业以后去哪儿肯定都很得心应手了。” “……谢谢薄总。” “还是喜欢薄屿送你的气球啊。”薄彦最后又笑着说了句,似是感叹。 是了。 昨天薄彦还说要买气球送她,她委婉回绝掉了。 处理完工作,傍晚了。 黎雾从密密麻麻的数据里抬起头,整座办公区域空空荡荡。 似乎只有薄彦没走了。 他的办公室亮着灯,门虚掩,听到动静,似乎是在开线上的视频会议。她实在想象不到薄屿以后也是这幅模样。 去年兼职和这次临时来帮忙,黎雾都是抱着能学一学东西的心态来的,下午开会她记了不少笔记,刚在又在自己的电脑上做了个“脑图”存档。 快毕业,便利店的店长招了新人手,最近她都没怎么去了。新的兼职店员是黎雾的学弟,正巧也是土木系,加了她微信,叭叭叭问了好多问题。 她没什么兴致回复。 黎雾丢下笔,向后伸了个懒腰,扭头看到了对她微笑的小熊气球。她的注意力又转回手机屏幕。 切到和薄屿的聊天框,无意识翻起了他们这阵子也没几条的对话记录。 他总喜欢学着她发那小熊表情包。 真是的。 黎雾才弯起的嘴角,又平复了下来。很想问问薄彦,薄屿什么时候走,却又没什么勇气。 时近八点的南城,霓虹初上。 南城人真喜欢梧桐树,那楼下马路旁,高大翠绿的梧桐枝叶上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淡金色,昏沉沉地。 玻璃这头的她,好似也被什么铺天盖地地笼罩住了。 突然。 一通电话弹了出来。 她吓得心脏狂跳。 是齐瑶。 “……十万火急,黎雾!”齐瑶近乎是嚎了一嗓子,“你现在在哪儿?” 这几天事情多,黎雾听着挺着急,赶紧起来收拾东西,手机顺便按到免提:“我在兼职,怎么啦。” “便利店?” “不是……” “啊,”齐瑶平静了下自己的口气,组织语言,“不好意思,是我表述不清楚,你你你 你别急啊,不用你现在过来的,我们电话也可以说。” 黎雾又放下手里的东西。 身后门响,传来细碎的动静。 扭过头,眼见薄彦拿着外套,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嗯?你说,怎么啦。”她对他摆摆手,示意告别。 然后回应着齐瑶。 薄彦却说没想走似的,原地站那儿,斯文笔挺。 等她的这通电话结束。 齐瑶说:“咱们社团的那个晚会节目——《秋意》,你不是已经借好服装了么?今天我们找车拿过来了……” “衣服有问题?” “没没,不仅没问题……学校还批了另一笔资金专门给咱们,说是刘理事那儿特批的?” 齐瑶忙说,“但是啊……给周思雨和艺术系孟迦她们两个主舞伴舞的那女生,今天下午骑车把腿给摔伤了,她男朋友刚给我来电话,说是人在医院,都打钢板了。” 第30章 梧桐雨小雾收【7.4精修】 30/梧桐雨 直到正式演出,黎雾都没再见过薄屿。 舞台剧社连续几年报送的节目,最终的演出效果都很出彩。今年学校十分看重,直接给他们的民国舞剧《秋意》,安排在了最后那个压轴的大评弹节目之前,压力不算小。 正式演出的前一天,晚上,李多晴叫上廖薇薇、陈露、齐瑶,约黎雾去吃小龙虾,庆祝庆祝她们马上不到一周就要毕业——属于学生时代的“象牙塔”生涯彻底结束。 黎雾没空去,连轴转了一天,上午参加系里模拟答辩,下午又去了薄彦的事务所,还被tracy带着跑了趟建筑工地。土木系的毕业生,一开始没有能坐办公室的份儿,都要这么跑一跑的,她算是提前熟悉熟悉。 傍晚,薄彦开车送她回来。她还去了一趟便利店,彻底交接掉兼职的活儿,晚饭顾不上吃,匆匆就要赶去社团排练。 薄彦最后无奈一笑,对车副驾的tarcy说:“黎雾就是每天都有新的借口来拒绝我。” 黎雾实在不好意思,挥手对他说“拜拜”。 带她们排练的,是艺术系最专业的舞蹈老师,还有周思雨。 周思雨会跳芭蕾,她家世不错,身段和气质,在南城的那些个少爷小姐们的圈子里也是名气响当当。 还是南城大学公认的大校花。 她又当主舞又带队排练,根本没有谁服不服气这一说。 五幕的舞剧,黎雾上场两幕当伴舞。她没有舞蹈基础,只有上小学的文艺演出上摇过手花这样的演出经验。 晚上在排练教室,费了好大功夫,她才能跟着前头姿态舒展优美的周思雨,尽力做出一个在她看来像个“大鹏展翅”的动作。 “啪——”的一下。 老师用空矿泉水瓶轻轻敲在她后腰。 “可以啊,黎雾,”女老师说,“我就说还是得天天练习,都没前几天那么僵了——不过你这屁股怎么半天都收不下去,练得撅这么高的?你是不知道要穿旗袍吗?” 黎雾吐吐舌头:“……没练过。” “那你把腿抬低点呀。” “哦,好!” 在场的都是女孩子。 大家都纷纷笑了起来,气氛轻松。 “来来来!休息一下!”齐瑶带着张一喆,还有隔壁教室排练的几个男生,搬了两大箱子矿泉水、维生素饮料来慰问。 男生那边先分完了,女孩儿们连续排练了一个多小时,口干舌燥,蜂拥而上。 黎雾率先被塞过来一瓶山楂味的维生素水。 张一喆替她贴心拧开了瓶盖儿:“昨天看到你喜欢喝这个。” 他对她憨厚笑了笑,继续给其他人发水:“一个个来啊,别抢别抢……要喝什么和我说!” “你就想着黎雾!我想喝那个的——” “下一箱!!还有!” 这阵子以来,张一喆和她像是朋友在相处。 陈露偷偷告诉黎雾,曾杰说,前段时间他们男生宿舍夜聊,张一喆表示要和薄屿公平竞争。 薄屿。 这个名字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 有一阵子了。 事务所那边,偶尔,她也会侧耳偷听两句薄彦的电话,试图辨识出有没有可能是他,或是有他的什么讯息。 薄彦与她到底是距离明确的上下属关系,他们有交集的场合基本都比较正式,没什么机会给她单独问出口。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问,他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不回她消息。 “小雾是谁?!” 门外有外卖员寻了进来。 黎雾把塑料瓶捏得响,思绪飘忽,没注意。 风尘仆仆的外卖员捧着一大束栀子花,洁白的花瓣上缀满露水,点缀淡蓝色的满天星,那细不可嗅的幽然芳香,仿佛也跟着跃入了这个燥闹的夏夜。 隔壁的男生们涌在她们女孩儿的门口说说笑笑,这时此起彼伏地吹起了口哨,喧哗不断:“谁是小雾?” 外卖员热得皱眉,看了看花丛中的卡片,扬高嗓门:“‘小雾’?”又用南城话补充:“——雾气的雾!在不在这!” 这下纷纷看向了黎雾。 她拧开瓶盖,才打算灌口水,愕然眨了下眼睛,放下来,“……” “小雾?!” 外卖员又对着她嚷。 黎雾的名字很生僻,从小到大就真如这么一缕雾气似的,毫无存在感。这众目睽睽里,她估摸八成只有她了,缓缓举手认领。 外卖员丢给 她,确定签收后就走了。 “——谁给你送的啊,黎雾?”旁人笑嘻嘻问,八卦极了。 “哎!不会是那个谁吧……” 清冷的花香扑鼻而来,黎雾回不过神。 卡片上,只有三个字:“小雾收”。 她这边的哄然笑闹还没完。 这时,一个个头很高的青年男人,从排练室外面步入了进来。 齐瑶最是兴高采烈:“各位!!你们还记不记得咱们的——” “高奕学长!” 舞台剧社团的男生率先嚷:“记得记得,谁能忘了高学长!” “什么风给你吹来了?” 高奕一如既往站定在人群中央,推一推黑框眼镜,同样面有喜色:“毕业两年了回来看看你们,还不让看了?” 男人挺瘦,五官是比较偏圆润的类型,不属于乍一看的帅哥,算是舒服和耐看的类型。由于是南城大学播音系出身,经常参与学校各大演出抛头露面,又是社团“台柱子”,大家似乎会下意识接受,他还算帅。 ——黎雾以前好感他,也这么想。 现在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举手投足又装又做作。 无论是脸,还是气质。 跟谁对比起来,实在差太远。 ……你可真是吃到好的了,黎雾。 黎雾捧着那花,实在扎眼,高奕和旁人嘻嘻笑笑之间注意到了她,却半天没认出来似的。 她穿一身舞蹈服,通体轮廓完美勾勒而出,抱着那一束洁白站在那儿,比怀里的花儿看起来还要冰清玉洁。 “谁给你送的花啊,小黎雾?”高奕惊喜她的变化极大,径直过来,热络攀谈,“谁运气这么好跟你谈恋爱啦。” 黎雾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没说话。 身旁有人笑着:“薄屿呗!” 高奕以为听错了:“薄屿?是我知道的那个薄屿?” “对啊,你们南城地产少爷!” “哈?黎雾在跟薄屿交往??” 周围人激情脑补:“你不知道?他俩都坐实了好不好!他这阵子不在,但也没忘记送个花预祝黎雾明天演出顺利!” “薄屿干嘛去了?继承家业?” “诶,周思雨——” 齐瑶把黎雾和几个负责节目的骨干叫走了,就明天彩排和演出的事情,抓紧时间紧急开了个小会。高奕是被请来帮忙的,他的视线全程在黎雾身上打转。 老师喊她们回去排练了。 别的人走了,黎雾也要抬脚,高奕突然又开口:“薄屿怎么看上你了?” 黎雾神色淡淡。 许是意识到说法不当,高奕挠了挠头,干咳:“抱歉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但确实有点儿好奇,薄屿以前喜欢的类型,交往过的女朋友,可都不是黎雾你这种的。” “我什么类型啊?”黎雾维持微笑。 “呃……” “那种很没意思的类型?”她想到了他之前和别人议论她的话,回忆着重复了遍,“屁股很翘,腿长?但是人很无聊?——‘怎么会有人喜欢她?’你是这么认为的吧。” 高奕大惊失色:“你听谁说的?”他在人堆里一贯游刃有余的和善脸色都变了,匆忙摆手:“啊不是不是,黎雾,你误会了……我就是觉得,你变化好像蛮大,你漂亮了很多诶,以前你也不爱参加这种活动,突然开朗了——” “我不知道花是谁送的。”黎雾没耐心打断。 “啊?” 她耸耸肩:“时不时就会收到一些,就像今天这样,也没名字。” 高奕正色些许,看着她:“那是你值得嘛……你值得!黎雾我得对你道歉,你以前对我有好感,我真不该那么说你……” “可是你早就不值得我喜欢了,”黎雾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依然毫无耐心,却是对他微笑,“因为你的嘴挺贱的。” “……” 高奕彻底熄火。 有人冒出了头,提醒:“黎雾,你手机在里头响呢!” 黎雾没再说什么,丢下男人回去。 还以为可能是谁,是爸打来。 她没接上,三人家庭小群弹出几张图片,金灿灿的蟹子,裹上避风塘式做法的金色油花。不用加滤镜,都教人口水直流。 爸想来她或许在忙,发语音:“小雾!你上次让爸学的‘东南亚避风塘炒蟹’,爸做出来了——你看看咋样!?” “你别说,味道真不错!” “港城人爱吃辣,我还改良了,今天让常来店里的客人尝了尝,赞不绝口!!” “你说跟你一起去吃餐厅的那同学谁?下次有机会带咱们家店里尝尝!” 黎长军这段时间也很愧疚,实习那会儿非要给她喊回来,明明她妈这事儿瞒也能瞒过去的。她到底还是延毕了。 “我和你妈打听过,晚一年拿毕业证而已!对啦,小雾,学校给你安排的工作定下来了吗?能争取呆在港城不?” …… 窗口的夜风灌进来。 黎雾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舞蹈服,她打了个喷嚏,有人把窗户关上了。 是周思雨。 周思雨靠在黎雾身旁,如同她们第一次对话那样,她又用余光打量她许久,问:“你知道薄屿去哪儿了吗。” 第31章 梧桐雨再见(7.10修) 31/梧桐雨 “小仔啊。” 近来在这儿照顾的,只有医生、特护和薄屿。 病房里,苍老浑然的声音飘荡出来,多少带了些有气无力。 想来是护士不在了,薄屿把手机收进口袋,转身进去。 薄承海近日的精神,远不如那阵子上天入地、顶着大太阳吭哧吭哧在家里种菜了,差是差了很多。薄屿近日陪他读书、看报、写字,老头子天天还挺乐呵。 薄承海把那本读过不知几遍的伟人选集,倒扣在膝盖上,薄屿过去了,躬身,扶他起来。 老头摆了摆手:“……省省吧,小屿!你别看我这把年纪这副身子,我还硬朗的很呢!你搀我一下就行了……你也别勉强。爷爷我啊,就是趁你走之前,想跟你多说两句话。” 夜色席卷而来,风也清凉,透出丝丝缕缕的爽意。 两人面对窗站定,薄承海透过玻璃的反射,看着身旁高挑颀长的男人。年过二十二,长相日渐开阔、舒朗,倒映在窗玻璃上的那张脸,与谁有大几分的相似。 老爷子背着手伫立许久,叹了口气,薄屿先开口:“您还想他吗?” “想,怎么能不想,”薄承海说,“他毕竟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可他把你害成这样,我现在想起来,更多的是恨他。” 老爷子终于没忍住屡屡想叹息的冲动:“恨久了,又会想,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父母与儿女之间,最割舍不掉的就是这一点吧?这个人再不好,再混账……你还是会想起。” “小屿你呢,你还想……” “我恨他。” 薄承海抿唇,不置可否点了点头。 “半年而已,小屿,半年你就回来!”老头子又说,“你放心,爷爷扛得住,你肯定也扛得起‘博远’……回来后,你哥现在打拼下来的那些,就分给你一半去,你妈妈和我再给你挑个合适的、门第相当的婚恋对象,你以后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安安稳稳的了,知道不?” 薄屿不说话。 薄承海像是要彻底说服他一般,更语重心长了点:“……我和你妈妈,还有薄彦,那天商量好了,两边加起来,要给你更多一些的,你哥他自己有能力,他可以再奋斗的,关键是你。” 每次说到这儿,便又戛然而止了。 废物。 残废。 没用的儿子。 扶不上墙的幺孙。 这些个个尖锐的字眼,薄屿听过不少。 他从不觉得刺耳,因为都是事实。 “你要好好振作起来啊,”薄承海说,“这几天我跟你的心理大夫了解过,你啊,就好好吃药,配合治疗,去澳洲了要开开心心的,知道不……” “先说你的手术,”薄屿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最后方案确定了么?” 薄承海听出他在刻意回避,连连摇头,就不再多说了:“下月手术。” “还在这家医院?” “做完了,医生也许让我回去静养了。” 最近这阵子,不住医院也是可以的。薄承海惜命得很,早年就给自己配备了专门的家庭医生、护工,专业的营养师等等。 原净莉和薄明远离婚之后,由于还有商业关联,老薄多年来把她当亲女儿看,事业上也多有扶持。渐渐地,大事小事就都听她的。非要住医院,也是她的主意。 ——住进来待这儿,就像是一座五指山,薄屿肯定就安分了。 薄屿猜都猜到,原净莉会这么说。另一方面,他这阵子被按着跑了不少心理科。这才是他们的真正意图。 “化疗结束一个月后,最好的方案了。”薄承海慢悠悠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支雪茄,补充道。 薄屿看着好笑,这些日子第一次有了笑容:“谁给你的雪茄。” “你哥啊,我磨了他好几天,昨天他终于同意给我一根,”薄承海神采奕奕了点,“我是胃癌又不是肺癌,我馋死这东西了。” 老头子刚点起来,吸一口。 薄屿抬手给他拿走了,“一天就一口。” “哎,小仔……再让爷爷尝一口嘛。” “下月你手术我回来一趟。” “行啊,”老薄面有喜色,“你一心记挂我老头子,一心都在咱们家人身上,我高兴都来不及。” 薄屿不露声色弯了下唇,“我还有的选么。” 薄承海哈哈大笑,拍了拍薄屿搀扶自己的手,俩人一起去外头那处悬空的花园走廊散步:“人生的大部分时候,没有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能接受眼前的一切,换种活法,也是一种胸怀和修行啊。” “少刷那短视频了。” “这可是伟人的书上说的!” “少看那书吧,”薄屿笑着,“不是谁都能成书上那种人。” “怎么这么说?” “失败的人可是不会为自己写书立传的。” 老薄拍他肩膀:“你啊,就一天瞎想。” 于是自然跳过了这话题,“马上毕业,学校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有没有要带走的。” “老周说安排人替我去拿,不要的丢掉就行了。” “不再回学校看看了啊?”老薄笑呵呵,“南大也是我的母校,我都不知道多久了,魂牵梦萦想回去!最近还邀请我去看你们毕业晚会呢。” “不了,”薄屿顿了一顿,“明天就走了。” - 宿舍楼下,收二手废品的停了一溜儿面包车、三轮车,顶着那大太阳,个个儿脸上笑开花。每逢毕业季,恨不得24小时睡在这儿,一车又一车满载而走。 图书馆前,各个二手小摊支起来,人声不断,像是沸腾的开水。 床铺收了个干净,柜子也清空了,宿舍空荡荡。那一大束洁白的栀子花,摆在干干净净的桌面,尤为突兀伶仃。 毕业晚会就在今晚,等等还要去排练,黎雾火速把最后一波东西塞进了箱子。 大大小小的包裹,都要寄回家。 温泉那夜,廖薇薇和李多晴犹如相见恨晚,他俩收拾累了,坐在床上晃着两条腿开黑玩游戏,聊着不打紧的天:“对了,陈露,曾杰跟你表白了吗?” “表白?表什么白,”陈露拿着一支眼影刷,娴熟扫着眼皮,“他去跟他学妹好呗。” 廖薇薇:“怎么啦,又吵架啦?吃什么醋啊。” “我俩又没恋爱,哪门子的吃醋,”陈露放下化妆刷,抬头,认真说,“我工作定在北京了,他要回湖南父母那边咯,他那个学妹也湖南的啊,不是正好?” 李多晴接话:“为了爱情异地一下不行嘛?你俩不是互相都挺喜欢对方的吗。” 陈露摇头:“太累了……还不知道工作多忙呢,还要再坐个飞机火车,为了对方跑来跑去,麻烦死了,”她向后靠住椅子,很庆幸似地,“也没什么不好啊,大家互相都给过对方很充足的情绪价值嘛,这样就很好了。” 廖薇薇吐槽:“我去,真怕以后你去做那种‘情感专家号’的自媒体,说起 这些一套套的。” 陈露:“你这建议不错啊。” 黎雾爬到自己的上铺,拽住墙面的不粘钩,费劲儿好久,没摘下来。心情好似也跟着泄了气。 陈露在底下看着她:“小、雾。” 黎雾听到这俩字,心底猛然一惊,抿唇笑了起来,“怎么啦,干嘛突然这么叫我。” “你那花儿上不是吗?哟,别的男生送你,都写‘黎雾’,这位肯定跟你不一般啊。” 黎雾还没说话。 陈露突然沉默了下:“对了,我听说薄屿要出国了。”又补充,“哦,曾杰他们寝室说的。” “……嗯,”黎雾并不意外,点头,“已经走了吧。” 宿舍里静悄悄。 “嗨,倒是也行,”陈露如此便好像为了她松口气似地,笑,“我说周思雨怎么这阵子一天天垮个脸,不高兴……还好啊,你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还好还好。” 也没什么好安慰的吧。 “到这里也很好了,是吧。”陈露笑着,不知是安慰黎雾,还是安慰她自己。 黎雾微笑:“嗯。” 到这里也很好了,对吧,黎雾? 同样的话,她还对薄屿说过,她明明也是个很知足的人。 可是为什么,现在会很渴望。 陈露或者朋友中的谁,再说点儿什么来宽慰宽慰她呢? 这就是贪心的滋味吗? 大学生的所有快递点都忙了个焦头烂额,联系好的快递员突然给她来电话,让她自己想办法,把东西送到校门口,有人来接。就不进学校来拿了。 土木系男孩子多,巴巴儿地在a3宿舍楼前等着。这儿住的都是经管系、艺术系的漂亮女孩儿,男生们都喜欢这时候来献殷勤。 李多晴还没打电话给张一喆,张一喆先联系了她,问需不需要帮忙,然后就带了几个室友,帮她们把一屋子要寄走的行李搬下去。 谁曾想,曾杰竟是打算表白的,陈露没有理会他。一时间大家都有点儿尴尬。 学生时代的象牙塔生涯要结束了,兴奋与哀伤,同时充斥在整座梧桐与香樟葱郁遮盖的校园里。 盖不住三步听到人笑,一步又听到依依不舍的啜泣与哽咽。 舍不得分开,舍不得爱情、朋友。 以及那些毫无结局的暗恋,或者无法言说的暧昧。 还有那些纯粹天真的喜怒哀乐,随着青春的消逝,从今日开始,一齐离自己远去。 快递员等在校门口,确定单号,把这堆大包小包运走了。 南城的天气不讲道理,一小时之前还艳阳高照,这会儿飘起了毛毛雨,腾起绿芜白雾。 第32章 月光尾戒脑海里只有她(7.10修)…… 32/月光尾戒 两个月后。 时至港城八月末,晚间有雨。 黎雾踩住了陡峭得快要松落掉砖头的楼梯,一口气爬上天台,厚重的乌云争分夺秒从头顶压过来。 海滨老城区地处港北海岸,出了名的风大,狂卷住一大面床单,不等她找到晾衣绳夹子,猛的扑她一脸。 潮霉的水汽和洗衣粉味道,混满了从周围居民楼袅袅飘扬的饭菜香气。 不得不说,她肚子都饿了。 衣服收了,她和床单、被罩往怀里那么一攒,原路回去。 被工业化飞速发展的城市日渐抛弃的老式居民区,这大半栋楼被群租房挤占了,楼道窄,堆满了乱七八糟、各家各户的杂物,快没地儿 落脚。 黎雾不留神,撞上一声:“小雾,下班啦。” 邻居张爷爷耳朵背,还有点记不清事,黎雾好耐心,忘了第几次解释:“张爷爷,我没去上班。” “啥?” “我没工作呢还。” “哦,哦,我记起了,”张爷爷一拍脑门,“你张阿姨说,你是延毕了还是咋?是吧?” “对。” “哎哟,这咋不工作啊,女孩子没个正式工作,一天天不着调的也不行啊……你这还得找对象的吧,没工作的姑娘谁家要啊。” 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从老头身后的门里探出头,嗓门不小:“爷爷!都要吃饭了,你又在这儿跟谁聊天呢?!” 眼见女孩子那么清清淡淡的一道纤细的影,端端立在楼道里。 张樹达忍不住都愣了一下,忙堆起了笑脸:“哎,小雾?你毕业回港城工作了啊?” 说着,他赶忙改口:“哦、哦,我都忘了忘了!嗨呀,我妈今天还跟我说呢,你最近在你爸妈店里……” 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樹达给老头子拽回去,见黎雾怀中那么一大堆的衣服、床单,都快给她这纤薄的身板儿淹了,殷切道:“我给你拿,我给你拿哈~对啦,我还说得去给黎叔叔和贾阿姨打个招呼…… “之前我们公司跑了大半个月外勤,天天配送员工餐,黎叔都没让我多掏钱,全让我成本价拿——” 门缝里溢出女人的叫嚷:“小樹!都快吃饭了,你爷爷回来了你又往哪跑?!” “我去趟黎雾家!” “哎哟,这个小樹啊,那阵子还说要小雾和他处个对象试试……他说小雾闷闷的,话少,我看小雾的性格好得很啊,这上了个大学回来了,次次见都觉得大不一样!” “那么好大学毕业了不也没工作!待她父母店里有个啥出息!” 楼道本来隔音就差,这一番完全砸在黎雾脸上了似的。 张樹达嚷嚷:“妈的,我没在背后说黎雾……妈你能不能别一天天和邻居瞎胡说,乱议论人,再说了现在本来就业就难,天天挂嘴上……” 张阿姨举起锅铲,追出来:“张樹达,你说什么?多大人了还‘妈的’、‘妈的’,丢不丢人?你在跟你妈说话不是跟谁说话!” 张樹达一溜烟儿就跑。 到了家门口,黎雾率先站住了,张樹达恐怕他妈追过来,却也不好再往人家里去了。 “张哥,我爸不在,”黎雾静着口气,“你有事说的话,下次路过店里进去和他说声就行了。” 张樹达就是找了个借口,问:“小雾,你工作的事定了么?” 毕业了两个月,她就等了学校那边快两个月。 前天通知了她最终结果。 她妈贾玉芬的腰还不行,不能久站,久坐都痛,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地操劳更艰难,店里的活儿大多就落在了她爸身上。 今年港城政府扶持,趁着夏秋两季的凉爽,大搞夜市文化,经由家中三人商议,她家的海鲜小炒店扩到了大排档的规模,忙起来时,一整天都没个休息的时间。 好在之前请了两个长工,再加上这阵子“无所事事”的黎雾帮衬,店里四五人,稍能连轴转顺。 黎雾答:“定好了。” “哪儿?” “深城‘长维’。” “……嚯!那可是大厂啊!”张樹达的眼睛都亮了,他也是学建筑的,当初毕业校招,“长维”都没要他简历。 张樹达酸溜溜的:“要我说,还是你们南城大学的招牌硬啊……你这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不过,毕竟大学延毕了是吧,说要推荐工作,我心想可能你们学校也是随便给你塞个企业什么的,没想到去这么好的地儿啊。” 黎雾就是轻轻笑了笑:“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啊?” “……哈?我有吗,”张樹达猛然尴尬,“不是,小雾,你别误会啊,我意思本来是,要是你还没安排,我公司那边正好缺人,就给你内推进去了,深城那么远,哪有咱港城好啊,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对了,你别听我妈瞎说,我没背后议论你……不过,我现在确实单身了,你也没谈男朋友,咱们关系好,邻居又做了这么多年,这可能,也是个拉近距离的机会你说对吧?” 张阿姨破口喊:“小樹!??!!” “知道了知道了!”张樹达都要疯了,“吃饭吃饭——妈的。” 黎雾笑吟吟的,一步准备进门了:“拜拜。” “小雾,等等……你啥时候去啊。” “想去随时就去了。” “我靠?长维这世界一百强的大厂,这么随便的吗?”张樹达都怀疑她在吹牛了。 黎雾真没夸张。 hr联络过她了,给了个遥远的最终期限,让她近日去报道就行。 也是才明白,王教授和学校那边是拿她当“24届的优秀毕业生”推荐的,去深圳长维,也是为她筛选过的结果——或许还提到了些她家目前的情况,所以多有通融。 不过刚参加工作,怠慢不得,黎雾并非是个任性的人,她想提早过去,还得租房子什么的。公司安排不了食宿。 倒霉的是,每次都是事情到跟前儿了才买票,又在等候补,准备补到哪天算哪天。她心下盘算,得帮着她爸妈,给店里再招点靠谱的人手。 天气预报了整天,说是有暴雨。 到晚上八。九点,热腾腾的笑闹与络绎不绝的客人们来往,塞满了她家的海鲜“小排档”,半个雨点子都没掉下来。 的确是“小排档”,平日店面小,现在只是在门口多支了个宽敞的挡雨棚,放了五六套桌椅而已。 烧烤炉搬到了门外,请了个她爸的朋友来烤肉、烤海鲜。她爸黎长军在后厨房做小炒,她妈贾玉芬跑不动了,全靠黎雾、和店员忙出忙进,开单撤台、端碟收盘。 顺便给喝醉酒吵架的客人和无辜被骂的代驾陪一陪耐心的笑脸。 那道黎雾让她爸学会的“避风塘炒蟹”,改良成了港城的加麻加辣版本,可谓风靡了整个夏天,大众点评都给他们店里的这道菜推荐成了必点的招牌。 送海鲜的车子下午来过一趟,晚上又来。 黎雾和店员们,帮司机吭哧吭哧一起给沉甸甸的大几箱螃蟹卸到后厨,点好了价钱、重量,顾不上擦汗,又去大门口忙。 前厅、大堂基本都是黎雾说了算,她一出来,赶忙指挥店员阿泗:“阿泗,快给a6撤台,有客人订了桌,十点过来。” 店里墙上的挂钟,正好指在十点。 阿泗问:“提前订小龙虾和炒蟹的那个?” 电话今天是他接的。 “对。” “……拿走了啊,”阿泗摸不到头脑,给黎雾遥遥指了个方向,“那不吗?刚拿走,人没说坐这儿吃。” 夜色低垂,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悬在半空,透如玉盘。 风中浸着一股清透人心的凉。 像是潮水,卷进她肺里。 老城区高矮不一的旧楼房,鳞次栉比如一座隐秘的水泥森林,被远处开发区的大厦高楼所折射出的斑斓光线,熊熊包围。 年轻的男人穿了件简单白t,背影直挺挺,发尾稍长了用个皮筋儿扎起来,一缕潦倒的烟气,携着他的步伐远去。 右手上拎了个挺重的塑料袋,里面是刚从她家店里拿走的海鲜小炒。 单是一眼,黎雾好像目测出。 他或许都不止189cm,或许,比这还要高那么些。 是又不是。 像又不那么像。 “……就那帅哥啊,”阿泗还和黎雾强调,问另一店员妹妹小琳,“是不是很帅啊,小琳?我去,我直男都觉得他帅!你刚看到了吧?” 小琳没好气:“忙都忙死,谁有那功夫多打量顾客两眼?你别搁这儿窜了,有空多去帮帮小黎姐!你看她能喘一口气吗?” 港城坐落北方,这儿的人最爱夜生活,这个点儿了,来往车流不息,街头人声鼎沸。又是全国知名的海滨旅游城市,几辆慢吞吞的旅游大巴车,喷着车尾气从她眼前驶过。 黎雾再一抬眼,就看不到那人了。 她缓缓收回了目光,自顾自把a6前一桌客人留下的狼藉收拾掉。 小琳来给她搭手,说是里头喊结账。黎雾从上初中就经常给爸妈帮忙,做事利索的很,三两下收拾完,扭头再去店里给客人埋单。 在 澳洲的人好端端怎么会在这儿。 肯定是她看错了。 夜雨迟来,猛然倾盆而下。 运气太好。 薄屿前脚才进了酒店的大门,后脚那厚重的雨点子声,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他不禁顺着那方向,回过了头。 雨幕缠绕,几乎眨眼之间,整个世界在视野之中被浸了个透彻。 隔着旋转玻璃门,下意识望向那一处还热火朝天的大排档,烟火气腾腾。 第33章 月光尾戒可以对她闭嘴了吗(7.10…… 33/月光尾戒 太过浑浑噩噩一个月。 电梯的轿厢没动静,薄屿后脑勺抵着墙,静静阖眸。 直到门“叮咚——”响。 他才从外带塑料饭盒隔绝不了的那一阵儿饭菜香气里,睁开了眼,反应过来没按楼层。 酒店开在老城区,定位普通,常有员工和客人共用一趟电梯的情况。 前台男经理从他住进来,就注意他好多天了,热情打招呼:“先生晚好!外面雨很大吧~” 薄屿的容色淡淡,清峻眉眼,不发一言。 男经理不在意他的漠然,殷勤为他按了楼层,保持微笑:“这么大雨,您要出门和前台说声,酒店可以派车接送您的~” “噢对!前天您让人送洗的loropiana夹克,不是弄上酒渍了么,怕给您洗坏,特意联系了lv的专门售后,跟您那双鞋子一起送去了,售后的人今天联系了我们,可能需要提供……” 没说完,男经理眼前递来了一张烫金黑卡,满是对他的这番絮絮叨叨的不耐烦。 他没反应过来接,薄屿的手指微动,又对他扬了扬。 楼层到了。 薄屿双手抄在兜,走了出去,全程没说一句话。 ——这下终于能知道是哪家集团的公子跑来下凡了。 男经理拿着卡片,暗暗欣喜想。 这段时间,他们酒店圈儿小幅度地震,纷纷议论,这么一个动辄清洗衣服就得找奢侈品专营起步的,有些衣服甚至矜贵到洗都洗不得的,竟然来住他们这四星小酒店。 每次一住,基本就是三五天,再换个地方。 这人看着年轻,最多二十二三模样,甚至惹人天马行空怀疑,会不会是什么少年经济诈骗犯,或者被通缉的——直到某天,布草的阿姨进了他房间打扫,看到了那只某款布加迪跑车的钥匙。 全中国开这玩意儿的公子哥们,都能数得过来。 男经理按捺住了吃瓜的兴奋,把黑金卡正反面拍照给了lv那边熟悉的售后,结果很快反馈。 客户级别过高,为保护隐私不可查询,不过姓“薄”,卡又是在南城开的…… 男经理一拍脑门。 近来听到过那些个总跟着南城的公子哥儿们花天酒地的狐朋狗友说,南城薄家找他都要找疯了,港城这边好像更是…… 刷开门卡。 厚重的窗帘透不出一丝光亮,外头的滂沱雨声,瞬间把半间屋子的阴沉放到了最大。 门缓缓地合上了,走廊的光线随之消失殆尽。 黑暗再次吞没掉他。 房间里带来带去的,加起来,基本只有那只两个月前他从南城带去澳洲的行李箱。 怎么去,又怎么回来了。 食物果然是最能提醒人在这个世界存在感的东西。沉甸甸的、还发着烫的塑料盒子落定在茶几,香气更浓,勾着人的胃隐隐发虚。 坐入沙发,薄屿把碍事的游戏手柄,乱七八糟的盘线,全部丢到一旁去。 昨晚打完了游戏,他好像就是在这儿睡的?有点儿记不清。酒店的毛毯掉在地上,他又捡起来。 突然,毛毯的流苏勾到桌面七七八八的易拉罐,大多空空如也。“哗啦啦——”接二连三滚落,跌了半地,狼狈打起了转儿,带着无处安放的不满。 烟灰缸跟着扑起了浓烈的灰尘,让他后知后觉皱了眉头。 似乎是踩到了电视遥控器,还是碰到了正在联机中的switch,前方电视屏幕陡然亮起。 简直刺眼至极。 五颜六色的卡丁车小人儿们,发出快乐又躁闹的喧哗,遍布在这只有他一人房间的每个角落。 更显得四面空得彻底。 薄屿面无表情地,给那条毯子丢回了沙发。 也没开灯,他坐下来,借着屏幕折射出的微弱光线,打开了分别盛满红彤彤小龙虾、鲜香扑鼻炒蟹的外卖盒。 这是这两天来,他吃的第一顿饭。 除了手套,店里的人还给他装了两双一次性筷子。他当然没人分享,另一双就丢进垃圾桶。 然后低头,慢条斯理剥掉虾壳,吃到了软糯还带着鲜甜的虾肉,足够足够的新鲜,火候也不错。 再拉满了期待,去尝那道避风塘炒蟹,然而才送进一口,都没来得及咀嚼,麻气和辣气轰轰烈烈就钻入了鼻腔,他瞬间被辣得红了眼。 “……” 真想打个电话给她提提建议。 手机全天静音。 巴掌大的屏幕一次次亮,在手边发出数次的震动。 直到电量耗尽彻底关机,他也没拿起来联络任何一人。 - “……深城你可没去过,我和你爸结婚之前在那边的厂子打过工呢,我们就是在那儿认识的!哎哟,那地方更潮,一天天的,啥也晾不干。” 贾玉芬见黎雾蹲那儿装行李,焦急得要从轮椅上站起 :“小雾,妈说了你还不听—— “下午你爸去拿货,我让他带上我,我俩顺便上商场看看,正大减价呢!看看有没有驼绒被子,给你带一床过去? “啊对,还有还有啊,那棕榈床垫也能防潮的,南方阴湿的很,你这从小到大皮肤都不好……” 那只在娃娃机抓到的黄油小熊嘴巴抿成一个矜持又不失幽默的弧度,坐在床上对她笑。 好像在说,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黎雾索性扭开头,不看它了,和妈说:“那么重,我怎么带去?我过去了自己买吧。” “住员工宿舍么。” “租房子。” 贾玉芬这个当妈的,就是时时刻刻活在焦虑之中:“……房子呢,看好了吗?离上班地方近不近?” “联系了几个房东,去了看看。” “哎哟,可得小心啊,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你一人住我是真不放心。” 黎雾耐心笑着安抚:“不会,我也是锻炼锻炼嘛,总不可能这辈子都跟你和爸住一起。” “每次都是不会不会……你是遇到了事儿了不和我们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天天怕我跟你爸担心,”贾玉芬说,“好嘛,现在你延毕的事儿整栋楼都知道了,你张阿姨就是个大嘴巴!” “有什么的,”黎雾故作出委屈,“你难道觉得我丢你们人了?” “……胡扯!我今早就跟她吵了一架,小雾你是妈和爸的骄傲!丢什么人?她儿子二十好几、快三十了,连个愿意和他好的女朋友都找不到,再退十步说,我们小雾可是南城大学毕业的,那可是名牌高校!这是一直在心里嫉妒咱们呢,所以巴不得看你笑话!” “之前要介绍他儿子给你,我就看不上……她还挑起来了!” 今天早上,候补车票的结果猝不及防下来,后台前往深城,不过,能补到的只有硬座票。 黎雾倒是也习惯了,这方面她没少锻炼自己。 “咋不买个飞机票去啊,小雾?” 油锅炸开了,辣子鸡丁的油气从厨房方向飘了出来,黎长军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大声呼唤她。 油烟机“哒哒哒——”还跟机关枪似的,不记得听了多少年。 这时还有点儿舍不得这动静了。 黎雾给贾玉芬捏着腿肚子。 贾玉芬粗粝的大手,拽过来她这阵子天天帮着处理海鲜,被划出一个个小口子的纤纤细手,整个攥住。 贾玉芬摔坏了腰,坐轮椅出行好一阵子了,有时还得拄拐,没医生说的那么容易恢复。 “还能改机票不?”贾玉芬担忧道。 “……算了,太贵了,最近旅游季,从港城飞深圳得两千多一张呢。” “爸妈有钱啊。” “我都毕业了,不花你们的了,我大学兼职攒了不少呢。” 黎雾笑一笑,揉了揉妈妈的掌心,也很舍不得:“我还给家里买了台新油烟机,你们用的这台太久了,店里厨房都换掉了。” 贾玉芬点了点她额头:“又花这个钱!” 黎长军遥遥接话:“是啊小雾,深城消费水平可不低!你给自己省点啊,别给我跟你妈乱花钱。” “都买了,明天工人来安装。” “哎哟,你啊你。”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吃中午饭。 黎雾和她妈都嗜辣——其实港城人比较能吃辣口,她家店里的海鲜小炒就主打这招牌,回头客很多,都很喜欢。平时家里吃饭,一般还会做的更辣点。 “多吃多吃。” 黎雾要走,每天三四个菜,黎长军变着法子做好的。 爸妈两人来回给她夹菜,碗里高高摞起一层。 贾玉芬数落她爸:“晚上还去店里,不做点稍微清淡的吃?我看小雾下午还喝那冰镇的水果茶呢,中午晚上都吃这么刺激,肠胃吃坏了咋整?” “没事,没事的,”黎雾勤快动筷子,笑出了小小的酒窝,“走之前多吃点我爸做的,以后该吃不到啦。” 贾玉芬:“你就不和学校说说,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给你安排的?离咱港城近点啊,常能回来看看?” “去哪儿都行的,其实,”黎雾想得透彻,“以前我也愿意留你们身边,多陪陪你们,但是,我总要自己出去闯闯的嘛——还是要多经历经历才行的。” “也行,也行嘛,”黎长军支持她,辣椒呛人得很,用手腕揉揉操劳的眼睛,不禁便有些潸然,“我们小雾没问题!女儿永远是我和你妈的骄傲!” 不开夜市,店里白日里还算忙得过来。 七点夜市营业,人手就不够。 黎雾之前趁着大学假期,学出了驾照,不到傍晚,她开着她爸的小货车,给贾玉芬送去做热灸。前阵子找了个这附近有名的针灸师傅,多有疗效。 今晚又预报有雨。 第34章 月光尾戒裤子脱了【7.10精修】…… 34/月光尾戒 老城区烟火柔软的夜晚,细雨如丝。 火炉热气腾腾,食材的香气被炭火、油气充分激发。 潮湿空气里各种草木、植物,和雨中泥土混合一齐的味道,瞬间被冲散了。 阿泗拉着小琳殷殷来,把饭菜一碟碟端上了桌。 黎雾还去后厨捞了一碟冷吃芥末花螺,顺手的事儿,一齐推到了薄屿面前:“你的钱真是大风刮来的,刚你结的那几桌是天天来的客人,别到时候赖上我们了,以后每天巴着来吃霸王餐。” 薄屿疏懒着眉目,滑手机,从她这喋喋不休里抬起了眸,半睬一双倦淡的眼,好看的唇边悬着一点疏懒的笑意:“不坐么,还是你还要忙?” “客人都被你赶光啦,暂时没忙的了,”黎雾拉开了他对面的凳子,入了座,笑吟吟地,“喏,这个我请你啦。” “好吃吗?” “当然!我爸的手艺,你不许怀疑。” 烧烤朱师傅凶悍得很,给那一桌醉醺醺的老男人轰走了,这时甩着手里滋滋冒油的青椒牛肉串,纳罕极了:“哎哟,我们小雾啥时候谈男朋友了?我咋没听老黎说过啊。” 小琳:“……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吧。” 阿泗拍她肩膀,一把拽走:“别打扰人家吃饭,走走,干活了!” 很快又来了几桌客人,满当当的。周围躁闹不断,小琳和阿泗一把给黎雾按回椅子,半分不要她插手。 这烟火沸腾的雨夜,便好似只剩下他们二人。 不得不说,整晚忙到现在,黎雾两条腿都要跑断。 她如同释重负了一般,为他们摆开了餐具,一次性手套也丢给了对面的人。 “这次你自己剥哦,我不管你了。”她颐指气使。 薄屿的视线沉在她白皙的颊,良久。 五官很秀气,眉眼忙到汗涔涔的,夜色灯光下,皮肤透出了一丝微微潮热的红。 定定迎视上了他的那眼神儿,亮晶晶的。不若在学校,她多数时候低调,不靠近接触,在人堆里就总显得清清冷冷的。 像是想起,上回他们因为这么一件剥虾的小事,发生了什么。 薄屿微微低下头,接过手套慢条斯理戴好,唇角微微勾:“最近都在这里么?” 黎雾撑着下巴,看他那剥小龙虾的动作,真真带了些许的天生矜贵,“差不多,这我爸妈的店。” “留港城了?” “你呢,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好像都很迫不及待想知道对方。 “……” 同时开口。 同时沉默。 黎雾的唇张了张,停顿下来。 薄屿完整褪去了一只小龙虾的壳,剥出了嫩滑的虾肉,他抬手,先放入她的碟子,再徐徐开口:“昨晚点了你家的,味道不错,所以就又来了。” “……”黎雾看着那红彤彤的虾,想说她问的明明不是这个。 薄屿见她不动,又正式邀请她似的,“我这阵子都一个人,没人陪我一起吃饭。” 黎雾心下作罢了,拿起筷子,夹入口,细细咀嚼。竟比平时还好吃,是他剥的缘故?还是她爸的手艺又进步了?她想不明白。 黎雾用牙签一挑,也给他弄出个完整的花螺肉,放进他的碟子:“这个真的很好吃。” 她强调了第二次。 薄屿挑眉,“也是你爸做的?” “不啊,是我,”她小脸得意,“我腌的,放了芥末比较多,热吃就很好吃了,冷藏一夜更不错,你尝尝呢?” 薄屿很给面子,细细品尝那软滑脆弹的花螺肉:“味道不错。” 黎雾更得意:“是吧?” “就是有点辣了,”薄屿点评起来,“昨晚那道炒蟹比我们上次一齐吃的好吃,但是也有点辣,呛到我了。” “……那你提前和我说,吃不了这么辣的不就好了。”黎雾动筷子,于是给旁边那碟炒蟹里,切成段的干辣椒 壳都挑出来。 她略带嘲笑:“谁知道你这么菜。” 叫来了阿泗,她又点了两道招牌菜,特意嘱咐少放辣椒。 “吃不完你就带回去,热一热,我家的菜热一遍也很好吃,”她说,“下次你要来的话……” 薄屿看着她,缓着口吻:“我提前发微信找你。” “……找我干什么,”黎雾小声了点,来了些许脾气,“我找你你都不回我的。” “不管,我发给你。” “你不要发,我不会回你的。” 雨不下了,头顶塑料棚上那噼里啪啦、淅淅沥沥的动响随着这顿饭,漫漫消逝。 许是有人在对面陪着,他看起来吃得很是餍足。 他们之间,却再没什么话。 后面为他叫的菜,同样上的很快,黎雾爸早就练就了这么一身本领,口味和上菜速度都是远近闻名的好评。 客人越来越多,黎雾怕爸忙不开,她就打算留他一人在这儿,她起身要去后面帮忙。 入夜,正是爱吃夜宵的时候。 路边一辆灰扑扑的suv停下,哐当哐当下来好几人。 张樹达和几个同事朋友,来店里拿提前打包好的夜宵,见黎雾坐门口,亲切打了声招呼: “……小雾!” 又见她对面坐着个男人,细嚼慢咽地吃着饭,“唷~陪朋友呢?怎么背着我谈了男朋友啊。” 旁边他同事朋友起哄:“哎呀呀,张樹达,这就是你说的那邻居的妹妹呀。” “这么水灵,管大排档的?” “哇塞!” 黎雾没搭理张樹达,丢下还在拨拉着蛋炒饭的薄屿,往店内去:“你点的都做好了,我给你拿……对了,你要几份餐具?” 张樹达显然是有点酒劲儿,三步一回头的,调笑起了她:“你别是谈男朋友了不告诉我?小雾,我会伤心的。” “……你在门口等着。” “我还进去和黎叔叔道谢呢!” 黎长军听到了阿泗和小琳议论,遥遥在门口望了眼,挥了一晚上锅铲的胳膊都有劲了,一进来就问:“小雾,那你同学还是谁呀?” “同学啊……大学的,”黎雾只能答,“嗯,高中也是一个学校的。” “真的?” 大家都表示了质疑。 “……” 上车之前,张樹达还颇为挑衅,对着黎雾吹了一声口哨,醉醺醺的:“小雾,哥走了啊~明天我去趟你家喏!我妈自己做了月饼,可好吃了,中秋要到了,送你和黎叔贾阿姨尝尝——” 黎雾不耐烦对他摆手,巴不得他赶紧走,好多客人都朝他们看。 薄屿这时起了身,打算走了。 最近的港城几乎每晚飘雨,薄屿拿起搭在椅背的外套。 你要走了? 这问题在黎雾嘴边盘旋,一出口,就换了问法:“吃好了么。” 薄屿却是淡淡掀了下眼皮,望了一眼张樹达那辆扭着屁股的suv远去:“你喜欢的是他那种类型的?” “……谁?” “那男的,”薄屿生怕她忘了,“他叫你‘小雾’。” 黎雾睁了睁眼:“不是……” 薄屿穿好外套,整了整领口,人又高,如此睨着她时,眼底落下了一层淡淡的阴翳,看不清神色。 “这会儿能下班吗。”他问。 “嗯?” “我一个人住。” “……” 你也太直白了吧? “不行,我还没忙完,”黎雾很坚决,“而且我得回家。” 薄屿又瞧着那车远去的方向,好像了然了什么,“哦,行,吃月饼。” ? 你在误会什么。 “……不早了,”黎雾正色,“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吧,早点回去。” 薄屿就是一笑:“我回哪儿去?” 不等黎雾再问出点什么,她的脑袋上,落了个还算温柔的力道。忙了一晚上,她的那麻花辫儿乱糟糟。 他揉了揉,就变得更乱了。 “喂你,别……” 薄屿看着她这样儿的鸡窝脑袋,心情都好了似的:“谢谢小雾陪我吃饭。” “你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黎雾还是有些回不过神。 薄屿默认了似的,扬了扬下巴,小琳他们叫她了,他示意她去忙:“我走了。” 像是昨晚,他姿态散漫咬了支烟,头也没回转身走了。 店里忙不开了,不断呼唤。 黎雾匆匆进去,忙了一圈儿出来,那人影儿早消失了。 小琳说,他走之前,就给他那桌的胆全结算掉了。 真是不欠她的。 - 回了家,快凌晨两点。 贾玉芬敷着膏药等黎雾和她爸回家,听黎长军说了晚上遇到她“同学”的那一遭,神叨叨追着黎雾问了好半天。 黎雾一股脑给她挡在门外,继续收拾行李。 洗澡之前,有条未读微信弹出来,两三小时前的,不知是谁。 从浴室出来,黎雾才磨磨唧唧去看。 是深城“长维”和她对接的hr。 同她再次确定行程,以便提前做好她的入职安排。 是了,过了今晚。 还有两天就要离开港城了。 那只黄油小熊依然笑眯眯,等她把所有行李都装好,小家伙似乎还在对她说,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说不上自己是失落还是什么。 没管都没电了的手机,她闷头裹上夏凉被,闭眼睡觉。 给那只小熊一脚踹远。 - 翌日,日上三竿才醒。 黎雾记着今天要采购食材,猛地从床上起来,家里静悄悄。 只有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迎风招展。 这段时间,她也难免操劳。 爸妈或许是想她能好好地睡一觉,就没喊她。 第35章 月光尾戒没你我可活不下去【7.11…… 35/月光尾戒 黎雾的两条麻花辫太长,拖在他们错乱的呼吸,与相拥亲吻的间隙,不留神都散了个彻底。牛仔裤的背带往下掉,上身t恤短,他的掌心瞬间覆满了她。 她一阵儿的轻颤。受不了。 尝试从下至上拽衣摆,混乱到几番不得章法。 薄屿一把就给她脱掉了,她瑟缩着纤薄的肩,吻他更凶。 他半个人朝她压了过来,黎雾捧着他的脸亲,后脑勺跌在了一侧的扶手上,他还用掌心托住了她。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攥住她,循到他耻骨下方,解他的裤/链。 “……”她碰到了,紧张地要收回去。 薄屿就是低声,“给我解开。” 黎雾只得照做,张了张唇,“你……” “真乖。”薄屿同样混乱的呼吸,深深攫住了她,将她所有的欲言又止吞噬。 她腿上的牛仔裤不知是他扒掉的,还是她自己主动踢开的。 总之全部褪了个干净。 “……等等,薄屿,等等!”黎雾蜷缩在他身下,都明晃晃感受到什么要挤进去了,匆匆提醒,“找、找一下那个?” 她像是一只小小的幼兽,怕得不行,湿漉漉的发丝儿缠绕在他臂弯之间,皮肤上勾着一缕缕茉莉似的香,那双眼睛湿哒哒的:“……你房间里有没有?有没有。” 她又推了推他,轻着声:“薄屿?” 薄屿下颌线紧绷着,他那眉目晦暗,居高临下睨了她小几秒,深深地,沉了口气,抽。身出来。 先去翻了床头柜,再去浴室的抽屉、架子,衣柜里,近乎天翻地覆找了一通。 黎雾听着那“哗啦啦——”近乎暴躁地翻着东西的动静。好险,刚才她的理智差点儿被烧了个干净。 很快,他回来了。 她还没问出口,他沉而灼的呼吸,便是又一次深深压低了下来,揽着她的腰,拉近了她:“没找到。” 燥热的下午,阳光热烈。 皮肤相贴厮磨,同样湿漉漉的,黎雾循着他的唇,急得轻/吟着:“那、那怎么办……” 薄屿长而淡的睫毛微颤着,也如同被濡湿了,细细密密扫下了些许潦倒的影,无法忍耐。黎雾又吻了吻他单薄的眼皮:“怎么办嘛。” 薄屿闭上眼,依着她这温柔用嘴唇触碰着他的力度,“我受不了了。” “嗯……”黎雾小口呼吸,“那、那你想想办法啊。” 女孩子温软的肌肤与他毫无保留、毫无遮挡地贴合,她似乎总是这样,完全地,完全地接纳着他的一切。薄屿心下好似跟着软了软,他沉了沉气,“腿并紧点。” 黎雾没回过神,紧张:“什么?” “外面磨会儿,嗯?我不进去了。” 再度迎上了他的吻,她于是照做了,双膝并拢在他平坦坚实的腹部附近,感受到了他半个人的重量,好似集中在了彻底潮。湿的那处。 明明烈日灿烂,她头顶的这一方小小视野却隐隐发着暗,她看到自己潋滟的形容倒映在他深沉的眼底。 窗帘随着他,一深一浅的掀起了柔软的弧度,光线忽隐又忽现。偶尔深切,偶尔又温柔折磨,直至最后他闷着气,全部泄在她白皙平坦的小腹。她满脑子也一片空白。 风灌入室内,那一阵子莹凉,惹得她禁不住在他怀中发抖。望着酒店房间兀自发白的天花板,好一会儿,思绪才能回笼。 薄屿扬手,够到了茶几上的抽纸巾。 纸巾盒不安分,掉到地上,砸到了个踩扁了的空易拉罐,颤巍巍的声响里,他勾了过来。 一点点为她擦了干净。 黎雾看着他,他低头的这个角度,眉眼很认真。 由于头发长了不少,比之素来清风霁月的模样,此时的他,似乎显出了那么一丝阴沉的颓意。 擦完了,薄屿又一次给她拽到怀里,随意掩着毯子,他们褪成一团乱七八糟的衣服,抱着她躺下。 黎雾伏在他胸口,听到他逐渐趋于平稳的呼吸与心跳。 他好似极为困顿,或许,很久没好好地睡一觉了,拥住了他,阖着眸,神色恹恹。 外卖饭盒放在桌面。 明知道他一个人,黎雾也不知怎么,装了两套餐具进去。这房间,好像被他们搞得更乱了。 “……薄屿。” 黎雾尝试动了动唇。 薄屿听到了她的声音,“嗯”了声,好像知道了她要说什么:“你不喜欢我这样。” 黎雾顿了顿,磨蹭着他胸口,点头:“对。” 干脆又有力的回答,近乎毫不犹豫。像是与他划出了一道无比清晰的界限。 哪怕方才那片刻,她柔软地容纳着他所有的索求,尽兴回应着他的一切。 现在也答得这么坚定。 薄屿就是低声哂笑,似是不屑,手腕儿还搁在她腰际,“那你 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希望你,就算没我陪你,”黎雾还是毫无犹豫,“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就这么简单?” “嗯,”她点头,“就这么简单。” 她对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仅此而已。 薄屿拥她更紧了点,埋入她香气潮湿的颈窝儿,“好。” “‘好’是什么意思?你答应我了?”黎雾进一步说,“那你快回家吧?你不是去澳洲了么为什么,怎么跑这儿来了,你应该在港城有住处的吧,天天住酒店怎么行——” “有,”薄屿打断她“但我不想回。” “那你?” “我等你不讨厌我这样了,肯陪我再吃顿饭。” 黎雾听出来他话中些许别的意味深长,都无奈了,“……你确定,只是陪你吃饭而已?” 手机响了。 黎雾正想趁机说,你赶紧接电话去吧你,我也找个机会好开溜了,结果发现是她自己的…… 对了。 下午有人来安抽油烟机,差不多就是这个点了。 她要从他身上起来,人还没在沙发上坐稳了,又被他一把给按了回去。他力气执拗,她好半天都没再挣脱,“干嘛,我还有事……” “什么事儿,能有我跟你现在的事情重要?”薄屿的唇沉沉贴在她的耳边,像是在暗示他们此情此景的一丝。不挂,“楼下有便利店,我们买一盒上来?” “薄屿,”黎雾的心口跟着他这隐隐作弄的呼吸,泛起了痒,“我是真有事儿。” 薄屿就更有点儿得寸进尺了,笑,“我可以等你忙完。” “嗯?” “我没你可活不下去。” 你也太夸张了吧…… 安装工人联系了黎雾,还有点时间。 “……那好吧。”黎雾说。 薄屿笑着看她,“什么?” “我先在你这儿洗个澡……” “跟我一起吗?” “分开洗!!” “行。”薄屿今天还挺好哄,他从一旁捞起了t恤,一扫那懒洋洋的姿态,利索地套在身上。 “去吧,我等你就是了。” “……” 冲了个澡清爽很多。 黎雾给她爸还发了微信,借口去火车站窗口换票,先不去店里了。等下直接去家里看人换油烟机。 洗完了,轮到薄屿。 他是真有点儿坏,那些弯弯绕绕的心眼儿比她可多多了,又给她强硬按进去,重新洗了遍。 再出来,黎雾举着吹风机,“呜呜呜——”地,疯狂给他那一脑袋她看不顺眼的头发揉了个乱。 布草的阿姨又来了,给他们房间打扫掉。 就在阿姨极为不好意思的偷瞄下,黎雾也很不好意思地,被薄屿揽在身前,给他头发吹了个干爽。 他顺从得很,任由她作弄。 黎雾没好气:“你留这么长干什么。” 吹风机噪音大。 薄屿抬起一双眸子,越过了她揉他脑袋的动作,像只毛茸茸的大狗狗似的,没听到:“什么?” 黎雾抿着唇,强忍住笑意,板着脸教训起了他:“这么长怎么打理啊,你照没照过镜子,你现在看着一点儿都不精神,我看了都吓一跳……” 似乎只听清了她的前半句。 薄屿对她扬了一下手,他那一截皮肤冷白的手腕儿上,赫然绑着一根黑色头绳:“不是有你这个吗?” 从实习居然留到了现在。 薄屿又对她挑了下眉,挺臭屁的:“照什么镜子,你别告诉,我这样很丑。” ……那还是。 挺帅的。 黎雾关掉了吹风机:“……没啦。” 大中午睡醒的,黎雾吃过饭了。 薄屿坐下,打开了那饭菜,看到几乎没什么辣椒了,还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 黎雾没说什么,顿了顿,跟着坐下。基本没动筷子,只看着他享用了。 她偶尔拿起手机看时间,生怕耽误了安装。 薄屿:“陪我吃完。” 黎雾就叩下了屏幕,不看了:“我不是在这儿嘛。” 想问他,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又不知该如何问起来,心下多少有些叹气。 工人又来电话。 薄屿吃完了,黎雾于是也起身,准备和他告别。 正巧,酒店服务送了一堆他送洗的衣物回来。他换了一身清爽,穿上鞋子,与她一道出门。 “你干嘛去?”黎雾问。 薄屿没说什么,兀自跟着她,掩上房间门:“我也出去一趟。” “……” 电梯里没信号了。 黎雾回复了工人,说她马上过去,薄屿自然揽住了她腰,他低头,用唇轻轻碰了下她。 黎雾都有点儿哭笑不得:“我们分开下电梯不行吗?” 第36章 月光尾戒你当时就站在我旁边【精修于…… 36/月光尾戒 黎雾家的这栋居民楼,从下往上数,共有五层,属于这个已经演变成群居房聚集地的小区所剩无几的现有原住居民最多的一栋了。楼下有棵巨大的槐树,石头砌成的八仙桌周围,几个石墩凳子都被偷光。 常年搭着一座破破烂烂的塑料凉棚,除了乘凉的老头子、老太太,不乏游手好闲的青年人,穿着人字拖,成天聚在这儿嗑瓜子看热闹。 那辆某某易购的小货车,就停在单元口。黎雾为父母订的抽油烟机买的这家。 她的大脑一时昏沉沉的,因为这些,她完全想象不到,会发生在他身上的往事。还没来得及回应他。 “小雾!”翻完了垃圾桶,捡了一通里头脏兮兮空瓶子的老太太,热情打招呼。 黎雾整理一下心绪:“齐奶奶。” 齐奶奶笑弯了眼:“小雾啊,你妈今天还跟我夸你孝顺、懂事呢,啥都想着家里面,攒的钱都给家里花了!你家要换抽油烟机,是不是?我刚见人搬上去!” 黎雾甜甜一笑:“没有,奶奶……也没花几个钱的,我爸妈太辛苦,我爸总是闻店里的油烟,回家了又。” 齐奶奶:“不说这玩意儿多少钱了,你心疼你爹娘,这份心就可贵啊!我家那个臭孙子,人在港城工作,大半年了都没说来看看我,他那个爹也不怎么争气,现在都没个正式工作……” “不是去车行当试驾了?”黎雾记得,她妈聊闲话聊起过这事儿。 “去他的!干了两天不干了,”齐奶奶说起这个就来气,“没出息的玩意儿!欠了一屁股债,现在还要我捡瓶子给他还呢!” 见黎雾旁边那么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伙子,眉清目秀的,怎么看怎么不像他们这儿的人。齐奶奶笑出了皱纹。 “——唷,小雾!谈男朋友啦?哈哈哈哈,真是,我还老以为是个小女孩儿呢。” 黎雾脸上微微作了痒,想说“不是”,好像又很难从他方才那一番话里回转过情绪,没作否认似的。 她这下抢走了薄屿手里的塑料袋,拎出了一瓶水,递给齐奶奶。 “……奶奶我先上去啦,工人还在等,”黎雾笑笑,说,“您上次和我妈说过,店里客人喝完的饮料瓶一直都给您攒着呢。” “哎哟,这事儿我都忘了。” “您年纪大,让经常收您废品的,路过我家店了一起带走了就成,我妈也说了,不用您再跑一趟拿。” 齐奶奶擦了擦汗,接过那瓶水,感动不已:“好哇,好哇,小雾真是个好姑娘!你这都是你妈妈教得好,玉芬就是个顶好的人,要我说,张樹达那小子怎么能配得上你,听他妈一天就会唧唧歪歪。” 老太太一边还用犀利的眼神,暗暗打量起了薄屿“能不能配得上”,表情都在暗示,他可真是福气不浅。 黎雾脸上都挂不住了。 薄屿还在那儿定定站了会,好让老人家给他瞧清楚似的。 她就拽了拽他:“上去啦。” 楼下的周叔推着“火爆鱿鱼”的小推车正出门,黎雾的脊背贴在狭窄楼道的墙面,给他让开了道。 周叔笑呵呵:“谢谢小雾啊。” 黎雾想到了什么,就亲切搭了话:“周叔,还是你推荐的那家送海鲜的靠谱,鱿鱼须都很大,常给我爸配送的那家,前几天送的梭子蟹斤两都不足,我们都不想要了——这阵子鱿鱼、海贝都在你介绍的那家拿。” “……哟,可别说了,也不知道他家是咋了,我上次拿货也缺斤少两!”周叔同样观察薄屿,“哈哈,谈男朋友了?” 黎雾还没说话。 周叔又道:“——啥时候带你男朋友,跟你和你爸妈吃吃那做生意的苦去!小雾啊,你心肠善良,可得找个靠谱的,知道不?” 说着,就蹬着三轮车走了。 薄屿慢吞吞跟上了她,闲闲道:“你在你家这儿还是大明星呢。” “……什么呀,”黎雾带他上楼,“是我爸妈人好啦。” 薄屿就是轻笑,从方才那些往事里,他的心情好似明朗了不少。 “薄屿。”黎雾兀自往楼上去,嗓音回荡在楼道里,显得清亮。 “嗯?” “你刚和我说,你总是给别人……机会。” 薄屿淡淡:“我爸。” 黎雾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了:“嗯对,你爸爸……” 薄屿笑:“怎么了,你是还听我说他吗?” 黎雾叹了口气打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呢。” 薄屿停下脚步:“什么机会?” “你……” 这次轮到他强势劫走了她的话,仍笑着:“你也不是没听过,别人都说我是残废吧。” 楼道狭窄,墙皮完全脱落了,潮气四溢。 灰蒙蒙的青苔色向上攀爬,墙上贴满了牛皮藓似的小广告,空气中甚至泛着些许垃圾的腐臭味道。 完全掩盖不住。 时日久远。 薄屿独自生活在射击训练营的那些年,大抵是他认为居住条件与环境最恶劣的情况了,涉身于此,竟还有些怀念。 斑驳的光线,从一斗玻璃破碎了大半的小窗,忽明忽暗折射下来。窗外绿影婆娑,树叶随风沙沙作响。 女孩子随着他的话,就那么定定地立在了楼梯之上。她完全没逃避他口中的“残废”二字,只是那眉眼坚定,微垂下蝶翅般稀落的睫,如此注视他时。 好像连周遭这破败不堪的环境,都不知不觉忽略掉了。 过去,在训练营的礼拜周,薄屿偶尔会跟着信基督的教练,去教堂听一两次的诵经课。毫不夸张讲。 此时的她,伫立在他眼前,她的神情太过纯粹,丝毫不掩饰那些对他的怜悯,同情,或是其他的什么。 让他都不忍再去开口亵渎破坏。 黎雾心底微微地抖,看着他,张了张唇:“不是的,薄屿,我是说……” 薄屿也半仰着眸子,淡淡牵起了唇,迎视上了她这般的同情。他明明很讨厌这样的同情。 很讨厌。 可是朝向她的这个角度,好像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深切感受到,窗口的阳光这么铺天盖地的打落在他身上。 像是有千万只蝴蝶,钻入他心口。 “……薄屿,” 黎雾还是力图每个字让他听到:“你有没有给过你自己,哪怕一次的机会,让你变得快乐一点?” 此处静谧。 楼道里隔音很差,锅碗瓢盆撞击的动静,夫妇争吵,小孩哭闹,情侣嬉笑,楼下遮阳棚下把象棋重重甩在桌面的愤怒,都能听得清晰。 他与她之间,却好似只有这午后四点时候,燃烧正烈的阳光,在温和地,缓慢地流淌。 风在流淌。 薄屿微微牵起唇,仍淡淡笑,“你是这么希望的吗?” “……嗯,”黎雾说,“你得试着给自己一次机会,薄屿,不要总给别人机会来伤害你了。” “这样吗。” “算了,你还是当我瞎说吧……”黎雾自认为,她不是个多爱管闲事的人,匆匆转开脸。 继续抬着步子往楼上去。 不如就当她多嘴好了。 他和她,分明,的确是两种不一样的人生。哪怕他跌入泥沼,大抵,也是她所无法想象与企及的。 她不喜欢说教别人。 可是。 “……可是薄屿,”她的声音遥遥飘上去,近乎微弱,“我希望你能开心点儿的。” 迎面又遇到了张阿姨。 昨天,黎雾妈还和张阿姨小吵了架,这么面对面了,张阿姨的脸上顿时就有些尴尬。 黎雾礼貌打招呼:“阿姨好。” “小雾。” 张阿姨叫住她。 薄屿双手落在口袋里,默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这么一路上第几次,手机又开始不断地震动。 与方才一样,他却只听到,女孩子清澈的嗓音在头顶上方的楼梯上回荡着。 “啥时候去深城啊。” “明天晚上的车。” “我听我加张樹达说,你去深城的长维?是这个企业吧。” “对。” “好啊好啊,哎呀……这单位当时张樹达的简历人家都不要的,”张阿姨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啊,小雾,阿姨有时候和人聊天……也不是那意思,你别往心里去。让你妈也别生阿姨气了哦,你看看,咱们这小区里,这周围,就属小雾最优秀啦。” “阿姨,我妈不会的,张哥还说让我尝尝你家月饼呢,你也别往心里去,不然我走之前都吃不到啦。” “哈哈,好啊,阿姨晚点给你送去!爱吃啥馅?” “都行。” “去深城了,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啊。” “嗯,谢谢阿姨关心。” 几个工人师傅在门口等得不耐烦。 月底了,店里今晚开门之前,照例要盘这月的账。黎雾她爸给她妈从理疗所接去了店里。 家里今天就全交给了黎雾,不要她过去了。 黎雾过去了,赶紧说:“不好意思,等久了。” 想说给工人们买了水犒劳,发觉自己又是两手空空。不知什么时候,那么一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又被他给接走了。 没见他再与她上来。 黎雾心想,他是不是不高兴她那番话走了,再回头。 那么一道直挺挺的身影,逆着光,落入了她的眼底。 眼见他转过楼梯拐角,要往上去。 黎雾很难说自己心里不是庆幸,招了招手,出了一声唤他:“……薄屿,这里。” 他朝她过来。 三两个安装工人,甩着湿哒哒的臭汗衫,靠在墙边抽烟。 第37章 月光尾戒不能不去吗【7.12修】…… 37/月光尾戒 “……真的?”黎雾惊奇的瞠圆了眸子,诧异极了。 横幅相片上,去掉最前面的校长、教导主任和老师们正襟危坐那排。穿着清一色崇礼中学夏季校服的学生们,站了满满当当总共五排。 黎雾至今记得清楚,她那天折腾了好久那厚重的齐刘海。临近高考,压力过大,捂出了青春痘,她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到上了三年高中、第一次露出光溜溜额头的自己,立刻感到了陌生与自卑。 班长在外面催得紧,她什么也顾不上——她可是拿了那一届“优秀毕业生”的人,上午还在全校面前发言过!这么想着,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出去了。 两个理科班,女孩儿加起来不多,占满了一整排。黎雾属于在女孩儿里偏高挑纤细的类型,摄影老师一把就给她塞到了全是男生的倒数第二排。 那时,薄屿站在她的右手边。 同班的女孩们投来艳羡的目光,彼时黎雾却紧张得手足无措,她的那痘痘实在太丑。 可从小到大,她好像就有这么一种本事,天塌下来都能没事儿人一样—— 反正他不认识她,她也不跟他谈恋爱,这可是标志着她高中时代结束,新的人生即将开始的照片。 所以,现在去打量这照片中的自己,她的那微笑灿烂,近乎眉飞色舞,颇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纯真恣意。 哪怕眼中还透着一丝小小的无所适从——后来的她,甚至把这紧张归结为,是因为这个“祸害”站在她身边。 他们那时根本不认识,现在他居然说,他记得她? “不可能,你别瞎说。”黎雾嘟哝了句,伸手就遮住了他俩,先否认了。 薄屿好笑瞥她:“怎么就不可能了?” 黎雾理直气壮:“我上中学那会儿……很不起眼来着,你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别胡说。” “……妹妹!你家厨房这煤气开着关着啊?我咋闻到有股子味道啊?你你你,你赶紧来看看!” 外头的工人们吭哧吭哧地干着活,远远呼唤着黎雾。 黎雾走之前还不忘说:“我才不信。” 薄屿:“你爱信不信。” 第一次进女孩子的房间,薄屿好像对一切都很新奇,他慢条斯理拉开她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的胳膊慵懒搭在椅背上,长腿微微抻开了,继续欣赏着这陌生的一切。 她说,她爸妈和她长得一点也不像,仔细观察那张三人全家福,好像是这样。她是双眼皮,爸妈显然都是单眼皮。个头也比较矮。 薄屿又注意到了,另一个相框边,夹着的几簇小小的白色花瓣。 枯萎到泛了黄边了,像是被书压扁成了书签打算收藏,现在又作为装饰品,别在木质边框上。 南城大学2024届土木系合照。 这次没有他。 密密麻麻人群里,他居然,还是能一眼看到她。 和高中的她相比,的确变化很大。 大学四年,那么一个个毫无交集的瞬间,她身上发生的某些变化,好像,他都有心无心见证过。 是了。 缘分很奇妙。 黎雾去处理了一下厨房的事儿,不忘又奔过来,嘱咐:“你自己看看哦……”她看见他又盯着他们的大学毕业照,“不许看我抽屉!” 薄屿侧着脑袋,懒懒看她:“为什么不能看?” “你别看嘛?” “是你暗恋过我,怕我发现?” 黎雾接话道:“不是哦,是怕你看到我给别人写的暗恋日记和情书吃醋~说了你不许看!” 不等他的脸色变了。 黎雾再度轻快着步子出去,嗓门儿清亮:“我家油烟机用太久了,平时炒菜就那味道,煤气没事儿的!” “哦,那我们去窗口抽根烟哈。” “不行——!” 谁想看了? 薄屿盯着那紧闭着的,所谓“不许看”的抽屉,下意识从口袋里摸到了烟盒儿的边缘。 听到她这嗓子,默然收了回去。 那会儿他还说别人。 天气太热了,黎雾打开了厨房的电风扇,稍感到清凉,指挥着工人们挥汗如雨地干活。 半途,薄屿过来,抱着手臂在那门边倚着,陪她当了会儿监工。几个工人磕磕巴巴话都不好跟她说了。 半晌,男人嗓音倦倦,“我困了。” 黎雾没听见,盯着工人们手里那“嗡嗡嗡”的电钻给瓷砖墙上打孔。 “困了,”薄屿嗓音重了点,“宝贝。” “……?”黎雾一回头,瞧见了他嘴角恶作剧似的笑容。 你小子又故意的? 明知道开玩笑这么称呼,黎雾脸上微烫,她也被这气温热得燥,给脸侧扇扇风:“我这儿还好久呢,你去睡会儿吧。” 薄屿:“睡哪。” “我的床啊……” “好。” 他笑着,好像就等她这句话。 其中那个最油嘴滑舌的男工人,也笑嘻嘻对黎雾道:“妹妹,你还不懂嘛,你男朋友是怕人跟你多聊两句呢~催你赶紧干完活呢。” 油烟机装好了,黎雾打量这光洁干净的金属家伙,满意得很。 她爸当了一辈子厨子,天天闻这重油重烟的,说了好几回都不肯换掉。现在终于能改善了。 工人们走后,黎雾好像心知肚明了家里还有另一人,她看了看冰箱还有什么蔬菜,心底盘算,做点儿什么当他们的晚饭。 然后轻手轻脚去卧室。 门虚掩着,推开一室柔软的风。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入室内,睡在她小碎花单人床单上的男人,轮廓也有若被笼上层柔和光晕。 一米九身高的大男人,长手长脚,掩着她那半条织满小兔子、小熊的毛线毯子,别提多滑稽了。 脸朝向窗户的那边,精致的侧颜显得十分沉静,鼻梁很高,睫毛细长又浓密,像是不惹尘埃。 黎雾动作足够轻,掩上了门,打算退出去准备晚饭,让他好好儿安稳睡一会儿。看到酒店那情况,她猜也猜到,他这这阵子是怎么过来的。 然而,等他听到了动静,那双黑眸,带着沉沉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又鬼使神差,停下脚步。 憨态可掬的黄油小熊,正一屁股骑在他脑袋上耀武扬威。明明像他,偏偏说像是她。 黎雾于是关上身后的门,进来。 手脚并用,爬上了床,人就被他的手臂挟住,带到了他身前。她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薄屿惺忪着嗓音,“他们走了?” “嗯,走了,”黎雾应,“你刚睡着了吗。” “好像。” 沉默了好一会儿。 薄屿的鼻尖贴着她耳际的碎发,良久,低声地:“你要去深城?” 黎雾知道他那会儿听见了,磨蹭他下巴,“要去的。” “不能不去吗。” “……恐怕不行。” “那我们还是只能到这里了。” 这话,又故意还给了她。 黎雾心底说不出的感觉。 床就这么窄一点儿,房间也就只有这么巴掌大。 家里没空调,卧室更是连个风扇都没有,抱了会儿,就感到溽热。但也不知到底什么最热。 “你最近肯定没睡好,你休息吧,”黎雾意识到不能待下去,她起身,“我不是说做晚饭给你?现在不早了,我去准备搞刚好,可能还得去市场买点什么……” 又被他给按了回去。 薄屿视线,直白晃过了她那贴满了卡通少女贴画的书桌:“我放那儿了,你自己去拿。” “什么……” 他挑眉,“不拿等等别怪我了。” 黎雾的那双眼睛,好似也沾上了些许能蒙蔽她所有理智的潋滟雾气,她一把撒开了他。 跳下了床之前,薄屿坐起身,褪掉了他自己的 上衣,再从后面抱着她,和她一齐,给她上半身的衣服也给扒了个精光。 ……嗯。 离开他酒店房间,这衣服穿回身上还没两小时。 黎雾匆匆下去,拿了那盒子回来,近乎手忙脚乱,包装都不会拆了。 来不及每次都偷偷欣赏他这上半身的好线条——知道他不亏是当过专业运动员的,在学校除了打球,他还保持着经常夜跑的习惯。 坐入了他怀里,她着急就要往下,薄屿这时笑得又低又沉的,像是得逞。 他的嗓音勾着她脖颈骨感纤细的线条,唇就磨了上来,“急什么,先给我解开?每次都这样。” “哦、哦……”黎雾真是傻了,她屏着气儿迎着他这作弄般,故意不让她顺利解开的吻,“你别别别亲了,薄屿,我赶紧解开。” 她整个人就被他压了下去,“薄屿……”凌乱着气息。 人躺平了,她还不忘手里的事儿,人乱糟糟地被他亲,手里的动作也乱糟糟的。 金属裤扣滑开了,她前胸的那一湾柔软触到了他尾戒的质感,他很温柔地抚摸,用唇亲吻。 如同被烧光了理智,她闭上了眼:“没说到这里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薄屿早看她这背带牛仔裤不顺眼,还是之前穿裙子更好扒。 他咬一咬她的耳朵:“以后不许穿这个了,麻烦死了。” 黎雾勾着他,瞧住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那你想我穿什么……” 薄屿捏住她的下巴,“你最好什么也别穿,嗯?你最好见到我就乖乖把裤子脱了——可别丢下我去趟深城,这事儿都忘了。” 黎雾脸上烧得不行,心口和腿芯都泛着痒。每次倒是他自己戴,她这次稍微试了试,一次到了位。 第38章 月光尾戒都不舍得你走了【7.12修…… 38/月光尾戒 黎雾没去过那么远的深城,尚不知那边气候的温宜。 这几天收拾行李,打开她这床斗底下的木头隔板,给先前收拾进去的秋冬衣物拿出来,基本都打了包。听说过那边的回南天很恐怖。 港城临海,同样潮湿。 衣服放床下捂久了,泛着一股浓烈的潮湿霉气,其余的腾空出来,趁着天气好晾晒了遍。 没顾得上去天台拿,下方的床斗空空如也,只有严丝不合的木床板乱晃荡。 所以那么一处热杵,与他薄汗炽。热的肌肤磨着她进来,这空荡荡的半张床好像都要跟着散架了。他沉而灼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她颈窝儿,又痒又燥,她如同濒死般,眼角都勾出来一丝潋滟的薄红。 少女的胴。体雪白,乌黑的发散开在1小碎花枕头上,纤细的小腿分在他两边,轻轻昂着白皙的颈,仰视他,喘一口气,就好像咬他更紧一点。 这床吱呀乱叫,动静不小。 薄屿好一会儿平复了节律,撑在她上方,眼睫懒懒垂下来。她对他的那些坚定,像是只有这片刻才是破碎的,能被摧毁掉的。那眸子却还是盛满了某种清冷的倔强。哪怕她也知道,她现在到底有多湿。 “……”黎雾脸颊烫得不行,她捏了捏他箍紧了她腰的手,“好胀。” 薄屿拦腰抱起了她,黎雾轻哼着,都深深抽了一口气。 被按着坐入了他怀中,他还很坏地,轻轻咬她柔软的唇,笑:“这样呢?” 当然是更……!黎雾闭上眼,靠住了他的肩,小声发脾气:“你故意的?” 薄屿只是懒声笑,他好整以暇地倚住了她床头,一切都交给了她:“自己动一动。” 窗帘缝隙里露进来的阳光,肆意染惹在他的眉眼、唇角的轮廓。他的那笑容,似是都变得耀眼了起来。 “不是要走了吗,”他说,“我多看看你。” 六楼的天台住了人,这个点,又是周末,细碎沸腾的人声,夹杂着阵阵儿夏的风躁动,四面包围,仿佛要将此时此刻的他与她一并窥探。 床不安分地响,黎雾一手勾住他,撑住自己向后坐,调整了姿势,她于是看到了自己,在那双始终落在她身上,将她全身上下都尽数窥视的眸子里,蛰伏,起落。 薄屿扶住她的腰,他有自己的节奏,不知不觉地,竟还是跟着陷入了她的节律里。接着,似乎就只能听到彼此交织起伏的喘。息。 循着她这不成形的轻。吟,他咬住了她的唇,再度倾身而上。她勾紧了他,更深、更彻底地容纳着他。抱住了他,她似乎就更大胆了点,能够彻底地,畅快地叫出声来。 薄屿低喃问:“你家这隔音吗?” 黎雾摇摇头:“不……” “别人听到怎么办。” “我、我关门了的……”她只得匆匆找到一个稍能安慰自己的借口。 他便是轻声笑,“傻瓜。” 每一次好似都要狠楔进来,这样好像就能记住她的每一寸反应。她委屈的不得了,咬他的唇,“混蛋。” 薄屿匀出一口气似地,“嗯。” “……这么舍不得我,为什么那阵子突然就不见人了。” “我以为不联系了就能忘了你。” 她赌气道:“现在呢?” “……现在我配不上你了,”薄屿答非所问,“你太耀眼了,黎雾,你一直都是。你没你想的那么不起眼。” 怎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都像是任性妄为的玩笑。 黎雾悉数受用到了心坎儿。她轻轻扬起嘴角,“你也知道你配不上我了……所以薄屿,你不可以再这样了。” 或许真是最后一次了。 这般的恣意放纵,白日宣。淫,渐渐地,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能不去想了。眼中的颠簸倒影,只属于他们彼此。 老房子的隔音比他们那次在学校附近住的酒店差太远了。他用手捂她嘴巴,她如何也无法克制,喉中溢出的破碎声音,被他的吻气势汹汹吞噬,她又用唇去 触碰他的尾戒。 薄屿索性摘掉,套在她的手指上。 她的小指比他纤细太多,换了几次,套在无名指上勉强刚好。 有人敲门。 张樹达和张阿姨来了,隔着一道防盗门呼唤,来给她家送月饼。 黎雾提心吊胆,半声不敢出了。 薄屿却是撞她更不留情面了点儿,直到她那眼泪花儿都溢出来,最后家门口的声音消失掉了。 他的那报复还没结束,一把给她按着朝前趴过去。她忍不住揪紧了床单,浑身被他们的汗水打了个透。 天色暗下来,手机丢在一旁。 黎雾很少这么任性,或许是店里忙不过来了,爸妈打给她电话,深城的hr也来了电话。 她是一通都没接。 黏腻的空气随着窗口的风,打在了彼此的脸上。薄屿翻了个身,去够那只小盒子,空了。 他忽然又注意到什么:“……” 黎雾见他的脑袋凑下去了,她有些紧张,脚搭在他肩上,“……你干嘛。” “你流血了。” “……啊?” 黎雾真一点儿感觉没有,薄屿率先放开了她,“疼吗?” “没。” “我上次给你买的药呢。” “啊,”黎雾眨眨眼,下意识回想,“在……在我书桌的抽屉里,跟皮肤的药在一块。” “抽屉能看吗?”薄屿起身,又看着她,表情就有点儿故意,“刚才不是还不让我看。” “能能能……” 黎雾真是拿他没辙,“你看啊,也没什么不能给你看的……而且,本来就什么都没。” 也不是什么都没。 基本就是日记本,女孩子用的小物件,还有些稍有年头的旧文具,分类归置得整齐。她显然是个生活中很有条理的人。 不让他看的。 大抵就,毕业,他送她的那束花。 她把一些完好的花瓣都自己摘下来了,夹在书本里,风干掉了的,装入玻璃小瓶子。 盛满了五颜六色的叠纸星星。 薄屿还拿出那小瓶子,细细打量。 黎雾才想起了这回事,她猛地就翻了个身起来:“……你你你,等等,你还是别看了!” “就这个?”薄屿瞥她,“我还以为是什么藏着掖着。” “我没藏着掖着……” “你留着这个干什么,舍不得扔?” 黎雾说不出话,索性躺回去,夏凉被捂住脸:“我不跟你说了,你没穿衣服站那儿,我不想看到你……” 好半天没听到回应。 直到,她的这张小破床,又吱呀响了一遭,他也没来扯掉她盖着脸的凉被,兀自分开了她膝盖。 他的手指沾了些许膏体的凉意,徐徐打起了转儿。 “挺好,”薄屿闲闲说,“还好你也没穿,不然我又得给你费劲儿脱掉才能上药。” “……”黎雾盯着眼前小碎花的纤维纹理,咬了咬牙,忍着某些从那处烧起来的反应。 “我留着又怎么了,”她说,“你不也留着我头绳儿?” 薄屿就“嗯”了声:“说得对。” “那你为什么留着。” “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 没再说什么。 薄屿伸手,“哒——”的一下,给那药膏丢回她桌面。黎雾听见了,还没再开口,脸上的凉被,就被他一把扯开了。 对上了那双笑意微微,低沉的,注视着她的黑眸。 她的心跳了一下。 薄屿:“这么爱看我,刚才怎么不看我怎么给你涂药的?” 黎雾不客气:“……你可真是少爷脾气啊,什么都丢来丢去的,什么都好像不珍惜。” 薄屿慢条斯理“哦”了声:“又来教训我了是吧。” 黎雾的下巴不由地微微昂了起来了:“我就是说说,怎么了。” “也没不让你说,”薄屿额头抵了抵她柔软的肩窝儿,“你觉得我不好,我就改改。” 他的话显然没说完,笑,“改不改得掉就不一定了。” 黎雾沉默一下,“我们好久都见不上面了是吧。” “是吧。”薄屿低声应,呼吸沉沉,“我今天跟你在一起,好像好那么一点儿了。” 黎雾忽然没勇气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去哪里,要做些什么。以前这些,明明是与她无关的。 还没说话,她的下巴又被他抬手,轻轻勾住了。她便顺着勾住他的肩膀,他拥她入怀里,她也环抱住他。 薄屿低头吻她一会儿,愈发地强势,他显然意不在此,直到她的脑袋被他压着,按低了。 听到他在上方说:“给你弄破了,你也会讨厌我?” “我没……” “是吗,”他就笑,“以后回来还会见我吗?黎雾。” 黎雾睁了睁眼睛,见他那被撩拨起了的兴致,还直挺挺地,没半点要作罢的打算。她也是终于知道,怎么每次一开始她都会胀胀的。 第一次这么近打量,她的脸又忍不住地开始发烫。 “问你话呢,嗯?”薄屿勾一勾嘴角,眉眼垂落着几分潦倒的神色,故意蹭了蹭她的唇。 时过傍晚,晚霞渲染上大片天空,依稀能望见云层里,那一湾清冷的月亮。 房间没开灯,他的面容轮廓却显得愈发清峻,如此淡淡觑着下方的她,示意:“那我得想想办法怎么解决了。” “什么怎么解决……” “刚就是这个玩意儿,给你弄得那么不舒服的?还流血了。” “……” 贴到了她唇边,他笑得恣意又混蛋:“不如你用嘴教训教训它吧——发泄发泄你的讨厌?等下回,说不定你就愿意见我了。” 第39章 月光尾戒你来给我一个机会吧。【7.…… 39/月光尾戒 餐厅不大。 葳蕤昏黄一盏灯,照亮一方小小天地。 新抽油烟机运作流畅,没半点惹人烦恼的噪音。 黎雾对着上面的操作盘,跟贾玉芬打了个视频,演示好半天。 今晚店里关门扎账,到了晚市才营业,顾客不多,妈在后面摘蔬菜、洗海鲜,给爸准备炒菜用的食材,忙的开。 黎雾这边清静,除了浴室里水声不断。 黎雾说:“明天我走之前再给你们录个视频,说明书太厚了,很多功能你们也用不到。” 贾玉芬揪掉芹菜叶子,瞧着黎雾身后窗户大开,她一头湿漉漉的发,穿得又单薄:“小雾,你洗完澡坐那儿别冻感冒了。” 黎雾自顾自道:“我把售后的电话写到说明书最后一页了,有问题你打给他们。” “——你给那窗户关上啊?你这样一个人去深城了,怎么照顾好自己?”母女俩各关心各的。 身后,浴室的门“嘎吱”开了。 有人出来了。 摄像头正对黎雾。 屏幕上,她这边的小窗口, 男人那双修长的腿晃了进来。肩宽窄腰好身材,她的思绪迟滞了一瞬,猛然才反应过来。 “啪——”的给手机叩在桌面。 薄屿顶着她那条印着粉色小猪的毛巾,见她端端坐那儿,上身只穿了件t恤,白皙的腿交叠。 他不大不小着嗓音,懒懒问:“不是说和我一起洗,怎么跑了?” 贾玉芬瞅见她那头屏幕黑了:“……诶?小雾,谁跟你说话呢?有谁来家里了嘛?” “没有妈,”黎雾赶紧说,“……那个,我随便吃点东西就去店里啊。” 贾玉芬:“你来店里啊?叫上你昨晚那个同学?” “不、不用了。” 黎雾匆匆结束通话。 薄屿站在原地,见她反应这么大,忍不住笑了一声。 毛巾罩在他眉眼上方,灯光打下来,他睫毛的水汽未干,好似也湿漉漉,变得柔软。 黎雾放下了手机,朝他走过去:“谁教你洗那么慢……” 她伸手去拽那毛巾。 薄屿配合地低下了头:“洗一半你自己跑了,最后只有冷水了,我都有点儿感冒。” 黎雾哼声哼气:“那我们一起洗,岂不是两个人都感冒了?” 薄屿知道自己高了,再低了低头,黎雾帮他擦头发,还是有些勉强。 她就放下动作,作罢了,拽他了下,“你坐这里。” 薄屿就依着她,在那一张圆形的小餐桌前坐定了。 房子小的好处就是,饭菜的香气,会在有限的空间里,变得更加浓郁。头顶的光线也暖融融。 这一小会儿,她迅速炒了两道菜,怕凉了,还用两个不锈钢盆罩在盘子上。那勾人胃口的香味儿挡不住。 黎雾还没再在他面前站定,腰上就搭过了个力道,她被他更拉近了些。这次他没低头,而是抬起一双好看的眸子,瞧着她。 丝丝缕缕清冽的水汽,萦绕在他们之间。气温与体香,纠缠着混在了一起。 用的是黎雾那一支柠檬味道的沐浴露,他俩都香喷喷的。 “薄屿。” “嗯,”他轻声应。 “……”黎雾用毛巾轻柔磨蹭他脑袋,这粉嫩嫩的颜色,衬着他,有些惹人发笑。 腰上搭着他的手臂,她赤。裸的腿,挨着他的皮肤。说了自己洗了冷水,他体温明明很热。 那灼意,就从她的脸颊边,一路烧到了耳根子后头。 她找话题:“你……饿了吗?” “还行。” “米饭还有几分钟哦,你得再等等……我做了点我自己口味的,没怎么放辣椒,”她语无伦次地,“我做的辣子鸡丁,不完全放辣的话肯定没味道,我是跟我爸学的,反正我很爱吃,冰箱里也没别的什么了,就做了这个,你也尝尝?” “都行。”薄屿说。 大概擦完了,黎雾揉了一揉他那乱糟糟的发,笑:“好咯,吃完饭就干了。” 薄屿:“等会儿我送你去店里。” “……你回酒店住么?” “嗯。” 黎雾没法再说什么了,又不能让他留在她这儿了。 “我再炒个菜吗?” “够了,别忙了。” 尾戒还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电饭煲到了时间,喷吐热气,黎雾去给他们盛了两碗饭,薄屿按她吩咐摆好其他的餐具。 面对面坐下来,黎雾朝他伸出手:“你送我了吗?” 辣子鸡丁红津津的,看着诱人,但也着实让他有些犹豫。 薄屿用筷子夹起,送入口中,尝到了呛鼻的辣气,却是笑:“嗯,送你了。” - 送她去店里,他便也回了酒店。 酒店与“老黎海鲜”隔着个不远的十字路口,斜角相望。 从小就经常给父母的小生意帮忙,初中那会儿,她放学写完了作业,就在帮爸妈洗涮碗筷、处理海鲜什么的。 黎雾的手,比同龄的女孩子们要那么糙些,这个她知道。 也不是怕家里人看到,她或许真有一些珍惜,那枚尾戒被她摘了下来,妥善收进了外套口袋。 然后挥挥手,和他告别。 过了马路,她忍不住回头。 路灯下,薄屿咬着一抹猩红,半睬着那双如夜漆黑的眸子,伫立在另一边,仍目送她离开。 小琳今晚赶过来了,远远都看到了黎雾,和她打招呼。 黎雾顿了顿步子。 却是提了口气,又折了回去。 薄屿都打算走了,见她又穿越车流,快步奔回来,他停在原地。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黎雾气喘吁吁、心如鼓擂了好半天,她的人生中,这样有勇气的时刻好像并不多见。 从高三的“百日誓师”到毕业照站在他的身边,再到与他发生的这一切,和那个她开始并不好意思参加的毕业晚会。 重新站在了他面前,她好半天居然组织不出一句经过缜密思考的话。 只是开口,直截了当地问他。 “——明天能不能来送送我?” 薄屿微微一颔首,没犹豫。 “什么时候。” “就晚上,不会太晚,”不知怎么,黎雾鼻子酸酸的,气息不匀,“我、我提前发微信联系你!” “好。”薄屿弯起嘴角,点头答应。 “……不许不回我。” “不会了。” “你保证!” “嗯,我保证。” 黎雾很不甘心似的,“你必须来!” 像是生平第一次,有了这样莫大的任性。仔细想想,她很多的任性和小脾气,竟都是在他身上实现的。 从小爸妈逢人夸她懂事、学习好,从不让人操心。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早早看过了父母的辛劳,她不得不早早独立,早早学会照顾自己。养家糊口或许是这世界上最烦心的事了,她不得不。 其实她很不开心,这次补票又只补到了硬座。 路途冗长,几近一天一夜,她心底焦虑要怎么度过,爸妈嘴上担忧不已,她却还是习惯一个劲儿说。 没事,没事的。我可以。 这点事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得。 ——她早烦够了,总要撒谎说她很好。 早知道学校规矩苛刻,实习时长不够她无法正常拿到毕业证,那时陪在卧床的妈妈身边,心底成天成夜的焦虑,就业怎么办?邻居说父母闲话怎么办?爸妈会跟着焦虑怎么办? 可她还是选择了闭上嘴巴。 她越来越像是个根本无法任性的人,很多时候,好像连抱怨、发发牢骚都不会了。 晚风泛起涟漪,掠过女孩儿清澈的眸底,那几分强作出来的不容置疑,愈发坚定。 薄屿默默注视着她,还是答应:“好。” “——是必须。” “嗯。” 夜市摊灯光红火,人头耸动。 黎雾什么也顾不上了,最后走近他,踮起脚。 薄屿再次配合地低头。 她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薄屿,你也是。” “什么。” “你答应我的,你要好好生活,你要快乐,你要改,好吗?” 薄屿仍点头。 她眉头皱起:“你说到做到哦!不然,不然……我回来了也不会见你了。” “你不见我,我就想办法去找你,”薄屿只是笑着,“到时候就没有你说不想见我的份了。” 他望了望那边,催促她了,“走吧,明晚我们联系。” “……好。” 店内忙得热火朝天,客人点单积压如小山,黎雾回来了,利索地系好围裙,游走在桌桌忙碌的吆喝之中。 阿泗见她眼睛红红的,“小黎姐,你怎么啦?” 小琳赶紧给他拽走:“小黎姐马上走了,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跟男朋友异地了啊?” 夜雨忽至。 薄屿没直接回酒店,路过了附近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 再往前走出了一段。 一辆港城牌照的黑色保时捷停在路边。 副驾的车门没锁。 他拉开了,径直坐了进去。 司机老王跟了这么久,这下终于老老实实打了招呼,怪尴尬的:“……小屿少爷,晚上好。” 降下车窗,薄屿靠入座椅,他唇上衔着一支烟,兀自“咔哒——”一声,打火机在他手心跃起了火苗。 后座的原净莉被彻底激怒:“薄屿?你到底想干什么!” 前方那一缕烟气缭绕。 原净莉近乎歇斯底里:“你把烟给我掐了!没看后座还有别人?” “——你一天天的什么鬼样子,就这样来见你楼叔叔的女儿??” 第40章 月光尾戒我们一起走【7.12修】 40/月光尾戒 今夜月色晴朗。 迎面吹来的风凉丝丝的,夹着一阵阵海滨城市独有的咸腥味道。 正是港城的多雨时节。 黎雾望了望头顶一轮明晃晃的月亮,感觉很不真切。 风呼呼吹,她不自觉拉高了外套拉链儿,露出了双眼睛。 人银行取款机上闪烁的红色提示,还有站在机器前头的另一人,还要紧张。 薄屿懒懒咬着烟,给那七八张卡都试过了遍。 意料之中,全部显示冻结。 黎雾又从他的钱包里抽出下一张,他接过去,再度推进卡槽,不知第多少遍输入那串密码。 0106。 黎雾都记住了。 “你生日吗?” “嗯。” “巧了,”黎雾下巴抵着他后肩,“我生日是0601诶。” 薄屿挺惊讶:“儿童节?” “是啊……不过怎么说,”黎雾对他解释,“我是老家出生的嘛,我爸妈家乡那边,习惯了给小孩儿过阴历生日,我其实是阴历的六月一……但是我生日每年都不一样,没有什么固定的日子的。” 薄屿的指尖在屏幕上随意点过,“今年呢,什么时候过的。” 黎雾笑眯眯:“儿童节那天啊。” 她还一五一十道:“我很少和别人说我生日哪天,因为一般来说,当你说你过的是阴历生日,就不会有人在意啦,日子乱,我爸妈忙起来了,偶尔都会忘掉。” “今年六七月忙毕业,谁记得这事儿啊,我自己都忘了,就当是儿童节那天你给我过的吧。” 薄屿微勾嘴角,“送你个气球就算是给你过生日了,你可真容易满足。” 屏幕再度提示“操作已冻结”,那个红色感叹号硕大,提示他账户异常,再操作可能就要锁定了。 他却像是丝毫没被影响到心情。 “你这么说的话,那你还真抠门。”黎雾很记仇,小声吐槽。 薄屿:“谁说不可以给你补过了?” 黎雾指了指那红色感叹:“你已经是穷光蛋了,算了吧。” 她再拿出一张卡,递过去,不忘提醒:“最后一张了哦。” 薄屿不用试也知道结果了,低着眸:“你也不早说,现在嫌我穷光蛋有点儿太晚了吧。” “这不会 ,就是你来找我的理由?” “你后悔了?” 黎雾:“……我没说。” 她夺走了他还没试的最后一张,拉着他走:“别试了。” “怎么。” “这边都是摄像头……再待一会儿,说不定很快有人报警来抓我们了,好像要打劫银行一样。” 薄屿乖乖跟上,在她身后轻笑。 “港城西站”四个红色大字在夜色闪烁。 “离开车还有40分钟,以我经验,手机上肯定是买不到票了,”黎雾说,“我们去窗口候补吧,碰碰运气。” “买不到怎么办?” “那我……就跟你一起改签呗,”她说,“明天再走也行的。” “你面试什么时候?” “……后天?” 薄屿有些好笑,“来得及吗。” “……”黎雾心下作罢,这点都忘记了,“是哦。” “或者,你先走也可以?”薄屿做了打算,“我自己想想办法,晚一天去,我们深城汇合。” “不行!”黎雾坚定拒绝。 “怎么了?” “我怕你丢在半路上。” 这种人,说不定从小到大连个普通的火车都没坐过?黎雾没好意思说这个,但想想好像也不至于。 薄屿思考了下:“也是。” “对吧?” “我还怕你正好有机会甩掉我了。” “……我是那种人?”黎雾睁大眼睛。 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 眼下他这般境地,轮到黎雾开始得意,她多少有了点儿“小人得志”。 “那行,你也看到了,你现在只能靠我了,”她说,“你现在就什么都听我的吧,我们去补票。” 薄屿没意见。 黎雾又问:“……对了,酒店不让你住,你昨晚睡哪儿的?” “你家楼下。” “……胡说,我早晨怎么没听小区的人说在垃圾桶旁边发现一具‘疑似’被抛的男尸?” 订的酒店房间,本来也是今天到期。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薄屿这人对居住环境还是有那么一些挑剔,昨晚酒店勉强让他住了一晚,今早就以业务升级为由,主动说无法为他续住。 以原净莉的手段,在偌大的港城做到这份上,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黎雾又小声了些:“你就没想过,万一我不想带你一起呢?” 薄屿看着她:“那你怎么不拒绝呢。” “怕你真的变成尸体嘛。” 这么半路,黎雾还暗暗盘算了番自己那小金库,够不够她再“养活”这么一个大男人。 她如今22岁,这二十二年的人生一向有条不紊,毫无出格。对她来说,他们实在是太疯狂了。 但好像,发生在她和他之间的一切,都在她的可控范围之外。 两个行李箱一前一后,追随着他们在夜色中飞奔,那阵儿“轰隆隆”的冗长噪音碾过路面。 突然停在了半道。 薄屿的步子忽地一转,朝着另一个方向过去。黎雾的手始终被他攥在温热的掌心,她一步趔趄,跟上他:“喂,薄屿,你干嘛去……” 四四方方的铁皮小房子,应是过去那报刊亭改的。 这不冷不热的夜晚,长桌边围坐三三两两大背心、大短裤,很是不修边幅的男人,烟雾缭绕,酒气熏天,时不时爆发出一两声失望的哀嚎。 上方落着几个金灿灿的大字—— “福利彩票”。 “……” 你认真的吗? 才站定到了彩票小站,薄屿从钱包摸出了最后两张纸币,分别是一张20块、一张30块的面额。 “……你总备着这种零钱吗?”黎雾问,“我家店里都很少见人用这种现金了。” “习惯了,”薄屿不咸不淡说,“以前我爸经常拿我卡去刷,国外电子支付普及没国内那么快,我经常会在钱包里备点儿纸币。” 黎雾正说不出话:“……” 薄屿又看着她,徐徐挑眉:“所以我是不是还挺会过日子的?” 你是真怕我后悔了给你半路丢下啊。 彩票站的老板是个瘦得发干的男人,年纪不大的样子,好像要收摊了,这下嗓门提的挺高:“要啥?要啥?就三十块钱,能买个啥?我们这都五十起开的!” 黎雾爸妈也是做小生意老板的,不爽他这口气:“哪里规定一次必须买五十?你强买强卖吗?” 她家店附近就有个体彩站,她算是个挺踏实的人,没玩儿过这东西,不过也了解这玩意儿的套路和规则:“——你又不吃亏,我们没刮到也是你赚,这年头还有人嫌自己白赚钱的?” 那老板被眼前这形容纤细的女孩儿,说得正支吾着嘴。 黎雾又说:“给我们先拿三张那种10块钱一开的,再要就再买就好了。” “我要下班了啊!” “——你有这不乐意的功夫,都把东西拿出来了。” 黎雾拽了拽薄屿的袖子:“我们还要去补票呢,我又不是没钱买车票给你。” 薄屿笑着,“试试呢。” 瘦猴老板摆出了一大盒10块钱规格的,给他们挑。薄屿修长的手指翻动那卡片,选了选,抽出来。 黎雾:“你知道规则吗?” “不知道。” “……” 黎雾是真怕他不谙这世道的“险恶”,她大概看一眼,指尖点了点那卡纸:“你就用小铲子刮,喏,看到上面的图案了?葡萄、香蕉、苹果,刮出了这三个,依次代表奖金是10,20,50块。如果是三个葡萄,三个香蕉,奖金就分别跟着翻三倍。” 薄屿颔首,“就这么简单?” “……简单?这是有概率的呀,”黎雾说,“你你你赶紧啊,就随便玩玩吧,体验一下就行了啊。” 薄屿摆出一副软饭硬吃的口气:“刮到了我就自己买。” “刮不到就……” “有你养我啊。” “……” 那几个唉声叹气的男人,这下都凑了脑袋过来,热情递给了薄屿一把小铲子:“帅哥!用这个,用这个。” “这个概率好低的,我买了20张,花了两百块,就中了10块!妈的,亏死了!” 黎雾嫌他们手气太臭,递给了薄屿另一把小铲子。 薄屿接过去:“车票多少钱。” “200多?”黎雾听着好笑,“别吧,你还真认真了,真的不用你……” “我试试。”他抬眸看了她一眼,笑。 她第一次发现他有一颗小小的虎牙。 ……怪可爱的。 老板在一旁说风凉话:“我也希望,他能赶紧中个几块钱,我被你们几个搞得现在都没法下班关门,赶着回家呢奶孩子呢。” 男人的那指节明晰如玉,推动小铲子,“噌噌”几下,刮完第一张。 老板看都不用看,脸就要笑歪:“说了一次买五张,三张怎么可能开到?什么概率我不知道?” 黎雾不客气:“你知道概率,怎么让别人刮了十多张才中10块钱?我看这些都是你的常客呢。” 老板哼哼的不屑直笑,还很大度送了薄屿一张,“来来来,我今儿心情好,再送帅哥一张!” 黎雾说:“不是吧,你别紧张啊,我们就随便玩玩,赚不了你几个钱,刮不出来我们就走……” 旁边又是一阵干脆利落。 看了看表,时间来不及了,黎雾见薄屿停了手,就要拽着他走。 第41章 月光尾戒带我离开这里 41/月光尾戒 “……快点!快点!马上关门啦!”列车员举着喇叭,对还没上车的乘客大声嘶喊。 长长的一列车,车厢的小窗户人头黑压压,挤的满当。黎雾这趟算是从北到南的大迁徙,带了只又大又笨重的行李箱,反倒薄屿那一只更轻便。 这么一路上,基本上都是他给她拖着的。 黎雾跳上车,薄屿紧跟她,把这沉重的箱子给她送了上去。 列车员验过他的票,突然挡住了他,遥手指远处:“——你不在这个车厢!这是5号,你在17!” 黎雾的嗓音铿锵:“要开车了,那么远,过去肯定来不及的,这里不能上么?” 列车员:“非要腻歪在一块儿?那怎么不买个连座票呢?” 黎雾:“……” 列车员板着脸色:“我提前告诉你们啊,现在是有治安规定的,无座票也得到自己在的车厢,不要乱窜!” 黎雾忙不迭点头,抓住重点:“嗯嗯,所以可以上来了?” 列车员才一点头,黎雾利索接走了薄屿的那只行李箱,先拿上来。 接着,她的手蜷在他温热的掌心,紧密相扣。 “一会儿都舍不得我。”薄屿说。 黎雾:“……你少说话。” 他就是笑。 给她拖了一路行李箱,他与她蜷缩的五指虚虚相扣时,尚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黎雾轻轻抚摸他手指的关节,“等会儿你过去吗。” 车门关闭半晌,谁也没动作,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风景后退。 从她额顶落下来的丝丝清冽好闻的气息,过滤掉了这拥挤车厢里的奇怪气味。脸颊边是他沉稳的心跳。 “要赶我走吗?”薄屿的下巴挨在她柔软发顶,半拥着她,“你现在后悔有点儿来不及了吧。” “你没听见列车员说?”黎雾笑着,“但是有两千多公里诶,至少要一天一夜,要是你中途想走了,你跟我发个消息就行的,离的那么远不用你特意挤过来……反正我们也不在同一个车厢。” 薄屿看着她,漫不经心弯了下唇,“等我找个地方先给手机充个电。” 明明是黎雾说出的那话,她心下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了。 薄屿拎起了她那只笨重的箱子,“座位在哪,我送你过去?” 黎雾匆匆跟上他,抢行李箱拉杆儿,“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去吧。” 薄屿没松开,高高挑挑的挤在浩浩荡荡的人堆儿里,回头晃了她眼,“给你把行李搬过去了,你要我走,多少得给我想想办法?” 黎雾哼了哼,一手还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们在这左右挟击的人群里被冲开,“你要多少啊。” “够你赶我走就行。” “……别装可怜!” “我还不够可怜?”薄屿深觉他如今的处境,要赶得上薄明远给他丢在训练营的那一年了。 站定了,他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向自己怀里,“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你了。” 黎雾靠在他怀中,人挤人的嘈杂,都分不清谁的心在混乱。身后有个端着热腾腾泡面的胖男人嚷嚷着“让道”,蛮横撞过去 “剩我还不好吗。”她近乎细不可闻地小声说。 终于照着车票的信息找到了她座位。 以为周遭这么吵闹,他没听到,忽然就是一声淡笑。 “没说不好。” 一组座位,三三面对面,共六个,中间用个蹩脚的小桌隔开,中间那紧巴巴的位置是黎雾的。 最边上的大眼睛女孩儿正支着手机戴耳机刷连续剧,忙起身,要给她挪开位置进去,打眼瞧见了薄屿,就变得有些愣愣的。 不说这么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就是他全身巴宝莉,鞋子还是lv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坐这一趟车厢、身处于这车厢的人。 气质实在不一样。 邻座约莫三十上下的男人招呼着他们,说座位底下还有放行李的位置,热情地帮黎雾塞了半天,都没塞进去。 男人的妻子一手嗑瓜子,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那葡萄似的眼睛来回盯着黎雾和薄屿,天真无邪。 “笨死!”妻子操着口港城方言,“你把那行李架给妹妹和她男朋友腾开掉……不就行了嘛?” 小女孩好像听懂了她妈在骂她爸,咯咯直笑欢快拍起了小手。黎雾这时才意识到,她又要去离开父母很远的地方了,心下泛起一阵的不舍。 “这个么?”薄屿问。 妻子嫌丈夫手笨,稍微放下孩子,站起来帮他们,挪开了个位置。可惜的是,只有薄屿那只小点的能恰好放进去。 薄屿说:“等会儿我拿着你的过去,过道里肯定有位置放。” 黎雾顾不上回他,先微笑对那妻子道起了谢:“谢谢您啊。” 那妻子人很热情:“来来来,妹妹,你先进啊,那啥,你这双肩包还放不放啊?我还能给你挪个位置!” “……没事,没事,”黎雾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抱怀里就成。” 那男人开着玩笑,“妹妹都不急,你急着给人家推进去干啥?人家还得跟男朋友拥个抱、吻个别啊啥的,你这这这这——” 周围几人和善看过来,笑呵呵的,黎雾脸都泛红了。 薄屿没等到她递过来双肩包,还袖手站在那儿,淡淡瞧住了被挤着一屁股坐定的她,笑。 好像在问,要做吗。 “……” 列车员举着喇叭,大嗓门混着嘈杂的电流,晃晃悠悠过来了:“各位旅客,请回到自己的座位,自己的车厢,不要乱占座,乱窜车厢,刷手机音量请调低,注意乘车文明……” 硬座车厢本就秩序堪忧。 黎雾正想,要不先送他过去她再回来,薄屿率先抬了步子,朝着车厢另一头走去了。 “……你哪儿来的?”那列车员还诡异地拿喇叭对他喊了这么半句。 半个车厢的目光追随他。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她的那只无比沉甸甸的行李箱,最后回头看她一眼。 他那薄唇边,始终略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在对她告别。 很快,不见了身影。 黎雾回不过神。 那妻子不加掩饰:“……妹妹,你男朋友好舍不得你哦!啧啧,他看你那个眼神,啊~还是年轻好啊。” 正在看偶像剧的女孩儿,都感到了索然无味,默默合上屏幕,估摸黎雾应比她大一些:“姐姐,你男朋友……是不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啊?我觉得他好像那个谁啊。” 随便说了个名字。 妻子也是互联网高强度冲浪选手,连忙否认:“哪里像了!明明比那个谁帅多了!” 好半天了,那丈夫一脸脾气:“再说我吃醋了啊,你们女人就喜欢年轻的啊?” “我不可能永远二十岁,但我永远喜欢看二十岁的帅哥~” 夜班列车上,口音大多都是港城周围的,大家互相分享着零食、特产,那叫黎雾“姐姐”的女孩,还给她塞了几块零装的小饼干。 爸妈应是还在和那海鲜店的老板娘拉锯,忙到没顾上问黎雾。 黎雾打字发去了消息,说她平安上车了。 毕业后两个月,往常热闹的宿舍群、班级群,渐渐没了动静。好像大家回归了四年前的人生毫无交集 的状态。 廖薇薇留在南城一家外企工作,陈露北上前往北京,李多晴同样留在了南城。 陈露开始了新恋情,朋友圈更新频率飞快,完全把大学时期的那一段毫无结果的暧昧,忘在了脑后似的。 这段时间,没少关心黎雾就业的去处,问了不少次,她最近怎么样。 车厢隔断附近,聚满了陌生的男男女女,烟气缭绕。 薄屿的身影消失在那方向好半天了。像是从没来过。 这一切越发梦幻。 那对夫妻哄着孩子入睡,拉扯着黎雾聊了有的没的无所谓,她越发心不在焉。 发车快一个小时,经过了两站,停了几分钟。 这笨重的列车,又驮着这座沉甸甸的铁皮身躯,往夜色更深处驶去。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早过了晚上十点,自动切换到静音睡眠模式,恐怕错过什么消息似的,黎雾给音量键开到最大。 是他的消息:【我没走。】 黎雾盯住屏幕上这三个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猛然惊觉,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复杂。 点开这条消息前,她还在心底希望,是他说他已经离开了。他不至于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办法,也许他家里人只是一时生气,肯定不会那么残忍,真眼睁睁看他身无分文地饿死。 他不属于这里,自然也不会属于他。 可是看到他还在,她又很可恶地,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希望他走。 黎雾敲下几个字,又斟酌着删掉,心虚自己那“对方正在输入”闪烁许久,最终还是一口气发过去。 【……我去找你吗?】 好半天,谁也没输入任何。 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港城的雨,随着列车的驰骋,浇到了这头来,远山绵延,还不知前路如何漫漫。 往未知的远方南下,再南下。 【不用。】 薄屿回复她:【你知道我在就好了。】 - 整列车厢闹哄哄地入了夜。 薄屿倚在两段车厢的隔断之间,脑袋向后靠过去,沉沉阖上了眼。 薄彦没接到他电话,他就又去和周朝阳确认了遍薄承海的状况。 这一个月,老头子住在家里,受住家医生的照料,恢复良好,情绪稳定,还不知道他从澳洲跑回来没再去的事儿。算是让人放了心。 第42章 金鱼,焰火好好管管你 42/金鱼,焰火 午夜四点,黎雾听到房间的细微动响。 两千多公里,整整一夜一天,好不容易洗净风尘,嗅着彼此衣襟厮磨相贴的清爽香气睡去,外头雨声簌簌,身旁人起夜的动静像是细密的蝶蛹,大口吞咽着窗口翠绿的芭蕉叶。 再极力把自己包裹,期盼来年另一场春雨的来到。 深城比南城还要多雨,下火车,一场暴雨浇透。 车晚点了,出站过凌晨,车站外面许多人还在举着手电筒讨生计,停着一辆辆颠簸小三轮,随便罩起个雨棚,连环用粤语、广普吆喝拉客,逢人就问去不去陌生的哪哪哪。 黎雾的那把伞脆弱得被打折了骨头,薄屿顶起了那破伞,他们勉强找了个便利店躲雨,都成了落汤鸡。黎雾没见过他这样子,忍住了笑话他的冲动。 最后,他把外套脱下,罩在他们脑袋上,拖着行李,随便找了附近这家小旅馆入住。 小旅馆是民房改造,这个点了,还能听见楼道里有人拖着行李哐当哐当上楼,那塑料轮子都要磕掉了。 墙面刷得又绿又白,很干净,墙皮斑驳了,月影倒映上去,水波纹似的。 这床是个空荡荡的木架子构造,搭了不厚不薄的床垫。床品像极了老板拿了自个儿家换用的,艳丽廉价的图案,很有年代感,洗衣粉气味浓烈。 浴室比她家的更简陋不少,她本是不挑,洗澡时候,那冷热水交替好半天,冻得她在花洒下瑟瑟发起了抖,嘴唇都冻没了颜色。 这回轮到薄屿笑话她,他捞起了个杯子,扬手朝她脑袋浇下来。 缩在他温热的怀抱,最终,他给她一点点冲掉了头发的泡沫。反正一起挨冻。 睁开了困顿的眼皮,此时只看到了他洁白的衣角,忽地就隐在月色中。 她趿着鞋子起来。 雨小了,半扇窗开。 窗台摆着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鹅黄色的花瓣,妖冶施展身姿。 椭圆形的玻璃鱼缸里,一只红尾金鱼摇曳尾巴,百无聊赖在盛满了虚假人工造景的水中游荡,看不出享受。 套间外,是个巴掌大的客厅。 薄屿迎着窗口的风,微微躬下了身,胳膊肘支在窗户边,夜色携着雨吹他脸上。 olive这人又轴又啰嗦,追着他问了好几天。他不在澳洲墨尔本,现在人到底在哪儿。 以前,薄屿来过深城几次。 要么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们来玩儿点极限运动,蹦极、潜水,要么趁着这最深的夜,去最险要的环山公路上飙车。 似乎还跟薄承海和薄彦,参观过这边的什么合作企业。他对这种事一向没兴趣,记不清了。 视线越过了雨像是潮水一般弥漫的夜,抬眸望去。 高矮不一的楼房伫立,围拢四周,犹如黑压压的钢铁丛林。楼与楼之间的缝隙,近到几乎和对面可以手拉手。 黑黢黢的巷子、胡同,仅有一人宽似的,潮气熏天,甚至泛着一缕缕怪味。他们所在的楼层高,勉强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楼下的或许平时连个阳光都晒不到,想想都很压抑。 这之外的世界,又被更高的这种密集楼群遮挡,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连绵起伏。 夜太黑,再远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这座城市,薄屿深深呼吸,嗅到了雨夜的空气爽朗。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衔在唇上许久的烟,手指从手机屏幕点过。 回复olive的消息还没发出,有人轻手轻脚从身后靠近。 没等黎雾出声,薄屿随手捻灭了火星子,没回头,漫不经心出了声:“你做贼一样。” 黎雾赶紧刹停,“……我有吗?” 他就回眸,唇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略显出一股子放浪的痞气:“气儿都不吭。” 黎雾的步子踩得正常了点。 过来了,她向后倚住窗台。 薄屿顺势一把,给她抱着坐上去,猝不及防地,她吓得心狂跳,连忙伸出臂弯抱紧了他肩,她的腰被他稳稳托住。 风声、雨声,树叶的婆娑作响,在身后空荡荡的盘旋。 “……被我抓到现行了吧,大半夜的不睡觉,”黎雾看着他,笑出梨涡,“坐那么久车,你一点都不困的?” 女孩儿柔软清香的身体好像给了他倚靠,薄屿挨着她,兀自给手机打字。 然后放到一边。 月光落在他眸底,他那长眸慵懒,这淡淡笑容,都显得万分迷人,“好像是?” “好像?” “生物钟就这样了,只能慢慢调了。” 黎雾摩挲着他的手腕儿,“别告诉我,你是有心事。” “没,”他说,“但是现在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也睡不好了。” “……你还知道啊,我以为你去干嘛了,我也很担心的好不好,”黎雾注意到他手机的屏幕闪烁,“有人发消息给你诶。” 薄屿“嗯”了声,拿起来看。 面对着面,他高挑,半个人的重量挨在她身上,呼吸热腾腾的,呵在她颈侧。 黎雾被他弄得痒,轻轻推他:“你放开呀,我就来看看你……我要去睡了,你给我压在这儿干什么。” “那你想我我给你压在哪儿?” “……你不许乱来。” 他就是笑。 黎雾:“谁这么晚给你发消息?” “olive,我们有时差。”薄屿侧了下屏幕,给她展示。 上面密密麻麻的单词,不是英文。黎雾看不懂,依稀辨识,他给是这小旅馆的位置发去了:“……不是,这么晚了,你朋友要来找你啊?” 火车上,那些彼此稀碎的往事里,薄屿虽没说,黎雾听得出,这个叫olive的德国人,应是他以前在德国最好的朋友。 “从柏林飞可能得后天到了,哪有那么快,到时候我都不在这儿了,”薄屿一脸不加掩饰的恶作剧,“况且,他这人很怕麻烦,就是啰嗦啰嗦我罢了,不可能来。” “那你发给他?” “他以为我还在澳洲,非要找我去射击。” 黎雾有些不忍听到这两个字似的,心底跟着揪了揪,缓慢摩挲着他那枚尾戒的轮廓:“你呢……什么打算?” “我没兴趣了。” 他毫不犹豫。 不知是更揪心,还是松了口气似的。 她比他困多了,歪在他怀里,也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了:“去睡觉吧?我们,别聊了。” “你呢,明天什么打算?” “我联系过房东啦,还没回我话……应该,去看房子?我后天入职嘛。” 薄屿半敛着眼睫,嘴角带笑,“带不带上我?” 黎雾微微哑然:“不带你,你还能去哪儿?不过哦,提前跟你说,薄屿,我看好的那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我可没想到我们居然……” 要同居了。 四个字落在她嘴边,不好意思说了。 “没关系,有什么,”薄屿一副 体谅她的表情,“我睡客厅沙发就是了,不占你房间。” 黎雾拧眉,“你故意这么说?” “有吗?” “……”她便也摆出姿态,“嗯,有什么不行?今晚我大度——我先允许你睡我的床,哎呀,快点去睡啦,我好困了。” 被他抱离窗台的一瞬。 又被他给拦腰打横抱在了怀中。 两波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黎雾急匆匆抱住他脖子:“你你你你,你别总是突然搞这个啊!” “我想搞的是这个吗。” “?” 抱着她,薄屿径直往套间卧室回去,“睡觉。” “……” 再入夜,依偎彼此,却是黎雾睡不着了:“薄屿。” 薄屿胳膊拢着她,没几分清醒了,“嗯?” 黑夜放大了人的胆子。 黎雾小声的:“你需求太强的话……我有点,有点不太敢跟你一起住了。” 好半天,他都没回应。 估计是真睡着了。黎雾安心下来,便想装作无事发生,赶紧也闭上了眼睛,他明天要是想起来,她就说是梦话好了…… 男人的呼吸忽然埋入她锁骨以下,软绵绵的。“……我赖着你还不行?” - 从港城出发前,黎雾刷了好些租房网站,要么冲着“一室一厅”,要么单间合租,从没考虑到,还会带上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季节房子不好租,她家周围都是群租房,多有了解。 旅馆的房间续了三天,黎雾不确定能一天就能把房子给看满意。 今日深城小雨绵绵,昨夜洗的衣服,估摸着晾三天都难干。 薄屿这大少爷,用惯了烘干机,对此几番皱了眉头。到底没辙,只得跟着她,给衣架子搭在窗口,聊胜于无地晾那么一晾。 他不太高兴。 睁眼到了中午,起床是下午。这儿比他在她家店对面订的酒店稍强一点,有安全套提供。 黎雾前天被他磨出过血,忍了忍,他俩就只睡了个素得不行的回笼觉。 四点才出门,乘着小雨天气,在楼下吃了个下午饭。 房东回了消息,让她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黎雾平时胃口不算大,深城的饭偏清淡,她吃的就有点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眯起眼,注视着对面慢条斯理,近乎细嚼慢咽的男人。 却是津津有味了起来。 薄屿半抬了下眸,瞧她眼,“吃饱了吗?” “还行,”黎雾捧着脸,“我发现,我有点喜欢看你吃饭。” “为什么。” “你……吃饭的时候,有点儿优雅。”挺赏心悦目的。 第43章 金鱼,焰火过来亲我一口 43/金鱼,焰火 天阴沉沉。 阳光吝啬地穿透云层,只有酝酿许久的雨意沸腾。 黎雾稍微蜷缩住自己,撑起下巴,坐在便利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绿化带边。 退休阿姨叔叔们摇着花花绿绿的扇子锻炼身体,互相谈笑着听不懂的深城方言。 黎雾便起身,主动为他们让开了地方。 脑子跟都着腹部绞痛了遭,混乱成一团。四周张张陌生的面孔,语言陌生,这里的一切也都很陌生。 车流穿梭眼前,来往不息,滞滞望向了马路对面,她都看得有点儿发直。 直到那道无比熟悉又颀长高挑的身影,风雪似地,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出来。 像是也找不到她了,他那眉头始终微皱,四处环视一圈儿。她立即站起来对他招手,还没力气提起声音喊。 他再一凝神,目光就落定在她的身上,长腿迈开,向她走来。 出地铁口,薄屿背她好一会儿,黎雾匆匆让他放她下来。她今天穿的浅色裤子,怕弄脏了太明显。她这生理期,每次都来势汹汹。 停停走走到了这儿,附近有家便利店,还有个公共卫生间。薄屿去给她买卫生巾。 这般阴沉天气里,黑衣黑裤衬得他愈发笔挺,单手抄在长裤口袋,随意提着一只购物袋。 观察左右来车,微微偏开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风阵阵,拂过他额头的碎发,侧脸轮廓好看的不像话。 时不时又平视前方相隔不远的她,下颌轻抬,仍然一身无处躲藏的倨傲,皓月明眸。 黎雾虚软不已,待他站定,她的先抵住了他宽阔的肩,轻轻靠了他会儿。 薄屿许久没说话,下巴搁在她头顶,半晌,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 “……嗯,”黎雾委屈地磨蹭他的肩,点点头,“但是只有这边有能坐的地方。” “那怎么不去坐着,”薄屿轻声,“站在这儿。” “怕你出来了看不到我啊,隔了这么远。” 头顶就是落下一声很轻的笑。 薄屿勾着那只塑料袋,搁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先拎出个玻璃瓶递给她,“我问了店里导购,她推荐了这个。” 一瓶现泡的红枣姜茶,红彤彤的,很是滚烫。 黎雾眨眨眼:“你怎么问的?” 她这小脸泛白,带了些许故意与狡黠。 薄屿笑:“你不疼了吗。” “还有点啦,”她说,“到底怎么问的?” 薄屿的语气还硬邦邦,“我说。” “嗯?” “我女朋友痛经了,怎么办。” “……啊?”黎雾心下跳了起来。 这人总是随口说说,都显得特别正儿八经。 她压下了险些笑弯的眼角,不在意地“哦”了声:“那你还挺会问的……人家有职业素养,听你这么说,肯定给你推荐该推荐的东西了嘛。” 黎雾随手翻了翻购物袋。 除了他们男生常识里日用的、夜用的,他甚至还买了什么棉条、护垫、小翅膀这类……不仅如此,便利店那些常见的牌子,好像都被他一股脑给买来了。 是他能做出来的手笔,太豪横了点。 “……买这么多干什么呀,”黎雾苦笑,“乱花钱。” 她在便利店兼过职,知道其中一些牌子不算便宜。 而且,现在他全身上下,就剩下那天晚上,他们走了狗屎运刮中了彩票的钱吧。 “不知道你用哪个舒服,”薄屿也是听那导购跟他推荐了半天,他笑,“我爷爷偶尔会看看佛经什么的。” “嗯?” “大风刮来的钱得尽快花在正经事儿上。” 你还有这道理啊? 薄屿也不多说了,他慢条斯理拿出支烟咬在唇上,嘴角噙笑,催促她:“快去吧,房东没再打电话催你么。” 倒是买了几包黎雾平时最常用的那种,她火速拆了出来,“催啦,他还挺凶的,那嗓门吓死我了……我和他说我们马上就到。” “对了,你不许再乱花钱了,以后就给我买这个就好了哦……我不用棉条那些的。” 她说着,还对他晃了晃那包装袋儿,怕他忘记似的:“就这个。” 薄屿点了点下颌,意思他知道了,那抹红色火光晃入他带笑的眼底。 他便也摆出一副稍严肃的神情:“赶紧去吧,别又疼了。” ……换个卫生巾又不会止疼。 黎雾没多和他说这些了,决定有空再跟他好好科普,她步子一转,就要去了。 薄屿又在她身后出声。 “黎雾。” 他好像很少这么正经喊她。 黎雾浅浅回眸。 “把房东电话发给我吧,我和他说一声,”薄屿淡声,“我们稍再晚点过去。” 黎雾不解:“晚点吗?” “就推后半小时?”他视线晃过她身后,无奈一笑,“我得带你回去换个裤子吧。怕他凶你,那就我来说。” 其实也不是很凶,可能就是房东见惯了出尔反尔的房客,态度比较急躁。 地铁回去太麻烦,不过两三公里路程,打了车,很快回到那家小旅馆,黎雾换掉了弄脏的裤子。 就是个往返的事儿,出租车司机人很慷慨,和薄屿在楼下等。 再下楼,黎雾听到薄屿在问司机那片租区的情况。 司机操了口啰啰嗦嗦的广谱,咂巴着烟:“那片在我们深城算是乱的咧,老区嘛,哎哟……靓仔,你们是刚毕业的小情侣?很多小情侣为了图便宜和上班方便都住那片的,交通便捷嘛,周围很多互联网公司啊、建筑公司什么的,不过现在发展起来了,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模棱两可说了番,便图穷匕见:“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个地方?如果你们是为了上班方便,正好,离那儿不远有个公寓小区,环境特别好,商用水电,就是租金得贵那么点……” 黎雾出声:“薄屿。” 薄屿没察觉她下来,闻声回眸,见她气色稍好点了,掐了与司机套近乎的那烟,“走吗?” 黎雾过去了,率先拉开车门,对司机说:“麻烦您了,给我们送到原地儿就行。” 司机讪讪:“好,好。” 上车前,黎雾和薄屿咬耳朵,“你刚听到他说租金‘贵’,你眼睛都亮了。” 薄屿眉眼微抬:“有吗?” “对呀!”黎雾说,“你答应我的,不许乱花钱了哦,我们还要生活呢。” 薄屿没什么意见,他当然也有自己的道理,“不过这世上大多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 “我知道的呀,”黎雾笑嘻嘻,“但是不管几分货,我们先去看看嘛。” “都行。” 上了车,薄屿把那只还热滚滚,装着红枣姜茶的玻璃瓶递给了她捂肚子。 黎雾抱住瓶子,钻入他臂弯:“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到深城之前,黎雾问过了她在这边就业的同班同学。 大概了解到,这个片区租价比平均水平稍低,除了附近大厂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不少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房子比较老,发生过一些失窃案。 黎雾可能见惯了,她家那块儿就是群租房聚集地,鱼龙混杂的,早几年的时候小区经常遭小偷,最喜欢偷个电瓶车什么的。爸妈早年摆小摊,有天回家,她爸心大,太 累了忘锁车,第二天就不见了,满城去找,报了警也不了了之。入室盗窃这种事儿,早年也不少发生。 “所以我这次,以我入职的‘长维’周围辐射五公里的范围找的房子的,这儿算是这片比较ok的小区,性价比可以的,”黎雾下了车,忙不迭同薄屿说,“喏,你看,外头就是派出所呢。” 薄屿住哪儿倒是没意见,她这话说完,他也被说服了,以他之前在国外生活的经验,还是说:“警察也有跑不及的情况,最好我们选一家防盗门和门锁都比较新的。” 这一点黎雾还真没想到,她点头答应:“你提醒我了,房东发房子的视频我都没注意这点。” “最好的是,我们再自己换一遍,嗯?”他又说,“这不是乱花钱,机械锁容易被撬,电子锁你也不知道之前存了谁的指纹连了谁蓝牙。” 不知怎么。 听着他这一句一句,主语好像都变成了“我们”。 黎雾低敛着眼睫,居然不是很好意思看他了,只答应:“好。” 还在吃饭那会儿,房东就催。 进入居民小区,找到楼栋号,薄屿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却说还在路上。 可能一开始听黎雾是个女孩子,以为她好拿捏,所以才那么凶巴巴的。对他倒是温和。 黎雾比划比划,小声:“你那会儿打电话和他约了几点。” 薄屿把手机稍稍夹在肩膀一侧。 天气阴恻恻的,风紧一阵、慢一阵的,黎雾穿着短袖不由地都有些瑟瑟发抖。 他脱下外套递给了她,对她比手势,五点。 “……”黎雾看了看表,这都五点一刻了。 “您什么时候到?”薄屿淡着声音问那头。 黎雾好像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耐心又礼貌讲话。 愣愣地披上了他这宽大的夹克外套,她好似同时被衣服上所残留的他的体温,给温柔耐心地拢住了。莫名有安全感。 不知那边回了什么,他的嗓音沉了沉,带了些不容置疑:“我们还约了别人,如果五点半您还没到,我们就不等了。” “……”嗯。 还是那个他。 这下房东着急的咋呼声都能从听筒的电流中钻出来了:“等等啊!马上!我……我这等红灯呢,刚你们说晚点到,我也去办了点自己的事情嘛。” 第44章 金鱼,焰火以后每年我们都在一起 44/金鱼,焰火 踮起了脚,尝试去触碰他的唇,黎雾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 明晃晃看到自己掉进他眼底了,他的呼吸好像也靠近过来,她赶紧阖眼:“不是,你真这么好哄吗……” “我也可以不?”薄屿抬了抬眉,一脸放浪。 突然,楼上的防盗门响。 伴随着高跟鞋、皮鞋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夹杂说笑的人声,朝楼梯这边过来了。 呼吸都要撞上,黎雾赶紧松开了他:“算了算了……算我欠你一次吧?等没人了再说,房东估计都要到了。” “……” 飞奔下楼了几步,后头没动静。 黎雾又扭过头,这下如何也压抑不住脸上的得意:“快呀?” 薄屿抬着下巴觑住她,满脸不爽。 不情不愿地,还是抬起步子,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跟下来了:“你以为六楼那么好爬?” 黎雾赶忙凑上去,匆匆挨了下他唇角:“辛苦辛苦啦!我也很心疼你的好不好。” 薄屿终于哼笑:“你有吗?” 再绕到隔壁单元,又爬了次六层。这栋楼的结构基本大差不差,不过这楼梯也是真的陡。 找到门牌,先输入密码进去。 虽是一室一厅,却是房东为了多赚钱,自己打了一堵墙,与隔壁的那户隔出来的。简单翻新过,收拾得很干净,不知是否是外头天气不好,室内不怎么着光,阴沉沉的。 空气中泛着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淡淡潮霉味。深城就是如此,到处都潮漉漉的,他们住的那家小旅馆也是。 大致参观一二,不多时,房东来了,小眼睛小鼻子,身材肥胖,非常典型的中年男人模样,爬了这么个六层,挥汗如雨。 “……看好了吗!行不行,行不行?”房东气喘吁吁问他俩。 黎雾还没说话。 薄 屿稍微环视了一圈,先开口:“您手里还有没有采光好点儿的房子了?就这一片的。” 他顿了顿,垂眸问黎雾:“你公司在哪儿来着。” “高维路?”她记得是这个。 “哦,”他就强调,“离高维路近点儿的这片。” 旅馆楼下,薄屿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大概了解到这里的情况。以前也听过,深城这边很多房东手里都不止一套房源。 毕竟上世纪末深城就经历过房地产泡沫的大风口,本地的这些房子大多都在本地房东手里,多数是用来租给外地人的,家中手握几栋楼的不在少数。 胖房东哼哧哼哧喘了半天气,操着广普:“这个不行嘛?” 薄屿示意窗口,直言:“对面楼挡着,阳光照不进来。” 胖房东难掩对外地人的奚落神情,眯着眼睛,观察一番他俩,看得出薄屿是个穿着打扮都还算考究的:“高维路,高维路嘛……对了,你们在哪上班呐。” 薄屿不想被打听那么多,又问一遍:“您还有没有朝阳的房子可以出租的了?” 胖房东呵呵一笑,自顾自啰嗦着说:“我这儿呢,是离附近地产大厂‘长维’最近的了,你们如果在那儿工作,算你们有眼光哈!这里是最方便最近的了——对面正好有一间,也是这六楼,带个阳台。” 薄屿往门边过去:“就在对面?” “对对对对,出门右拐就是!”胖房东抖着一身慢吞吞的肉,呼哧呼哧跟上。 “就是租金每个月要贵500块哦,靓仔!不瞒你说,那间平时我都不给人租的,老有家长来高三陪读喜欢租,我一租也都是一年起步的。” 黎雾心里暗暗计算,每月多500块,起租一年就是六千。这超出她的预算太多了。 拽了拽那只骨节微凉的手,她眼神暗示他,还是不要了。 反正还约了别的房东,虽然这儿是离她上班最近的了,直线距离都不到五百米。通勤费倒是能省下好一笔。 薄屿却是依着她这力道,反扣住她的手,拽她一把往对门过去,看她一眼,“先看看?” ……他是不是对每个月多500块的支出没什么概念啊? 黎雾心想。 房东殷切为他们打开那扇门,被扑了一脸的光亮。比刚才那间亮了不少,视野采光都是极好,还带个宽敞大阳台, 就是这房东实在心大,电子锁密码都一样的。 “——这间才好呢!厨房的油烟机都是新换的,一到晚上每家每户做饭啊,这烟就排不出去,还是天然气灶。” “喏喏,美女你看看啊,虽然比刚才那间缺个沙发茶几电视机,但我这入户门的地毯也是新的!” “……”差的不是一点吧。 黎雾倒觉得,除了采光好点儿,有个阳台之外,那间明显要设施更全一点。 不过,她还是挺心动。 有阳台意味着衣服至少大概率能晾干,天天能感受到阳光,让人心情都很好。 她开始纠结了。 房东啰啰嗦嗦自卖自夸好久。 薄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还是刚才的比较好?” 其实对比下来,这个更让她心动啦。 黎雾想了想一年要多支出的六千块,还是很心绞痛:“嗯,是啊……那边的热水器看起来比较新是吧,什么都很好。” 薄屿一脸怀疑。 黎雾:“……”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写脸上了。 房东接话:“那热水器可是我三年前装的,上个租户还说总是锈住,通开过一次……” 黎雾把这房东的那点心思摸得门清,生怕薄屿被说动,正色:“通开过就好了嘛,再锈住的话我们联系您来修不就行?不是我们人为因素的话,自然是您份内的事儿。” 房东:“……床可是都要散架了喔,窗户也很旧的。” 黎雾都要气笑:“头一次见有房东满嘴说自己房子不好的,您要这么说,那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再看看了,就不在您这儿浪费时间了,免得就算住进这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天天都要麻烦您。” 说着,她就要走。 “我们去看看别的,我不喜欢这间。” 薄屿顿了顿,还是跟上她。 “哎,你们……”房东恳切的眼神飘向了她身旁的男人,“靓仔!刚不是你要看的嘛,你和你你你女朋友商量下啦?” “我这也急着租出去嘛!我们再谈谈?” 薄屿没说什么,对那老板还算礼貌地微笑,点一点头算作道别。 下了楼,到房东听不到的地方了,黎雾开口:“第一间明明很好了,东西旧点都能用,一个月两千块……比起在港城,租金当然贵很多,但是在深城,我觉得正好了。没必要非要个大阳台,还要朝着阳面。” 那房东追下来,一坨肉蹦上了那辆弱不经风的电瓶车,还遥遥喊:“再考虑考虑啦!”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哎呀,说了还不信,哪儿还有我这么好的!” 薄屿伸出了条手臂,懒懒搭在她的肩,头也没回,“没事儿,你不喜欢就再看看别的。” “你和我一起住吗?” “你想吗?” “……”黎雾心想这或许是板上钉钉了,顿了顿,:“你如果喜欢带阳台的,我们看完了别的,还不行的话,就再和他谈谈?” 薄屿看她一眼,仍笑意淡淡:“怎么?” “要一起的话……总不能只考虑我的喜好。” “一起什么?” 薄屿就有些故意。 “同居啊!!” 黎雾咬牙把这俩字说出来。 薄屿一脸得逞的笑。 黎雾说:“你有什么需求就说出来哦,你担心衣服晾不干……” “说了我听你的,”薄屿是真没什么意见,“你担心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太挑剔。 “你非要阳光好的房子……”黎雾还没说完,他的视线,随着指背的凉意,轻轻掠过她脖颈。 似有若无的。 “晚上回去给你买个药膏吧,”他似是轻叹了声,“又红了。” 这么一说,她好像才察觉到那又痛又痒的感觉。 是了,深城比南城那地方都要潮。住了一晚上居然就这样了。 见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薄屿抬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给你买个药膏,换个居住环境好点的房子的钱,我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不行不行,不要那间了,说了太贵了啊,”黎雾移开了目光,“……起湿疹就起了,药膏也到处买得到,有什么的。” “我不喜欢那间!”她几度强调。 薄屿也无奈了,淡淡笑:“行。” “你记住了?” “记住了。” 路上,薄屿想起什么:“这会儿还难受吗?” “喝了你给‘女朋友’买的红枣姜茶,”黎雾笑眯眯,拍拍包包,“瓶子都收进去了。” 薄屿:“喝完了还留着瓶子干什么?” “哎呀,跟我妈学的习惯,”黎雾说,“我是想,等我们搬家那天,路上看到花了买一束好了?插进去,摆家里,肯定很好看。” 说着,她又不好意思了。 真的像是要同居过日子了…… 薄屿看着她,只是笑。 “好。” 约了别的房东,看过另外几家,有好有坏。综合考虑下来,居然还是第一家看过的那两间对比起来各方面最好。 当然那间朝阳面的是最最好了。 晚上,回到旅馆房间,黎雾累的瘫倒在沙发。 生理期,半点儿别的力气也没有。 和房东发了消息,就定第一间,明天交房。 刷了会儿购物软件,看了看搬家要买的东西。特意搜索栏家用烘干机,研究了几个平民牌子的测评,性能、价钱对比许久。 第45章 金鱼,焰火不信你摸摸~【8.11修…… 45/金鱼,焰火 片刻的相拥无言。 细雨敲打树叶,柔软的夜风阵阵,偶有一两声夜市的喧哗,从窗外飘荡入内,有若投下涟漪。 逐渐归于细不可闻。 女孩儿发间柔和清甜的香气飘荡在鼻子下方,薄屿微微呼吸一下,唇碰了碰她冰凉的耳垂:“我刚洗了个冷水澡。” 黎雾愣了愣:“……浴室又没热水了?” “是啊,”薄屿轻笑,呼吸再下沉,埋入她肩窝,“好冷。” 像是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一样。 黎雾张了张唇,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不敢再多说,手臂环紧了他:“这样呢。” 薄屿鼻息稍动,就像是在笑她傻气:“不知道,我抱会儿看看?” “……”黎雾呶唇,“你在撒娇哦?” “有吗。” “说好了哦?”她再度和他确认,“明天我和房东说……我们先签和他一年的合同,或者先半年?到期了我们再看,万一住的不舒心……” 薄屿:“久一点不行吗?” “嗯?” 他眸光沉沉,挑眉,“不是你说要陪我。” 好看的唇对她动了动:“一年?” 风有点儿凉了,黎雾下意识推了推他胸口,想去关窗户。 薄屿的腰间松松垮垮围着条浴巾,她刚一动作,还没从他身上离开,半个人又被他按着栽下去。 手忙脚乱,险些给他拽下来。 薄屿两腿稍抻开,手肘搭着一旁,寻到了桌面的尾戒,一边抬着眸子,对她幸灾乐祸地笑了:“说话不算数了?” 黎雾闭了闭眼:“……我先关窗户!” “嗯,”薄屿鼻腔出一声,把尾戒戴回去,“关完了自己坐过来。” “……” 黎雾去关了窗户,再坐回来。薄屿那么歪歪斜斜,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怀里那块儿平滑又紧实,好像就等她坐回去似的。 她的眼睛有点儿被什么的轮廓灼到了似的,还是过去勾了下他脖子,“感觉你成天脆脆的,我还不是怕你着凉?” olive每次来电话,嘴里左一句“射击”又一句“比赛”,总把他的思绪勾得很深很深。令人烦躁。 薄屿半垂下眸,活动着自己的右手腕,小几秒,抬眼看她:“你睡这儿就不怕着凉了?” “谁让你那么慢……半天不出来。” 黎雾才说着,失重感猛然贯穿了她。 薄屿用臂弯稳稳拖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从沙发上起来,他顺便弯身,指尖勾起了她掉在地上的鞋子。 给她抱了起来。 黎雾还没完全适应,只顾着紧紧勾稳了他的肩,抬脸就对上了那双慢条斯理,又极为故意地觑着她的眸子,“等我出来了想干什么?” 问得一本正经。 “你你你,你突然抱我,”她一时有些结舌,“你想干什么……” 薄屿扬了扬下巴,指着偏厅方向的双人床:“那儿?” “我——来例假了!” 薄屿哪管她,径直抱着她去了床的方向。黎雾被他丢下去的时候,她也不 甘示弱地拽紧了他浴巾的边沿,不管会拽成长什么样了,也给他狠狠地拉了过来。 他的笑意落在了她耳边,好像就等她这么做一样,“你傻了吗?我又没忘。” 他视线下移到自己腰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又挪在了她脸上,“——你自己才忘了吧?” 黎雾的脸腾地红了。 “……” “给我系好。” 少爷本人颐指气使道。 她闭了下眼睛,默默照做:“你真烦……” 他就是笑:“还行吧。” 正动作着,他的嗓音落在她额顶,带着丝丝雨中的清冽:“要是你觉得住那儿好,我们多签几年也行?” “多几年?”她抬头,见他眸光定定,带着认真。 “还是……先一年好了。” 她又摇摇头。 “怎么。” “……现在没钱订那么久呀,我先工作吧,”她话正儿八经的,勾着他浴巾的动作却不算多么安分,指尖戳了戳他的腹部,眯着眼睛笑,“等我工作了!有钱了!我再找个机会换个更大的房子——最好是,带天台的那种?或者你要不要带个游戏房的,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 “——现在不能换吗?”薄屿说,“你看上的那间是个阴面,阳光又很不好。” 她这一阵儿阵儿地,净勾着他浴巾玩儿。 薄屿索性把她的手给撇开了,黎雾才嚷嚷了句:“你又要干嘛,我这不是在给你系吗……”人就被他整个儿地翻了过去。 她又咯咯直笑,伸出腿就要踹他:“那间有什么不好?你就是觉得衣服晒不干,早晨还在发脾气!没关系啊,我给你想办法,既然一起住了就一起想办法嘛——” 正要去摸到自己被丢到一旁的手机,告诉他,她买了个烘干机什么的。 后颈的发就被一只略带微凉的手撩开了。 她这体质太怕潮湿,来这边才住了一晚上,脖子后面就起了大片的疹子。 通红通红的。 “……看什么?” “你说我看什么。” 黎雾听见他去翻她的包,拿药膏出来。 其实她也是被深城的生活成本吓怕了:“那个房子也没什么不好嘛,够我们住就好了,你知道一个月贵四五百块,一年要贵多少吗?都快我一个月工资了!……再找的话很浪费时间啊,我明天就入职了。” 薄屿没说话,拧开药膏,给她皮肤那块儿涂了涂。有些疼痒,黎雾都缩了缩肩膀。 但被他蜷在身下,她很有安全感。 跑了一天,她实在是累了,阖上眼皮,感受他冰凉的指腹在她皮肤打转儿:“明天我要去上班,没时间去见房东了……” “不是还有我么?”薄屿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倦倦垂眸,看着她,似乎对那间房子没什么意见了,“我联系他就行,免得他吓哭你。” 黎雾笑弯了眼:“你别小看我,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个爱哭的人,倒是你。” “我怎么?”薄屿不悦。 黎雾翻了个身,扬眸看着他,她的手指寻到了他的那枚尾戒小心摩挲,动动唇,酝酿出一句话:“怕你跟我挤出租屋,被虫子咬了抱着我痛哭流涕——” “我痛哭流涕?”薄屿哼笑,也细细回想了起来,“我好像也没怎么哭过,你别想看我笑话。” 他的掌心又摩挲她的小腹。 “你呢?怎么样了。” 白天她可是痛得眼眶都红了。 “我没事了,早就好多了,”黎雾笑,“休息吧?” “不行,”薄屿沉吟一下,“但是浴室没热水了。” “……嗯?” 薄屿给前台打了电话。 老板娘人慷慨,特意送了个暖水瓶上来,解释说这家民宿是老房子改的,热水器总有问题。 黎雾还拿这个说事儿,坚持他们看的第一家朝阴的房子最少热水器没问题。 薄屿要了个泡脚桶,垫了一次性的环保袋,热水滚烫,他给她的两只脚丫子按进去。 热气从脚心盘旋上来,沿着尾椎骨窜上头皮,她整个人都发抖。 房间有自带的投影设备,他俩放了个电影,渐渐倦怠感袭来了,她太困了,脑袋一歪,就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入夜,好像又睡不踏实。 想到他行李箱的药物,上面有些许“助眠”、“治疗焦虑”等的字样。医生开好了方子和剂量,他可是碰都没怎么碰 所以,他把自己关起来的那段时间,他睡得好吗?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呢。 这么多年了。 其实,他还放不下“射击”这件事对不对? 夜色寂静。 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无从出口,不知怎么,明明没睁眼,但好像都知道,对方在装睡。 她环着他,更亲近了点,想把体温都传递给他。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跟着收拢。 将她揽入怀中。 “薄屿。” 身旁的人应很快,“嗯。” “……其实我有点担心。” “什么?” 黎雾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说梦话了,碎碎念道:“你知道的嘛,我没拿到毕业证……虽然学校推荐我去的这家公司,但我还是有点愁,你说,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大学本科都没毕业,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据说……公司都是国内外很好的大学毕业的精英诶。” 黑暗中缄默片刻。 薄屿忽然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鼻息带着浓重的困倦,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是?” “啊?” “我也没拿到毕业证啊。” “……”黎雾惊讶得差点儿翻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还没起来,人又被他掐住了后颈,结结实实地按了回去。 下巴搁在了他胸口,她都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对上了头顶的那双眸子,竟然比窗外夜空的星星还要灿烂明亮。 薄屿扬了扬眼角:“你这什么意思?不信吗?” 也对。 毕业答辩他没参加,匆匆照着家中安排去了澳洲,他俩的二人答辩小组就剩下她一个。 但也不至于…… 黎雾又老老实实躺回去:“你是根本没回去拿毕业证吧……” “哦,要我去答辩来着,我没去。” “你还真是……” 她感叹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的任性妄为,还是笑他偏偏要这么拙劣地安慰她。 “你笑什么?”薄屿本来没觉得什么,还是被她弄得不自在了。 轮到他翻了身,胳膊半支,垂下眼,略带警告地看着她:“嗯?” 第46章 金鱼,焰火见面了亲不是更好?【8.…… 46/金鱼,焰火 “……这么干脆?”老板娘惊讶。 薄屿淡淡看她,没什么情绪:“你做生意,顾客干脆点儿还不好?” “不是,不是哈哈哈,帅哥,常年戴尾戒这东西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老板娘也想借机打探两句,“可能代表‘不婚主义’啊,重要纪念日啊,还是什么的?要是有重要的意义就再考虑考虑嘛。” 薄屿摘下了那一枚小小的金属玩意儿。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脱离的瞬间,他居然也跟着莫名的解脱。 放在玻璃柜台,枪灰色的光泽,黯沉、低哑。内层一行刻字,20160106。被光线折出凌厉凹凸的纹路。 他忍不住跟着老板娘的话,凝眸良久。 老板娘一把接过来,对着光细细打量一番,注意到那行小字,八卦似地开起了他玩笑:“哟哟,你看,还有日期嘛?肯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几个从他一进门就暗暗窥循他许久的店员,这时都蜂拥了过来,和八卦的老板娘一起打量,发处几声不小的低呼。 “和前女友分手那天?” “我有女朋友。” “那就是……什么事情的纪念日?” “不是。” “——总而言之,这日子对你很重要。”老板娘非常笃定。 薄屿神色淡淡,垂着眼。 稀有的黑陨石材质,市面不算多见。 老板娘用个放大镜再细细看了看,感叹之余,好心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啦,我这儿也不缺值钱的好货——你还真要卖给我啊? “你这是纯手工定制货,又刻了字,再好的材质卖掉了也不值钱啦!不像包包、鞋子这种,还能保保值……你这别的,跟这戒指加起来,我可能一共也最多折给你不到七千块。” “够了,”薄屿颔首,“怎么结?” “微信微信!”老板娘不再多劝,到底是一桩喜事,笑着,“结你六千嘛?这戒指不值钱的哦,不过,肯定有喜欢这材质去收藏的,我就有个老客户……” 薄屿没耐心了:“随便,结账吧,我还有事。” “嗯好的~” 日光灼人眼,再推门出去,马路上荡起一片引擎轰鸣。乍一听,险些错觉成了子弹在耳边穿梭。 薄屿的双腿僵了好一会儿,许久,才能勉勉强强站稳。 四面人声穿梭、沸腾,整个世界在他的面前有条不紊地运转,人来人往,喧闹发生。 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 那种无法融入的感觉,想把自己逃避开的冲动,如霉菌蔓延。又一次的。 非常及时地,手机响了声。 把他从没某个几乎要扯着他下坠的漩涡里拖出来。 小雾又发了消息。 【晚上要来接我嘛?】 表情包里的小熊乖巧点头,对他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薄屿再抬起头,无论微风浮动,绿叶红花,通通扑面而来。 那种不安、焦虑、漫无目的的躁动感消失了。感受到的只有微风拂面,鸟鸣花香。 “小雾”的头像是一只薄翼淡蓝的蝴蝶,停在手指上。现在便像是落在了他空荡荡的指背。 那枚尾戒不见了。 右手握住手机,小拇指的指骨末端,徒留一道浅淡纤细的白。是长期佩戴那枚尾戒,自然晒出来的痕迹。 入职第一天,她一定很忙。 得知她顺利,他似是也变得一身轻松,没再回她。 点起支烟,薄屿抬起了步子,朝着两座高楼之间的庇荫路,寻向那个租房小区走去。 他知道。 不过几日,手指上的那道痕迹,就会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 他不会再轻易想起它。 他会彻底放下。 - “……确定是朝阳的那一间哦?早说你和你女朋友喜欢这个嘛!非要说什么决定要对面的,浪费我好久时间——” “滴——”的一声收款到账。 接着,就是金币撒入口袋的音效。 胖房东一张肥脸都要笑歪了,搓着手,合不拢嘴:“你女朋友嫌每月多500块太贵,我那天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爽快的!哈哈,是吧?还是这间好吧!一分钱一分货! “放心,别说带个大阳台,衣服晾的干——这儿的家具都比对面那间新!热水器我找人帮你们看过了!没问题!” 大嗓门叽叽喳喳的,天气又热,薄屿忍不住隐隐皱了眉。 他躬身在餐桌前,修长的指节半夹着一支圆珠笔,翻动合同页浏览。 房东殷切给他打开空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哈哈,实不相瞒!这间我高价出租,也是手头缺钱嘛,帅哥你帮我解决燃眉之急,你一定有好报!” “……今天我差点儿给别人租出去了,还好你给我打电话!我今儿打麻将手气肯定也很好啊,嘿嘿——” 薄屿不耐烦打断。 “你这里的条款对吗?” “……啥?” “怎么没说你这房子里的设施、物品,非人为损坏了怎么办?”薄屿的指尖在纸面上的某处点了点,“我们赔还是你赔?” 房东哑然几秒:“靓仔,你这就有点挑刺了哈!你们原本要定对面那间……那间的设施什么的可旧多了。” 薄屿手臂微微撑在桌面,看了一眼拿呜呜作响的空调,冷淡着表情:“你觉得这空调这么大声音,都不算旧么?别的你敢保证?” “……”房东撇撇嘴,“行嘛,行嘛,我再打印一份补充!” “手写吧,”薄屿把笔丢给他,“没空陪你天天这样跑,我们明天就搬了。” “你呢,不上班?工作日啊今天!”这个房东总喜欢打听这有的没的。 薄屿没理会,又环视一圈,“我刚看到窗帘上有抓痕,上个租客应该养过猫?退租的时候您别给我们定损,还有,明天搬之前还有时间,最好您把全屋再检查一遍,好的坏的心里有个数。” 他又点了点房东笔下那一串歪歪扭扭的蛇形字:“这个牌子的微波炉原价有这么贵吗,要不要拿手机查查?” “……好嘛,好嘛!”房东都没想到他看着大大方方的,不差钱似的,居然这么龟毛,“检查完了有问题你们随时打电话,我给你们该修修、该换换,好吗?” “卫生还得再扫一遍,床下有灰。” “——好好好,我找家政,”房东受不了他了,“我掏钱,我掏钱,算我之前没打扫干净!” 真想把那会儿说他比他女朋友大方的话赶紧收回。 薄屿最后确认一遍,再无问题。 他左手拿起笔,刷刷签了合同,字迹端正 凌厉,不若他这人,留长发扎小辫儿,懒气洋洋的。 房东记得他刚才是用右手勾画,表情纳罕又好奇。 “好了。” 圆珠笔咕噜噜滚过去。 房东也签下名字。 租期一年。 签订合同结束后,房东哼哧哼哧的,夹着个公文包走了,出了门就打电话,在楼道里大声嚷嚷身上有钱了,趁着运气好,还能再去搓两盘麻将。 听着好像很好赌,欠了前庄家不少钱。 薄屿在满室阳光的房间里静坐片刻,享受了会儿浑身被晒的暖融融的感觉,大概用目光规划了下家具如何摆放,拿起房东留下的两把钥匙,离开。 房东走了一会儿了,楼道却还很嘈杂,人声鼎沸。 薄屿抄着口袋下楼。 纷纷乱乱的脚步声突然呤咣啷冲撞上来,毛头毛脑的少年,差点儿一脑袋撞入他的怀里。 十四五岁模样,满脸青紫的伤,甩着鼻涕泡,嘶声哭嚎:“——爸!有人打我!!!” 薄屿又是险险没反应过来。 身旁虚掩的防盗门一把被个穿着汗衫,面容凶悍的男人推开,差点打在他脸上。 男人的手掌捏住一只塑料拖鞋,满身烟气冲出来:“他妈的!朱从义,你又给老子惹事!!!” “不是我!是阿闵!” “行啊!找不到老子就来欺负老子儿——昨晚他那个死爹剪了老子店里的电线,老子还没发脾气呢!” 男人一阵儿风似地跑了下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他个死玩意儿!” 楼下调皮的男孩子们拿起石头,砸着辆三轮电摩,听到男人冲下楼一声咆哮似的怒吼,顿时嘻嘻哈哈如鸟兽散。 不忘朝楼上喊:“朱从义!有本事你明天别来学校!我看你爸护不护得住你——” 男人暴怒:“滚!滚!——再敢碰老子车和老子儿子,把你脑袋卸下来提给你爹去!妈的!” 就是一通污秽到不堪入耳的脏话。 楼下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太太、老头子们乐呵呵看戏:“老朱,想不到啊,你还挺护着你家阿义的嘛!我以为你就天天揍他呢!” “——我老朱的儿子只能我老朱打!”老朱叉着腰,哼哧哼哧也不追了,“妈的!这几个小王八蛋,天天学校里欺负阿义——阿义也怂包一个!学都不敢去上!我他妈的养他那五金店,开的容易呀?” “阿闵这个小王八蛋的爹是个老王八蛋!昨晚给我店电线都剪了……这他娘的又欺负到我家门口了!” “咋了!提刀要杀我啊?” 深城人做饭都比较早,破破旧旧的楼道,不知谁家的门缝儿里,已有袅袅的饭菜香气溢散开来。 衬得那楼道口的谈笑与怒骂,一阵阵儿不算清爽的风,也跟着浮跃了起来。 小雾:【[图片]】 薄屿点开,她拍了自己手臂内侧,白皙皮肤上点点的红。 小雾:【又起湿疹了……才来深城两天,真受不了。】 第47章 金鱼,焰火你绝不能和男生同居【8.…… 47/金鱼,焰火 “长维”是整个粤区极富威望,且十分老派的建筑企业,三十多层的公司大楼,处处也透露出这样的气息。 黎雾入职的工程规划部,位于整栋大楼的九层。 办公区域由一个个密密麻麻、方正排列的格子间组成,她的工位旁边挨着一整面的弧形落地窗。光线扑洒下来,丛丛绿植旺盛,通透明亮。 正值下午最忙的时段。 楼上楼下,大会小会不断。 面试的hr把她交给了分管部门的人事。 对方是个面容圆润丰腴,但一看就精神气充沛的姐姐,年纪约三十五左右,甫一见到就对她很亲切:“小黎你好,叫我周姐就成!” 黎雾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大大方方,脸上还是有些腼腆地一笑:“周姐好。” 部门来了新人,周巧蔓领着黎雾去工位,兴高采烈招呼了圈:“来来来,都 别忙了啊!都跟新来的小黎打个招呼——” 胳膊肘又搡黎雾:“小黎,你先自我介绍下!” 周巧蔓嗓门不小,却只那么七七八八,零零落落的,肯抬起头打量她们这边。然后低下了脑袋,敲键盘的继续敲键盘,打电话的举着手机背过了身,偶有几个举手示意了下“你好”。 大多无暇理会。 黎雾也不觉尴尬,她挺着脊背,脚跟站定了,还是微笑着,热情饱满地介绍了自己:“大家好,我是新来的黎雾。” “以后请多多指教!” 还深深鞠了一躬。 周巧蔓忙按着她坐在工位:“部长还在开会,等下我领你去打招呼。” 黎雾点点头,“好,谢谢周姐。” “你是北方人?我听你口音不像这里的哦。” “我是港城人。” 周巧蔓笑弯了眼:“真巧~咱们离的不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找我哦!” 说了个地名,黎雾印象中明明不算是“不远”,表示感谢:“谢谢周姐。” “我先去忙喽?” “嗯,好。” 一方小小的工位,整洁干净,黎雾的心情明朗不已,她稍收拾了个人物品,拿出手机滑了滑,滑到了和薄屿的聊天框。 往上翻一条条的聊天记录,她不由地牵起唇角。 就是……这里的虫子可真凶啊。 桌面发出了细微“哒”的一声。 隔着一道挡板的对面工位,探出了个挑染着毛毛躁躁蓝绿色的脑袋,看起来酷酷的短发女孩儿,给她放下只无线鼠标。 “——不好意思啊,”她嚼着口香糖,广普口音很重,“我鼠标坏啦,前几天你这位置没人,我就借用了两天。” 这算哪门子的不好意思。黎雾赶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你刚说叫什么来着。” “黎雾。” “哪两个字?” “黎明的黎,雾气的雾。” “哦哟,好好听呢!——我妈最喜欢那个老明星黎明了!”女孩儿笑着,大方伸手,成了第一个正式回应她打招呼的人,“我叫李佳!还以为你跟我一个姓,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黎雾被她逗得乐,不敢多提高声音影响别人,和她握手:“现在是同事啦。” 李佳:“……这会儿都忙,最近不是落了个新项目嘛,后面周姐会跟你说的,你别放心上,大家其实很好相处的。” “没事,没事的,”黎雾递回鼠标给她,“你急用的话,要不先拿去?” 李佳耸了耸肩,往不远处紧闭着门看了眼,表情有些悻悻。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之后,能看到人影耸动。 “咩事,你拿着吧,估计马上就要让你做十七八个表格了!我刚来那天就是。”一副他们的顶头领导不是很好糊弄的表情。 黎雾便也严肃着神情,“好。” 李佳生怕她被为难:“搞不定的你就问问我,你刚来,估计还不算熟悉。” “谢谢。” 这样繁忙的氛围,黎雾不敢多有额外的动作。爸妈连环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猝然响起,她吓得关静音的同时把手机都给关机了。 稍微收拾片刻,周围那忙得没抬头的,发出了此起彼伏从座位起来的动静。 下午茶时间到了。 她便也打算趁机去回个电话。 一杯咖啡推了过来。 长了副娃娃脸的高个子男生,笑着同她问候:“黎雾,周姐让我多定了一杯给你。” 黎雾起身,“你好。” “我叫宋维,就是长维的维,”宋维就在她右手边的工位,显然是听到了那会儿她和李佳的小声谈笑,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一时想不到……有哪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姓宋的,总之哈哈,欢迎你来到我们规划部啊!” 李佳在对面敲键盘:“人家叫黎雾,你记住没?” “周姐发群里了啊,记得,”宋维拿出手机,“黎雾,你扫码进咱们群。哦对,周姐是咱规划一组的组长。” 黎雾应着,打开微信扫码。 宋维:“你还坐那儿干嘛呢,李佳?咖啡喝不喝,自己去领啊。” “没看我键盘敲这么起劲儿,当然是在跟我闺蜜在背后说领导坏话啊,”李佳眼神示意,“你给我拿去。” “哟,你现在使唤我习惯得很,我看你都要成我领导了!”宋维嘴上不情不愿,还是殷殷去了。嚷嚷着让人把那杯不加糖的橙c美式留给李佳。 李佳心满意足接过来:“我要是你领导,你会不会天天背后骂我?” “那得看你有没有……”宋维的嗓门一低再低,笑道,“你肯定没有咱现在那位烦人。” 李佳“嗯哼”一声:“要不是有你和周姐这么好的同事,我真想跳槽了……天天这么低气压,我上班心情就不好。” 这么一番,都给黎雾听紧张了。 路过会议室,她还侧耳听了听里头动静,主持会议的应该是一男一女,伴随着几声其中那个男人的暴躁叫骂。 其他人显然是大气不敢出的。 那时周巧蔓带她打过招呼,就抱着笔记本匆匆进去了,神色紧张,生怕去晚了挨骂似的。 贾玉芬一如既往对她关心又担忧:“小雾啊,公司环境咋样啊?对了,妈还没问你,房子租好了没。” 走廊上阳光明媚。 黎雾从外侧打着深蓝色悬窗的廊桥望下去,依稀能看到那时薄屿和她分别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小叶榕,葱绿茂盛。 “……租好啦,”黎雾说,“就是昨天给你们发照片的那间。” 贾玉芬:“你能住习惯吗?我看你拍的那房子,哎哟哟,阴湿阴湿的……怎么也不带个阳台啥的。” 黎雾笑:“带阳台的贵呀。” “你这孩子,缺钱不能和妈说?让你别买那抽油烟机,你非要买,大几千花出去。”贾玉芬温柔责备道。 哪儿能要? 黎雾家里是小本生意,爸妈为人敦厚,生意能做开全凭薄利多销的好口碑,何况妈摔坏了腰,上半年无论是手术、理疗什么的,花了一大笔了,虽然家里夏天是开了夜市,但店里的人手也相应增多了,这些都是成本…… 算了。 主要还是她不好开口。 贾玉芬自顾自絮叨:“其实呢,妈不咋忧愁你,对了,我这两天老在想,那天你爸说你那个‘高中同学’,就是来咱店里的,到底是不是你谈了个男朋友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黎雾微微哑然,想索性承认了得了。 贾玉芬却是又严肃了点:“他在哪儿工作呢?你们离得近不近啊?妈妈可跟你说啊,恋爱可以,咋谈都行,我也希望你们离得近点,最好一个城市工作,这样还能互相照应——不过婚前同居还是算了。” “……” “不是爸妈怕人知道了说,妈别的不说你,这事儿上还是不能太随便,这个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和你爸绝不能答应。” 黎雾又乖乖闭了嘴。 还是不说了…… “等这段时间忙完,天气再冷点,咱家这做海鲜店就是淡季了,我和你爸去深城看看你去,啊?”贾玉芬难免回忆起了当年恋爱的事,“哎哟,我最近真是怪怀念跟你爸爸在深城的厂子里打工认识的事儿呢,现在姑娘长大,又去深城,没准儿你在那儿还真能遇见个你爸这么老实又顾家的,又对你好的男人。” “不过!同居绝不可以啊。” 贾玉芬再三强调。 黎雾入职第一天,不好在这边开这么久小差。 工作区那边从方才沸腾的下午茶时间又恢复了各司其职的缄默。 她赶忙打断:“妈,我先去忙了……” “妈说了啥你记住没?不能同居啊——” “嗯嗯,记住了,”黎雾胡乱应和,“有空了再打给你们,你照顾好自己身体。” 贾玉芬笑呵呵,应是和她爸在店里,拉着黎长军来和她告别:“好好好,去忙吧,爸妈都跟你说再见!好好奋斗,注意身体!” “钱不够了和爸妈说,刚去奋斗的,哪有不缺钱的啊……” 挂断了,黎雾扭头回工位。 会议结束了,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还有个稍年轻点的女人,站在那儿与个合作伙伴模样的谈天,对方寒暄称呼他们为扈总、何总。 周巧蔓直挺挺站那儿赔笑脸。 黎雾毛头毛脑进来了,周巧蔓赶紧对她使眼色,让她快回去。 坐下了,李佳坐在对面,都不敢露头来跟她吭气了。黎雾和她加了微信,她私聊敲来一条消息。 【叮叮!你的好日子来喽!】 【从今天开始,一起当社畜吧!!】 第48章 金鱼,焰火带给你了礼物【8.13修…… 48/金鱼,焰火 “……我有什么本事不敢再打的?你、你当我吓大的吗!”阿义一双怒目瞪圆,横声横气对眼前的男人吼。 薄屿突然也莫名来了一丝的好心情,哼笑:“怎么这么生气,是因为被我发现你小偷小摸了?” “是、是又怎么样……”阿义的脸涨红了,“你谁啊你!谁让你看的!” 阿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石子儿,手里脏兮兮的弹弓再次对准了薄屿,甚至向上瞄准:“信不信我打瞎你一只眼睛?让你变残废?!” 薄屿好笑极了:“残废?” 丛林似的楼房排列紧密,七弯八绕的甬道互相连通,多有逼仄。他微微俯下。身,拍了拍裤子上不知蹭到哪儿的污渍,就势用双手撑住了膝盖。 带笑的眼睛依旧平时前方,生怕这小孩儿打不到自己似的: “好啊,”他对阿义挑了挑眉毛,“——那你可瞄准点儿了,嗯?千万别偏了,不然我看不起你。” 阿义近乎暴跳:“你看不起谁!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你想打我的左眼还是右眼?”薄屿懒洋洋的,“怕我说出去,不如再打一打我的嘴巴?眼睛瞎了,我这张嘴还能去告你的状。” 阿义:“……” 薄屿不紧不慢道:“哦对了,我搬到你家楼上了哦?我住六楼,以后说不定抬头低头,天天都能见到你老爸。” “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我回去了,得好好跟他打个招呼,算是新邻居互相认识认识?” 巷尾忽然荡起了阵嬉笑和叫嚣。 “——朱从义,你躲个屁啊!我都看见你跑到这儿来了!” “人哪?” “你不想挨揍就给钱啊!平时不是乖乖给了么?” 少年们嚣张的动静到了这头,为首的小红毛看到前头的两人,惊喜极了:“哦哟,老子就说你还真的在这儿!” “你爸今天怎么这么疼你?我以为你没妈养的,你爸那人也只能养出你这种怂包——” 阿义攥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阿闵笑嘻嘻的,“跟你好好商量呢,阿义?下周的烟能不能给我们哥几个都包了啊,你答应了我们就不找你事了啊。” 旁边几人跟着笑:“阿闵,抽完了再来找他嘛?” “那要看老子心情了。” 结结实实被夹击在半道,朱从义突然指着薄屿:“他、他有钱!我没有!!他他他是我新认的哥……他给你们!别再找我了!” 薄屿:? “你哥?”几个十四五岁少年注意到了那个比他们显得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上哪儿又认了个哥?” “哪家网吧认的?还是射击认识的?” “反正、反正别找我了!要钱找他!”阿义脚底抹油,闷头朝薄屿的方向跑,那正是阿闵他们的反方向。 少年们于是齐刷刷地看向了薄屿。 薄屿:“……” 小半秒的沉默。 薄屿缓缓拿出了抄在口袋的手,“要钱是吧。” 那几个小孩儿的眼睛直了:“你到底阿义什么人?” “想要多少,”薄屿自顾自拿出钱包,慢条斯理抽出了几张十块八块,抬起眼皮笑着,“我浑身上下可就这么点了,我尽量给你们留。” “……” 朱从义遥遥听见,都没敢在跑了。 真给啊? “实话说,我现在也很缺钱,”薄屿半抬起下颌,淡淡笑着,“你们要是嫌不够,我找阿义他爸去要?我就住他家楼上,很方便。” 阿义:“……?” 继续放开步子向前跑。 男人的指尖明晰又修长,夹着那几张轻飘飘的钱,见几个小孩愣在原地,他口气更诚恳:“够吗?还是只接受微信转账?” “——微信没有哦,哥哥最近也很穷的。” 毕竟是群小孩子。 红毛阿闵咂巴着嘴,对着朱从义的背影啐了句“怂x”,一把扯过薄屿手里这加起来可能刚够买两包烟的钱:“也不能让你白给啊!” 薄屿眉梢微扬,“怎么?” “哦哟!我们都知道,阿义老是偷他老爸钱的啦,阿义他妈扔下他走了,他爸一喝醉、打麻将输掉就揍他!他报复他老爸,就偷钱去玩射击,那种东西我们怎么玩得起……训练班一节课就要400块!” “哈哈哈但是给他爸爸也气的够呛!” 阿闵非常义气似的,拍了拍薄屿的肩。 这男人比他们几个可高太多了,眼瞅着都有一米九以上了。 “……凭什么让你给钱啊?我爸说了,他爸被他偷钱是活该——他怂包被我们欺负,也是他应得的!”阿闵说,“你也觉得给他掏钱很憋屈吧,哥,我带你去找他!” 薄屿:“哪里找他?” 阿闵:“我知道他在哪——他每个星期都给我包烟钱的!算作我在学校罩着他!” …… 薄屿更不知,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又跟着这群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绕进了熙熙攘攘的城中村更深处。 遥见一片热热闹闹的夜市 街。 还没到营业时候,赶生计的商人、小贩们,早早支起了自个儿小吃摊和小棚子,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就在那里!哥你看!”阿闵扬手一指,指着个人头耸动的气球摊,不乏得意,“我就知道他跑这儿来了!” 还上下打量起了薄屿,“哥,你混哪条街的来着?嘿嘿,别带阿义了,带带我和我兄弟哥几个?” 是个气球摊。 灯光闪烁的背景板五颜六色,前头摆着个超大篮筐,看似什么奖品都有,布偶娃娃、盗版乐高积木等等。 周围还摆着投币的音乐儿童摇摇椅,套圈游戏小摊。 “我这还没营业呢!”老板不耐烦地用抹布赶着小飞虫,“靓仔,你天天赖我这儿怎么行?” 阿义站在气球对面,扛着一把枪,跃跃欲试地瞄准,表情专心致志:“你说打中多少枪有奖金来着?” 老板知道他天天来所为何事,唾了句:“小子,你有赢我这奖金的心思,不如求求你爹给你那射击训练班报个名啊,奥运会快开了,没准儿真能培养出一个世界冠军!” 阿义自动忽略了老板这话,也没耐心了,悻悻嚷道:“你快说!到底有没有奖金?” “有有有!但我现在还没营业……” “我先练练!又不是不给你钱!!万一我赢了你可别耍赖不给钱!” …… “——朱从义!!!” 阿闵大着嗓门吼了起来。 楼与楼之间阴仄潮湿的风发出“嗖”的声。 枪声“砰”的响了,一颗子弹飞了出去,稳稳当当打中蓝色气球,在空气中爆开。 “靠……”阿义脸色一白,都顾不上看有没有打中了,甩下手里那枪,转身就跑。 阿闵的几个同伴眼疾手快,蜂拥而上,这次给阿义堵了个死,伸手就要搜他的口袋:“钱呢!有钱打气球没钱请我们去网吧!” 阿义被几人死死挟住,对着空气乱挥拳头:“……别、别碰我钱!妈的!!我还有用呢!” “用什么?你也不知道多偷点出来!这一百多块够干嘛!怕偷多了你爸发现了啊?” “丢不丢人啊,只敢来这儿打打气球过瘾?能打中几个啊你,不如把钱给我和阿闵去买包烟,剩下的带你去网吧打lol!” “啊哈哈当然是我们打,阿义在旁边看着我们咯——” “放开!放开!!”阿义此刻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薄屿,心想他这人都帮他掏钱应付阿闵他们了,应该没那么坏:“你你你……你,哥!大哥!你难道没给够?带他们来找我?!” “——王八蛋!!” 甚至对着薄屿叫骂了起来。 薄屿目睹这一切,半分不恼,跟看他笑话似的。阿义一时连带着阿闵他们,骂的更难听了。 阿闵几人把几张红的蓝的钞票摸走,“找到了!” 薄屿这才慢悠悠出了一声:“拿了他的,我的该还给我了吧?” 阿义:“……我去,你!” 阿闵:“啥?”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薄屿对阿闵伸了伸掌心,“赶紧还我。” 几人刚还一口一个“哥”亲切喊,猛然垮了脸:“不是,哥,你不是说给我们……” “我说什么了?”薄屿淡淡看一眼都快哭出来的阿闵,“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认识他。” 阿闵几人面面相觑。 没耐心了,薄屿拿起了气球摊上,阿义扔下的那把小手枪。 没想到还是仿真的触感,老板不知是不是搞来的废弃枪。支设计成了气球枪的机关,还是专门按照仿真制造的。 落在他掌心里,重量也陌生又熟悉。 沉甸甸的。 薄屿稍微打量一二,然后用枪口对准了阿闵的额头,磕了磕矮出他很多的那一团小红毛。 “快点?” 气球摊老板见到这乱糟糟的一幕,看起了他们笑话:“靓仔,带几个弟弟来打气球啊?” “这片的小孩子都野的很,贪玩,我一看就知道,这几个成天学都不上的在这儿晃悠。” “要不你带着弟弟们试试?打到最中间的红色气球,咱们有最高奖品哦!奖励人民币400块……” 嘭—— 老板的话音才落。 五颜六色之中唯一最红色的那一抹应声爆开。 准到不行。 “……” 弹珠似的子弹,正是从薄屿手里的小手枪射出去的。 清脆的一声,枪口都在发烫。 第49章 金鱼,焰火给她扔到床上【8.14修…… 49/金鱼,焰火 夜晚的空气鲜妍又轻盈。 轻轻呼入口气,行道路边草木、鲜花的香气渗透在胸腔,疲惫跟着雨后的薄凉清爽一扫而空。 黎雾踩着月光的纹路,推开了旋转门出去。 都不记得今晚什么时候下过雨的。 下午他们分别时候,他就是这么一身简单的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的打扮。高高挑挑,清清爽爽。 气质依旧拔群。 入了秋,零碎的树叶迎着风扑簌簌飘荡,花瓣被拍开,柔软落在了他的肩头。衬着他眼中的微光跃动,像是不灭的焰火。 黎雾今天背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沉甸甸坠在肩上,加班盯了好久的屏幕,肩颈都不算舒服。 她向他快步走了过去,摘下包包,试探性地,故意对他扬了扬手。 薄屿淡淡笑着看她了眼,而后微微向她低下脑袋,任她把那包包的肩带都给他套在脖子上。 “你今天这么自觉的吗?”黎雾登时笑了。 薄屿没好气摸一摸她脑袋,“是吗,那你说,我哪一天不自觉了?” 黎雾顾不上整理被他揉乱了的头发 ,反正这一天忙碌,也灰头土脸了,“你在楼下等了我多久?别告诉我从六点一直到现在……还下雨了呢。” “还行,”薄屿说,“周围逛了逛,也就这会儿了,没等太久。” “怎么不发消息给我。” “怕你忙。” 是很忙呢。 不仅忙,她还被两个部门领导营造出的低气压吓了个半死。果然和大学得空了做做兼职不一样,现在可是全身心地在体验职场。 现在,她却好像什么都忘了。 黎雾抬头,抿着唇轻笑:“是去给我准备入职礼物了么?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呀——” 话还没说完。 一尾波光粼粼的红色,跃入她眼眸,隔着清澈窈窈,见他清倦的眉眼一如月光澄净。 他在笑。 她很确信。 看来今天他过的很不错。 薄屿的食指勾着个打着结的塑料袋儿,里头盛满了水。 两尾花纹红白的金鱼在其中你来我往,摇首游曳,咕嘟嘟地吐着泡泡。 “这什么?”黎雾眼角弯起来。 薄屿的脑袋歪了歪,越过了那盈盈清澈的水光,直勾勾盯住了她,声音低了一下:“你不喜欢吗?” “啊?我没呀……” “那还不接过去?”他板正口气,“你的包今天重死了。” “哦,刚还说自己没不自觉,现在就开始抱怨了。”黎雾说着,接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这两条金鱼看着憨态可掬,腮帮子忽闪忽闪的像小翅膀。 黎雾问:“怎么想到买鱼给我?” 薄屿伸出一条手臂,懒懒搭在她肩膀上,见她眸底洋溢着笑,更弯起了如何也平复不了的嘴角,“为了告诫你,可别给我‘养鱼’了。” “什么意思?”黎雾哼声哼气,“你这意思是怕我去上班了,认识了一堆别的什么男同事异性的,变得不在乎你了?” 薄屿对她的这个解读很有兴致,斜觑住她:“你会吗?” 黎雾沉默一下。 “……你少吃飞醋。” 薄屿就是低声轻笑,很得逞。 黎雾见他心情很不错,她一手提溜着那塑料袋里的金鱼,一手下意识去挽他的手腕儿。 想稍微隔着衣袖碰一碰他。 到了路口,红灯飘起,她还没挨到他,她的那只手就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好像要偷偷牵他,他低眸下来,看着她的微微笑意,让她脸都忍不住红了红。 “……你看什么。”她小声。 “看笨蛋,”他说,“过马路就自觉来牵我,犹犹豫豫的算什么?” 夜风掠过黎雾的裙摆,打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她抬头望着他清隽的侧脸,还是维持着微小的口气:“你今天……过的怎么样?” “还行。” 薄屿也认真回想起了,这一天发生在他身上的细碎。 很长一段时间了,能想到的,困扰住他的,似乎都是车祸发生前后的事情,很少这么思索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了,今天却能想起很多,很多。 甚至晌午的阳光落在他后颈的绒绒暖意,以至于她发丝儿清甜的香气,从送她到公司大楼下告别那时,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儿。 经久不散,令人安心。 很神奇。 “挺好的。”他又淡淡补充了句。 黎雾还没思索出他这两句的语气,心都没安下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你呢。” “很好,”黎雾满足微笑,“有人等我下班,等我回家,我都不怎么累了。” 薄屿认真看着她:“很累?是因为加班了么。” “……也不是吧,但其实也还好,做的一些工作,我之前在薄总……的建筑事务所做过,比较顺手。别的也还行。”黎雾还是不习惯直呼他哥哥薄彦的大名。 薄屿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称呼,眉梢微微扬了一下,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笑容:“薄总?” “——你什么表情,别乱小心眼哦!”黎雾轻轻捏了捏他手心。 也不知他这次这么走了,家里人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卡都给他冻掉了,应该很生气吧。 薄屿却好像只是在品味她的话,“别的也还行是什么,”品出了一丝不对,“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 “没啦!”黎雾心想这也算不上,也没必要什么都一股脑地和他抱怨,“就是……我感觉工作强度还是蛮高的,第一天就加班了嘛,没想到罢了。” 薄屿故作出一脸怀疑,嘴角扬起来:“是吗。” 高维路处处高楼云集,灯光从一个个窗口飞了出来,化为霓虹的五光十色。 伴着汽笛声响,微风浮躁,街边烟火气腾腾。 人影缭乱的夜市街,燥热的锅气带着丝丝缕缕的食物重口香味飘入鼻腔,勾得黎雾胃里发虚。 中午赶着面试,加上紧张,她都没怎么吃饱。 “好饿哦。”她说。 说完后,见薄屿一动不动盯着她,她才发现,自己这口气很像是在撒娇了。 太自然了。 薄屿勾了勾嘴角,“吃饭吧?” “你没……” “我一直在等你,”他觑她,“你说呢。” 各有特色的小吃摊,在狭窄的甬道里支起了整整两列,红红火火,叫卖声不断,很热闹,中间基本只够一两人和外卖电瓶车通行。 这种大面积的“城中村”聚集区是粤区的特色。 楼房排列逼仄阴暗,因为太潮,店面的油渍都发了黑,黏糊糊的。 黎雾看到了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鞋子,都有点儿心下可惜。 “对了。” 头顶突然落下了声。 黎雾抬头,“……嗯?” 缓缓停下了脚步。 薄屿伸出了右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钥匙:“这个也是送你的‘入职礼物’。” “搞这一出干什么,”黎雾笑着,“不就是家门钥匙?” 薄屿也没说什么,嗓音微扬:“嗯,就是家门钥匙。” 她无奈:“你突然得意什么?” 实在太饿,黎雾随便指了一家炒饭店。才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已经牵住她走了进去。 薄屿又说:“哦对了,你那天不是说想在家里养花?还把喝水用的玻璃瓶留下了?” 黎雾仔细打量那把钥匙,怎么也看不出端倪,“嗯,怎么啦。” “你想养什么?等会儿从这个夜市穿出去了我去买。”薄屿还大概计算了下他身上所剩的余额。 打气球赢来的钱应该是够的。 他真的有用心在经营他们的“家”诶。 黎雾难忍笑意,对他眨了眨眼,“你好了解这一片哦。” “下午无聊,碰见个小孩儿,让他带我逛了逛,”薄屿继续道,“买了花儿,插。你那花瓶里,哦,还有鱼缸,我光看着好看了忘了买。” “什么小孩儿?” “哦,我下午去和房东签合同碰见的,还住咱们楼下。”薄屿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跟她如数讲来。 黎雾支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面都笑得肚子疼:“你要他下次多偷点?”她觉得他实在孩子气,“你这不是在教坏小朋友吗?而且,你和一群小孩子置气什么。” “——我的钱不是钱吗?”薄屿拎了个热水壶,修长的手指覆在一个个花纹造型俗丽的瓷器,为她烫着碗碟,眉梢抬了抬,“而且,既然他要做喜欢的事,就得有一些心理准备?” 黎雾看他这一副不怕烫的样子,想打断又有些不忍。 直到他隐隐皱了眉,显然是烫到了,说到底这种事情可能以前都是别人代劳,她赶紧笑着,要把烫好的接了过来。 “我来,”薄屿还是坚持自己来,继续话题,“如果不想用这种方式,就只能和他家人好好谈了。” “哦,你这一副‘不是谁都有你家这种条件’的口气?正常人怎么学的起射击?”黎雾忍不住感叹,“但是也说不了吧?他家人又不同意。” 薄屿垂眸,看着空荡荡的右手小指,勾了勾嘴角道:“我爷爷当初也不同意,或者可以说,家里人没有谁是同意我走‘职业选手’这条路的。我爸是唯一一个。” “嗯。” “我小时候第 一次对射击产生兴趣,是在我爸朋友的私人猎场,哦,是在国外的。”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黎雾就不忍心打断他:“然后?” 第50章 金鱼,焰火等你生理期结束【8.14…… 50/金鱼, 焰火 “……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黎雾微微睁了睁眸,简直对他都无奈了,“你把戒指都卖掉了,已经现在这样了……我难道不是根本没办法丢下你了吗?” “哦?”薄屿垂下眼,瞧着她,“那看来你还真想过?” 她脖颈一侧那块儿红色的虫子叮咬很近,又严重了点。回来的路上买了清凉油和药膏,搽上了也毫无用处。 那双清澈的眼睛,固执又水汪汪盯着他:“薄屿你——” “我怎么?”薄屿一脸桀骜。 黎雾深深沉下口气,索性不轻不重地踹了他脚:“……你赶紧放开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不想和我说话?”薄屿哂笑,“你从刚才到现在好像也没少跟我说。” “我不要理你了!”黎雾又重复。 “我拦着你了?你不想理我现在就在。” “走就走!你当我不敢?” 说完,黎雾猛然推开他,从床上跳下去。 每次来月经,就容易整天不适,晚上还加了班,她的腿软了软。不得已,险些没站稳栽到半路。 薄屿下意识用臂弯揽了她一下:“喂。” “……” 黎雾赶紧挣开了他,语无伦次的:“别拦着我!我身体不舒服……我要走,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薄屿:“……” 她大踏步去浴室的方向,收拾这两天留在这儿的瓶瓶罐罐。以往她好像也没这么任性和坏脾气。 “——你不舒服?” 薄屿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出了声,人还那么松松垮垮的半躺在床上:“我看你现在舒服的很,跟我吵架很爽是不是。” “爽啊,怎么了?”黎雾同样不客气地笑了声,“少爷,您这辈子过过这样身无分文的日子吗?” 她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搞得身无分文,结果就是为了我?六千多块,你稍微勤俭节约一点,至少够你在深城活大半个月了,你至于这样?” “咔哒——”一声轻响。 薄屿唇上衔了支烟,慢悠悠点燃:“谁要你来替我做决定,我最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黎雾存心找他茬:“你一定要抽烟?” 薄屿鼻息微动,极为不屑:“怎么,你是怀孕了,闻不得吗?” “……说什么呢你?”黎雾的语调不由都拉高了,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还能说什么,”薄屿脑袋一歪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嘴上委屈不减,“说什么你不是都觉得我有错?” “——你没有吗?” “行,就算我有。”薄屿拽了拽自己的短袖白t,稍微掀起来了点。 黎雾余光回转的一瞬间,看到他肌理平滑的小腹。她跟被灼到了似的,赶紧扭头不看他。 薄屿冷笑:“我就应该把最后这件也卖掉,光着屁股去接你下班,你就知道心疼我了。” “……” 神经病。 以为没多少要收拾的,真打理起来了居然还不少。 半晌,好似有脚步过来。 黎雾没再回头。 那一缕存心与她对着干的烟气,不知何时消弭在了她身后。 薄屿靠着门,脑袋抵着一边,双手拽拽地抄在口袋:“真要走?” 黎雾不说话。 “你现在还能去哪儿,嗯?”薄屿摆事实讲道理,语气放低了些,“大晚上的,我累了想休息,不想出去找离家出走的失足少女。” 她还是不说话。 薄屿从镜子里看到,她好像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他舒缓一下呼吸:“那个电动牙刷我不要了,你扔掉吧。” 黎雾拿起来又放下:“哦,正合我意,我带着你的东西走干嘛?” 薄屿:“放那儿干什么,我说了你丢掉就行,免得我看到这东西,还总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事” “……” 黎雾彻底无语了,她拿起来,没丢进垃圾桶,扔到他怀里,“你这是什么做派?自己有手你就自己来,别对我指指点点——” 扔他身上的同时,她回过身。 还没收回去的手腕儿立刻被他死死擒住,接着,人就被拉入了他的怀中。 “真凶。”耳边凉凉落下了这么一句,却是带了笑。 “……”黎雾靠在他胸口,微微屏住呼吸,“就凶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凶回来。” 见他真的给那电动牙刷丢进了垃圾桶,她又有点儿奚落,“怎么不用了,下决心由奢入俭了?” 薄屿垂眸,神色还压着些许不快:“你就故意要这么说?” “昨天还跟我保证不乱花钱,我们现在……是要一起生活了,你想租那间,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啊?”黎雾顿了顿,说,“你可以不一个人承担这些啊,你什么想法难道不能直接跟我说?” 薄屿打断了她:“我不是看到你怕潮皮肤又容易过敏吗——” 黎雾偃旗息鼓了。 “……” 良久相拥的沉默。 她有些找不到话题再去说什么了,推开他好像又像是在发脾气。 片刻,薄屿开口了:“我拿不动那电动牙刷,所以扔掉了,这东西能卖钱我也去卖掉了。” “……什么?”黎雾愣住。 薄屿的眸光转落在她脸上,好像在说,难道不是你说,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你说的吗。 他继续嗓音淡淡:“偶尔,会从手心掉下去,我还没什么知觉,突然没力气了的那种,以前我都是摔一根扔一根,觉得烦。” “……” “今天早晨出门之前也是这样。” 黎雾还真没注意到这个。 奇怪的是,薄屿那时在气球摊拿起那把沉甸甸的仿真小手枪,居然不觉得拿不动。 他想了许久,把这归结为,他很想把那几张皱巴巴的钱从几个小屁孩手里要回来所驱使的。 “如果你觉得换个普通牙刷用,就算是由奢入简,能让你不那么生气了也行,”薄屿抿了下唇,嘴角仍矜傲地扬起来,“所以别生气了不行吗,嗯?” 哄人都哄的这么僵硬。 黎雾盯着他,滞滞看了好半天。 “你着看我干什么?”薄屿眯起了眼睛,不太自在了,“我又说错了什么要惹你不高兴?” “你下一步还想卖什么?”黎雾的嘴巴也硬硬的,冷不丁,很认真地问了句。好像没经理智思考似的。 薄屿顿了小半秒,开始脱衣服。 “……” 狭小的浴室,头顶半盏老旧的铁皮灯,锈迹斑斑,跟着窗口风晃,灯光也那么一阵阵、一阵阵儿的摇摆。 细碎斑驳的影在她手下的白瓷洗面台聚不完整,不知是飞虫,蝴蝶,还是什么,飘来飘去。 正对着窗,他把身上那件白t慢条斯理褪下来。雪般清冷的月光之下,他周身皮肤略显出冷莹莹的色调,肌理平滑紧致。 可能真是以前做过专业运动员的缘故,这么多年了,身材都维持很好,没走样。 不若少年纤薄,也没有沉甸甸的魁梧,坚实有力,恰到好处。 那衣服上明晃晃带着burberry的标。 “这样?” 薄屿对她微微扬了下眉梢。 “算了算了……你别脱了!”黎雾赶紧闭上了眼睛。 真是不想和他吵了。 薄屿得逞笑了,抬了下手,轻轻敲了敲她脑门:“看到了吗,我就剩这个了,要是以后有必要,或者你再住的不舒服了想换房子,我真的会去卖掉换点儿钱来,我这上个月新买的,还没穿过几次。” “……你拉回去!”黎雾说。 “什么意思?”薄屿又笑,略带惊喜似地,“你不生我气了?” “不了。” 薄屿于是就把那衣服下摆又乖乖拉回去,“早这样不就行了。” “——留了一身最难看的,有什么好得意的。”黎雾囫囵撂下了这句,丢下手里这些七七八八,扭头出去,“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累了,想休息。” 腰上又结结实实环过来个力道。 劲儿可不小。 清冽温柔的呼吸埋入了她后颈,薄屿的下巴搁在她的肩。 “……”黎雾的耳根子痒,还是没动作了,就任他这么环住了她。 那只好看的手微微垂下来,置于她小腹附近,没了那枚戒指。只有一道浅浅的晒痕。 即使他皮肤已经很白了。 那道痕迹也很明显,无法抹去。 薄屿亲了亲她脖子后面那块儿过敏的地方:“随你,不理就不理,别半夜起来喊我给你挠痒痒。” 黎雾的嘴角差点飞起来,还是板正脸色:“……真沦落到卖色这地步了啊你。” “是啊,”他贴着她后耳廓,低声地 笑了,“那你比较想我卖给谁?” “我今天来……例假了哦。”她耳朵痒痒的,再次强调警告,“你别乱来。” 夜色温柔。 “明天搬家,”黎雾说,“你这么菜,又拿不了重物,我得找个借口和公司请假了……” “不用。” “怎么不用,你这手行吗?” 才说完这句,小腹贴过来个微凉柔软的力道,意识到了什么,黎雾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腕儿。 遥见远处那两条红白金鱼一摆尾,那触感也游到了她衣服下摆。 “薄屿。” “嗯。” “我跟你说话呢……” “我没在听吗?” 薄屿侧眸瞧住了她,似是彻底洞悉了她眼底泛起的潋滟与潮意:“今晚不理我了,明天呢。” 黎雾咬咬唇,她稍微一喘。息,他的唇就顺着她扬起脖子的角度,吻了下来,“问你呢。” 第51章 金鱼,焰火你老婆?【8.15修】 51/金鱼,焰火 顺利搬入了新家。 两条红白相间的金鱼养在一只椭圆形的透明玻璃鱼缸,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日日夜夜,活泼摇曳。 好不容易熬过了入职的第一周,几乎天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八点多,时不时还要跋山涉水、外派跑工地。 这么几天,黎雾的一双帆布鞋就跑断了胶,人都要虚脱了。 终于周五,别提多兴奋。 早晨出门,薄屿开她的玩笑,说她这纯粹是这阵子累到精神恍惚了,脸上一点倦色没有。 黎雾拿上伞,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元气满满:“当然啦!哪个打工人每逢周五哭丧着脸——” 天气预报今日有暴雨。 来到深城一个多星期了,这里对于黎雾来说,还是处处充满了新奇。这周忙到她睁眼闭眼都是工作,都没在周围好好逛逛。 小区门口有个排大队的早餐摊,终于有时间停下来好好尝尝。 整座城市如同被滚滚乌云吞噬。 街边碰见了扛着一把破烂富贵牡丹伞,卖花的老奶奶。 出摊早,一束束放在铁皮桶里的雏菊、郁金香、白色鸢尾等等,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品种,在这阴天里,色彩被衬托得无比鲜妍漂亮,花瓣沾满露水。 黎雾有些走不动路了,拽了拽薄屿的手腕儿:“我要买一束——” 七七八八,豪横都挑了遍。 每种只要一束,或者几朵,凑成了一大把搭配和谐的,插在花瓶里,摆在家里也是赏心悦目。 “够吗?不多买点?”薄屿要拿出钱包付钱。 黎雾按住了他的手,扫码支付,对老奶奶笑意吟吟的:“谢谢您。” “我来付就行了,”她又对他笑,“你记得帮我在家里浇花——” 前几天下班,路过夜市,她还挑了两盆盆栽养在家中。 花花草草什么的,是最能增添生活感的东西。 薄屿稍敛了眸子,盯了会儿她的脸:“不生我气了?” “我有那么小心眼吗?”黎雾哼了一下,“过去几天了都。” “——哦,几天?”薄屿还细细思考了几秒钟,挑眉,有些许的不悦,“这几天你就没给我好脸色。” “我有吗?” “前天你没有?我说在楼下等你下班,你才告诉我说搭了同事的车,”薄屿微微眯起了眸子,“这没有?” “那是那天外出跑任务好不好!我回去不是跟你解释了?”黎雾微微垂下眼,脸上烧了些,“说的你好像那天晚上回去没报复我一样……” 小区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地铁站反而远一点。 从家门口距离“长维”步行大概两条街,地铁一个站,公交车停靠两个站就能到。 黎雾每天还是选择公交出行。 早餐摊就在公交站对面,热气腾腾的,今天的队伍仍排很长。 已经开始下雨了,破破旧旧的红色蓝色挡雨棚在头顶“噼里啪啦”响,食物香气四溢。 找地方坐下来,热情的老板利索收掉碗碟,拿着擦桌布,给面前的桌子,擦了个干干净净。 黎雾的手机在口袋震动。 周巧蔓:【小黎宝宝~你吃早餐了嘛,可以麻烦你给我带一份嘛?】 附带了个坐标,距离黎雾住的这边并不远,离公司也挺近。听说过周姐也住在这边。 周巧蔓又对着窗口拍了两张图片,楼下围着一圈施工现场的铁皮隔断。 【我家这附近施工封路了,[哭]我上班得绕路了,来不及吃啦!】 【你吃啥给我带一份就行~】 黎雾犹豫了半天该不该回…… 这群里四五十号人,都是他们部门的。群里有领导,平时无人闲聊,除了业务通知,就只有一连串浩浩荡荡的“收到”。 “李佳”拍了拍“周巧蔓”,附带一个狗头的表情。 “!!!”周巧蔓这才意识到了,赶紧撤回,看起来是为了避免尴尬,再火速重新敲下消息。 【大家都注意!咱公司前头的高维路周围这两条街都封了,在施工呢~注意绕行!】 【雨天出行要安全哦——】 很快,底下一连串的“谢谢周姐”,“妈呀要不是周姐你说我 差点儿从那走了“。 还有人调侃:“周姐怎么不早说?我就给你带早餐了,我这都到公司等电梯啦。” “——哎唷,张琪,怎么天天都来这么早啊。” “你这是什么话,领导来的比我来早呢!” 整个群聊中弥漫着一股刻意拿捏出来的轻松氛围。 早餐摊的老板娘把两份鲜虾肠粉摆上了低矮的小木桌:“慢用呀!二位!” 薄屿慢条斯理地拆开了筷子,见她还刷手机:“这么忙,吃口饭都没工夫?” “没有呀,”黎雾抬头,招呼老板娘了声,“老板,麻烦再给我做一份肠粉,我带走。” “好嘞!” 周巧蔓和李佳她们有个小群,黎雾和宋维都在。 周巧蔓:【小黎,我请你喝咖啡!不好意思啊,你是不是也尴尬了……】 李佳:【笑死我了,你怎么就发错了?不怕领导看到了今天叫你去办公室喝茶?】 周巧蔓:【昨晚我男朋友打游戏,我半夜才睡着,刚刚睡醒……】 李佳:【我给你带吗?我在地铁上了,但不确定出地铁口还有没有早餐,咱公司那片早餐车好像不让摆了,黎雾不知道方不方便。】 黎雾回了个表情包。 【没事佳佳,我方便的。】 【周姐,我给你带~正好我刚在早餐铺这边买上,肠粉行吗?】 周巧蔓感激不尽:【行行行,吃啥都行!我就想吃口热乎的,便利店里全是预制品!对了,佳佳呢,咖啡要喝什么呀,我一起买给你们。】 李佳拍了照片,一杯黑乎乎冰美式。 早高峰的地铁上人挤着人,四处都是黑压压的。 【——我早就准备好我的打工人汽油了!】 宋维这时接了句话。 【佳佳,早晨喝冰的不好……】 黎雾放下了手机,见薄屿也没再动筷子,目不转睛看着她。 “怎么不吃?”她问。 薄屿:“给同事带早餐?” “是周姐啦,”黎雾说,“她吃不上,我多买了一份。” 薄屿不咸不淡“哦”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薄屿。”黎雾故意拖长了音调,像是撒娇。 “嗯?” “你刚才盯着我干嘛,舍不得我?”她笑眯眯,“明天周末了!你计划计划,我们去哪儿玩玩。” “明天七夕。” “嗯?” 轮到黎雾愣了下。 薄屿又看了她一会儿,笑了笑,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美甲店还是什么门口的广告:“我看到了那个。” “——哦,”黎雾点头,“那么,一起过吗?” 薄屿这下有点没好气了:“不然你想跟谁过。” “干嘛这么坏脾气啊,”黎雾眯起了眼睛,她也掰开筷子,拨拉着轻薄的肠粉,“今天你也去找工作吗?” 薄屿点了点头,“再去看看。” 楼下那个叫朱从义的小孩儿,天天黏着他,要他给他当射击教练。听闻也有射击训练班在招聘。 但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你是想用这段时间,来散散心的吧。”黎雾无意识地提起。 “怎么,”薄屿抬眸,“怕我突然丢下你走了?” 她就笑着问:“你会吗?” 很快,另一份黎雾要打包带走的肠粉做好了,装在透明餐盒里,轻薄透亮的肠衣裹着几颗硕大的虾仁,酱油香气浓郁。 薄屿的胃里发虚,看了看表,他到底忍了忍,也放下筷子:“麻烦我的也打包吧。” 黎雾眼见他起身:“你不吃了?” “不急着上班吗?”薄屿说。 果然。 车程就要15分钟,今天还下了雨,已经快8点10分了。 薄屿撑开了一把花花绿绿的伞,是黎雾的。他人又高又笔挺,看着真有点儿滑稽。 “走吧,我送你。” 二人一起去对面的公交车站。 黎雾背起包包,牵住了他的手:“伞你等会儿拿着,今天雨大,我就要上车了。” 薄屿淡淡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娇气。” “你淋感冒了,晚上下班回家还得我照顾你,”黎雾说,“你不心疼当社畜的我吗?” 公交车进站了。 窗口一溜儿黑压压的人头,脸贴着脸,挤到都不忍心直视。 薄屿拽了下她的手:“这么多人,等等下一辆?” “刚才不是还怕我迟到吗?”黎雾抿着唇笑了,“怎么,想跟我多待会儿啊。” 车门“哧——”的一声开了。 “我们领导有点凶,来不及啦,晚上回家见。”黎雾坚持把伞塞给了他,趁门开,赶紧挤上去。 犹豫要不要亲一下她,她还是克制住了,对他挥手告别:“拜拜啦。” 薄屿的手心空了,站在原地。 “晚上接你?” “不用啦!”黎雾趁车门关闭之前赶忙说,“可能不下雨了还要出去跑任务,你忙你的。” 纷乱人声里与缓缓闭合的车门之间,听见他的嗓音好像也被这稀里糊涂的雨声淹没:“嗯,那好。” 笨重的公交车载了个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粘稠的怪气味充斥,逐渐驶远。 雨幕婆娑,渐渐地,氤氲了那道笔挺的影。 看不到她了,他便也撑着伞,转身离开。 黎雾很费劲儿地把手机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看了看时间,到公司楼下,再乘电梯上楼,坐入工位,应该能正正好。 还是有被骂的风险。 第52章 金鱼,焰火我以为你不来了【8.16…… 52/金鱼,焰火 风雨既来。 脚下的花岗砖地迅速被洇了个湿透,雨点更加迅烈,噼里啪啦打落在视野。 黎雾的手滞滞从空荡荡的口袋拿出来,惶然回头。 那辆笨重的公交车,吐着黑漆漆的浊气没入雨幕,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这时,一辆白色宝马驶过。 忘了去躲飞溅的水花,猛地泼了她一身。 “……” “小黎?”车窗降下了张妆容精致的人脸。 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白西装职业装,是个容貌、打扮都十分干练的女人。 黎雾的大脑还在宕机,嘴唇却好像在机械地动:“何……何总好。” 还傻里傻气鞠了一躬。 板板正正的。 何敏柔“噗嗤”笑了,脸上却还是严肃不改:“那行,正好碰见你了——” 何敏柔从副驾拿出一个塑料文件袋,径直从车窗丢给黎雾:“你赶紧帮我把这个工程合同复制好三份!给我送到23楼的会议室门口,我马上有个很重要的会,要来不及了!” 雨水噼啪打在文件袋上,也打醒了黎雾的思绪,她无暇多想,赶紧拿稳。 潮湿浸入她胸口的衣襟,没给她任何消解情绪的机会。 “好的何总。” “快点啊,千万别耽误了!” 女孩子忙点头,转过身,坚定地钻入旋转门:“嗯嗯,好!” 顶着风,冲进公司大门。 刷过了门禁,望见挂钟的时间,还有电梯间一长串低着头刷手机的队伍,黎雾内心着急不已。 不仅仅是因为何敏柔的催促。 突然有人拽了她一把。 李佳不顾周围长吁短叹的抱怨,给她插队拽进了电梯门:“怎么啦,大早上的,这么愁眉苦脸,周五啦!你这社畜体验卡第一周终于要结束了!” 黎雾下意识摇头,“没……” 李佳聊着不打紧的:“哎唷,我都想着要不要像你和周姐一样搬公司附近住了……每天通勤四五十分钟,磨都磨死,不久之前咱们还在群里聊天,我在地铁上,你在吃早餐,没想到我们一起到了。” “佳佳,你家住哪儿啊。”有人跟了一句,似乎是规划部的同事,还跟黎雾打了声招呼。 “长维”大楼有些年头,电梯方方正正的老样式,很是狭窄。 周围时不时一两声客气疏离的招呼,稀碎的寒暄,脑袋都扭不过去看清是谁是谁。 “扈、扈总……” 突然,女孩子细弱蚊鸣的声 音钻入了众人的耳朵。 明显透出了一丝惊恐。 李佳和黎雾面面相觑,脸上跟着出现了恐慌。 她俩和扈嘉良同一趟电梯? 中年男人的油腻笑声浮现,直白且不加掩饰:“唷,小苏,你今天这花裙子还挺好看哈!头一次见你穿,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加件外套,冻感冒了怎么办?谁心疼啊。” 苏宁宁欲哭无泪,硬着头皮,细声细气回答:“办公室有外套的,谢谢扈总您关心……” 周围有人紧张地打招呼:“……扈总早上好。” “早上好啊,扈总。” 中年男人鼻孔出气,算是知会。 却扭头继续与那位“小苏”笑眯眯的,丝毫没介意一旁还有自己下属的人,小苏只得尴尬回应,磕磕巴巴的。 整个电梯陷入默不作声的死寂。 很快,电梯人少了点。 黎雾鼓起勇气,正要回头张望,李佳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到咯。” 果然。 电梯门“叮——”的开了。 近乎鱼贯而出,所有人纷纷绕开了方才那位尴尬至极的“小苏”,无人理会。 说说笑笑地各就各位。 黎雾的余光捕捉到了女孩子飘扬的裙摆,朝着洗手间的方向奔去了。 那裙子上的碎花山茶,的确鲜妍又漂亮。 “周姐~~~” 李佳元气满满来到工位:“前一趟电梯你没看见我么?跑那么快,都不捎我一把!” “哎呦,那么多人,我要看到你了绝对给你拽进去!”周巧蔓用粉饼压着黑眼圈,“别提了,急死我了!我打了个车往这赶,平时直线距离1公里的路,出租车硬生生绕了3公里!谁知道会封路!栽自己人头上!” 周巧蔓又压低了嗓:“……主要是我那会儿看到扈嘉良了,生怕跟他一趟电梯,昨个就因为工程提案当着合作商的人骂我骂了半小时,看到他我就浑身不舒服!” “你可别说,刚在电梯他又对小苏这样那样的呢,”李佳没好气说,“我要是苏宁宁我就辞职了……真恶心人。” 旁边有同事凑过来:“是吧是吧!佳佳,我也听见了,我浑身鸡皮疙瘩……” “小苏又去洗手间哭了吧。” 周巧蔓“啪”的把化妆镜一合,气冲冲:“我那会儿怎么没看到小苏?不然我多少得跟她一趟电梯了!” “我的周姐啊,你还不没弄明白扈总为啥昨天骂你骂那么难听?最近这阵子总是针对你,”同事笑嘻嘻的,“还不是因为上回他喊小苏和他外出工地考察,你借了个由头,临时叫上小苏一起去何总那儿汇报采购情况去了?他这种人,爬到长维这个级别,多精啊!你以为他看不出?这是记恨你呢。” “……不是,你这话说的,我还做的有错了?”周巧蔓叉着腰,满不在乎,“因为工作叼我我没意见,要是别的什么,给我弄急眼了,我走人就是了!不用他炒本牛马,本牛马会自己找槽子吃草,对了小苏人呢,我去看看?” “算了,算了,我还是劝你别了,万一人家不领情怎么办?再说,女孩子能跟上司传点绯闻多少有点——” “王俊奇,你还是人不是?”李佳第一个不满,“我们二十多岁的女孩儿会喜欢五十多岁快阳。痿的老男人?闭上你的破嘴,你想和扈嘉良传绯闻,就撅着屁股让他当众给你摸一把!我看你是享受还是恶心。” “佳佳,他喜欢男的倒是也行啊?我还正愁升职升不上去呢!” 旁边的女孩凉凉接话:“所以要我说,你们男的才是社会毒瘤,伤风败类,劣质染色基因,说出来的话都一股子没刷牙的臭气!” “你……” 几人大小声了一阵,周巧蔓都没留意到黎雾给她带的那盒肠粉什么时候放在她手边的。 “哎?小黎来了?人呢?” “就是啊,刚才还和我一起出电梯呢?” …… 黎雾照着何敏柔的要求复印、装订好了文件,健步如飞,飞速又回到了电梯口。 苏宁宁恰好从一侧的卫生间出来,眼眶红红,抹着眼泪花儿,也要上楼,站在她旁边等待。 这个部门,何总和扈总是平级。 黎雾才想了一想,何敏柔要去的会议,扈嘉良定是也要参加的。 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就笑吟吟地往这边来了:“下月卢湾区的那项目,老李,你帮我多在部门多盯着,找几个得力的,到时候咱们多加栽培……” 部门经理老李连连点头:“是,是,扈总,您吩咐过了,我记着这事儿呢,您放心!” “卢湾区的事儿,何敏柔平时跟你提的多吗?她不是和南城那边有来往,你听说没?” “提过……呃,但是也没多说,扈总,上头不是交给您了嘛,这事儿上咱部门现在就都听您的。” 扈嘉良冷哼着笑,得意洋洋。 小苏整个人都不好了,脊背僵硬,脸色煞白,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换一趟电梯。 这时,上行的电梯门已然开了。 扈嘉良“冷淡”她许久,这才和蔼蔼呼唤:“小苏,你也上去啊?来啊,快进来。” 经理老李认得黎雾,“小黎?” 现在企业培养新人费心费力,工程一项接一项忙得很,没人爱接这吃力不讨好又没回报的事儿。 这个小姑娘才大学毕业,入职一周,也没人教、没人带,工作就做的行云流水了,从没卡过壳儿。 黎雾浅浅鞠躬,对老李和扈嘉良礼貌微笑:“领导好。” 没想到,何敏柔也在这趟电梯。 从停车场一路上来,她别提多焦躁了,跺着高跟鞋,低头连环看表,生怕迟到。 扈嘉良气定神闲打趣:“你今天要是迟到了,董事长就能给你从规划部提走高升了。” 何敏柔微微颔首,笑了一下,接走黎雾手里的文件,凉凉道:“那不是正和了您的意?所以我紧赶慢赶,千万不能落得离开规划部的下场啊。” 说着,还对黎雾点点头:“辛苦了啊,小黎,你赶紧去忙自己的吧。” 黎雾却是一步跟着走入了电梯,笑眯眯的:“何总,我正好也上楼一趟。” 何敏柔:“你去楼上什么事?” 楼上都是机关办公区和董事长办公室这类地方了。 黎雾的步子快,很快就站定到了畏畏缩缩的苏宁宁身边。她又瘦又轻挑,自然地就隔开了还想往这儿挪动的扈嘉良,纹丝不动了。 这么冒冒然的,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嗯,有一点点的小事。” “这样的吗?”何敏柔狐疑地看着她。 “要我说啊,现在的年轻人,就喜欢故弄玄虚点别人不懂的,”扈嘉良一副自以为是很幽默的口气,目光飘在黎雾的脸上,“咱也不懂,咱也不敢多问呢。” 黎雾后脊背发毛,尴尬微笑。 电梯门关闭。 全程没人再说任何话。 - “——所以你要不要当我师傅?”阿义眼见男人的背影一晃,就拐进了条狭窄漆黑的甬道。 楼栋之间的距离太过逼仄,上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窗,阻隔了渐渐萧条的雨势。 第53章 金鱼,焰火屁股挨了一巴掌【8.16…… 53/金鱼,焰火 黎雾也不知,怎么就哭成了这样。 赖了好半天不想走。 白天下过雨,坐在台阶上这么久,不仅肚子痛,腿都蜷缩麻了。 薄屿不由分说背起了她。 月光如潮水。 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孩儿,提着薄屿的那两大包小包东西,灰头土脸跟在他们身后。 许久许久,黎雾的视野所及,只有男人扭头过来侧脸的好看轮廓。 他轻声安抚着她,外加几句找不到她的抱怨。 听到他的声音,这么熟悉的声音,就算是下起了冰冰凉的小雨,她浑身都好受了许多。 他的脊背宽阔又坚实,臂弯有力。 让她安心。 除了今天丢手机,还有电梯的事,以及与何敏柔发生的对话,甚至小时候的冬天与爸出去摆摊的事儿。 她都语无伦次告诉了他。 说的乱糟糟的,抽抽噎噎,薄屿却始终没有打断,一直在耐心地听。 末了,他又问:“然后呢。” 她突然不说话了。 旋即袭入脑海的,又有一件事情。 是她小学快毕业那年发生的。 初中之前,父母带着她住港城老区海边的棚户区,铁皮房一居室,房子里就一张双人床。 随着她日渐长大,爸妈把床留给她,和二手学习桌一齐用个蚊帐作为隔断隔开,他们打地铺。 爸妈很爱她。 一直都是。她知道。 邻居住着妈妈同村的某位远亲。 某天,黎雾背着书包放学,没带钥匙,坐在家门口台阶上,背第二天语文课要考察的宋词课文。 那位“表姨”突然指着她,和别的邻居半开起了玩笑:“——小雾自己都不知道!她可不是她爸妈亲生的,她是抱养来的!” 黎雾怔怔抬起了头,忽闪眼睛。 像是没听懂一样。 表姨见她有了这么天真的反应,调笑的语调更尖锐了,像是能高高窜入傍晚绵绵无际的火红云端里去:“你啊,可是丢在我们村医院门口的,你妈不孕不育,你爸弱精!晓得不?捡你回来那天我也在,哦哟哟,我们都感叹,多水灵的女娃娃! “你长这么大了,难道没发现,你和你爸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黎雾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平常总听到妈和爸说悄悄话,就算是一块儿来港城打工,也别搭理这个表姨,她嘴巴太坏,家喻户晓,当年妈嫁给爸,就没遭过几句好话。 妈临时丢下了厂区门口小吃车的生意,回来给黎雾送钥匙。 表姨作出了一个在当年仅有十一二岁的黎雾理解中,就非常“幸灾乐祸”的表情,扭头笑容灿烂地和妈寒暄了起来。 说什么真羡慕妈嫁了个老实憨厚的男人,还有了个乖巧懂事又聪明的女儿,虽然日子清苦,但总比她家那个天天去小洋楼泡女人的死老公好。 妈开了门,把瘦小的黎雾塞了进去:“乖,小雾,做作业去啊!嫌邻居外头说话吵就上咱摊子上来,那儿没这么咋呼!” 黎雾时常也会羡慕同学们花花绿绿的塑料书皮,那样的话每学期的书用下来,都会像新的一样。 不过她从没开过口,她很聪明,学会了用透明胶给书皮的四个角缠上胶带,每学期下来,她的书角最起码也像是崭新的。 她抱着干干净净的课本:“妈。” “咋啦。” 黎雾指了指灶台边高高堆起来的一盆海蚬子,还沾着青泥巴:“我等等把那个给你带去。” “来咱摊上?” “嗯。” 妈摸一摸她的脑袋,“不说妈都忘了,好像留着每次都让你帮忙洗一样,那么重你咋拿啊?还是别来了……妈关好门,你在屋子里做作业。” “我想给妈帮忙。”黎雾把作业本从书包拿了出来。 不用的课本、做完的作业放下,再把要用的书本装回,轻飘飘背在肩膀上,她表情坚定,不容怀疑:“我跟你一起去。” 表姨的嗓门飘到了门边:“玉芬呐,我以前还说哎哟……你这单眼皮,割个双的肯定更是个大美人,多少男人就喜欢你这长相的,你又不愿意,怕疼!” “——我总心想,以后小雾长大了要跟你一样,你怎么也得给她割一个!哎~我今天细细看,没想到小雾自己就长出双眼皮了,越来越漂亮了哈! “你和老黎攒点钱,以后送小雾去学个艺术,念个艺校?没准儿能当大明星!你看她越来越像大姑娘了,条正得很!” 不记得妈呵呵干笑着应了表姨什么。 黎雾只感觉自 己又被妈扯了一把,拽上那辆二手自行车的后车座:“走,小雾,妈带你去店里!” 妈蹬着哗啦啦快散架的车子,沿着夕阳照耀下的大长坡飞奔。 到看不到那一溜蓝皮白瓦的铁皮房“建筑群”了,扭头嗺了句:“当个啥大明星,我和他爸起早贪黑,穷的都要掏臭水沟去了,哪有那个钱!” 又扭头对黎雾微笑:“我的女儿好好儿的,开开心心长大就行了!别有烦恼!” …… 后背的啜泣声音停了。 薄屿也消气好一会儿了,她这么抽抽噎噎了大半路,他都不习惯了:“不哭了吗?” 黎雾摇摇头,闷闷“嗯”了声。 “也没别的想和我倾诉了?”薄屿就是忍不住地笑了。 黎雾轻轻夹了下他的腰,“你就……非要今天听完?” “也不用吧,”薄屿觑了她眼,眸底泛起了笑,“你想说的时候,我听着不就行了?” “——噢!”黎雾故作出气冲冲的表情,“那你可不要嫌我烦!” 才说着。 薄屿背着她,故意给她在后背上颠了颠,黎雾差点儿掉下去,赶紧抱住了他的脖子:“干嘛。” “嫌你烦早给你扔下去了。”他说。 “你……”她嘴巴一憋,又要哭,“你这人怎么嘴巴这么坏啊!” “不然你想我哪儿比较坏。” “???” 离他们那个小区大概1公里半的路,他背着她,硬生生一路走了过去。 黎雾想到了他手上有伤,赶紧说:“你、你放我下来一会儿。” “怎么?”薄屿停住了步子,玩笑开完之际便有些担忧了,他给她放在了路边,眉头微微锁住,“……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阿义这时大包小包,累的满头大汗,也嘀嘀咕咕深感不悦,“就是啊!走这么一路了,我真怀疑你老婆是因为什么生你的气了……” 薄屿又低着视线,觑阿义:“才多长的路,就给你累成了这样。” “咋啦。” “这种身体素质还要练射击,”薄屿极不客气地哂笑,“你吃得了那个苦吗?” 阿义噎住了,也学着黎雾吐槽起了他:“你这个人!” 两堆塑料袋装的玩意儿放在黎雾脚边,她坐在路边的石凳子上。刚就喊着凉,薄屿把外套脱给了她垫着。 黎雾才想开口说她没想多呆会儿,就是怕他背着累了,眼角忽地又覆上了一处温凉柔软的触感。 “……” 他在给她擦眼泪。 动作缓慢,虔诚又认真。 黎雾张了张唇,看着一脸正经,突然变得这么温柔了的他。 不想打扰这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那个,我没哭。” “嗯,我知道,”薄屿看着她,笑,“我又不是傻子。我也没摸到。” 那你擦了这大半天? 眼对眼了一会儿。 黎雾感受到了他拇指指腹有些粗粝的质感,她握住他手腕儿,摊开在自己眼前:“你的手怎么了?” 包着创可贴,她刚都没发现。 他右手小指末端,那枚尾戒不见,这只手看起来是过去拿枪的惯用手,虽然年经日久,手掌的指端,还是有一层淡淡的薄茧存在。 “这个啊,”阿义存心报复他,率先扬高了嗓门儿,“嫂子你猜猜,猜不中了我再告诉你——” 黎雾被这称呼惹得发笑又脸红。 这小孩儿有事没事他们上下楼碰见了,就追在薄屿屁股后面,多少要大小声叫两句“哥”。 “什么呀?”她也好奇了,默默地看着薄屿,眼底有波光流动,“你受伤了?” 注意到脚边的两个塑料袋,她嗅觉灵敏:“这买的什么?海鲜?” 薄屿微微动唇,又要开口,再次被阿义这大嗓门呛了回去,“对啊!他被大螃蟹夹伤了!笑死人了!” “你知道他为啥来晚了没赶上接嫂子你下班不!他以为要打破伤风,让我带他去找诊所——” “哈哈哈哈哈哈!!”阿义叉着腰,大声对着天空狂笑起来。 看起来真是憋屈很久了。 数秒的沉默在弥漫。 无人回应。 “……” 黎雾没说什么,她小心翼翼看了薄屿一眼:“我拆开看看?” “嗯。”薄屿点了下头,嘴角微微牵着。 倒是也有那种很凶猛的大螃蟹给人夹伤的,养殖环境不好,再带点寄生虫什么的,真很危险。 不过这也是极端情况了。 掀开了那创可贴,一边还问了买的是不是海蟹,黎雾发现自己的担忧多余了。 “怎么样?”薄屿脸上真带了些许的担忧。 他如玉白皙的指尖错落的那一点伤痕,要不是她定睛去看,险些都看不到。 黎雾终于破涕为笑。 不仅是薄屿,旁边的小孩儿都被她刚哭的嗷嗷伤心,现在又笑出泪花儿的样子吓到。 薄屿的眉头一下皱更深了:“你笑什么,到底严不严重?” 第54章 金鱼,焰火陪你睡觉更重要【8.16…… 54/金鱼,焰火 热气混着火辣的锅气溢散开来,满屋子都弥漫着香辣炒蟹的浓烈香气。 黎雾都恍惚一瞬间回到了家中。 因了晚上哭过,她的眼睛也跟着热辣辣的。 逮了好半天一只满地乱爬的螃蟹,她狠狠用刀背“砰”地敲晕了,动作利索,手起刀落。 她喘了口气,看着厨房那一道忙碌的高挑身影,他把手机支在一旁,仔细查看做法:“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你昨天不是说不习惯这儿的口味,太清淡了么。”薄屿觑了她一眼,看到那只奄奄一息的螃蟹,有些哽。 “……” 黎雾看着他这表情,挥了挥刀:“怎么啦,它给你咬了,我教训教训它,你心疼了?” 薄屿不屑嗤笑:“我才不。”他接过她手里的刀,更利落地,给螃蟹一劈了两半。 黎雾瞪大了眼:“你居然没切到手!” “……”他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神色变得非常不善,简直又气又笑。 “——别看那教程啦,每个味道都不一样 ,我知道怎么做,保准儿又快又好吃。跟你在我家店里吃到的一样。“黎雾走过来,顺手拿走了他手里那锅铲。 她还对他嘿嘿直笑:“我还怕你被油崩到吓哭呢。” 腰上很快扶过来一个力道。 “不许捏我了,”黎雾小声警告他,眼神示意客厅里,“家里还有人在呢。” 搬进来前一天,黎雾在二手市场淘了个投影仪,正好能投映到客厅的墙上。不过她入职第一周就这么忙,每天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享受。 沙发上那小孩儿瞧着二郎腿,不知道在看什么动漫,乐的咯咯直笑。 薄屿顺着黎雾的目光,懒洋洋地望去了眼,阿义就赶紧正襟危坐,打直腰板,不敢再笑了。 薄屿只是拎过了一旁的围裙,从后围绕到前面,为她穿上。他的呼吸呵到她后颈,油烟这么重的地方,还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清冽。 “想什么呢,”他给她腰上系好,就势靠在了她身上,“等等你别哭了才是。” 黎雾娴熟地放调料,翻炒,调整火候:“干嘛贴着我,热死了。” 薄屿仍靠着她,在她耳后轻笑:“我跟你学学还不行吗。” 她笑:“不是有教程?” “你又不让我学那个。”他说得简直颐指气使的。 方才路上也听阿义嚷嚷了不少今天他俩发生的事。黎雾想起来,问了句:“我觉得。” 她又顿了一顿。 薄屿于是垂眸看着她,微微挑起了眉梢,满脸的警惕:“你觉得,什么?” “哎呀,我没想笑话你啦,”黎雾推了推他搁在她腰间的手,没推开,“我就是想问问,你今天和阿义不是去——” “我不当射击教练,”薄屿率先咬走了她的话,他又看了眼偷听到这几个字耳朵都竖起来的朱从义,“我也不给他当。” “我知道呀。” 黎雾点头,并不意外。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怎么,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觉得,你做自己想做的就好了,”她不疾不徐接上了自己方才的话,“怎样都行。” “是吗,”他鼻息微动,“我变成穷光蛋了也行?” “你现在不是吗?”她一针见血,看他一眼,笑了笑,“我也没嫌弃你啊。” 他哼笑:“嗯,你倒是敢。” “也不是不敢呢,但是没必要,不是吗,”她存心喜欢和他斗两句嘴,“你这次能和我一起来,我就很开心了,最起码今天,我不会觉得我是一个人。” 你能开开心心就好了。 黎雾心里回荡的,好像都是妈妈那天给她丢上了自行车后座,在夕阳下回头对她说的那句,让她开开心心就好了,别有烦恼。好像从那之后,她心里伴随着那个隐隐的答案,也变得更容易知足了起来。 她没有什么不满的。 “我不希望,你再变成那阵子我在港城遇见你的样子……”噼里啪啦的汤汁沸腾中,她的声音轻轻的,“薄屿,你不需要多么闪耀。 “你只要活着舒服了就行。” 温馨的热气流淌,好似有只飞蛾扑腾着灯罩子,以为自己在扑火,事实上有什么温柔地围拢住了它,以免它被灼伤。 许久好像都没人说话。只有外面夸张的动漫小人打斗的动静在吵。 “要糊了。”薄屿低声地提醒。 黎雾都没意识到,自己怎么就发起了呆,她赶紧丢下锅铲,去关火,才要回头说话:“薄屿……” 唇角掠过了很轻的一个吻。 他的嘴唇上沾着晚风温柔的凉意,令她心旷神怡之余。 也有些许的意乱与晕神。 “……” 碗碟细微撞击出了月光的涟漪,好似都落入了他眼底去。 他的嘴角挂了笑,淡淡看过她一眼:“明天陪我去剪个头发。” 她眨眨眼,“嗯?” “哦,”他解释道,“我要去做轮滑陪练来着,周一入职,招聘的人让我剪掉。” “轮滑陪练?” “是啊,陪小孩儿的,”他微微耸了耸肩膀,黑色工字背心将他高挺的轮廓衬托出来,更显得他气质拔群,外姿不俗,“想想就有点烦。” 她还在思考,他已经盛好了香喷喷的饭在碗中,指节敲了敲她额头,提醒她回神:“不过,我得赚点钱了,那小孩儿今天跟着我嚷了半路——说什么不能让女人养。” “他真这么说?”她忍俊不禁。 他又看着她,眼眸含笑:“你最近要上班,肯定每天很多工作要用手机处理,你先拿我的去用就行了。” 黎雾:“……啊?那你怎么办?” “我自己想办法,”薄屿侧眸对她笑,“正好,没手机了,我就不用接那些烦人的电话了。” “吃饭吃饭啦!!”阿义有眼色的很,进来端碗、端饭放到餐桌上去,还很殷切地给黎雾和薄屿拉开了凳子,请他们入座。 薄屿夸了他一句:“今天表现不错,允许你留下吃饭。”小孩儿乐的屁颠屁颠。 第一个肥硕的螃蟹先给黎雾。 “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告诉我,”薄屿抬眸淡淡看她,抬了抬下巴,“千万别怕我笑话你。” 黎雾知道他这话报复的意味不浅,还是抿唇笑了。 她也很不客气,回敬他一只再也无法耀武扬威的螃蟹钳子:“嗯嗯,它替我答应你了。” 薄屿眉头微皱,“我就没看出来这玩意儿哪里答应了?” “你没看它比了个‘ok’?” “……” - 快晚上十点,晚饭结束了。 阿义本来都被薄屿赶下楼了,没一会儿又“噔噔噔”跑上来敲门:“——放、放烟花吗!” 深城人没什么夜生活。 明天是七夕,租的这房子坐落于新旧两边城区的交界,一侧是高楼绵延的“大厂”云集地,脚下又是热火腾腾的老式居民区。 再向远处眺望,高架盘桓,灯火璀璨,商圈云集。 今夜好像都无眠似的。 房东没说过还能上天台。 阿义带着黎雾推开了道生锈的铁门,吱呀呀的响,轻车熟路。 楼顶晾着没收回去的衣服,洗衣粉的味道,混着白日雨后清爽的植物气息,床单翻飞。 楼梯下方,薄屿正和人通着电话,也往这边上来了,嗓音徐徐。听起来还真是轮滑班那边的人在和他沟通。 入夜,倍感清凉,黎雾穿了条吊带裙,没想到天台风这么大,她瑟缩肩膀,小声问阿义:“你怎么说服他去做轮滑陪练的?” “这个啊,”阿义也嘘声嘘气,“其实他下午根本没答应,我带他去溜达了一圈,他挑剔的很,这个不愿意干,那个没兴趣,他以前是干什么的?感觉怎么养尊处优的。” 黎雾顿了顿,“那怎么突然答应了?” “——还不是你哭着说,你把手机丢了,”阿义气呼呼的,“本来我还打算再说服说服他,让他当射击教练的,这样就能做我师傅顺便教教我了!” “……” “主要是,轮滑陪练那个是按天结算的?只有这个他下午好像稍有点兴趣,”阿义说,“所以那会儿回来,我就看到他偷偷在联系轮滑班的人了,你估计没看到——” 薄屿突然唤他:“朱从义。” 阿义浑身一抖擞,人都立正了:“啊,到!” 不仅黎雾噙了笑容。 她抬起眸子,与不远处男人对视过一眼,薄屿也 忍不住弯了嘴角。 像是为了阿义这滑稽的反应,又似是,只在看着她在笑。 “还有一箱,怎么不搬?”薄屿也搬了个小箱子上来,顺手把提溜上来的外套,搭在了黎雾肩膀上。 上面还残留着室内的温度。 让她在这风浪肆意的天台稍感好受。 “我这不是打算下去拿嘛……”阿义嘟哝着,赶紧利索从薄屿手中接走,别提多狗腿了。 阿义把两个箱子打开,展示道:“喏,你们看,都是烟花、炮仗什么的……潮了一大半啦!我爸老家那边的人信神啊什么的,家里有喜事才让放这个。” 薄屿的一条手臂懒懒搭着黎雾的肩,顺带着给她把领口拢好,哂笑:“每天都被揍的鼻青脸肿,你家里有什么喜事?” “你非要提这么丢人的事?”阿义很是不满,“我要把这一箱子给我老爸放光!让他以后再也没喜事发生!只有丧事!我真是恨死他了!!” 黎雾听着浑身冷:“非要这么说?” 薄屿却是淡淡笑了一声,好像很认同阿义这狂妄似的:“咒他可以,咒你自己就算了吧。” 第55章 热潮37.2℃你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 55/热潮37.2c 周末。 黎雾睡了个昏天暗地的大懒觉,连环做了几个莫须有的怪梦。 梦见昨晚被他们宰掉爆炒下锅当晚餐的大螃蟹,再度复活,张牙舞爪举起了钳子。 这次一爪子下去,给薄屿的那头慵懒的半长发剪了个齐整。他一向倦淡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了错愕,继而转向不解,再到无语。 最后整个人都好像变得怒意盎然。 黎雾笑眯眯蹲在一旁,敲了敲螃蟹坚硬机灵的脑壳,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他笑话。 她多少替螃蟹哥感到了无辜,眨了眨眼,一五一十道:“难道不是你说要去轮滑班上班,人家要求你入职之前把头发剪掉的嘛?正好,我们这下还省了时间,我还想多睡会儿觉,稍后我们再出去过七夕……” “——黎雾。”薄屿喊了她名字,一字一顿,满是坏脾气。 黎雾继续笑,“嗯?怎么啦。” “黎雾。” “嗯?” “——黎、雾。” “啊?” 干嘛叫她这么多声? “……” 到底怎么了? 黎雾根本抬不起困顿的眼皮,她嘟哝着抱怨了句“叫什么啊,你好烦”,也很不耐烦。 两腿夹着薄被,翻身朝着床的另一个方向睡了过去。 人还没彻底扭过去,肩膀就被个略带狠劲的力道,给扳了回去:“你给我醒来?” “你干、什么……”突然被强行弄醒,这下她惶然睁大了眼睛,吓得心脏狂跳。 那双狭长深邃的眸子,此时布满了怒气,五官精致的脸正正怼在她眼前,都气白了。 生这么大气,居然也帅得惊人。 薄屿死死盯着她,从嗓子里磨出了音来:“我问你,你为什么。” 黎雾懵然眨眼,“啊?” 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几乎要吐出火来:“——把洗发水装在了洗面奶的瓶子里?!” “……” 黎雾彻底清醒了。 的确。 他脸上的皮肤都搓得泛起了微红,看起来是发觉用错了后,狂洗一番的结果。 那眉锋的弧度利落,挂着沥沥水珠,有一些从他打湿了的发尖儿一点点沿着面部凌厉分明的线条、下颌,逐渐滑落下来。 这个人大早晨的还连个上衣都不穿,赤。裸上半身,前胸的轮廓结实,肌理紧致,也沾了些许轻薄的水光,阳光c从卧室的落地窗投射入室,有若金箔落了他满身。 真是气的不轻。 黎雾不知是才睡醒,脑子还没正常开始运转还是什么,第一反应表示了怀疑:“……啊?” “你啊什么。” “不是,我是说,真的吗?” “你意思是还能是假的了?”薄屿眯了眯眼,语气陡然不善。对她的这个答案很不满。 就是现在反复冲洗干净了,脸颊的皮肤也一阵儿的刺痒和灼痛感。 更别提,他刚涂了满张脸发现怎么揉搓都打不起泡沫,甚至有一些还钻入了眼睛,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一只柔软的手抚上了他后颈。 “我不信。”黎雾懒洋洋躺着,拉低了他在她身前。 “……” 她穿着绑带睡裙,一侧滑开了结,锁骨纤细之下,勾着湾柔软与白皙,脸上浅笑吟吟。 带了些许惺忪的孩子气。 薄屿原想用手臂撑一下自己,却不及她的动作快。二人猛地撞到了一块,肌肤柔热贴近。 之间近乎毫无遮挡。 “你胡说八道,你就是不想让我好好睡觉。”她说。 他手肘支撑在她身旁,深深沉了口气,稍微克制了下距离和脾气:“我瞎说?” “嗯哼。 “你也不看看我现在成这么样了,我像在骗你吗——嗯?” 才睡醒,她稍带着温热的鼻尖儿忽地贴近他下巴,微微磨蹭,“真的吗,我闻闻?” “……?” 她清甜柔软的呼吸,沿着他的下颌滑低了的瞬间。 薄屿的喉结不自觉地,微微向上滚了滚,嘴上还是冷笑:“有什么好闻的。” “你别说话。”她警告。 “……”他下意识推开她的动作,缓在了半道。 淡淡的潮湿水汽,与一丝丝甘甜的番石榴果香,萦绕着,钻入了她鼻腔。她更清醒了点。 男人的气息浮动在她额顶上方。 属于一个她日夜相处、共同生活,甚至睡在同一张床上的,身体都无比熟悉彼此的异性。 或许再时日久远,她闭上眼睛,都不用看他,或是他们不用说一句话,单是这么沉默着待在不同的房间里,始终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与方向。 她又顺着他清爽干净的下颌,细细地嗅了上去。肉眼能一圈儿瞧见淡青色的胡茬。才打理过。 知道他一向注重外表,少年时在校园里就无比耀眼,像是遥不可及的,总在天边闪烁的星星。 “闻够了吗。”薄屿有些不耐了,他低头。 清冽的呼吸也落低了,与她的勾缠深深在了一起。 黎雾稍一抬眼,就见他眼底的神色晦涩了不少。她的困容化作了他那黑眸之中的全景。 她点头,“嗯。” “你嗯什么?”他听着好笑,嘴角到底扬起了弧度。 “好像是我……洗发水的味道啊,你没骗人,”黎雾闭了闭眼,还很困倦,脑袋磨蹭他肩窝,“对不起嘛。” “……” “我忘记告诉你了,昨天洗面奶的瓶子空了,我就把赠送装的袋装洗发水……给灌进去了。” 终于承认了错误。 薄屿动了动唇,还没说话。 “你别生气了,”她小声地,一边犯困一边更环紧他的肩,像是撒起了娇,“我这周好累哦,真的……忘记了告诉你这事了,害你用错了。” 她打着哈欠,喃喃自语:“你要是觉得脸上不舒服还是怎么,等会儿,我陪你去看看医生?” “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哄他也软绵绵的。 “……不然,”她最后语无伦次着,“我也不理你了。” 听着,马上又要睡过去了。 倒是也没到看医生的地步。 昨天被螃蟹夹伤了,他就被她和朱从义轮番笑话了一遭,到底是不好再有什么脾气。 女孩儿的脑袋歪在他臂弯,一只手还虚虚勾着他脖子。 这姿势别扭又难受。 一侧的床垫深陷,他臂弯挟持她的力道渐渐舒缓了下来,她也更往他怀里磨蹭了两下。 “说了对不起就没事了吗,”薄屿用下巴抵住了她额头,“嗯?我就这么好哄吗。 ” 黎雾迷蒙着“嗯”了声:“我不是都对你好好道歉了。” “叫你起床你还是我的错了?”他又是冷笑连连。 ?怎么又拐到这儿了。 还有,他这委屈的口气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的错,”黎雾哼哼唧唧地回应,“心眼那么小,脾气还那么大,大早上的,烦死人了。” 薄屿:“——你敢嫌我烦?” 相拥了会儿,感受到他身上也没落过水之后那么冷了。那些脾气,好像也消弭殆尽。 “还要睡,都几点了?”他的嗓音低低的,冷冷硬硬,却又不乏温柔。 其实折腾了番,她也很难再昏沉过去了,就是不想睁开眼:“干嘛,要我陪你出去过节吗?” “不然呢。”薄屿手指勾起了她睡衣的肩带,准备给她系的动作顿了顿,稍微揉捻。 他没好气笑了声:“你赖在这儿,意思是让我今天一个人过了?” “也行啊,怎么不行,”黎雾应道,“刚才一副要吃了我的样子,谁敢跟你啊。” “我怎么就要吃了你了?”薄屿笑着,字字顿顿重复了遍。 “你吃啊。”她稀里糊涂应。 沉默了会儿,床垫又有了些许起伏。 团在他俩之间不成模样的薄被,忽然一把被扯开了。 黎雾不敢装睡了,赶紧睁开眼:“你突然又干什么。” 床垫陷落在她身体下方。 这张床比普通规格的双人床要小,每天晚上他俩都挤一起。 尤其他这颀长健硕的身形,稍感憋屈。 眼前登时覆过一片阴影,头顶的床头柜抽屉传开“哐当——”两声,动静粗鲁,略带着脾气。 薄屿伸出了手臂越过她上方,捏了个小小的铝箔包装,撕开的动作却是慢条斯理的优雅。 他看她了眼,“分开。” “……”黎雾这下彻底不困了,“分开什么,我们分开过节?” “你装什么傻?”薄屿微微抬起下颌,嘴角抿出一丝略带恶劣的笑,“把你膝盖分开。” “——就现在。” “在我面前。” “听见了?” 一句比一句恶劣。 “不行,不行,”黎雾慌忙伸手,要去匆匆遮自己早就飘荡到腰上方的裙摆,“不是,你这不是趁人之危吗你?你难道不知道我昨天晚上洗完澡没穿……” 薄屿一把抓过了她手,套好了最后半截儿。 而后,深深覆身下来。 灼烫的气息落在她了耳边:“我知道啊。” “——不然早给你先扒干净了,我还等你自己来么?” “……” 黎雾勾着他的肩,腰忍不住地蜷缩。 薄屿的嗓音警告,低哑了些许,“快点?” “你就是还生我气才这样。”她瘪了瘪嘴,又装作眼泪汪汪。 “那又怎么了,”薄屿挑了下眉,“我说要原谅你了?你知道我刚才洗了多久才洗到脸上没那种黏糊糊的玩意儿?要是我过敏了怎么办,我怎么顶着这张脸赚钱养你?” 越说越离谱了。 黎雾稍微撤开一条腿,踹他一脚,小腿弯顺势勾了勾他,嘴上还委屈:“哦,那你对你这张脸可比对我温柔多了……” 第56章 热潮37.2℃坐在了他脸上(修 56/热潮37.2c “不是,你等我醒一会儿了再……不行吗?”黎雾半句话还没争辩完,人被狠狠翻了个面,软绵绵的枕头朝她的后脑勺砸下来。 后面的话音都变成了闷呼呼的呜咽。 这个人床上真够粗鲁,像个混蛋。 “你说什么呢,呜呜嗯嗯的,”薄屿闷下气息,哼笑,“嗯?” 枕头罩在脑袋上,空气都昏沉沉地失了真。 浪潮一般的迷失感瞬间淹没了她,近乎无法思考,死死捏了一下床单,“……你混蛋。” 薄屿还像是没听清似的:“哦,什么?说不出话了么。” “……” 酥麻的感觉直从尾椎骨往天灵盖儿窜,臀后的凉风阵阵拍打了起来,空气愈加燥热。 出租屋的卧室里没装空调,头顶一盏电风扇“吱呀吱呀”,偶尔因为生锈卡了壳似的,发出“咯吱咯吱”的卡顿声。床几天前还坏过一次,也不安分、又带着那么些节律地作着响。 后上方属于他的呼吸低沉了不少,他笑声清朗,哑又得逞,“现在醒了么?” 她死活不开口,几乎都成了默默承受。 很快,就是一个愈加凶狠的力道撞了上来,“和我没话说了?” “……嗯?” “黎雾。” “每天一下班回家倒头就睡,怎么,”他都开始冷笑,“现在也和我没话说了?” 不是。 这谁还犯困啊。 不知道是不是这周真的累过了头,颤/抖着飞上了云端一回,黎雾都撑不住自己了。 她以为自己的体能还算不错的。 抓住了床头的黑色铁质栏杆,腰身不由自主向下塌,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腿被他在下方挟住了。 “喂……”她动弹不得,急匆匆的,在半空中挣扎,只有他清爽干净的半长发,从她的指缝之间流泻而过。 “你干什么……” 刚意识到什么也没抓住,他柔滑的舌头就游了进来。 “薄、薄屿!”黎雾很明显听到自个儿哼唧了声,唤着他名字,猛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要跑。 薄屿的臂弯稍一收拢,轻而易举就给她抓了回来:“别动——” 黎雾羞耻到几乎无从开口了:“……” 虽在上方,人很快软不成了样子。 偏偏最该死,距离他们床的不远,还斜立着一面木质包边,中间贯穿了一大条缝隙的换衣镜。能清晰看到,她正坐在……他的脸上。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那天搬家进来,他说要给这二手市场淘来的劣质玩意儿扔掉,她坚持留下来。 早知道…… 就不摆在那儿 了! 薄屿的鼻梁属于标致高挺的类型,热烫的呼吸拂着她,每一次的吮吻,他的鼻尖儿都恰恰能碰到她命门。 “不不不……你放开,放开!”黎雾嘴上挣扎,然而浑身上下,半点力气都没有。 他钳得她越来越死,甚至带了些许惩罚的意味。 平日这人高高在上,脾气也是真不轻。 ……虽然现在,他在她的下面。 最后她昂起脖子看见,天花板上的光点随着风与窗帘翩飞,竟也跟着摇摇晃晃,无休无止,仿佛没有尽头。 有那么一刻,彼此的喘/息互相撞回彼此怀抱的瞬间,双双竟都犹如濒死。 黎雾的眸光滞滞,回不过神。 被他的臂弯箍在了怀里,嗅到他周身清爽的味道,她好像终于落回了某种安全感十足的境地。 也终于察觉自己哭出了声,小小啜泣、呜咽,连她自己都辨不清是什么缘由。 “哭什么,”薄屿用指腹滑过她眼角,“你这么一声声的抽,我都要被你搞哭了。” 黎雾报复似地勾住了他脖子,“你放屁……” “不信?”他贴近她耳边,缓缓低笑,“你不如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满脸都是你的水。” 黎雾的双颊烫得着火,烧得耳根子痒。 她又气,又不知是什么缘由,自然就忘了哭,作势抬起脚要去踹他,“薄屿!” 薄屿捏住了她骨感的脚踝,脸埋进了她肩窝,笑得轻了:“还想打我?你是忘了我以前干什么的么,跟我比速度和反应?” “……那你怎么不干了啊,”黎雾嘴上的坏劲儿不小,“我看你也没到真退役的程度——手劲这么大,一天天的使不完,哦,我看你还厉害得很!有本事你就继续干。” 薄屿丝毫不恼,她这牙尖嘴利的,他都忍不住听得勾了嘴角,“那我继续了?” “……” ?? 我是那个意思吗? 黎雾推了推他胸膛,认命了点儿,眼皮微微阖上,“不要。” 薄屿擒住了她手腕儿亲了亲她柔软的掌心,“为什么。” “就是不要。” “那怎么才要?” “你……你就不能放过我,我们好好过个周末?” “早这么想你不知道早点起床?”他说,“你珍贵的周末都要过去一半了。” 她再次攀住了他的肩,双腿挟住他窄瘦的腰身,还用脚后跟不轻不重踹了他一下,不忘气呼呼抱怨:“等等起床了,我要给你剪头发!” 薄屿利落咬开了个铝箔包装,牙齿顿了一顿,睨住她:“什么?” “我要给你剪头发!我要给你剃光头!”黎雾哼哼唧唧的,眼眶还泛泪花而,管不了到底是在撒娇还是撒泼了,“我、我要让你变成丑八怪……最丑的丑八怪!” 薄屿好看的黑眸继续睥着下方的她,嘴角的笑意也久久没消,“可以啊。” 他再度俯身下来,“答应你了,所以我可以继续了吗。” 明明上一遭还没过去多久,新的一轮,黎雾竟有些承受不住他了。 她只得紧紧蜷缩在他怀中,什么话也再说不出来了。 只听见他们的呼吸,越发沉重纠缠在一起,“剪不丑算你输,怎么样?” 周末的大懒觉睡得人浑身乏力,还没把整整一周的精力舒缓过来,就折腾了这么久,累得不行。 黎雾先去洗了澡,故意磨磨蹭蹭的,直到用光了热水,她故意关掉热水器。 薄屿进去兜头冲了一脑袋的冷水,隔着浴室的门板,也顾不上过去那端端方方的少爷形象了,“黎雾?!” “你想死是不是——” 当然是免不了又被教训。 深城的傍晚来的早,莫名其妙混到了天都快黑。 黎雾举着风筒,跨坐在他的身上,乖乖给他吹起了头发。轮到她来哄他了。 她发泄似的,力气不小,狠狠挠了一挠他头发。 要不是顶着这么一张生气起来更显精致的脸,她才懒得理他。 “可惜哦,”黎雾啧啧感叹,“马上要在我手里变成草窝了……” 风筒“呜呜——”作响。 薄屿掀起眼皮,满脸的没好气:“草什么?” 黎雾掐了一把他的肩,不当运动员都这么久了,他这肌理轮廓还很坚实。 “你闭嘴。”她警告。 “我闭嘴?”薄屿忍不住嗤笑,“刚才你好像也没这么讨厌我的这张嘴。” “你非要说这个?” “——你就非要说那个?” “好嘛。”黎雾撇了撇嘴,没再争辩,动作轻柔缓慢了不少,仔细给他吹着头发。 他也乖顺多了,任由她左右来回作弄。 “你能不能专心点?”黎雾见他刷起了手机,“这位客人?” 薄屿没抬眼,“客人在找合适的造型,方便给你参考。” “光头要什么造型?全天下的光头不都一个样?” “……” 他这才淡淡看了她一眼,眼神能杀死人。 她满脸得意的笑容,回敬了他:“我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了?你这是什么眼神看着我。” 薄屿一只手虚虚搭在她腰际,突然收拢。黎雾手里的风筒一歪,险些怼上他的脸。 “你又干嘛!”她惊呼,“烫到了怎么办?” 薄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儿,从她手里接走了那风筒。 关掉了,放在一旁。 方才水涨船高的气焰,在他们之间偃旗息鼓。 临近傍晚,暖融融的夕阳落了满室。 洁白的墙面似有晚霞浮动,偶有几块潮起了墙皮的地方,更像是云层翻涌,跟着天色悉数变换。 这房子也就着了个朝阳面、带个大阳台的优点,事实上还是个旧房翻新的,房东为了多赚钱,把他们这间与隔壁户粗糙地隔了出来,隔音不算好。 才住进来一周,处处是缺点。年经日久的,顶楼的水管有些漏了,阳台的天花板昨天率先滴起了水。 “滴答——滴答——” 打在塑料盆子里,日夜回响。 怪他还把自己的东西几乎卖光了为她租来了,别提她心里暗自感叹过几遍多不值。 薄屿抿了抿唇,“我反悔了。” 硬邦邦的。 黎雾的气焰不觉又嚣张了起来,她勾一勾嘴角:“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 他薄唇一开一合,“我反悔了,听见了?” 她藏不住笑容:“你在求我?” “我求你?有那个必要吗,”薄屿登时笑出了声,“你给我剪得没法出门了怎么办?我明天就要去入职。” “你刚才不是说——” “你当我没说不行吗。” 不得不说。 眼见他这傲慢的表情中,带上了那么一丝丝不宜察觉的恳求。 黎雾更有点儿幸灾乐祸了。 她扬了扬下巴,“那我也……” 薄屿挑眉:“你怎么。” 黎雾:“对了,提前说一下,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洗不上热水澡,我就是……呃。” 第57章 热潮37.2℃别让别人看到(补20…… 57/热潮37.2c 小时候,黎雾跟着爸妈四处摆小摊,妈也帮那个嘴坏的表姨看过一阵子理发店。 有一年,还在读小学的她冒了水痘,倒霉出在头皮上,妈拿着电推子,二话不说,也不需要她的意见,索性给她剃成了男孩子的寸头,短短长长的,来回保持了好几年。 黎雾当然没妈妈那个学几天就会的技术,她这会儿被扰了周末清眠的报复心占了上风,可真的用剪刀给他作成了狗啃一样的发型,她马上就后悔了。 “……”薄屿盯着镜子里“改头换貌”的自己,同样傻了眼。 他似乎要气笑了,眯起眼: “——黎、雾?” 好在有人适时来敲门。 黎雾连他的表情都不敢再看了,她把罪魁祸首剪刀丢下,“我、我去开门……” 薄屿死死拽住了她的手腕儿。 黎雾一屁股跌回了他的腿面,她抱着他脖子,已然一副甘心受死的表情,“我、我我警告你啊,你不许揍我,你敢对我做什么,我就喊了!传出去咱俩都别做人了,不就是在这破小区、小破楼出出名……” 男人满身的怒意,她差点儿撞上他脑袋,他就用额头死死抵住了她的。 压低嗓音,沉沉气息逼近,一字一顿:“你就这么搞我?是吧?” “不是你让我……” “——你敢让别人进门你就死定了,知道吗?”他几乎咬牙切齿了。 “好好,好……你放开我!你先放开我!”黎雾失口答应,趁势一把就给他推开了。 她从卧室出去之前,薄屿还在她身后咬牙嘱咐:“关门!” 她又回来,默默把卧室门给关上了。 这人可真好面子。 ……所以,完了。 她今天要是给他解决不好,不等从家门口走到理发店,她都怕他给她掐死了。 敲门的是阿义。 小孩儿探头探脑的:“你老公在——” 黎雾二话不说给他推了出去,猛地关上了门,直截了当问:“你家里有没电推子借我?” “哈?” “理发的那种……” 阿义自己的半句话没说完,这下一头雾水:“姐,我师傅……他怎么了?他在家吗?” 黎雾拍了拍与她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孩儿,脸色忡忡的:“他现在不想见人。” “为什么?”阿义不解。 不知怎么。 黎雾想到出来之前,薄屿那清俊的脸上一副狼狈模样,加上他今早还用错了洗面奶,越想就越有点儿……忍耐不住。 “不是,到底怎么了,你笑什么啊?”阿义狐疑打量她那往上飞的嘴角,“你们吵架了?他欺负你了?还是你欺负他了?” 黎雾收敛神色:“没事。” 阿义:“那你借剃头发的东西干嘛?” “是我们捡了只狗,要剃毛……嗯,就因为这个吵起来了,”黎雾随口扯了个谎,“你能找到吗?我十万火急。” 阿义拍着胸脯:“怎么我师傅小看我,你也跟着小看我啊——嘁,找个这玩意儿有什么难的?” 黎雾听他这一口一个“师傅”,纳罕极了。阿义看出她想说什么,不自在道:“我自封的还不行吗……我叫着玩的,你别这么看我,我、我谁也没惹。” 看起来,阿义虽天天挨他爹的揍,在这片居民区居然混的很熟,人缘儿不错。 他轻车熟路地带黎雾找到了小区三栋楼之外,某个同样破破烂烂的单元口,顺藤摸瓜上去,“梆梆”敲开了扇门,就对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就嚷:“——把你家给猫剃毛的电推子借我!” 黎雾:“……” 她心下正琢磨,丢了手机好也不好。好在她不知道薄屿现在有多窝火,坏也坏在,她不知道他现在有多窝火。 听阿义这么说,眼见两个小鬼头前后进了屋,她赶忙出声:“等等,就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阿义:“你不是说我师傅要给狗剃毛吗?你放心好了,给猫剃毛的也能用的!” 边对她露出了个“我聪明吧”的表情。 黎雾不敢说别的什么了:“也行,那、那快点啊。” “你师傅?教你射击的师傅吗?”另一少年很是惊喜。 “……对啊。” “哦哟,恭喜你呀!朱从义,都找上师傅了。” “那是,我师傅可厉害了!” “你爸给你报班了?我怎么没见你跟我一起上课?”这少年的家虽是老房子,从装修条件什么的来看,多少能看出家境还算殷实。 “那倒没有。” “你没报班,也不跟我一起上课,哪儿来的师傅?在哪儿教你?你俩打弹弓啊。” “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师傅可厉害了,你知道这个就行,”阿义哼道,“我这次非要赢一场比赛,让阿闵和我爸他们对我刮目相看!” “我看你还是好好回家做作业吧,你期中考试数学就考了三十多分!”少年很不屑,把东西往他怀里一丢,“少吹牛了,还哪来的师傅。” “你有什么不信的,我会参加的……我都报名了!”阿义说着扭头钻了出来,大大咧咧叫黎雾,“师母,走吧!我借到了。” 还对那少年做鬼脸:“这是我师傅的女朋友!他老婆!我师母!我可不骗你——” 少年在他身后嬉笑:“弄坏了你10倍赔给我!不然我找你爸告状去,我还真不信你爸让你打比 赛。” 这都什么什么啊。 近乎是踏着暮色回去,时候不早了。 或许是怕黎雾和薄屿告状,阿义把借到的那把剃毛器交给了她,很识相地,这次没跟她上去。 小孩儿眼巴巴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黎雾问:“你刚才上来敲门,是不是有什么事?” 薄屿说这小孩他爸脾气不好,他一挨揍就逃学不回家,要么就是被同龄的小混混收保护费,经常挨欺负。 小孩儿心地不错,昨晚还跟他们一起放了烟花。 “……哦,哦,有的!” 阿义匆忙从口袋摸出一张票券,折得工工整整的,展开了,上前递给黎雾,“我要给他这个的。” 这次不敢再多说“师傅”二字了。 迎着楼道里昏沉的光线,黎雾大抵看清了,是一张游乐场的体验票。专门体验滑冰这项目的。 阿义小心道:“这是我妈上次回来看我带给我的,下个星期就过期了,她在一个滑冰场做保洁,让我有空带朋友去玩,这是她那儿发的员工内部票……” “那你怎么不去?”黎雾直直看着他,“内部赠票诶,也不用花钱,你也可以和你妈妈一起去的呀。” “我不喜欢滑旱冰。” “那你可以告诉她你喜欢什么。” “我……”阿义呛声,“主要是,主要是,我还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她的家人,她又跟人结婚了,还有了小孩。” 阿义低下头,别别扭扭道:“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说,我到底喜欢什么。她又不可能送我去学射击。” 黎雾闻言,喉中跟着紧了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阿义倏地又抬头,看向了她,汗津津的脸上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你、你老公不是要去当滑冰陪练?我就送他喽!你们去玩儿好了——” 黎雾不禁一笑:“送他?” “对呀,你说说,我请他当我师傅他还不愿意,”阿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会滑冰吗他?不得天天摔狗吃屎啊……我知道有地方也聘请射击教练的,他硬是不去,他要是真缺钱,就去干点赚钱的事情啊,不然怎么养你?你说对吧?” “昨晚他给你买完海鲜大礼包就穷得叮当响了,哪有钱去旱冰场!一次要花好多钱呢。” “我就做个好事儿咯——” 楼上传来“哐当”一声。 似是有人开门、关门。 阿义扭头就跑:“姐姐,我这话,还有刚才,你千万别告诉他啊,都是我瞎说的,你交给他就好了,我可不是为了让他来教我射击……” 黎雾知道,薄屿被她搞成了那副鬼样子,是断不会出门的。 “阿义。” 她唤了一声。 阿义回头,眼见楼梯上的女人眉目之间挂着盈盈的笑意。很奇怪,是年龄大不了他多少的原因吗? 居然没有那种让人觉得会随意开口教训他的感觉。 就像薄屿,也是。 黎雾微笑:“体验券你还是留着吧?我们用不上。” “他没钱啊……” “我有。” 阿义颐指气使:“不不不,你可别养他,惯他臭毛病!让女人养的男人我最看不起了!” 黎雾更是笑吟吟:“我喜欢他,他是我男朋友,我养他几天怎么了?” 阿义见那只纤细的手都扬他面前了,他还没跟女生怎么接触过,单是看着她那么一身纤柔的白裙子,脸上就红了红,坚持不接:“真、真的不了,姐,其实师傅——哦不,哥也帮过我的。” 黎雾同样很坚持:“你和朋友一起去。” “我没……什么朋友的。” “那你和我们一起去。” 阿义满脸震惊:“啊?” “——还不上来吗?” 忽然,头顶上飘下来懒洋洋的一声。 有人似乎率先对他们的僵持失去了耐心。 别说阿义,连黎雾都吓得浑身激灵。 她硬着头皮,下意识往上瞥,没好气:“……你偷听我们多久了?” 却只有小飞虫忽闪忽闪,一阵阵儿地扑在老旧的灯罩子上,盘旋跳跃。 这半盏光源之外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压迫感却没少几分,能清晰感受到谁睨下来的凛冽视线。 第58章 热潮37.2℃心疼你。 58/热潮37.2c 滑冰场里人满为患,除了前来过节的情侣,还有不少家长带着小孩子和初高中生们趁周末出来玩儿的。 眼前灯影缭乱,人来人往,音乐声喧闹噪耳。 黎雾坐在等待区,换好了轮滑鞋,稍微活动了下双腿,还没站起来,就都觉得有些挤脚了:“会不会是我鞋子拿小了……” 奇怪,她还是按照大一号拿的。 薄屿淡淡地打量她的双脚一眼,又看了看她,似乎想说点什么。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黎雾今天做了太多的心虚事,登时颐指气使,“我也没来这种地方玩儿过……还不是为了陪你,你可 别嫌我不会。” 薄屿轻轻哼笑,“我嫌你不会什么?” “我尽力不摔跤,好吧?”黎雾见他再度单膝着地,半蹲在了她身前,她还收了下自己的腿。 “这么应激干什么。”薄屿淡淡抬眸。 “……不是啊,”黎雾稍微支撑住自己,倾身靠向他,“我有点儿怕你笑话我来着,我上初中做广播体操——” 她顿了顿。 “然后呢?”薄屿垂下了眼,慢条斯理地为她解开了鞋带。 黎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便也任由他低着头动作,闭了闭眼,真觉得这事儿挺丢人,一口气道:“我广播体操做不好,最后的跳跃运动经常同手同脚……隔壁班有个男生转过来,叫他们班同学一起看我……后来大家都喜欢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看我。” 薄屿鼻息微微一动,笑:“你觉得自己被笑话了?” “难道不是吗!”黎雾的小脸上横里横气的,“所以我提前告诉你,我如果滑的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不会。” “你保证。” “我保证。” 一字一句的。 黎雾点点头,很满意地信了他的话。 她的两条鞋带拖得长长的,散在地面上,见他不动了,似乎低着头在打量什么,她小小地用鞋尖儿磕了磕他:“你在看什么呢。” 许久。 薄屿终于抬起了头,似乎有些难忍笑意了:“都这样了,你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吗?” “什么感觉?你是说鞋子小?”黎雾微微一呛,“呃,我不是说了吗,我就是觉得拿小了啊……” 薄屿终是忍不住了,他的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你穿反了,傻瓜。” “…………” 黎雾头皮一麻,赶紧躲开了他:“你说好不笑我的!!” 再次换好,舒服太多。 “——你你不告诉我也没事啊,我站起来走两步不就知道了!”黎雾尴尬得还在计较上个话题。 这时,视线之下落入了一只干净且骨节匀称的手。 五指修长,掌心平整。 伸向了她。 头顶上方覆下男人高大的阴影。 薄屿弯了弯腰,对她抬眉,“你现在站起来走走?试一试。” “……走就走!”黎雾赌气一样,立即起了身。 到底是失重,双脚禁不住地在水泥地面打起了滑。 两条腿乱晃,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内。 腰上落了个稳稳的力道。 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 “走啊?”薄屿这会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了。 清朗的笑声拂低了。 黎雾生怕他给她一把丢开,死死抓紧了他后腰的衣服,不忘嘴硬:“……我就不,你有本事——拉着我走啊。” 薄屿没好气一笑:“拉着你?” “不行?” “怎么不行,”他似是无奈地看了她眼,“天天撒娇。” ……有吗? 这也算吗?? 俩人沿着场地外围的辅助栏杆,有一步没一步踟蹰着滑动向前。 踟蹰的是黎雾,薄屿看起来要比她得心应手一点。 周围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带着一阵阵儿的风,嘻嘻哈哈地,从前后左右窜梭而过。 比他俩可潇洒多了。 “你先去滑嘛,别管我了,我自己适应适应,再练习练习我就协调了,……”黎雾这么说着,还下意识死死地扣紧了他的手腕。 薄屿稳稳当当拉着她的双手,帮她适应平衡,“说着赶我走,你这劲儿可是一点都没少。” 他牵着她滑到场地更边缘的地方,“我也不赶时间。” “……不是赶不赶时间的问题,”黎雾想起了阿义说怕他摔跤,劝他上岗之前多练习练习,顿时忍俊不禁,“你难道不怕你自己明天——” “让开!让开!!” “让一让啊——” “借过!!!” 身后荡起了一此起彼伏的喊叫。 一伙儿发型打扮夸张的少年少女们,急匆匆地冲撞了过来。 黎雾的话还没说完。 躲开都没顾得上,就被一个迅猛的力道狠狠往一侧推撞而去。 薄屿也穿着轮滑鞋,黎雾撞入了他怀里,他到底也是重心难稳,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俩人还是不可避免地左右摇摆,向前趔趄了一大步。 膝盖的皮肉狠狠在地面研磨而过,钻入她头皮的痛感瞬间袭来。 “……” 那群飞贼一样的小孩意识到撞了人,只张扬喊着:“哎唷!不好意思啊!”却是头也不回,踩着轮滑鞋跑了。 周围不少同样被撞到的游客,不满地抱怨了起来:“长不长眼睛啊。” 薄屿一把给她拽了起来,黎雾抬起头,他皱着眉,眼神切切:“你怎么样?” 这么一张素来神色倦淡的脸上,此时布满了重重阴沉。 他又看了看那伙儿疯疯癫癫奔远了的小孩子们,表情比她给他剪坏了头发的时候要可怕太多了。 黎雾惊魂未定地站直了身。 都顾不上说哪儿疼了,她眯起了眼,看着他,嘴角吟吟地上扬。 “……?” 薄屿古怪得很,眉心皱更深,“到底怎么样了?你笑什么。” 这么一天了,从早到晚。 他这张脸上地表情变化别说多精彩了。 黎雾多少想报复他那会儿嘲笑她穿反了鞋子,摇了摇头,还是笑着:“没事啊,我没事的。” 此间灯光变换,不断闪烁,电子乐声燥耳,乱糟糟的。 她膝盖上似是有几处阴沉沉的瘢痕。 薄屿顾不上是不是看错,二话不说,攥紧了她手腕:“跟我过来。” 黎雾连场地的中央都没迈进去,他们才顺着边缘走出没十几米,又被他往回头路拽:“……等等,你不玩了?” 薄屿腿长,步子滑得又大,力气执拗。 黎雾脚上的轮滑鞋很听他的话,她半分由不得自己,一屁股就坐回了还没挪开多久的塑料长凳。 “我没事呀,我不都说了……” 薄屿迅速把他穿上没多久的轮滑鞋丢到了一边。 “手机。”他伸手。 “……干嘛。” 黎雾故意没动作。 很滑稽的,他俩“亲密”到现在连手机都暂时共用同一个。 薄屿看她了眼,直接从她牛仔短裤后兜里摸了出来。 “——这么多人的场合,”黎雾故意小声惊呼,“你突然摸我屁股干什么?” 薄屿打开手电筒,弯下腰,查看她膝盖的伤势。红彤彤的一片,薄白的皮翻了起来,丝丝渗血。 算不上伤得太狠,但足以触目。 他莫名心惊肉跳。 “这样了还要玩儿吗?”薄屿有些不悦地掀了掀眼皮,几乎与她平视,“还要跟我开玩笑?” “……有什么的?”黎雾说,“我又没摔得走不动路……再说,玩这种项目,磕磕碰碰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你没摔过跤吗?不还好好活着。” 薄屿看着她,一时失语。突然后悔顺着阿义那小屁孩的意思,也没仔细规划,大晚上就和她跑这儿来了。 他徐徐地眯了下眼:“是这么比喻的吗?” 他如此面色忡忡。 加之今日外形近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真的带给她了一种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感觉。 黎雾心底莫名软软的。 她捏了捏他骨节坚硬的手腕儿,扬了扬脸,示意不远处几个小学生,笑着:“那怎么了,你看他们?” 薄屿跟着瞥去一眼,抬起手,捏住她下巴,不由分说地,就给她小脸 儿扳了回来,长眸微敛:“你又想和我讲什么歪道理。” “……我今天整你一天了,还差这么一会儿吗?”黎雾闭了闭眼。 她顿了下,“你的工作不就是做这个的吗?你看他们,摔了就爬起来继续,你总不能看到他们摔了,就让他们收拾书包回家找妈妈?” “你这还不是歪道理?” “我不就是想说,难道一次吃饭噎住打嗝了,以后都不准吃饭了?还是你自己噎住了以后就再也不想吃饭了?” 薄屿动作缓了点,收回手,不甘示弱地挑眉:“能一样吗。” 黎雾不想和他车轱辘了,撒娇:“好啦,好啦,我们去滑两圈嘛。” “真不疼?”薄屿注视着她双膝的擦伤,眸色戚戚。 “这到底有什么的啊,让你这么担心。” 不知怎么,曾经在那场车祸中死里逃生,满身是血。 他意识清醒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医生站在冰冷的病房里对唯一陪着他的olive说,他的右手粉碎性骨折,肌腱受损,以后再也没法打比赛了。 那时的他,好像都没想过,他在那一刻会有多疼。 或者说,他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不敢去想。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一分、每一秒,屡屡钻心的痛觉,从那一刻开始,好像都渐渐变成了习以为常的麻木。 第59章 热潮37.2℃【2024.11.2…… (修) 59/热潮37.2c 俱乐部二层,倾斜的落地窗,洒下一片晃人神绪的光晕。阳光从未像现在这么好过。 薄屿的身子向后,靠入绵软的沙发,望向一片熙熙攘攘的城市,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从这个角度,能望见前方隔着一条马路的写字楼。 “长维”的企业标识在逆光中浮现。 olive见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那番从柏林酝酿到深城的话突然全部堵在嗓子眼里。 不知该挑哪句来说了。 阿义盯着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瞅了半天,别提有多新奇。 最后在olive露出了略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和薄屿淡淡地瞥过来的眼神里,他赶紧找了俱乐部前台要来纸杯,倒了两杯水给面前这二位。 薄屿听见阿义和前台那人聊天。 “朱从义,那是谁啊?”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教我的射击的师傅啊,他今天来上班。” “教你射击,他在楼上射击班工作?” “没啊,就你身后滑冰班。” “哈?”那人朝薄屿的方向打量,奚落道,“朱从义,你平时脑子就不灵光,别是被骗了吧。” “说什么你,他又没钱,我也没钱给他骗——而且他可厉害了,你别小瞧人!” 薄屿不禁很淡地嗤笑了一声。 olive是薄屿那些年几乎唯一的朋友。 过去在训练营,学员们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预备役,其中有不少中国人,olive懂几句简单的中文。 这句“他没钱”,olive听懂了。 听薄屿又是这不屑声气,olive坐不住了:“你不好好在你的澳洲待着,继承你的家业,怎么跑到深城了?” 薄屿懒懒支着脑袋在沙发的一侧,他掀了下眼皮,漫不经心答:“家业不是我的,澳洲也不是我的。” “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是你跟着我来的?” olive一时哑然。 “……” 没错,他是顺着薄屿开玩笑似地发给他的那地址来的。 olive有些痛苦地抓了抓的卷发,满心堵住一口气,最终直视对面的男人,深呼吸道:“我把钱赔光了。” 薄屿没什么情绪地“嗯”了声:“猜到了。” “猜到了?”olive一脸难以置信,他知道自己的这种不满完全来自于薄屿这云淡风轻的态度。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却又不知该怎么发出这个毫无缘由的脾气,最终苦笑:“也对,要是当赛事经纪人,签你这样的选手才包赚的吧。” 薄屿微微扬起眉梢,不置可否:“别签我。” “怎么。” “你说呢。” olive捏着眉心,欲哭无泪地奚落他:“也是,你可是重点观察对象,我要是签了你我更头疼了,药检局的那群人一定每天都想着怎么堵你。” 大概半年之前,olive时不时就兴冲冲给薄屿发消息,说 他发掘了个资历不深,但天赋一骑绝尘的选手,年纪小小已经在各大射击比赛上崭露头角了。 薄屿嫌他又烦又啰嗦,拉黑了他微信一段时间。 后来就是得知olive的经纪公司花重金签下了那位选手,开始紧锣密鼓为规格更高的国际赛事做准备。 ——这件事落定时,olive还特意打来电话对他“炫耀”。 薄屿对此毫无波澜。 谁知上个月,薄屿人还在澳洲的时候,olive再次联系上他,出口就是力邀他也去打明年的春季赛了。 虽没直说,薄屿也隐隐听出来,olive经营的那家赛事经纪公司出了问题。 黎雾每天去上班,薄屿来深城的这阵子太无所事事,某天翻手机搜了几个词条,得知是那位选手的飞行药检出了问题,比赛资格取消,olive的经纪公司提前为他签下了天价广告代言,现在到处赔钱。 “所以亏了多少钱。”薄屿淡淡问道。 在训练营那些年,olive是薄屿的师兄。 olive和薄彦年纪相仿,与薄屿差了五岁,二人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薄屿在他父亲车上遭遇车祸,被他父亲丢在医院的那个晚上,直到后来药检局、媒体记者团团围住了门……前后也只有olive一人,像是位兄长更像是朋友为他料理。 olive脑子一热跑到中国的深城,疾病乱投医之外,好像就是来寻求这么一句安慰的语气的。 他的心底好受了不少:“一百万欧。” 薄屿沉吟了下,点头:“哦,还不少呢。” 阿义坐在他俩之间,左边听那个外国人叽里呱啦一通,薄屿说他是德国来的,那就应该说的是德语。 右边又听薄屿始终这般姿态淡定的口吻,虽然听不懂,多少也听出了点幸灾乐祸。 薄屿始终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olive又被点着:“你要笑话我就直说……我怎么知道会出这种问题!药检不合格!比赛资格取消!!主动退役!!!射联除名!!!!你以为我想在第二个人身上听到这些词?” 药检不合格。 比赛资格取消。 主动退役。 射联除名。 一句一句再次无比清晰地落在薄屿的耳边。 随着清早的灿烂阳光,每一个字眼好像都在空气中发出了震颤,好像再次当场宣判了他死刑。 薄屿却只面无表情地看着情绪激动的olive。 继续他的冷眼旁观。 “你想我去救你?” olive深深呼气,眼睛猩红:“我想要再次看你站在赛场上。” “不是,”薄屿看着他,嘴角淡淡上扬,“你只是想我去救你。” “……” olive有无数句反驳的话,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对薄屿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他们上一次的见面—— 听闻薄屿回中国后参加了高考,留在中国读大学。那年他和几个朋友跑到芬兰玩滑雪,olive在他退役后也到了自然退役的年纪,做些别的工作,那时正巧在附近出差,两人见了一面。 olive欣喜他摆脱阴霾,回归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即使他眼中不再坚定地盯着射击靶心,他的生活不再围绕着射击这一件事,但也如每个富家子那样的纨绔自在,落括张扬。 那好像才是属于他的人生。 也是,吊儿郎当地翘了中国大学的大考,趁芬兰一年中雪景最盛的时节跑出来玩,他的这个书也完全可以说成是为了“继承家业”读的。 也好,射击对于他,不过是个今天做明天就不做了的事情,如此罢了。 人生不是只有射击这件事。 但现在,却有什么在他身上发生了变化。 窗外的阳光打进来,简单的黑色t恤、运动短裤,修长干净,清爽自如看起来不带任何攻击力。 留着锐利的寸头,偏偏眉眼间往日的傲气还在,骄矜也还在。 现在的他完全不去想射击这回事了。 olive作为他往日的朋友、伙伴,却变得很难接受这一点了。 “……是,不仅如此,也有为了我自己的原因,”olive郑重地道,“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也是认真的。” “薄屿,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痛苦,但我发掘过那么多的选手,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天分异常的……我看到你这样我也很痛苦。” “实话告诉你吧,来中国之前我做好了准备,我不确定你为什么没跟你的家人生活在一起,但如果你想,我能为你安排最好的医生评估你的复健情况。” “我在深城当地的朋友,开有一间专门用来练习射击的靶场……” 薄屿:“我没兴趣。” “……” 薄屿说完,看了眼墙面的挂钟,从沙发上起身。 滑冰班的经理注意到他们这边在交谈,正在门边频频往他这里打量,也不知该不该催似的。 薄屿的指尖一勾,拎走了桌面的工作牌。 他抬手挂在脖子上,整理好自己的领口,慢条斯理瞥向olive。 “你要是有别的想聊的,我今晚六点下班,接完我女朋友下班,我应该会有空,”他说,“现在我没时间。” olive嗫嚅了下唇,“腾”地随他站起:“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好好谈?” “你要是有场地,正好,”薄屿看向一脸不知所措的阿义,“给这小孩儿安排一下?” olive好像这才注意到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薄屿道:“你培养好他,说不定他能替你去打比赛赚到钱,你也能给他当教练。” 他想到什么,淡淡笑着补充:“哦,收钱的话还是算了。” olive几乎要暴跳如雷:“你心里就是还有射击这回事!” “那又怎样。” “为什么不能试试呢?” “我没义务给你解决烂摊子,”薄屿看着他,“你签人之前我不信你没查过对方底细,是你自己非要赌。” olive沉默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你就是赌输了不甘心,”薄屿说,“我不为你的不甘心负责。” olive彻底哑口无言。 阿义也不知该跟这外国人说bye还是什么,跟上薄屿:“你去上班了我干嘛啊?” “你不上学?” “今天周末啊,大哥。”阿义说,“我要跟你学射击!你今天下班什么时候有空?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去求你老婆。” 薄屿对他示意olive:“你去找他,他会。” olive大概听懂了薄屿的意思,嘟哝:“我又不是来你们中国做慈善的,你不让我收他钱,难道我管你要?” “不行,”薄屿没什么情绪,“我现在又不是只养我一个人。” olive:“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你说你有女朋友,你为了你女朋友家业都不要了才从澳洲跑回来?” 薄屿没再和他多解释,修长的背影遥遥对他挥手。 第60章 热潮37.2℃回去了吃(4.2修)…… 60/热潮37.2c 薄彦把车停靠在一栋三四层楼的建筑前。 十多杯咖啡放在后座的地面上,车内逸散开醇香清苦的味道。 车座和地面上都铺着高档的毛皮垫,黎雾担心咖啡撒出来弄脏他的车,所以一路上都用腿微微挡着。 为了避免尴尬,还会刻意地去找一些话题,她的膝盖都有些发僵。 “就这里了,”她看了一眼窗外,“谢谢薄总。” “好。” 外面雨下大了,薄彦也打开了车门。 黎雾率先绕到前座的副驾驶,拿出了刚才他为她撑的伞,给自己打了起来。她微微躬下身,对他笑着:“麻烦薄总稍等我下,我借用一下你的伞,我很快回来。” 这话好像在说,他跟着她去不太好似的。 薄彦看了一眼那个俱乐部,他便也没强求,点了点头:“好。” 这么多咖啡,黎雾一个人也不好拿回公司。 那时电话响了,黎雾以为可能是李佳打来,催她赶紧把咖啡带去,扈嘉良怪她耽误时间了什么的。 薄彦可能也以为这电话有什么急事,会错了她意思,好心替她接了。 是薄屿。 她便也为他带了一杯咖啡,她说等下路过,放在他俱乐部的前台。 黎雾也观察起了这间俱乐部。 这里虽然有少年滑冰班、少年射击班、画画班什么的,最大的招牌却是以“射击班”挂出来的。最近朱从义那小孩跟薄屿跟得紧,黎雾听说他和这里的几个“好哥们”混得很熟。薄屿和她来了南城,他应该也需要一份工作。 薄彦一抬眼,也注意到了那一块招牌,他有些发愣。 接着,他看到了俱乐部门前那一道,似乎是早早就伫立在那里等着她的高挑身影。 黎雾拿着那杯温热的咖啡,打伞过去。 剪短了头发,他一贯倦淡的眉眼看起来更为深邃,整个人的棱角更锐利,虽还懒洋洋的,却浑然多了几分不羁与桀骜。他见她来,迈开长腿,率先冒着雨朝她走来。 雨虽下得缓慢,却不算小。 黎雾赶紧把伞撑向了他,薄屿顺手接走了她捏在手里的伞柄。他们一齐停在了这场雨里。 “不是说,我给你放在前台吗?你怎么下来了?”黎雾笑着,“已经下课了吗?” 不远处,黑色轿车的窗户缓缓地下沉。 薄彦隔着车窗,面带和煦的笑,招手和他打了个招呼:“薄屿。” “……” 薄屿顺着声音,淡淡地瞥去了一眼。 薄彦怕他看不见他似的,还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瞥去了一眼,然后垂眸看黎雾:“我总得下来看看,什么咖啡是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带给我的?” “没有啦,是给领导和同事带的,顺路的,”黎雾一边解释,边对他晃了晃手上的另一个小纸袋,“这个原本是买了十几杯后,咖啡店送的赠品,我又加了点钱,买了个大点的。” 她觉得他今天上班第一天,应该和同事们搞好关系:“你和你同事分着吃吃?” 本想靠近他好说话一点,他还在淋雨。 她撑着伞,稍靠近他,他落在她后腰的手就势收紧。她几乎是被按在了他怀中,“……你干什么。” 薄屿看着她,“所以我是顺路的?” 他似乎有些不满。 黎雾用咖啡杯温热的纸杯外壁,贴了贴他手臂冰凉的皮肤,笑吟吟的:“喂,七十八块钱一杯的咖啡,总得让你尝尝这玩意儿有什么必要卖这么贵吧?” “贵你还买?”他笑了一声。 “我领导请客啊。”她说,“你今日可真是不同于往日了?这些钱对他来说也算贵了?” “跟我哥也顺路碰见的?”薄屿的下巴她身后的方向微微扬了下,却没看那边。 黎雾解释:“才不是,我和薄总是顺路碰到的。” “那你的顺路还真是多。” 黎雾还没搞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是怎么回事,她的后脑勺挨了个轻柔的力道。 薄屿抬起手,略带着些许警告意味似地捏了捏她的后颈。 “干嘛。” 她有些脸红。 “半天没见你了,”他顿了顿,放开她一些,“好了,我收下了,你还忙的话就快回去?” “你也不看看什么口味的?喜不喜欢,”虽然咖啡都到他手里了,黎雾才想起应该问问他,眨眨眼,“我买了他们店内销量最好的一款……”他这人平时还比较挑剔。 “没事,反正我也不爱喝咖啡。” “啊?那你不早说!” “你买都买了,我怎么说。” “你早说,我就自己拿走喝了,还费劲要来见你一面啊。”黎雾这时有些泄气,她也没提前问问他。 “怎么,你不想见我吗?”薄屿看着她。 他好像就是要故意这么说的。 她动了动唇,还没去争辩,便眼睁睁地看到他的嘴角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带着笑意的眸底晕出了一圈柔和的涟漪。 “我收下了,一杯咖啡而已,”薄屿说,“不过你也别抱希望,我喝完只会告诉你有多难喝。” 黎雾无可奈何地撇嘴:“也行吧。” 薄屿顿了顿:“今天没遇到什么事吗?” 黎雾:“能有什么事。” 她想他应该是在问公司的烦心事。 “……哦,也没。”她摇摇头,到底受到了些许安慰,她把手放入他的手心。 “也没?”薄屿眼神认真,几分不悦爬上他清隽的眉梢,“你的‘没’是什么意思?话说清楚点?” “就是没有啊,”黎雾吃,“你要是问那个讨人厌的领导,我们今天还一起加班了,不过也没什么,他请我们喝咖啡了,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你还真是好哄。” “你第一天认识我呀。” 薄屿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好啦好啦,真的没什么事,你赶紧去忙吧,今天新入职事情肯定不少吧。”黎雾轻轻用力推了推他,不想耽误他在楼上的工作。 分别时,黎雾想说撑伞给他送到门口。 薄屿把伞塞回了她手中,他摸了摸她脑袋,转身步入了雨中,“乖,你也去忙吧。” “对了。” 黎雾叫住他。 薄屿停下,回过头。 “蛋糕要跟同事们分享一下啊?我特意加钱让人准备了个大点的,”黎雾笑眯眯的,“然后等我发了第一个月工资了,我请你吃好吃的,顺便庆祝你入职。” “行,”薄屿点了下头,“便宜他们了。” 走之前,薄屿低了低身要钻进伞下似的。 黎雾举起了伞,她腾出一只手,轻轻地环了下他的腰,他们才分开。 “我如果下班早,就过来找你,”黎雾说,“我今天应该会早一些,不用你次次都等我了。” 薄屿往大门方向走去,最后回头看她一眼,唇角微扬。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她从他眉眼之间的笑意中分辨,他在和她说“好”。 头顶还残留他手掌的力道和余温。 黎雾才想到,刚应该问问他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适不适应诸如此类。不过,晚上回去和他聊这个好像也不迟。他们的时间还有很多。 薄彦从半降下的车窗望着雨中分别的二人,又看着薄屿进去的方向,薄屿最后也朝他望来了一眼。 黎雾抖抖伞,收起来,拉开车门坐回后座:“……不好意思薄总,你等就了吧。” 今天他是她公司的客户,要去谈事情的,而且……她的脸上微微生热,还不知她和薄屿在一起,被他看到了多少。 薄彦放在扶手箱一侧的手机响了,屏幕界面不断地弹出了tracy的名字。响过一次又一次。 黎雾的视力还行,瞥到了。 薄彦却是不动声色地按掉,他对黎雾微笑,“没事,不用客气。” “……嗯?” “还有,现在我们也不是上司和下属了,你还是直接叫我薄彦吧。”他好像在说,我不是第一次在跟你要求这件事。 对过去的上司直呼大名,对黎雾来说实在难以启齿,她暗暗想或许能用“薄大哥”、“薄屿哥哥”这样的称谓来代替。但是,她又很快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若不是拥有同一个这么难见的姓氏,他和薄屿现在看来,真像是两个陌生人。 - 刚下了一节课,同事贺青迎面撞见薄屿上楼。 看到薄屿的手里拎了个包装精美的蛋糕,贺青主动笑着,打了声招呼:“点了个外卖啊。” 由于楼上是上课的地方,外卖一般都是楼下前台的人给他们送上来。 这位新来的同事看着就冷冷的,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业务能力还行,刚试了节小班课,还算上手,家长学生们对他评价也不错。 听说本来经理要他先做滑冰班陪练的,今天带班的同事临时病假,得知他有个滑雪证书,经理就赶鸭子上架了。 他们这滑冰班的课程可不便宜,面向的都是深城经济收入不错的家庭,若是空了整天的课会有很多亏损,还会扣工资。贺青平时都不敢请假。 贺青是这群教练里待这儿最久的,心想他可能是不知道这规矩,好心提醒:“下次有人就送上来了,不用你自己去拿。” “女朋友送的。”薄屿说。 “——哎唷。” 四下喧哗唏嘘,此起彼伏,笑闹不断。 这会儿没课了,走廊上吵闹嘈杂,受够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子们,同事们挤在休息室外走廊上吸烟。 吸烟区太小,经理不来检查时,他们就挨着休息室的门对着窗户抽,或者拿出手机组一局游戏开黑。 第61章 热潮37.2℃那你抱我好不好(4.…… 61/热潮37.2c “你想多了。” “那你是?” 距离薄彦的车不远的地方,停着另一辆车。黑色宾利,普通且毫无玄虚的深城牌照,乍一看一点也不引人注目。 薄屿从楼上下来就注意到了。 那是原净莉的车。 薄屿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一些混蛋。 这样的戏码总是在他的身上上演。 去年,原净莉以“带爷爷散心”为借口,给他“骗”到了深城。原净莉想让他跟这边分船厂的人见习一段时间,他也是放了所有人的鸽子,一个人跑出去疯玩了大半个月的滑翔伞。 那天他就是让开那辆车的司机,随便给他丢在路边,他借口去买包烟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又无踪。 原净莉那次就气得不轻。 下午给周朝阳的那通电话里,周朝阳提及到原净莉近来病了一场。 没太大事,她这些年虽要强惯了,但也极为注重保养,突然免疫力低下,得了场重感冒,打了好阵子的针。 薄屿还是有一些揪心。 他一次又一次地逃离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现在的生活,倒是没多么不喜欢,清净,平凡,但他好像总是非常地不安。他知道这样的不安来自哪里。 白天olive来找他,要他去打明年的春季赛。 他心动了,他很清楚。 薄屿闭着眼睛,问:“她怎么样。” “谁?” “妈。” “……”薄彦愣了一下,也注意到了那辆车。 原净莉还是来了。 下午他和长维谈完卢湾区的事,得知原净莉昨天就落地深城了。深城再大,查个人的动向还不容易?原净莉嘴上说不管薄屿的死活了,连银行卡和信用卡全部给他停掉,但说到底还是在意。 “还好,”薄彦的嗓音微冷,“没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是什么意思。” “病好了,精神多了。” 薄屿这才“嗯”了声,放心下来:“那就好。” 一阵沉默。 半晌,薄彦忍不住笑了一声:“薄屿,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很嫉妒你?” “哦,这也难免。”薄屿说。 “……” “你努力了这么久,把一切都做得很好,结果家里的大部分家产,都要给我这个把什么都搞糟,不着调的弟弟身上,”薄屿笑,“我要是你我也不平衡。” 原来他们都清楚。 薄彦也很清楚,他对他的这个弟弟,这些年来,总在刻意地漠不关心。 而这种不关心,不闻不问,任其发展,甚至任由毁灭的态度,似乎就源自于家中的其他人,已经给这个弟弟足够足够的偏爱和关怀了。不需要他去加入某种浓度。 可这这样的浓度,就像是某一天,或者说从弟弟变成了一个“废人”的那天起,像是一团泡沫,在迅疾水流的冲荡下骤然炸开,蔓延。 渐渐地,所有人开始观察这团泡沫的变化,聚散、流动时的千万个形状,没有人肯移开视线。 怕这泡沫消散,所有人都开始伸出手去捧起它。 到头来,这就成了一种偏袒。 可以前不是这样的。 薄彦折了个话题:“你知道,我最近总是在想到什么?” 他们之间倒是很少有这样能开诚布公聊天的情况,薄屿淡淡接了话,睁开眼,看着前座的人:“什么。” “我想到了妈和爸离婚的那天。” 薄屿的思绪一时被勾了起来,但这记忆对对于当时只有五岁的他来说,实在模糊:“那天怎么了?” “你或许不记得了,但那天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下午,妈让我带你出去玩,”薄彦回忆了起来,“平时她不让家里的阿姨给我们买可乐、雪碧这种饮料,觉得对身体不好,但那天我带你去了家附近的商场。” “我问你,薄屿,你想喝吗?你说想,我就带你去了,”薄彦微笑,“我很清楚,这东西买回家了,妈看到了肯定会很生气,但我早就做好了打算,如果她问,我就说是你想的,这样就不只是我一个人被训斥。” “当时妈已经对爸很失望了,在告诉你他们要离婚前,我就知道他们要分开了,我还知道,爸要我的抚养权,原本你要跟着妈生活的。我当时天真地觉得,你挨骂了,妈也会对你失望,然后妈就不要你了,这样你就可以和我跟爸一起生活,一起去南城,待在的爷爷身边。” 薄屿对这件事毫无印象,只记得那天回去,爸妈丝毫没注意到他们回来,吵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薄彦继续说:“那时咱们一人提了一大桶碳酸饮料去结账,你那时个头比我小很多,力气也小,你只能拿一桶。你说,哥,我能不能再去拿一桶?我答应你了。” “你从口袋掏出零钱,收银台的人不肯给我们结账,那人问我们,怎么没有父母陪……当时我想把外面等我们的司机叫进来,来充当我们的‘家长’,但你突然反问那个收银的人,一定要有父母陪着才能喝饮料吗?” 薄彦忍不住笑了笑:“当时你的口气就好像,喝一种很普通的碳酸饮料,是不是犯了天大的罪过。” 薄屿淡淡评价道:“难道不是?明明我们自己就可以做决定的事情。” 薄屿很不愿意回忆起小时候的事。 但他顿了顿,还是说:“你我身上都带着零花钱,想要什么,我们完全可以自己决定——就算当时我们年纪小,而且做决定的时候,难道不是已经想到后果了?” 薄彦只是无意识回忆起了这回事。 原净莉和薄明远分开还有一个原因,薄明远因为迷恋射击,有一个非常可笑的“运动员”梦想,当时经常去国外赌比赛,毫无节制,原净莉对他忍无可忍。 实现不了的梦想,都放在了薄屿的身上。 最后薄明远要了薄屿的抚养权,也只是因为觉得薄屿比薄彦有天赋。 就算是这样,薄彦似乎,也有那么一些的嫉妒。 也是父母分开那年,让他意识到,薄屿和他的不同,任何方面。 “——你总是这样,不顾任何人的死活,一切都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行我素得太过自私。” 薄彦点了一支烟,他伸手向窗外掸烟灰,半开玩笑,“你跑到了深城,应该不是只为了和黎雾同居?” “你可以这么想。”薄屿说,“关键是我现在特别的清静。” “你清净?”薄彦有些尖锐地看着他,“别骗自己了,你不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你永远不会平静下来。” 薄屿忽地默然。 “你到底想要什么,应该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些你甚至都不会去告诉黎雾,不是吗?”薄彦继续说,“你对管理企业,对接手家族事业没有任何兴趣,那你就该把这些事交给有能力,愿意做的人来。” 薄彦知道自己的这些话,或许更应该对薄承海和原净莉说,他只是不吐不快,“而不是像个胆小鬼一样,每天都在逃避自己。” “你在怕什么?薄屿。” 很多年,他们都 没有像这样聊过天了。 现在想来,他们兄弟二人关系最好的那年,不是在父母离婚后分走他们的抚养权之前,而是彼时薄彦在德国留学读书,薄屿在德国学射击、打比赛的时候。 薄彦其实也很难去评价,当时薄明远带走了薄屿,是否是一件好事。如果单论过程,那么这个过程无疑是差强人意的,他也为自己这个所向披靡,一次次在各种比赛中拿下冠军,风光无限的弟弟真正地感到骄傲过。 薄屿的比赛,只要他有时间,便是一场不落。 论结果,又无疑是惨痛的。 是薄明远的自私自利,把薄屿变成了现在这样,薄屿至今都无比痛苦。 薄屿知道薄彦想说什么。 他知道,薄彦心里现在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事情。 薄屿有些失笑:“你这是在干什么?激励我去追求梦想?” 薄彦直言:“我激励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对我来说好处无限大,不是么?反正你对家里安排给你的事情从来都不感兴趣,你去做你的事情了,家中总是出于同情愿意多给你的那一份,不就是我的了?”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分配不均’,”薄屿散漫一笑,心下却是轻松了很多,“早这么说不就行了,我让他们都给你?” 那辆黑色宾利车灯明灭,像是把他们这方的交谈也听了去。 薄屿瞥见了薄彦车载屏幕上的时间,准备下车:“我打你电话叫你来,本来是想问问你情况,现在看来应该也不用了,我先走了。” 也许是今夜莫名打开了话匣子。 薄彦和他下来:“不去妈那儿待会儿?” “我怕又气到她,”薄屿顿了一下,说,“她最近应该身体刚好?早点回去才是。” “你还知道你气人啊?” 薄彦莫名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 薄屿耸了耸肩,笑,“黎雾还在家里等我。等妈心情好点了,我打给她。当然不接电话另算。” “我好像有一些喜欢黎雾。”薄彦忽然说。 薄屿双手插兜,抬起的步子又落了下来。 比起刚才耐心的好脾气,听了半天薄彦的“数落”,他此时的眸光忽然沉了下来。 “所以呢?”薄屿问。 薄彦顿了顿,说:“你现在应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分船厂在这儿,我们和黎雾的公司接下来有一些合作,你要愿意,去挂个名倒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第62章 热潮37.2℃(4.3修)我们是一…… 62/热潮37.2c 薄屿说他今天要晚回来一些,临时有课。 黎雾自己回到了家,照旧准备好了双人份的晚饭,吃完自己的那份后,把他那份放进了冰箱,然后躺沙发上玩他的手机。 来深城前,他的手机相册里,都没有什么和生活有关的照片,来深城之后,倒逐渐多了起来。今天她就是看他存了几天前晚饭的照片,回家路上她买了和那天一样的食材,下厨重新做了一次。 她把他相册的照片反复看了几遍。 看到了出现过他的那只尾戒的照片,还有为数不多他保存下来的有关于射击赛事的照片,不禁出神许久。 等不到他回家,也联络不到他,她忽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焦灼。 趁还没彻底犯困,她去冲了个澡,然后打算去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反正离家也不算远。 但不凑巧的,手机突然在口袋中震动了起来,无外乎都是工作消息。 她无奈,只好把穿好的鞋子还回去。 家里静悄悄的,许久,只有她敲击笔记本键盘的动静,还有从隔着一道墙的隔壁住户房间传来的窸窣交谈声。 直到头顶一黑,整栋居民楼都像是烧开了一锅沸腾的水,喧哗了起来。 灯亮了,灯又黑了。 她坐在漆黑一片的房间,很快想到了对策,去找应急灯。 期间,家里的门被敲响了几次,几次她都错觉以为是薄屿回来了,但都是来询问她“你家也停了吗”、“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的邻居。 空调停了,屋子闷热至极,周围的楼栋却是灯光明亮,唯有他们这栋停了。 笔记本自动连上了不知谁家没有设密码的wifi,断断续续。 她捧着笔记本电脑,最终在楼道里找到了个信号不错的位置,继续一边工作,一边等他回家。 但很快,她就等来了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只依稀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楼梯往她的方向回荡上来,在她的面前停下。 接着,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清爽且柔软的怀抱。 是他回来了。 黎雾这时不安分地在薄屿的怀中动了一动,她的两条腿空空地荡在他臂弯,“还没来电呀,回家干什么……我给你留灯了的,你看到亮灯了再回呀。” 她这说的语无伦次的,显然困到一定程度了。 薄屿抱她往楼上去,他忍不住笑:“怎么还怪我回来早了?而且,你不是给我留了吗?” “什么啊。”黎雾和他撒娇。 “你把手机的电筒调那么亮,还有你那电脑,”薄屿说,“满楼道都是这两盏灯亮着。” 他顺着微弱的光线,目光划过她白皙的膝盖,上面一圈被蚊子咬过的小红包:“你在家等着不好吗,非要在楼道里喂蚊子?” “我还有工作的啊……你知不知道,家里停电了,只有楼道里能有点信号,我领导还催我给她发东西过去……” “那发完了吗?” “还没……”黎雾嘟哝着,鼻尖儿上落下清凉的触感。 薄屿亲了亲她,小声低朗:“傻子。” “……” 这栋楼的电路时好时坏,楼下电路工人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检修了。 到了家门口,薄屿头顶的灯泡闪了一下,“滋滋”了两声又熄灭,激起了一圈儿灰尘和小飞虫连环飞舞。 阿义从自己家里找到了个手电筒,跟着冲出来:“师傅——” 薄屿看他一眼,颔首,“你上来。” 薄屿又想起什么,“对了,楼梯上的笔记本电脑帮我捡一下。” 阿义叫出去的那句“师傅”没有被他纠正,现在便是他说什么,“好!” 好在有个手电筒。 薄屿看清了自家那扇平时稀里哗啦的防盗铁门,现在严严实实地关着。 黎雾靠在他的怀里,她一只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眉眼紧阖,睡得很安静。她的这一身裙子,上下也不像有能装钥匙的地方。 薄屿虽 然不想打扰她,还是笑了一声说:“你就这么信任我?万一我也没带钥匙呢?” 黎雾睡着了,不说话。 倒是阿义问:“那你带了吗?” 薄屿托稳了怀里的黎雾,腾出了一只手来拿出钥匙,丢给阿义,“去开。” 阿义喋喋不休:“我这么对你言听计从,是因为我真把你当我的教练了,那个射击比赛我已经报名了……” 阿义没说完,门开了,薄屿抱着黎雾进去了。 “喂!师傅,我的事……”阿义不死心再强调一遍。 薄屿径直抱着黎雾去了卧室,他把她放在了床上,轻轻掩了一下卧室的门,他出来对站在他家门边进也不是走也不是的阿义说:“你要比赛,就得训练,要训练就要有场地,这个问题你想过吗?” 阿义支吾了句:“……我想过啊,我和俱乐部的人关系好,许老师对我也不错,我求求他借给我不就好了嘛?” “你有钱吗?”薄屿好笑问。 “……你有吗?”阿义哆嗦了下嗓音,反问。 薄屿把自己的两台游戏机从柜子里找了出来,递给阿义:“我要有钱,还需要你帮我处理掉这两个东西?” 阿义:“……” 薄屿说:“让我教你可以,但你要自己想办法找场地。” “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啊……”阿义泄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 说是心情好,好像不算是,说是突然有个冲动想重新去射击,去打比赛,好像也不是。 他好像只是觉得,重新碰到枪,听到子弹穿梭的声音。 非常舒爽。 “你自己想办法。”薄屿说。 他这样说也没什么错,比赛是他要比的。 “我知道了……”阿义只得把手里的笔记本放到餐桌上。 “你平时几点去上学?” “八点半到校。” “那正好,”薄屿沉吟了一下,安排道,“明早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去晨跑吧。” “啊?”小孩儿脸垮了。 薄屿又强调了句,“每天。” “……”阿义差点儿就要说“你来真的啊”,有点儿怀疑薄屿在折腾他,但他很快也抖擞了起来,“好。” “出去锁门。” “没忘,没忘——” 薄屿看到了餐桌上放着家里的应急灯,因为之前就没怎么充过电,现在显然是没电了。 阿义这小孩儿走之前把手电筒给他留下了。 薄屿打开冰箱,把那只蛋糕放了进去。 他看到了两个保鲜盒,里面装着饭菜,她在上面贴了便签纸,标注好了里面是什么。 冰箱门上也贴着标签纸—— ” 你回家了要记得吃饭!饭菜在冰箱里。 ——或许不幸睡着了的小雾^^ ” 薄屿忍不住笑了笑。 他其实在俱乐部吃过了,但想到她晚上应该会给他留饭菜,所以他刻意少吃了一些。正好,他现在有一些饿了,便把保险饭盒拿出来,在微波炉热了热。 他拿出手机,切到自己的微信。 olive提到的那个春季赛,就在明年1月,距离现在还有大半年,举办地点是德国。 背后承办赛事的赛事组委会,他不是很熟悉,但其中的几个人名他还算熟悉,过去在“射联”的时候,他和这些人多少打过一些交道。 他草草查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已经在心底按捺不住。 他的目光,转向了自己拿着筷子的右手。 那间射击教室的**,底座要比比赛用枪轻太多,枪的后坐力他倒是可以承受的住,并无不适。 但如果用再专业的枪,他就不是很确定了。 算了。 不想了。 白天他才拒绝过olive,现在心里却好像一直装着这件事。 他飞快地收拾好碗筷,在厨房的水槽冲洗干净,然后去洗澡、洗漱,准备去休息了。 手机频频震动,来自她的微信。 基本上都是工作的事情,薄屿不确定她明早要不要赶早起来处理,他订了一个稍早一些的闹钟。 反正他还要抓着楼下那小孩去晨跑。他有保持运动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当过运动员,他对自己的体能状况了如指掌,来到深城后,是有些懈怠了。 薄屿洗完澡,原准备等自己身上暖和会儿,她却仿佛若有所感似的,不顾他满身冰凉,钻进了他的怀中。 她用脚踝勾了下他的腿:“你回家了?” “早回来了啊。”薄屿回拥住了她。 “嗯……”黎雾困得不行,但不知是总下意识地以为没等到他回家,还是电脑上的报表没处理完,她半梦半醒的,总不够踏实,她伸手勾住他的肩。 “冰箱里有……留给你的饭。” 薄屿点了点头,“嗯,吃了。” 她便满意了一样,笑了起来。 “真乖。” 她的鼻息贴了贴他的下巴,像是在闻什么:“你等等……” “怎么了?”薄屿垂眸,“不睡了?” “不是……你让我闻闻。” “嗯?” 停电的夜晚,月色万分静谧。 丝丝缕缕的光线,从落地推拉门外折射进来,洒在她秀气的眉眼上,落下一层恬静且细碎的影。 她在他睡衣的衣领附近嗅了好半天,这时半睁开了眼,她对他嘟哝着笑道:“你没闻到什么吗?” “什么?” “我们……好像是一个味道了诶。” 薄屿愣了一下,便低声地笑开了:“嗯,什么味道。” “我也不知道,”她囫囵说着,困到说话都没劲儿了似的,“就是,我们是一种味道了……” 第63章 热潮37.2℃(4.5重写) 63/热潮37.2c 薄屿安静地吃着饭,没说话。 黎雾顿了一下,犹豫着,继续开口道:“最开始我也以为是诈骗电话啦……我准备挂掉,他忽然说他找你。” “嗯,”薄屿淡淡地应,似乎并无什么情绪,“然后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黎雾看着他,“我说你的手机现在不是本人拿着,他可能猜到了我是你女朋友?他问我,你现在好不好。” 恰好是下午去找完他,薄彦送她去公司后,她接到的这通电话。她急着送咖啡给办公室的同事们,蓦然被这个问题绊住了思绪,电梯把她送错了楼层,她都没察觉。 那时电梯的信号也不算好,她来不及思考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那边便在沉默之中挂断了。 “你怎么说?”薄屿笑了一下,看着她。 “我还没说话,他就挂掉了。” 黎雾一五一十道。 “哦,这样。” “嗯……” 薄屿伸出手,拿走她面前的手机。 黎雾或许心底是希望他去对这件事做一些反应的,她也很期待他回个电话告诉对面,他现在很好,所以她刻意地把手机放在靠近他的地方。 薄屿只是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对她笑笑:“不早了,我先下去跑步。” 他把手机还给了她,接着去卧室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运动服。黑色短袖外加黑色及膝短裤,加之剪短了头发,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有精神,眉眼俊朗。 黎雾起这么早,当然是因为昨晚没做完工作就睡着了,她手上还有一些事要处理,笔记本电脑还在一边搁着,她也打算吃完早餐后继续。 “等我回来。” 薄屿出门之前对她说。 “回来干嘛?”黎雾故意问。 “欠你的,送你上班,”他便笑着,“还是不要我送了?” “谁说不要。”黎雾飞快把家里的生活垃圾收拾好,放在玄关,让他顺手拿下去。 临他出门,她又顿了顿,想继续去转移刚才的那个话题似的,微嗔道:“昨天我买给你的那个小蛋糕你怎么不吃?我还特意买了个大的,想着你上班那里有很多小朋友,你还可以和同事分享,你怎么又原封不动拿回来了?” “不分享不行吗,”薄屿说,“只想跟你吃犯罪吗?” “那倒也不是……” 黎雾的嘴角烙下柔软的触感。 薄屿低头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唇,她抬起头,到他淡淡的笑容,“那不就好了?” “行,”黎雾便也对他笑开了,“不过放久了,口感可能就不好了哦,这种东西都是当天制作,最好当天吃掉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赏味期限’?” “那就买个新的,有什么,今天吃不了就明天,明天不行就后天,”他说,“我们不是天天在一块儿?怕什么。” “……你俩能不能别腻歪了?”门外有人看不下去了。 早晨六点半,外面还未下雨。 居民楼道里泛着一股消弭不了的潮气,家家户户在家里摆不下的东西全都堆在了门前。黎雾忽然有一种回到了港城的家里的错觉。 这里也是她的家。 他们的家。 黎雾打开门,看到阿义跟个精神抖擞的新兵似地站在门外:“师傅!我来的准时吧。” “哦,还有。” 薄屿没搭理他,只是看着黎雾。 黎雾小声催促他:“再‘还有’真要晚了。” 她莫名觉得他可能会提及刚才那通电话的事情,但是没有。 薄屿说:“客厅墙上的那个插座,电流不是很稳,你别去碰了。” “知道了,知道了,”黎雾心想可能是昨晚突然停电搞的,这个小区的电路什么的本就老旧,“我前几天给你游戏机充电的时候,那个插座就跳闸了一次,吓我一跳……哦对了,我记着给你的游戏机放在餐桌上了,我今天打算顺手收拾起来的,怎么没看到?你自己收拾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用完东西乱丢的习惯,什么东西放在哪儿,基本自己都会有印象。 “游戏机……” 阿义听见这个,立即便要接话,但又赶紧闭上了嘴巴。 黎雾不明所以,“嗯?” 薄屿出门前,揽着她后腰的力道,改为轻轻拍了一下她:“嗯,我自己收拾起来了。” “我还以为你又卖掉了,”黎雾半推半就地给他推了出去,“你快去吧,我等你回家,我们一起上班。” 然后俩人在小孩子一副“你们两个非要腻歪这么老半天”的表情中分别了。 黎雾收拾好碗筷,坐回餐桌前,继续敲起了键盘。 中途手机响了,她的思绪又被牵扯回去。 仔细看了看来电人,不是昨天的那个号码,而是一通微信视频电话,是妈妈打来。昨晚她太困了,妈妈打给她的电话都没有接到。 妈妈关心着她,问她深城的天气好不好,她居住小区的环境怎么样,冷不冷,听说最近沿海地区有台风,今天下没下雨这样的问题。 黎雾把视频避开了家中任何一个可能显露出她正在和男生同居迹象的角度。 她趴在阳台上,一阵清凉的小雨拂面而来。 她往远处眺望。 细雨飘打而下,雨雾升腾了起来,她寻找到薄屿正往小区附近的慢跑步道走去的背影。 她撑着下巴,看着他,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 今天上班时,小区门口保安亭的大叔在招呼着过往的住户们,过去登记着什么东西。 “……台风来之前的例行检修?” 有住户表露出自己的不满:“昨天晚上你们突然要检修,也不提前通知,中途不断地来电、停电,最后我只能把家里的所有电插排都拔掉,你们知不知道这样很麻烦啊?我家的一盏灯都被这么折腾着闪坏了。” 有个年轻男人叉着腰,搭腔道:“就是,不知道一天天在搞什么,说真的,有给住户添堵的功夫,不如好好地管管你们小区的二房东和三房东,甚至四房东!我早就想抱怨了。” 大家都朝他看了过去:“什么情况?” 那男人说:“我去年租了这儿的房子,签合同的时候,我以为和我签约的那个最多是个二房东,只要房子看的过眼,我多交点钱也没什么,结果居然是‘四房东’?你们说坑不坑,我知道的时候都要气笑了——而且我和我女朋友住进去后,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是联系不上房东的人,我真是想起这件事就是一肚子火。” “你也被好几个不同的房东坑了啊。”旁边有人无奈地笑着,听起来这种事屡见不鲜。 “——不仅如此,好不好?最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你家里的钥匙到底多少人有,也就电子密码锁你自己改了的话能安全点,之前我家里没用电子锁的时候,我女朋友回家突然碰见一个陌生男人在我家里,知道有多吓人吗?我们还报警了,结果您猜怎么着,那男人是房子本来的房东,他有钥匙,他说自己进来找上个租客留下的什么东西,他不知道这房子已经被租出去了。” “好吓人啊,这么乱啊。” “要不是为了通勤,谁住在这里啊……服了。” “我也遇到了跟你差不多的情况……” 黎雾侧耳听这几人讨论,她的手被薄屿的手攥在手心里,他往登记的地方走去,她小小趔趄了一下,也紧跟上了他。 原本他为她撑着的伞,她接在了手中。 薄屿拿起了一支笔,微微弯身下去,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了起来。他用的是左手,写出来的字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有些潦草和别扭。 黎雾握住他的右手,她紧了一些力道。 电工师傅要挨家挨户上门检修,因为昨晚停电,很多人家里今早出现了短路和跳闸的情况。正好他们家最近也有这种状况发生。 保安大叔用一口粤普对他俩说:“等电工师傅去家里给你们看看,修一修就没问题啦!对啦,电话号码留一个?家里什么时候有人?” “我留我的,”薄屿飞快地写下了,放下笔,“打给我就行。” 他俩现在不是用了一台手机? 打给他,也是她接的呀……这也没具体说几点上门维修。 保安大叔笑眯眯的:“没问题。” 黎雾想问什么,但一时不知怎么组织语言。薄屿牵起了她的手,他看着她,笑:“走吧,快迟到了?” “嗯,好。” 周围的几个住户,还喋喋不休地讨论着租房期间遇到的头疼事。保安大叔一脸笑容地去打哈哈,也无法消解掉他们的怨气。 今天的公交车并不拥挤,两人找到了位置坐下来。 黎雾往薄屿的肩膀上靠了靠,她抬眸她看他:“我们最近能跟房东联系上吗?” “不放心吗?”薄屿同样听到了那边的议论。 “是有一点……” 好像依赖他,已经变成了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黎雾晃了晃他的手,“要不你抽空了联系一下看看?如果电工师傅来检修,要改家里电路的走线什么的,也应该提前告诉房东一声。” 薄屿微微颔首,“嗯,我最近联系一下。” “好。” 薄屿想到了起床时,黎雾说,薄明远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今早晨跑时,他满脑子装着的都是这件事。他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了。 又想到了以前。 有几次,他为了专心筹备比赛,教练会要求他们在距离比赛地点比较近地方找一些短租房,小住上几个月。 国外租房有时是需要监护人或者朋友来做担保的,薄明远那时跑得天南海北,几个月都不一定能联系上。 第64章 热潮37.2℃(4.7重写) 、 64/热潮37.2c “唷,今天死亡星期一,小黎上班的心情这么好啊?” 黎雾刚快步走进了办公区,便撞上了从茶水间出来的周巧蔓。 今天是周一,早晨有每周的例行早会。 尤其现在到了月底,平时不露面的那些领导、上级们,今天基本都会来到公司。 薄屿送她到楼下,她不敢耽搁,和他匆匆道了别就赶紧上来就位。 果然,整个办公区已坐得满满当当。 空气中萦绕着四周的同事们那些不打紧的笑谈和唉声叹气,还有一丝淡淡的咖啡香气。 黎雾还没说话,李佳端着一杯咖啡,也过来,友好地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跟着周巧蔓调侃道:“可不嘛,小黎的男朋友每天风雨无阻地送她上班、下班,是我我也天天满面春风的。” ……满面春风? 黎雾被她们说得有一些羞赧,到底是觉得这形容太夸张了。 上楼前何敏柔发给她消息,要她八点半准时去她办公室,她总不能挂着一脸莫名其妙的笑容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今天心情的确还算不错,丝毫没被这周一的焦虑气氛感染。 心情好,她的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扬,来到工位,她匆匆放下身上的包:“我去趟何总那里。” 李佳放下了热腾腾的咖啡,她没坐回座位,隔着一道挡板,凑身过来和黎雾小声:“估计是卢湾区的项目,想交给你去跟。” 黎雾惊讶:“不会吧?” 周巧蔓一边小口抿着杯边,一边搭腔道:“谁不知道今天大领导们来公司开会,基本都是为了卢湾区的事?那边‘烂’了蛮久了,去年把佳佳塞过去,可是 坑死佳佳了——加上现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何敏柔和扈嘉良为了这个项目在斗,如果何敏柔真的让你去,小黎我看你能推还是推了……” “周姐。” 遥遥地从何敏柔的办公室方向传来了一道呼唤,来自何敏柔的助理。 周巧蔓一个激灵坐起来,好险咖啡才没洒身上。 助理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然后又看了看黎雾,意思是她也去。 “……得,”周巧蔓无奈一笑,“一块去吧。” 就是卢湾区的事。 黎雾和周巧蔓在何敏柔的办公桌前呆杵了十来分钟,只听见何敏柔手边电话不断,她接电话的语气或是严肃或是温柔,随着对面来电人的角色来回切换,言辞之间谈到的都是这项目,听起来是要“重启”。 外加她手底下“哗啦啦——”那一页页翻过的文件,答案昭然若揭。 ——昨天黎雾来公司加班,这项目的某些材料,就是扈嘉良交给她去整理的。 何敏柔和扈嘉良都挂职在他们部门,两人面和心不和,明争暗斗的事,黎雾入职了一个多月,不说听人说,看也看出了个七七八八。 最后一通电话结束,何敏柔摘下了手机,她笔下飞快地签着文件,头也不抬地道:“南城的人还没到,要晚一点,九点钟准时到顶楼的会议室,我在那里等着你们。” 实在要说,周巧蔓和何敏柔算是同期入职。 周巧蔓的性子一向比较直,她和何敏柔也没什么绝对的“上下级”隔阂,脱口便问道:“我这几天听说了,卢湾区的项目这是又要正式‘重启’了?今年是交给我和黎雾去跟?” 何敏柔似乎才想到了黎雾,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黎雾的身上:“卢湾区的项目,小黎你了解多少?” 事前并未有过任何让她去“了解”的安排。 好在黎雾私下做了一些功课,她在入职后把“长维”近年来的所有项目都深入了解了一遍,昨天晚上在家加班,她还在整理和卢湾区有关的材料。 她一下子挺直了脊背。 她的眼神澄澈认真,看着何敏柔:“我提前了解过一些,看过材料。” “噢,这就够了。” 何敏柔像是因为她这一句话就对她放心了似的,低下头继续去签阅手下的文件,说:“以这项目现在的情况,正好缺个新面孔的人去,正好你也锻炼锻炼,有周姐带你。” 这显然是直接安排给她了,黎雾动了动唇,一个下意识的“好”字还没说出口。 何敏柔却是顿了一顿:“你想拒绝也可以。” “……” “你要去跟这项目的话,免不了要天天在扈总的眼皮子底下晃,是他推荐你给我的。”何敏柔签完了最后一笔,抬起头微笑,在与她公开地谈这件事的“选择权”。 “扈总?”周巧蔓闻此都有些哑然,她看了看何敏柔,又看了看黎雾。 何敏柔看着黎雾,继续说道:“你如果了解过,就知道这项目的情况现在有多复杂,我也不给你画饼,你如果能接下来,比同期的新人能积累很多的工作经验是一定的,其次肯定也有更多的绩效拿——这对于才入职的新人来说,是一次非常不错的机会。” 何敏柔接下来的话便停在了唇边。 其他的就不言而喻。 黎雾之前在电梯里许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维护了小苏,让扈嘉良丢了面子,昨天让她来公司加班,给所有人买咖啡就是故意折腾她。 以后和他共事,又是卢湾区这么重要的项目,不说别的,多的是机会找她麻烦。 黎雾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何敏柔的那些欲言又止:“嗯,我知道。” “那么何总。” 她又说,对上何敏柔的视线。 “其他还有什么‘坏处’吗?”她非常真诚地问道。 她这样真诚,不乏透露出一些初出茅庐新人的“天真”,周巧蔓听着都有些失笑了,直言不讳道:“小黎,你不问应该也知道吧?咱们‘长维’和卢湾区一直是合作制,上个合作商跑路的时候拖欠了很多的工程款,这么大一项目,咱们的注资也只能维持一小片区域的工程进度正常,你要是跟去,对于你一个新人来说,可能会很辛苦啊……要不是安排我去带你,我都不愿意去遭那个罪。” 何敏柔微微地颔首:“嗯,就是这样。” “——那我觉得也没什么了真的‘坏处’了。” 黎雾轻轻地耸了耸肩,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样,“又能让我锻炼自己,又能积累工作经验,何总你也说了,这次机会非常难得?如果这些都是‘好处’,总不可能是让我白拿的。” 何敏柔的眼前微微一亮。 “我知道何总为我考虑,谢谢何总。” 黎雾打心底里不觉得何敏柔是个铁面无情的人,至少还给了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也的确不觉得和招惹到的领导共事有什么。 想到这里她更来了一些勇气,说:“我愿意去试试看。” 若非扈嘉良“推荐”,何敏柔倒是也想交给她去试试的。就算是“天真”到幼稚的人,总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勇气是很难得的东西。 何敏柔便不多说了,她还要去楼上处理一些事情:“那等下你和周姐一起来吧。” “好。”黎雾答应着。 “到时候可别和我说你‘不想干了’,或者‘你后悔今天答应我了’这样的话?”何敏柔笑。 黎雾坚定地摇头:“不会的。” 何敏柔带着助理走了,周巧蔓和黎雾二人从办公室离开。 黎雾忽然想到了什么:“完了。” “怎么了,后悔了?”周巧蔓随她停下了脚步。 黎雾拿出薄屿的手机,她切到微信找到了何敏柔,几欲打字却又作罢了,苦笑:“我不是跟你说我手机丢了吗……我想了好几天,我男朋友把他手机给我用了,我们现在共用一个,他太不方便了,我想找机会问问何总能不能提前预支工资来着……” “噢哟,那你可真是亏大了!”周巧蔓笑吟吟地挽住了黎雾的胳膊,“我和何敏柔认识好多年了,她啊,很少对一个新人这么关照的,你没看出来吗?刚才她明显对你很惊喜很满意啊。” “也没有吧……” 黎雾觉得她太夸张了。 “怎么没有了,”周巧蔓凑近她的耳边,嘘声吁气的:“不过我是真想问你,她都提示你那么明显了,你是真不怕啊?” “也没什么好怕的啊,”黎雾笑笑,“大不了我每天全程带一支录音笔在身上?而且有周姐你每天和我在一块,我和扈总应该也没什么私下相处的机会?” 周巧蔓也听说了昨天扈嘉良让她买咖啡,她反将一军让扈嘉良请周末加班的所有同事喝的事情,今早来了听同事们说,可真是大快人心。 言至此,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那行,你放心,还有我呢!敢职场性骚扰,看我们告不死他!你又不是苏宁宁那种受气包。” 周巧蔓说着,还是不乏有些担心:“哎,就是卢湾区那边太复杂了,有的情况你不去实地看看还真不了解,公司的资料只是在粉饰太平,我啊,倒是能当个老油条混一混,你过去了到底不好受,李佳去年真是掉了层皮……” “……黎雾?” 这时,一道清甜的声音落在两人的身后。 黎雾回过头去,居然是苏宁宁。 苏宁宁看着黎雾,一时有些拘谨,好像因为还有别人,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似的。 “你们聊,你们聊,我还有事。”周巧蔓很有眼色地拍了拍黎雾,找了个借口回工位去了。 苏宁宁这下好像才有了勇气,黎雾印象中她细若蚊鸣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也多了一些底气,“……黎雾,我能跟你聊一聊吗?” - 实话说,黎雾昨晚没怎么睡好。 她总是半梦半醒的。 知道自己困到和薄屿说了些胡话,知道是他抱着她回了家。 第65章 热潮37.2℃(4.8重写) 65/热潮37.2c “……薄彦。” 黎雾赶忙含糊着应了一句,她到底觉得太过别扭,人一下子变得拘谨了不少。 她看着面前的人,下意识牵起笑容,还是选择了自己比较舒服的称呼方式:“薄总,你今天怎么来——” 问这问题过于笨拙和尴尬了。 她看着薄彦,眼睫微微地颤了一下,慌忙想再扯个别的什么话题。 这 时,扈嘉良带着他的助理,以及周巧蔓一行人,已是浩浩荡荡地往这边过来了。 卢湾区项目对“长维”来说至关重要,加之牵扯众多,今天电梯门开开关关,楼上楼下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几乎都是为了这事。 黎雾还没想好和薄彦再说两句什么,便听见扈嘉良高着嗓门,对身边的周巧蔓数落了起来:“那个,小周啊,你平时是怎么培训咱们部门的新人的?” 周巧蔓的脸色白了白:“……扈总?” 扈嘉良故作严肃道:“今天这么重要的场合,咱们的人居然连一双稍微有点档次的高跟鞋都不穿,今天来的都是南城的大客户,我们每个人都代表着‘长维’的企业形象,你没提前强调到吗?” 黎雾低下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两只脚。 早上出门那会儿下雨了,为了省事,她穿了双鞋底颇高的“一脚蹬”鞋子。 刚入职那会儿,她还局促了一阵子,以为公司会天天要求她们穿高跟鞋。 但她观察到,大家上班大多都穿着轻便的鞋子,不会刻意讲究,这也是为了临时要外出跑业务,方便去建筑现场跑动。 果然她现在是“眼中钉”了。 扈嘉良的这一番话显然是要说她的,周巧蔓此时也是一脸“你再说什么”的无语表情,背着扈嘉良白眼狂翻。 到底这数落紧跟着就要落在黎雾的身上,扈嘉良一副跋扈张扬的神色,走过来时对她开口:“工作时间,黎雾你站在这里干嘛呢,我还没说说你……” 话就突然刹在了嘴边。 “薄总。”扈嘉良翻脸像翻书似的,立刻换了一副讪讪讨好的笑意来。 薄彦的目光缓缓从黎雾身上移开,他疏离微笑着,对扈嘉良点了一下头。 “哎……你看,你来这么早,也没让你那个叫tracy的助理给我发个消息什么的,今天天气不好,早知道我派车去接你。”扈嘉良仿佛这才意识到,刚才薄彦似乎在和谁站在这里交谈,他颇为在意地看了一眼黎雾。 那些什么“影响了企业形象”云云的话,顿时也说不出口了。 “我自己开车来的,”薄彦淡淡道,他抬起手腕,低头看了一眼表,“时间差不多了。” “是,是是,”扈嘉良堆起笑容,连忙伸出手臂示意他先请,“这边走,这边走,我们正好一起上去,薄总你也是,我还心想我是不是让人说错会议地点了,不在这里……” 薄彦无心听这些不打紧的奉承。 他顺着扈嘉良所示意一边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一边回过头,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黎雾,笑着:“走吧。” “……” 扈嘉良彻底没了那些聒噪的动静。 周巧蔓上前挽住了黎雾的胳膊,大了点声音力图让扈嘉良听见:“你怎么去隔壁部门送资料送了这么久,快走吧,现在上去时间刚刚好。” 周巧蔓大抵是猜到她和苏宁宁会聊一阵子,录音笔和她的笔记本电脑都帮她带上了,塞给她的同时,凑过来咬她耳朵:“谁啊。” 黎雾说:“……我男朋友的哥哥。” “亲哥啊?” “嗯。” “怎么回事,他明显对你有意思啊!” “……” - 午休时,外面的天空彻底放了晴,一缕阳光从休息室的落地窗外投射入室内。 薄屿靠在休息椅里浅眠。 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此时此刻的光略有点刺眼,灼得他的眼皮生疼。很像是过去发生车祸的那个夜晚,他躺在手术台上,置于他头顶的那盏灯。 他怎么也睡不安稳,睁开了眼。 空气中有细微的尘埃浮动,树影婆娑,点点光斑在洁白的天花板上晃动。 他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想去找手机。 摸了个空。 他心底沉了沉气,坐了起来,打算出去抽根烟。 看了眼表,才到下午开始上班的时间,这时休息室的门外忽然传来礼貌的一声—— “……薄教练,有人找你。” 薄屿把才拿出的烟盒和打火机收回了口袋,起身出去。 还以为是贺青或是哪个同事找他,他手里拎着护具,回到教学场地,但空荡荡的教室里没看到任何一人。他顿了顿,便又出去看了看。 来敲门的是行政的男生,此时为他指了指场地外的接待区,似乎也有些为难似的:“薄教练,那里……” 休息区一大一小两个人原本正往他的方向张望,因为有沙发遮挡着,薄屿也没第一时间看到他们,等他顺着望过去,那俩人又赶紧缩回了脑袋。 午睡没睡好,一早上时不时地总能想起早晨的时候,黎雾说薄明远用深城的电话号码打给他的事,他到底是有点起床气,这时也真是有些气笑了。 他把手里的护具放在一边,单手插兜,抬起步子走过去。 薄屿答应教他射击,虽然没说要什么报酬,但对于朱从义来说薄屿认了他这个“徒弟”他已经非常开心了,于是率先站起来:“师傅,我先说……” “你先别说。” 薄屿打断了他。 阿义:“……” 薄屿淡淡地看向了佯装翻着俱乐部的赛事杂志,实则根本不认识几个中文字的olive,问:“深城很适合旅游,来都来了,怎么不出去逛一逛?” olive“啪”地合上杂志,皮笑肉不笑:“如果你能礼貌地回一下我消息,我也不至于天天来这里像是警察抓人一样看着你。” “我说了,我手机给我女朋友了。”薄屿在olive的对面坐了下来,长腿微抻,“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olive正了正色,抱着和他再谈最后一次的想法,心平气和道:“那边有结果了。” “什么结果。” “明年欧洲春季赛的赛事组,同意接受你以‘薄屿’这个名字参赛。” 薄屿微微地扬了一下眉梢:“?” “好了,好,我承认,我这次来深城就是有备而来的,ok?我在经你同意之前就给赛事组递了资料。” olive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决定和他开诚布公,“我也没想到结果会下来这么快,我是今天上午接到的电话……按理说,正常流程都要走一个月。 “也许是你的名字,还有你过往的成就,真的很让人难以忽略吧,还有人记得你。” olive真诚地看向薄屿:“我想当你的赛事经纪人,薄屿,这些年我签过其他的赛事选手,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我在别人身上亏过钱,我输过,但是如果把所有赌注都压在你的身上,我有信心绝不会输。” “我说了,我想看到你重新站在赛场上,当然我也需要‘利用’你,重新把我的身价打回来,欠债还钱的事我并不担心,我迟早会赚回来,但现在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是,我已经签不到任何的比赛选手了,也发掘不出任何一个比你更有天分的人……我以后,还要在赛事经纪这个圈子里混的。” 薄屿始终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olive的心底不由地忐忑了起来,他说了一番话后已然有些口干舌燥,最后他微微地抿了一下唇:“不如你就试一试呢?我知道比赛也要看状态的,你心里还有射击这件事,难道不去做它吗……我们不如先试试状态,是否要去比赛的事,我们可以另说,距明年春天也还有几个月。” 想起亏掉的那一百万欧,olive痛苦地低下头去。 他抓着头发,近乎恳求地嗫嚅着唇:“其实,这段时间为了给赛事组和射联递你的资料,我花了不少精力和金钱……薄屿,我现在已经亏不起了,我没有退路了。” 薄屿听到这里,终于冷笑了一声。 “你这难道不是在绑架我吗?” “……那么你就当是吧,”olive抬起头来,直视他,“难道这么多年,你没有在晚上做梦,梦见自己重新站在了赛场上,重新拿起了枪吗?” “你没梦见过吗?” “你不想吗?”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吗?” 薄屿沉默地看着他。 olive已经敏锐地从他这寂静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他无比肯定地说:“一定有过。” 不是没有。 可以说,夜夜如此。 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都在折磨着他。 薄屿微微阖了下眼皮,他最终却是没说什么,转而看向了一旁听着他和olive说话也插不进嘴的阿义:“你的场地借到了么?” 阿义:“我……” 注意他们这边动静的,不仅有行政的几个同事。 今天一上班,许孟磊就在暗暗地观察着薄屿,他此时走了过来,“对啊朱从义,你那会儿和我说借什么场地?难道薄教练要教你射击?” “— —对啊!“阿义别提多自豪了,就差叉腰挺胸抬头了,“薄教练现在是我的师傅了,我要参加深城的那个射击比赛拿奖金,他教我!” 许孟磊便打起了哈哈,自然地和薄屿搭起了话:“薄教练,你这世界级的冠军要教人射击,得收多少钱啊?朱从义,你平时就满嘴跑火车,你也别说大话,之前你在我的班学射击,学费拖了我多久,啊?还是我去店里找你爸去要的,你爸后来就不让你来了,薄教练如果真要教你,我我说不定可以考虑考虑借咱们教室给你,每天借你一小时……” 第66章 热潮37.2℃(4.9重写) 66/热潮37.2c “是你这一侧的空调没有开。” 薄彦好心提醒着。 他注意到了她耳后的皮肤泛起了的那块绯红,衬着一片白皙,实在让人难以忽略。 他微笑了一下,对她说:“坐在这里这么久,怎么也没问问旁边的人?” 黎雾算是头一次参与这么重要的会议,连这间会议室都是头一次 进来。她知道自己是有一些懵懂和拘谨,不过还是大方地笑了笑,半开玩笑道:“跟其他人也不熟……就没找人去问。” 会议开始前,他们在走廊上的那一面,许多人都看到了。现在他坐在她的身边,哪怕会议室内只剩下的零零星星的人,也对他们现在的方向多有侧目。 黎雾知道薄彦这人一向没什么架子,但不知是否因为周巧蔓早晨的那句调侃,原来他当她老板的时候她不紧张,现在的她却有那么一些…… 薄彦好像只是坐在这里,闲适地吹着空调。 他靠在一旁,拿出手机回着消息,黎雾下意识地想去找点话题,正好她也想问问卢湾区的事,刚才会议上的内容过的太快了。 忽然,她听他问了一句:“薄屿平时是不是挺麻烦的。” 黎雾微微地怔了下,“嗯?” 薄彦把手机收回了西装口袋里,他看着她,笑:“他倒也不算是彻底地被惯坏,就是生活上的毛病比较多,脾气不好,你和他住一起,可能多的是要容忍他的情况?” 突然被点破他们“同居”,黎雾有些脸红。不过这话调笑的意味更多一些,倒并无恶意,她听出来了。 “也没有。” 她老实地摇了摇头。 “没有么?”薄彦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身上,他镜片下的那双眼眸中显然多了一些兴色,“你们同居期间,难道从来没吵过架?” “……也有。” “怎么回事?因为什么会吵?” 吵架的次数不算多,但为数不多的几次,都让黎雾印象很深,她回忆着说:“其实我们刚到深城那会儿就……当时我身上的钱不够,他想给我租到朝阳面、翻新稍微好一些的房子,然后去把他的戒指卖掉了,这件事情,他事先没告诉我,我和他发火了。” 薄彦如此有些意外,“我猜到他是没钱了才卖掉戒指的,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是呀,”黎雾提到这事还是有些生气,“现在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我该容易过敏还是会过敏,我皮肤不好,环境太潮湿还是会起疹子……” 黎雾又说:“哦,还有一件事。” 薄彦:“什么事。” “这件事有点好笑……你别笑我啊,”她扬起笑容,颊边两个浅浅的梨涡,“我们家里洗发水的瓶子泵头坏掉了,洗面奶用完后,我觉得那瓶子蛮好用的,就把洗发水装了进去,但是忘了告诉他,然后……” “他没发现吗?” “一开始是的,”黎雾点了下头,咬了咬唇,说,“他早晨洗漱的时候发现了,和我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这事的确是我不对。” 事后她还哄了他好久。 当然,后面的这话是不好意思和薄彦说的,她或许也是为了避免坐在这里尴尬,有话题了,她就随便东拉西扯地和他聊聊。 薄彦好像都能想到薄屿那时候大发脾气的样子,他忍俊不禁,笑了一声:“这倒也不算吵架。” “这还不算?” 薄彦直言不讳,“听起来倒是挺甜蜜的。” 黎雾脸红了,“啊。” 他们只是这么不打紧地聊了聊。 不多时,门外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和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逐渐蔓延到了这方来,三三两两的人们结伴回来,打算继续开会。 薄彦便也起身。 他看了她的双脚一眼,提醒一样地对她说:“卢湾区那边的路不是很好走。” “哦,这个……” 说起高跟鞋,黎雾也不是没有。 来深城前她就给自己买了一双,还是妈督促她去买的。妈说她现在大学毕业了,已经是大人了,不比以前兼职、实习的时候那样随意,万事都要正经些。 但公司的同事们都不怎么穿,她平时也就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黎雾怎么也听得出来,薄彦是在宽慰那时扈嘉良对她“指桑骂槐”的话,让她不要去在意。 当然同时,她也察觉到了他对刚才的那个话题忽然变得兴味索然。 难道她刚说了什么不太好的话了吗?比起扈嘉良,她对这个比较在意,下意识地回想着。 黎雾坐了坐正,她依然像个下属想让老板放心一样对薄彦笑了笑:“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想了一下要不要穿高跟鞋,好在最后还是没穿,薄屿那会儿还问我最近怎么都不……” “嗯,那正好。”薄彦倒是没兴趣听她说后半句了,他淡淡地截断了她的话。 “……” 薄彦过去当过她的上司,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算了解工作中的她,知道她那有时认真到会钻牛角尖的性子。但听到她刚才聊起了她和薄屿生活中琐事,他似乎,也并不怎么了解她。 薄屿停顿了一下,他的神色依然温和,半开玩笑地对她道:“等等会议结束就出发了,可等不到你去换鞋子回来。” “嗯,也是。”黎雾笑。 薄彦:“对了,tracy也在深城。” 黎雾有些惊喜,她环视了一圈,“……tracy姐?她今天怎么没来?” “她今天外出,去替我处理一些别的事,原本她也应该来的。”薄彦最后走之前对她说,“等今天工作结束,一起去见个面,顺便吃个饭吧。” 这话倒不像是在征求她意见的疑问句,实在要说,反倒像是例行的工作通知似的。 “……”黎雾还没想好答应还是回绝,几位“长维”的高管簇拥着薄彦,和他一边聊着工作,一边往他在会议桌那边的位子过去了。 周巧蔓抽完烟回来,在一旁偷听了许久,薄彦走了,她便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调笑着吐槽了句,“唷,怎么还想霸占我的位置呢。” 黎雾听着她怎么阴阳怪气的,“你这话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意思?” “聪明啊,”周巧蔓打开了笔记本,煞有介事地对她说,“我的话你都能听出来,他刚才的那话你应该也听出来了?他这是想挖他弟弟墙角呢。” “不是,什么和什么啊,”黎雾摇头苦笑,解释道,“我大学实习的那会儿,在薄总的事务所……” 越解释越奇怪。 会议重新切入,那台卡顿的笔记本电脑终于开始正常运行了。 黎雾赶紧收回了自己的注意力,没再敢去搭周巧蔓的腔:“先不说了,开会了。” 周巧 蔓可不打算放过她,过了会儿故意贴过来,问:“那么小黎啊,你今晚是打算和男朋友一起过,还是打算跟男朋友的哥哥一起过啊?” - “卢湾区”这项目,事关何敏柔和扈嘉良今年的升迁和调任,公司人人都知道。 黎雾入职不久,看也能看得出,这俩人所在的派系在公司几乎平分秋色,他们明里暗里斗争不少,都想找机会把对方给打压下去。 午饭那会儿,周巧蔓对她说,她作为扈嘉良“推荐”的新人,按理说应该是自然而然被“划分”到了扈嘉良那一派的。但或许何敏柔也想借着她找机会去抓一抓扈嘉良的小辫子,才同意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一个新人去跟进。在职场环境中还是不要太“天真”的好。 这些个中缘由,黎雾原本并不觉得和她这个小角色有什么关系。 不过前往卢湾区时,却是何敏柔主动提出了让黎雾上了她的车。 她知道,无论如何,这无异于都是一种对她的维护。 在路上,黎雾还找机会提到了自己想预支工资的事。 何敏柔听说了她现在和男朋友共用手机的情况,忍不住调笑数落了她几句,口头上还是应允了下来。 黎雾的确感受到了何敏柔对她的所谓“欣赏”,这让她更觉斗志满满——她学了四年的土木工程,虽然毕业坎坷,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总体还是非常幸运的,无论是经过王教授推荐来到了和她专业相匹配的企业,现在又得到了这么重要难得的机会锻炼自己的专业能力…… 也许不久之后,等她在这里慢慢地扎稳了脚跟,父母也会为她感到自豪吧。 卢湾区距离深城市区二十多公里,出发时还晴空万里,半路又下起了雨,车程被一拖再拖。 黎雾望着被雨水氤氲的车窗玻璃,繁华城市的轮廓随着车子往郊区行进,逐渐相去甚远。 不知是否是因为车程恼人,她难免想到了薄屿。 和她来到深城,似乎算是他和她之间的某种意外?倘若能被人“惯坏”和“纵容”,也算是一种天生的好运气了……他会愿意和她一直留在这里吗? 终于到了卢湾区。 所有人都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卢湾区现在就是一块烫手难拿的,今日一看,情况果真如此,甚至只是“烫手”的说法,还是过于保守了。 放眼望去,一个开发区域连着一个开发区域,却是几千公顷的烂尾楼。建筑工地上杂草丛生,建筑材料散落,大多区域应是停工许久了,高耸连绵的建筑群多数只保留了框架和外墙,钢筋锈蚀,异常荒败。 长维的上个合作商跑路后,资金缺口严重,那之后的各类债务清算和经济纠纷不断,卢湾区项目停工一事,早已让长维的企业形象大打折扣。 第67章 热潮37.2℃要我从哪里出去? 67/热潮37.2c 车厢密闭,雨水淅淅沥沥地在窗玻璃上流动。 连续在外走了几个小时的路,黎雾坐上车,她稍有那么一些酸痛的脚后跟稍舒缓了些。 她连忙道谢:“……谢谢薄总。”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手提袋,薄彦发动车子之前,顺手拎给了后座的黎雾。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也对纠正她感到了无奈,索性任由她去了,“不用总说谢谢。” 车子破开雨幕,向前行进。 黎雾接过了那个纸袋,还以为是什么,低头 仔细瞧了瞧,心下便是一惊。 是一台新手机。 “……”周巧蔓这时都不好多嘴调侃了,这完全是把一些事情摆到了明面上。 薄彦大抵猜到了她马上要说什么,他有条不紊地打着方向盘,淡淡解释道:“手机丢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总不能一直用别人的?tracy听说你在深城遇到了困难,她比我还要着急,就当是她和我一起送给你的。” 透过后视镜,他对上了后座那双清澈的眼睛,笑道:“按理说你是从我的事务所实习出来的,现在你也就业了,有了不错的工作,我也应该送你一份礼物祝贺你。” 这怎么行。 黎雾拎着纸袋连忙要放回副驾驶,她开了开口:“薄总,这个我不能收……” “收了怕薄屿看到了生气?” “……不是。” “那为什么不收?”薄彦便笑,“我只是想送你一份礼物而已。社会关系中,人和人之间礼尚往来不是正常的事情?” 黎雾咬了咬唇,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她也不太敢看后视镜中的那双眼睛了。 薄彦自顾自地安排着:“看路况和天气,可能还得一个小时左右才能进市区了,”他温和着嗓音,“黎雾,你晚上想吃什么?tracy那边可以提前去安排。” 黎雾说:“我答应了薄屿,晚上要去找他……”她好像鼓起勇气一般,补充解释了句,“下午他让别人发了消息给我。” 是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 薄彦下意识地想像往常一样,半开着玩笑问她这么一句,但他又蓦然想到了,从头到尾,她好像都没有明确地答应过他,要赴晚上的约。 他要说的话,忽然顿在了唇边。 实在要说,薄屿的消息是在薄彦之后。 薄屿让阿义发给她的地址,是深城南山区的一个靶场,黎雾那会儿查了一下,得知那地方是专门给射击爱好者使用的专业场地。 有一种隐约的预感在她的心口雀跃。 黎雾抿了抿唇,还是非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薄总。等下能否麻烦你找个好打车的地方放我下来?如果不好打车,我就坐地铁过去……” “没关系,你不用说抱歉。”薄彦的指节叩了叩方向盘,便是一笑,说。 “……” 他们之间还是太像上级和下属了,就算是这样道歉起来,竟也像是做错了事一般。明明是他没有问清楚她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薄彦仍然温和,“你要去的地方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不会耽误你吗?地方可能有点远。”黎雾不确定会不会影响他。 “不会,晚上你不去,我也没别的什么安排了,”薄彦笑着,“你发我地址吧。发我微信就行,行车仪上就能收到。” 黎雾来不及琢磨他的前半句话,她勉强让自己松了口气,点了下头:“嗯,嗯好。” 黎雾发送过去。 叮—— 她的视线看到车载屏幕上跳出了一个小型对话框,薄彦点进去,切开她的微信,点击进入了那个地址。 也就是这一眼。 她看到他顺手挂断了tracy的电话。 “不算远,”薄彦沉吟了一下,“等送完周小姐,我送你过去。和我回去也顺路。” 这句周小姐让又是偷听、又是观察了他俩半天的周巧蔓给叫醒了,周巧蔓赶紧打哈哈干笑了起来:“好的,好的,那就谢谢薄总了。” 黎雾便也跟着说了一句:“谢谢薄总……” 她立即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薄总,周姐家和我家是相邻的小区,我们就隔着一条马路,她家那边在修路,道路堵死了,我再发你一下我家小区的导航吧?” “不用,”薄彦笑着看她一眼,“我知道。” “……” 也是。 知道薄屿住哪里不就知道她住哪里了。 在路上,后面的时间,车上的几人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交谈了。几通电话进来,薄彦接起,有条不紊地回应着对面。 没有一通来自tracy。 实在要说,黎雾和薄彦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原来她大学兼职、实习的时候,也经常因为业务缘故,和tracy搭他的车,有时tracy不在,便是她单独搭。 那时她只当他是她的上司,因为他为人亲和,所以她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太多的距离,她对他多有尊敬,所以并不会觉得相处起来会有什么尴尬的情况。 可今天,不仅是她在他面前变得拘谨了些,她和他之间的气氛明显微妙别扭了不少。 大雨滂沱,近乎淹没了整座城市。 薄彦切到了天气电台,女主播清甜的声音反复播报着黄金周即将来临,一场台风也马上要登陆沿海地区,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便是深城。 主播提醒市民们出行注意安全,如遇到暴雨天气,尽量不要外出,待在家里锁好门窗如此云云…… 黎雾听得有些出神,到了她家小区门口,她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周巧蔓轻轻推了她一把:“我走啦,明天见。” 她回过神来,报以笑容。 “明天见。” 车门再次关闭,这次只有她和薄彦两个人,听起来薄彦此行来到深城,因为工作原因,晚上的熟人局、非熟人局还不算少。 为了跟她以及tracy的那顿饭局,听着他像是把他今晚的其他应酬都给推掉了。 黎雾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嗯,不去了,今天忙了一天,我回去早点休息了。”薄彦戴着单侧的耳机,回应着电话另一边的人。 挂断电话后,他却是问黎雾。 “薄屿最近是有什么打算么。” 黎雾被他问得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你也看到了,他让我去练射击的靶场找他?” “是啊,”薄彦叹了口气,笑,“家里对他还挺关心的。” 路途拥堵,车前车后喇叭声不断,偏偏在这下班的高峰期大雨滂沱,堵在路上的人多少都有一些心浮气躁。 薄彦把车头调转了个方向,他却依然平和地道:“他啊,一天一个想法,没准儿什么时候玩够了就又想回家了,家里现在也就由着他去了。关键还是看他怎么想。” 黎雾还没说话,薄彦用提议的口气淡淡笑着问她:“正好今天晚上我也没什么事情了,介意我等下跟你一起进去看看吗?” 薄屿离开家了一阵子,他们兄弟二人也应该有些自己的话说,他这样问她,反倒让黎雾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没事,没事,等等我们一起进去。” “好,”薄彦又开着玩笑,“也不知道薄屿待不待见我。” 所谓的“靶场”,实则坐落在一个颇为专业的射击俱乐部里,薄彦选了一条不那么堵的路,实际上还是堵了一会儿才到。 到地方,偌大的停车场已经不剩几辆车了,天气糟糕,没什么人逗留。 时候已经不早,天色早暗了下来,遥遥不见几盏灯亮着,周围的景象和环境完全陌生,这般滂沱的雨夜,如果让黎雾一个人来,她还真有点不太敢。 路边有一家便利店,招牌明亮,隔着车窗就能看到。 上顿饭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之前的事了,奔波了一天,黎雾的胃里隐隐发虚,下车前,她对薄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点饿了,想去买点东西。” 薄彦拿起了伞,随她下车。 “我跟你过去。” 为她撑起了伞,两人沉默着走入了便利店。 薄彦在收银台附近等她,见她买了饭团、咖啡,还有牛奶,结过账后,她拜托收银台的工作人员帮她稍微加热一下。 薄彦看那分量怎么也不像个女孩子的,“给薄屿带吗?” “嗯,”黎雾点点头,笑着,“他往常六点多下班, 工作日没课的时候会早一些?现在都八点多了,他应该也还没吃晚饭。” “——您的商品,请拿好。” 收银员把加热好的饭团等装入了塑料袋里,递给了黎雾。 黎雾和薄彦往门外走去。 她顺手从塑料袋里拿出了个热腾腾的饭团,递给他:“如果我没什么事情的话,本来今晚是可以和薄总你,还有tracy姐去吃饭的……”她的脸上带着纯真且有些腼腆的笑容,再次对他表示抱歉,“要不你也在车上吃点?” “你直接进去找薄屿么。”薄彦没接过饭团,只是有一些好笑地看着她。 “……嗯。”黎雾如何也压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她心口怦怦的,有些迫不及待,“我想赶紧去看看,今天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薄彦刚就发现她有点儿一瘸一拐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到她把右脚的鞋带系得松散了很多,她还在脚后跟的位置,垫了一层柔软的纸巾。 看着颇有些狼狈,但显然是因为今天跑了一天,鞋子不够合脚,磨到了她的脚,所以这会儿很不舒服。 “需要我帮忙吗?”薄彦答非所问道。 “啊,不用,不用,”黎雾意识到他在看她的右脚,只是磨出了个水泡,倒也没什么,她就是走路有些费劲儿,“我还受得住。” 第68章 热潮37.2℃最坏的时候…… 68/热潮37.2c 凌晨天还不亮,黎雾被一阵狂风吹打玻璃窗的动静惊醒了过来。 她的腰和双腿酸痛异常,昨晚折腾到半夜才睡着,她困顿不已,光是睁开眼睛好像都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外面天色昏沉,天空中几乎见不到一丝光亮,日霭升起的方向尽是乌云密布。 昨晚他们抱在一块儿就睡着了,都忘记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只关了一半。 狂风作乱不休,轻盈的白色纱帘翻飞,卷着点点湿凉的雨意落在室内,顷刻间便是暴雨倾泄,瓢泼而下。 她从被子里起身,赤脚跳下床,关上了阳台的门。 整座城市像是都被这一阵狂风暴雨的动静给惊醒了。 居民楼原本黑洞洞的窗,被一盏盏地点亮。 出租屋的隔音并不好,前后左右的邻居们细碎的交谈声,混着粤语或者不知哪地方的方言,窸窸窣窣地隔着空心墙壁传来。 不知谁家,还外放着台风来袭播报的天气广播,音量开到了最大。 黎雾有些口干舌燥。 客厅保温壶里的白开水尚有余温,她倒了小半杯,喝完后回到卧室的床上。 还不及她轻手轻脚地钻回被窝,她的腰间便横来一个熟悉的力道,她近乎栽了下去,被他结结实实地按回了怀里。 “……你醒了?”她小声。 黎雾缩在他的怀中。 房间没开灯,顺着从窗外投射入室内的并不明朗的光线,她抬起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高挺的鼻梁,望见他依然眉目紧阖,睡容沉静。 丝毫没被外面那末日般的动静给影响到似的。 这间狭小的卧室在狂风暴雨之中倍显静谧,好一会儿她都没听到他的回应。 她略带贪心地多看了他一会儿,便闭上了眼睛,重新开始酝酿睡意。 头顶上方,他低沉倦懒的嗓音落下来。 “抱会儿。”他说。 “这不是正抱着吗?”她心下笑着。 但她还是伸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刚离开了会儿被窝,她浑身到底有些冷。他们再次毫无保留地肌肤相贴,体温熨在一处,几乎不分你我。她竟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薄屿。” 她再次尝试出声,唤他。 “嗯?”他的嗓音依然困倦。 这场台风预警了几天,最近一两天深城阴雨绵绵,今天终于来势汹汹。照着这暴雨不止不休的程度,今天能不能出门上班可能都是个问题。 黎雾用下巴蹭了蹭他,嘟哝着:“……今天没办法去上班了怎么办。” 薄屿低声地笑着,“这么爱上班?” “不是啊,”黎雾煞有介事地说,“今天我发工资诶!我还想今天忙完了我们去吃好吃的呢……”想到这个,她絮絮叨叨着,“说起这个,我昨天还和我领导申请预支工资想买手机……谁知道你送我了……我居然也忘记今天就发工资了。” 他比她困多了。 好半天才在心底消磨了一番她的话似的,他说:“也不差那几个钱。” 她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嗯?” “……不是你想我去打比赛?”薄屿也困到没力气回应她了,他拥着她单薄的脊背,呼吸埋入她的发间轻轻嗅着,嗓音闷沉沉地,“别去领工资了,嗯?我以后打比赛养你吧。” 什么和什么啊。 他这话说的像是开玩笑,因为太困了又有些语无伦次似的,却让黎雾不觉有一些失神。她更用力地回拥住他。 两人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 黎雾完全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她从枕边摸到手机,睁眼看到时间显示是早晨9点。 她几乎是“啊”了声,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迟到了,迟到了。 她近乎是单脚跳下了床,拿起换洗的衣服还有晾干的浴巾快步地冲进了浴室,一边硬着头皮接起电话:“喂,何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今早睡过了没听见闹钟响……” 进浴室前,她依稀听见薄屿在和门外的什么人说话。 薄屿听见她醒了,他往她的方向侧了侧身,还特意对她提醒了句:“又停电了。” 又停电了? 黎雾人已经钻进了黑漆漆的浴室,意识到怎么都按不亮顶灯的开关了,她的脚步一下刹在了原地,因为太着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谁知对面的何敏柔却是温和地笑了起来。 和黎雾这边的手忙脚乱相比,她那边听起来不疾不徐的,好像正在哪儿惬意地吃着早餐:“我心想你电话打不通,还以为是怎么了?原来是睡过了。” “不好意思……” 黎雾再次表示歉意。 何敏柔说:“不用不好意思,对了,你今天不用去卢湾区了。” 黎雾愣了愣:“……啊?” 何敏柔被她这句“啊”惹得发笑,难得今天能休息一天,她便对她耐心地解释了起来:“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是,今天全公司都停工了,大家都休息,你也不用来公司了。” “停工?”黎雾打开浴室的门,往窗户外面看。 天空中阴云密布,风声刺耳,暴雨倾盆而下,真真儿有如末日来临。 台风天也真够恐怖的。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何敏柔想到了什么,“对了你昨天给我说你预支工资那事,我已经提交了……” “不用不用,何总。”黎雾赶忙说。 “什么不用?” “……”黎雾还不好意思了一下,她顿了顿,“我已经解决了。” 何敏柔似乎真是今天心情不错,还开着玩笑问她了句:“怎么,你男朋友送你新手机了啊?” 这倒是猜的精准。 黎雾没说话,何敏柔便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 心想她一个北方来的女孩子,可能没见过这台风侵袭沿海地区的阵仗。 何敏柔又体恤地交代了几句要注意的事,顺便和她确认了几件可以居家办公完成的工作。然后便挂了电话。 浴室的门敞开着,黎雾一个人坐在半黑不黑的地方,怀里的衣服和浴巾乱七八糟地揉成一团。 薄屿过来,便看到了这幅景象。 他半抱着手臂,脑袋微微抵在一边:“刚才物业来通知,等会儿来电。” 黎雾呶了呶唇,她看着他,嗔道:“你怎么也不叫我起床,都这个点了……我醒来看到时间天都塌了,我还以为睡过头了。” “我哥早上给我打电话了。”薄屿说。 “嗯?” “天气不好,今天深城大部分地方都停工了, “薄屿顿了一下,他看着她,说,“我还以为他要来接你上班?” 黎雾把怀里的东西抱了一抱,她站了起来,迈开腿走到了他的面前。薄屿顺势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腰身。 “怎么啦,你吃醋了?”她极为故意地笑着,虽然她知道并不是这样,“吃醋所以不喊我起床?” 这时头顶的灯忽然一亮。 整间浴室亮堂了起来,热水器也“叮——”地一声重新启动了。黎雾同时看到了他眼底的笑意。 不知为什么,她每一天都能在他的身上看到一些细微的变化。比如现在,他眼底的那些笑意,总不若以前那般总是淡淡的。 “我要真吃醋了,折腾你的办法不是多了去了?”薄屿拍了一下她的腰,略带警告似的,“到底洗不洗了?” “我今天又不上班,不洗——” “那等会儿又停电了你别后悔?” “……那我还是去吧。”黎雾尽力地抓住他眼底的笑,她一边踮起脚来,用唇贴了贴他的嘴角。 薄屿抬起手,轻轻地擎住了她小巧的下巴,他也略带作弄地吻她:“快去。” 黎雾对他这哄她一样的语气非常受用,俩人亲了会儿,她稍稍放开他的唇,反应过来,现在这个点了他居然也在家里。 “你今天不会也不去上班吧?”她有些气喘吁吁地问他。 “外面那么大雨,”薄屿半眯起了眼睛,他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真舍得我冒雨出去?” “……我哪有那个意思,”黎雾说,“我想今天我们两个人一起在家待着嘛。” 难得的休息日,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黎雾主动放开了他,她脱下身上的睡裙,回到浴室里。她到底没忘记清晨那会儿,俩人都半睡半醒的,他在她的耳边半开玩笑似的那句话。 她状似不在意地问:“如果,呃,我是问如果,你复查结果不错,复健也恢复不错……一切都很不错的话。” 本以为他应该离开了,她的声调还扬了扬,力图能让他听到。 她扭过头,却发现他还懒洋洋地倚在那里。那双黢黑的眸子直直地注视她。 她不由地紧张了一下。 “你也要洗?”她多嘴问了句。 薄屿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滑过她,他听得认真:“不是你有话想跟我说?我就站这儿了。” 黎雾不知道说这些他会不会感到烦躁,或者他会觉得她在支配他去做什么。 但她还是接着说:“你会去打比赛吗?” “你觉得我会吗?” “你会。” 对上了他的视线,黎雾又有些后悔。 她知道,自己好像太过着急了。 但是从昨晚开始,或者说,看到他对射击这件事重新燃起热情——或是,他终于决定拾起了那些他根本没办法放下的事情后,她的内心似乎也跟着雀跃。 分分秒秒,都无法彻底地停歇下来。 她尝试动了动唇:“我不是想你一定……” 薄屿却是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其实,昨天晚上我对这件事还不是很确定。” 黎雾试探着:“那么现在?” 薄屿认真地注视着她,他笑着,却是反问:“你难道没发现,你每次提到这件事,你脸上的表情,好像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期待?” “怎么了,作为你的‘观众’当然很期待啊,”黎雾不想反驳自己昨晚和他说的话,小声了些,“当然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啦,我只是还是想看到……” “所以我会的。”薄屿说。 “嗯?”黎雾愣了下,“你会什么?” 薄屿对她笑了笑,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转身从浴室门边走开:“你先等会儿我。” 黎雾顿在原地,几乎差点以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了。 但没多久,他又回来,手上拿了一条新的浴巾。他示意她把她手中的那条递给他:“那条我打算丢洗衣机的,你用这个。” 黎雾递给了他:“你干嘛总是说一半……” 薄屿继续不疾不徐地接走了她的话:“你想看我站在赛场上,不是吗?” “是。” “——所以我会的,”他说,“我会去打比赛。” 黎雾这时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欣喜了,她来不及回味他的话,已是忍不住地对他笑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最后去比赛,只是因为我想看?” “因为你这个原因还不够?”薄屿扬了扬嘴角,他轻笑,“我还以为你早就能够看出来了,在我的生活中,对我来说,你已经足够重要了。” 黎雾的脸上有一些微微地热。 他的语气始终十分平淡。 从他反复地拉扯着,这么多年备受折磨,他接受起这件事来,竟异常得轻松和迅速——薄屿也没有想到。明明昨天他只是想随便地试一试枪,试一试手感。 和她说看自己复健情况等等这样的话,事实上,不过是借口和推辞。 他到底是如何改变的呢。 他好像都说不上来。 好像只是她这样坚定地看着他时,总能让他也坚定地向某个方向迈出一步。 “一直以来,我并不喜欢别人对我抱有期待,” 他继续同她说着,好像他们只是聊着“今天吃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话题,“但是怎么办,你期待的事,我好像都想尽力去做一做?” 黎雾此时笑开了:“那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你喜欢我啊。” “——是啊,我喜欢你,所以答应你去打个比赛,去试试拿个冠军,有什么难的?”薄屿说这话时,他眼底也漾着笑意,“想明白这件事,我也不觉得难了。” 感受到他这样的注视,她的心口好像也变得柔软万分。 “我喜欢你,好像就是这一切的理由?”薄屿看着她,最终淡淡地下了结论。 这一切的理由。 从南城到港城,再从港城到深城。有关于他们的一切,都只是因为这两个简单的字。 喜欢。 他喜欢她。 薄屿再次催促她:“好了,听到你想听的了?” 黎雾点头,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地上扬:“听见了。” 好像被她感染,他的嘴角也噙了抹笑意:“听见了就快去洗?我都没你这么难催吧。” “好,”她应着,把他推出去之前,踮起脚亲了下他嘴角,“你等等我,好不好?如果等会儿雨小了,我想你陪我去附近逛一逛,我们买点儿东西?” 这几天工作太忙,家里的冰箱都要空了。 “今天台风,”薄屿沉吟,“你确定?” “啊……” 还是因为太开心了,她糊里糊涂就说了那么一句。 薄屿倒是过去经常来深城这边,他经历过几次台风天气,他对她笑了笑,说:“今天情况还算好,台风还没彻底登陆。明天如果还停工,说不定连营业的超市都找不到了,等雨小一些了我们出去,我陪你。” 眼看窗外的雨势没有刚才那么吓人了,方才还昏昏沉沉的天色稍有好转。 黎雾忙不迭地钻进了浴室。 “对了,薄……你哥,他今天这么早打电话给你,是有什么事情吗?”她关上门,不忘问他。 薄屿:“这么关心?” “……我问问嘛,万一跟我工作有点关系呢?他都知道我们今天停工了。”黎 雾其实知道自己有点儿担心什么。 “我过几天回一趟南城。”薄屿说。 正中了她的想法。 黎雾的心下稍叹气,她沉默了一下,继续问:“什么时候去。” “还不确定,等台风过去,天气好点儿了能飞了?”薄屿说,“到时候我尽快回来。” “也没必要那么快,你要不在南城多待……” “我想带你一起回去。”薄屿忽然又说,“可以吗。” “……嗯?” 薄屿拿着手机搜索起了周围还在营业的超市。 天气这么恶劣,周边的外卖全都关门了,但也许是考虑到周围的居民们还有需求,还有几家大型商超在营业。 “带你回去见见我妈,还有我爷爷,”他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省得我哥一天天的惦记。” 她正打算打开花洒,但怕盖过自己的声音,又赶紧关掉了,忍不住扬起了声:“……你说什么‘惦记’啊?” “送你手机还不算惦记?”薄屿忍不住笑,他今早听薄彦在电话中提起,都没了脾气。 薄彦今早联系薄屿,还有一件事。 薄明远昨天晚上给周朝阳打了电话。也许真是穷途末路了,哪怕来了深城,也没法联系到薄屿,身上没了钱,自然想起回头去找家里面的人。 东躲西藏了这么多年。 薄屿听着浴室方向忽隐忽现的水声,陷入思绪。 他也算是在东躲西藏吧。 这么多年来,也许对于“逃避”本身而言,他和薄明远一样的怯懦。 但是到头来,他似乎比薄明远,要勇敢一些。 原来向前迈出一步是这样的感觉。 和她在一起,每一天,他好像都要变得更轻松一点,也更勇敢那么一些。 他希望这样的感觉永远不要消失。 浴室的水声没多久又停了下来。 她像是也在思考。 “你想去吗?”他问她,“关键还是要看你,也不一定是这几天,你知道的,我也不想见我爸。但我想让我家里人看看你?” “想。” 黎雾几乎脱口而出。 “好,”薄屿说,“那可以等你工作不忙了,我们挑个周末回去,来回两天足够。” “嗯。” 早晨的那场暴雨来的猝不及防。 对这样糟糕的天气情况毫无准备的到底是大部分人,黎雾和薄屿打开家里从他们住进来就没使用过的电视,投屏了两部电影。 两人靠在一起,都快看得打瞌睡了,窗外的雨才有了渐渐停歇的趋势。 他们赶紧抓紧时间出去。 显然还有一些和他们一样粗心大意的人,对这恶劣的天气毫无准备,车道上鸣笛轰响,附近的商圈人来人往。 路上被吹坏了一把伞,两人没办法,只能一边依偎着淋雨,边往目的地飞快地走去。 薄屿用外套裹着她,她缩在他怀里,并不觉得冷。 钻进了商场里躲雨。 黎雾下意识地要笑话他淋成了落汤鸡。 她一句话都要出口,抬起头,对上了他低垂下来的视线,才想到他剪短了头发。 “盯着我干什么。”薄屿眉梢微微一扬,“还有话想跟我说?” 从昨晚到现在,他们已经聊得足够多了。 黎雾憋回了笑意,“怎么,怕我又要说什么期待你去比赛这样的话了?你要是真的需要点压力,我会直接对你说‘加油’的。” 薄屿笑着,“行,我加油。” 黎雾感受到她的手被他攥在掌心,她靠在他身上,说:“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好像从认识以来,就总是碰见下雨天?” “有什么特别吗。” “有呀,”她说,“一开始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回想起来,在我们一起实习,还有毕业后我们没见面的那段时间……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会非常期待下雨。” 薄屿看着她。 黎雾被他这样的注视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还强调了一句:“真的。” 黎雾说:“我很开心你陪我来了深城……这对我来说是很意外的一件事情,但从你那天晚上做出决定的一刻,我就知道,我不会后悔的。 “其实,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非常开心,就算今天的天气这么糟糕,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也不觉得有什么。” 这样糟糕的台风天,丝毫没赶走他们站在这儿聊天的兴致。 薄屿静静地听她说完,他看着她,“那我也有话要说。” “嗯?” “我喜欢你,黎雾,”他说,“可能从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开始了?” 他们的第一面可以追溯到,高中时的那次演讲。 在后台时,他们短暂地有过一面交集,那时因为四周太过昏暗,她还把他当成了自己搭档,对他说了半天的“加油”。 真是够乌龙的。 “后来从高考放榜,得知我们考到同一所学校,再到同一个系,我好像就一直很在意你?”薄屿回忆着当时的感受和心情,连他也不禁有些感叹,“我知道‘黎雾’在几班,大概知道某一节公共课,‘黎雾’会和我出现在同一个教室里。” 他笑,“所以现在看来,这就是一种喜欢吧。” “但那时,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我不明白,但我却好像非常清楚地知道——因为你做任何事都非常坚定,所以我这样不那么坚定的人,就总会被你吸引。” 他们十指相扣。 黎雾一边听他说,她还是不由地握紧了他的手:“你现在确定你那时候就开始在意我、喜欢我,好像也很坚定哦。” “是啊。”薄屿非常认同。 黎雾忽然很确定。 既然他能坚定地把那枚尾戒卖掉,那么假以时日,他一定会非常“坚定”地找回来。 就算找不回来,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因为她已经非常确定,他迟早有一天会站在赛场上了。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见证。 黎雾说:“你和我来深城的时候,你说,希望我能陪着你久一点。” 薄屿看着她:“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想,也许我没法非常专业、方方面面地支持你射击,但是陪着你走到那一天,”她坚定地注视着他,“这一点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薄屿。” 最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薄屿的舌尖微微停顿,他好像也在跟着她,一次次地在心底开始默念这句话。好像有柔软的波澜从他的心底一圈圈地荡漾而开。他也总会被她的笑容感染。 他不禁微微地笑开了,那双好看的眼睛看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要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当然。” “哪怕我拿不到冠军?” 黎雾一五一十地说:“讲实话哦,虽然我非常希望你拿冠军,我知道这也是你想一直以来想要重新实现的梦想,你只要站到赛场上,就是奔着冠军去的。但我还是希望,一切以你开心为上最重要。” “那我还是拿个冠军好了。”薄屿半开玩笑道,黎雾清晰地看到他的眼底似乎有熠熠的光芒浮动,明明今天是个这么糟糕的阴天。 “你说到做到啊。” 黎雾已经不知自己有多期待那一刻了。 “嗯,明年春天比赛,也不远了?” 薄屿温和地注视着她,他的嘴角还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却是字字坚定,“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就做得到。” “我会的,会的,”黎雾对他点头,已经顾不上他们被这场雨淋成了什么样子,她歪倒在他的身上,“我相信我也会迟早等来那一天。” 她知道。 他和她已经在一起期待明年的那个春天了。 —————————— 《坏春天》正文完 2025.4.16